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省鳳城俠憐鴛侶苦

  詩曰:
  偌大河山偌大天,萬千年又萬千年。
  前人過去後人續,幾個男兒是聖賢?
  又曰:
  寤寐相求反側思,有情誰不愛蛾眉?
  但須不作鑽窺想,便是人間好唱隨。
  話說前朝北直隸大名府,有一個秀才,姓鐵雙名中玉,表字挺生。甚生得豐姿俊秀,就象一個美人,因此裏中起個渾名,叫做鐵美人。若論他人品秀美,性格就該溫存。不料他人雖生得秀美,性子就似生鐵一般,十分執拗。又有幾分膂力,有不如意,動不動就要使氣動粗,等閑也不輕易見他言笑。倘或交接富貴朋友,滿面上霜也刮得下來,一味冷淡。卻又作怪,若是遇著貧交知己,煮酒論文,便終日歡然,不知厭倦。更有一段好處:人若緩急求他,便不論賢愚貴賤,慨然周濟;若是諛言諂媚,指望邀惠,他卻只當不曾聽見。所以人多感激他,又都不敢無故親近他。
  他父親叫做鐵英,是個進士出身,為人忠直,官居卸史,赫赫有敢諫之名。母親石氏,隨父在任。因鐵公子為人落落寡合,見事又敢作敢為,恐怕招愆,所以留在家下。他天姿既高,學問又出人頭地,因此看人不在眼上。每日只是閉戶讀書,至讀書有興,便獨酌陶情,雖不叫做沉酣曲櫱,卻也朝夕少他不得。再有興時,便是尋花問柳,看山玩水而已。十五六歲時,父母便要與他結親,他因而說道:「孩兒素性不喜偶俗,若是朋友,合則留,不合則去,可也。夫婦乃五倫之一,一諧伉儷,便是白頭相守;倘造次成婚,苟非淑女,勉強周旋則傷性,去之擲之又傷倫,安可輕議?萬望二大人少寬其期,以圖選擇」。父母見他說得有理,便因循下來,故至今年將二十,尚未有配,他也不在心上。
  一日在家飲酒讀書,忽讀到比干諫而死,因想道:「為臣盡忠,雖是正道,然也須有些權求,上可以悟主,下可以全身,方見才干;若一味耿直,不知忌諱,不但事不能濟,每每觸主之怒,成君之過,至於殺身,雖忠何益?」又飲了數杯,因又想道:「我父親官居言路,賦性骨鯁,不知機變,多分要受此累!」一時懮上心來,便恨不得插翅飛到父親面前,苦勸一番,遂無情無緒,彷徨了一夜。
  到次日天才微明,就起來分咐一個託得的老家人,管了家事,又叫人收拾了行李,備了馬匹,祇叫一個貼身服侍的童子,叫做小丹的跟隨,畢竟自進京,去定省父母。正是:
  死君自是忠臣志,懮父方成孝子心。
  任是人情百般厚,算來還是五倫深。
  鐵公子忙步進京,走了兩日,心焦起來,貪著行路,不覺錯過宿頭。天色漸昏,沒個歇店,祇得沿著一帶上路,轉入一個鄉村來借住。到了村中來看,祇見村中雖有許多人家,卻東一家,西一家,散散住開,不甚相連。此時鐵公子心慌,也不暇去揀擇大戶人家,祇就近便,在村口一家門前便下了馬,叫小丹牽著,自走進去。叫一聲:「有人麼?」祇見裏面走出一個老婆子來,看看鐵公子秀才打扮,忙問道:「相公莫非是京中出來,去看韋相公,不認得他家,要問我麼?」鐵公子道:「我不是看甚麼韋相公,我是要進京,貪走路,錯過了宿頭,要借住的。」老婆子道:「若要借住,不打緊。但是窮人家,沒好床鋪供給,莫要見怪。」鐵公子道:「這都不消,祇要過得一夜便足矣,我自重謝。」遂叫小丹將行李取了進來。那老婆子叫他將馬牽到後面菜園破屋裏去喂,又請鐵公子到旁邊一間草屋裏去坐,又一面燒了一壺茶出來,請鐵公子喫。
  鐵公子喫著茶,因問道:「你方纔猜我是京裏出來看韋相公的,這韋相公卻是何入?又有何事人來看他?」老婆子道:「相公,你不知道,我這地方原不叫做韋村,祇因昔年出過一個韋尚書,他家人丁最盛,村中十停人家,到有六七停姓韋,故此纔叫做韋村。不期興衰不一,過了數十年,這韋姓一旦敗落,不但人家窮了,連人丁也少了。就有幾家,不是種田,就是挑糞,從沒個讀書之子。不料近日風水又轉了,忽生出一個韋相公來,才十六七歲,就考中了一個秀才。京中又遇了一個同學秀才的人家,愛他年紀小,有才學,又許了一個親事,祇因他家一貧徹骨,到今三四年,尚不曾娶得。數日前,忽有一個富豪大官府,看見他妻子生得美貌,定要娶他。他父母不肯,那官府惱了,因倚著官勢,用強叫許多入將女子抬了回去。前日有人來報知韋相公,韋相公慌了,急急進京去訪問。不期訪了一日,不但他妻子沒有蹤影,連他丈人、丈母也沒個影兒,欲要告狀,又沒個指實見證;況他對頭,又是個大官府,如何理論得他過?今日氣苦不過,走回來對他母親大哭了一場,竟去長溪裏投水。他母親急了,四下央人去趕,連我家老官兒也央去了。不佑可趕得著否,故此相公方纔來,我祇道是他的好朋友,知他著惱,來看他。」
  正說不了,祇聽得門外嚷嚷人聲,二人忙走出來看,祇見許多鄉人,圍護著一個青衣少年,掩著面哭了過去。老婆子見他老官兒也同著走,因叫說道:「家裏有客人,你回來罷,不要去了!」內中一個老兒,聽見叫忙走了回來道:「我家有甚客人?」忽抬頭看見鐵公子,因問道:「莫非就是這位相公?」老婆子道:「正是。因走錯了路徑,要借宿。」老官兒道:「既是相公要借宿,怎不快去收拾夜飯?還站在這裏看些甚麼?」老婆子道:「不是我要看,也是這位相公,問起韋相公的事來,故此同看看。我且問你,韋相公的妻子,既是青天白日許多人搶了去,難道就沒一個人看見?為何韋相公訪來訪去,竟不見些影響?」老官兒道:「怎的沒影響,怎的沒人看見?祇是他的對頭利害,誰敢多嘴管這閑事,去招災攬禍?」老婆子道:「果是不敢說!」老兒道:「莫道不敢說,就是說明了,這樣所在,也救不出來!」婆子道:「若是這等說,韋相公這條性命,活不成了。可憐!可憐!」說罷,就進去收拾夜飯。
  鐵公子聽了,冷笑道:「你們鄉下人,怎這樣膽小沒義氣?祇怕還是沒人知道消息,說這寬皮話兒。」老兒道:「怎的沒人知道消息?莫說別人,就是我也知道!」鐵公子道:「你知道,在那裏?」老兒道:「相公是遠方過路人,料不管這閑事,就說也不妨。相公,你道他將這女子藏在那裏?」鐵公子道:「無非是公侯的深閨秘院。」老兒道:「若是公侯的深閨秘院,有人出入,也還容易緝訪。說起來,這個對頭,是世代公侯,祖上曾有汗馬功勞,朝廷特賜他一所「養閑堂」,叫他安享,閑人不許擅入。前日我侄兒在城中賣草,親眼看見