第一回
     趕功名甘泉訪友 收帳款東霸嫖妓

  水天一色的長江中,卻有一葉扁舟,滿扯著篷帆,乘風破浪前進。那舟中坐著一人,手裡執著一卷書,看了一回,覺得有些倦了,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瀏覽江景。這時陽光正照在江面,後浪催著前浪,濺出無數金黃色的水花,煞是十分好看!
  你道此人是誰?乃是一位飽學秀士,姓錢,雙名正林,江蘇如臯縣人,為人溫和達禮,儀表端方。他有幾個莫逆好友,如太倉胡國初,泗水柳青溪,甘泉褚光伯。這三人也都是鴻門之客,知名之士。因鄉試在即,他就買棹到金陵來,進取功名。
  船行甚速,這日路過甘泉,他忙命舟子停泊江岸,捨舟登陸,迳到褚府造訪。褚光伯聞說故人到來,倒屐相迎,揖坐之下,彼此敘談闊別。飯罷,挽手同游甘露寺,又游虞姬祠,見壁上有碑,刻著項羽所作垓下歌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錢正林看罷,慨然長歎道:「自古英雄,不勝屈指,皆被婦人所誤!虞姬一賢姬也,無如項羽愚於鍾情。曾記虞姬尚有和歌。」便朗誦道:「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歌畢,歎息不已!
  於是攜手同觀佛象,參拜三清,複游後殿。再行數伍,有修竹數竿,古柏兩株,宛若蟠龍盤鳳,只見一座小小院落,十分清幽雅致,遂信步而入。一個沙彌笑面相迎,道:「二位相公請裡面坐!」錢、褚二人欣然隨沙彌入室。小沙彌獻茶罷,老僧前來合掌道:「阿彌陀佛!二位相公貴姓,從何處來?」
  錢正林道:「在下姓錢,名正林,如臯縣人,因往金陵鄉試,路過相訪,拜得佛緣。」老僧道:「阿彌陀佛。」褚光伯道:「在下就住本城東條巷中,姓褚,名光伯。」老僧聽說,連連稽首道:「原來是褚太史家的大少爺,有失遠迎,祈勿見責。」茶罷,老僧引導二人各處遊玩了一番。
  褚光伯對錢正林道:「錢兄何妨在此盤桓數天,小弟舍下尚有小事,須緩三四天,與兄同到瓜州過江赴金陵,也好同寓,待場事畢後,又可同返揚州,豈不美哉?」錢正林聞聽此言,正中心懷,遂問老僧道:「寶剎中未識能暫寓數天否?」老僧道:「小剎中地方狹隘,對河白雲庵中,最為清淨,後有一座讀書樓,望去不遠,即是玄都觀,四面樓閣,如同畫軸一般,十分相宜。況彼庵中,乃是老僧的徒弟掌管,待老僧奉陪二位相公去看看。倘錢相公合意,別說數日,就是盤桓一年兩載,也可使得。」
  當下老僧陪同渡河,走進山門,只見翠竹蒼鬆,茂林修竹之間,殿閣樓台,四面圍繞。時值八月中秋,鳥語花香,木樨撲鼻。自進山門,約有裡許,俱是大竹,當中一條甬道,進了天王殿,方是大雄寶殿。錢、褚二人只顧參佛,老僧隨進內堂,通知徒弟法雲和尚出來迎接。老僧說起兩位相公要借寓書樓。
  法雲道:「好極好極,難得貴人到此,實乃三生之幸。」即忙合掌引導到書樓上。這書樓果然雅靜,上懸一聯云:「雨後靜觀心意想,風前閒看月精神。」乃屬乾隆御筆。正林道:「此地甚好。」錢、褚二人遊玩已畢,即辭別老僧並法雲和尚,回歸府第。
  是夜錢正林仍在舟中。次日清晨,即喚腳夫等人將行李起至白雲庵中書樓暫住,有時讀書題吟;有時散步閒遊,無拘無束,倒也自在。那裡沿河一帶,俱是庵觀寺院、忠孝節義坊祠,他信步走進一庵,自進山門至大殿,再至兩廡及後殿,絕無人聲,但四面一看,卻甚清雅,暗想為何僧人全無?心甚疑惑,漫步到一個所在,但見雙扉掩閉,窗前懸著翠竹絲簾。側耳一聽,似有女子笑謔之聲,不禁更加心疑,心想:「佛地洞天,何來女人藏匿?」推開雙扉一看,見是幾個年輕女尼。
  內中有一年近四旬的,將身立起,開口便叫道:「相公請坐!」錢正林聽她叫喚,思量轉身退出,不想裡面又來了個帶發的女尼。身穿一件淡藍道袍,頭挽鳳髻,貌似桃花,嬌滴滴的說道:「相公,不妨裡面少坐。」錢正林回頭一看,倒弄得進退維谷,只好跨將進來,四面一觀,東壁圖書府,西苑翰墨林,一切陳設,無不位置得宜。只見那兩個小尼俱掩口而笑,獻上茶來。再三請他坐下,叩問姓名。錢正林含糊對答了幾句,自思:「我等讀書人,希圖上進,況彼輩女尼,又在清淨佛地之下,豈可妄生淫邪之心?」少坐片刻,即辭別回樓。
  少頃廚人送夜膳至,錢正林將此事備細告知廚人。廚人道:「此處本來單身男子到不得的,這女尼庵中,不知壞了多少好男子了,幸虧相公正色不亂,要是著了迷,只怕有性命之憂!」
  錢正林聽了此言,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但自此以後,凡見女色,俱不敢動心,是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錢正林有此一番正色不亂之事,所以後來長子錢雲卿,甲午科舉人,次子錢霞卿,庚辰科進士,就在這一點正色不亂而得。
  卻說南通州南門外天齊廟巷,有一姓王名世成的,他父親在日,以營糧食交易,生意甚是興隆,所以日用有餘,積成數千金事業。世成仍續父業,比父在日生意更加熱鬧。一日出門收帳到蕪湖地方,路經東霸,有幾家往來,必須結算,故而耽擱了數天。那一日幾家帳目算清,約共算得二百餘金,自忖道:「為人在世,理當陶情作樂,方始不枉半生辛苦,最妙要一個知己朋友,可以談談說說。」
  他正在尋思之際,對面搖搖擺擺來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將近前一看,卻是認得的,就是東街上的施蘭卿。彼此見面,正是他鄉遇故知,莫不喜出望外。王世成道:「請了請了!施先生到此,有何貴幹?」施蘭卿道:「不瞞王兄說,因我年近四旬,膝下猶虛,雖有萬貫家財,要它何用?故此心中悶悶,常思出外閉游,希望有個巧遇,娶-個侍妾回家,倘能生下一男半女,接續施家香煙,我也對得住祖先了。」王世成道:「施先生的話,說來卻是真情,想我年逾二十,尚未娶妻,也不是個了局。施先生,我與你搬到一寓中,免得寂寞。」施蘭卿點頭道:「極好極好!」
  二人遂移住一處,朝夕同出同人,形影不離。世成暗忖:「這施蘭卿,乃是通州城內的財主,即使他化用一點錢財,也不妨事,最好與他說成一個妾,要揀風流標緻,動他的心,我就可以時常到他家裡走動。」心中轉到這個念頭,不論大小事情,總是十分奉承,同他到一個院裡,心想:「尋一個乖乖巧巧能言善辯的妓女,哄騙他的錢財。倘能錢財騙到妓女之手,我便再用巧計陰謀,將這妓女娶為妻,那不是這錢財穩穩的到我手中來了嗎?」想著這條計策,因此每日勸施蘭卿尋花問柳。
  那東霸地方,雖是一個水碼頭,究屬市鎮,卻沒有絕色女子,又沒有大院子,只有那半私半官的人家,當地人稱做四不相。玩了幾天,總不如意,世成想來想去:「不如同施蘭卿到蕪湖的碼頭,這是幾省通衙的要道,各路客商往來,遠勝東霸,一則我自己有事要到蕪湖,與那兩家行中算帳,乃是順便;二則到那個地方,自有大大的院子,內中定有得意的妓女。」算計已定,對施蘭卿道:「這裡真是個鄉僻所在,無甚頑耍,我想到蕪湖去頑幾天,不知尊意如何?」施蘭卿道:「好極好極!我正想到蕪湖走一
遭。」因二人正在情投意合之際,言語莫逆之時,王世成又是百般奉承,所以施蘭卿無不言聽計從,樣樣依他。施蘭卿道:「今晚沒事,我與你再到那小院子內頑頑,明日動身往蕪湖如何?」世成鼓掌稱妙!二人隨即換了一身華麗衣服,施蘭卿帶了幾百銀子,攜手同行,進了童子巷,就來到那柳二娘家中。
  柳二娘見是昨日來的施相公王大爺,忙不迭含笑相迎,引進接待,連忙叫道:「大姑娘!二姑娘!快點出來接客!」那大姑娘出來,拍手哈哈大笑,扯住施蘭卿道:「到房裡去坐!」
  那二姑娘一手將手帕兒掩住了口,一手拉住王世成道:「我正要尋你,快點到房裡去說。」柳二娘看見她一人拖一個都到房裡,就有整錠的銀子,樂得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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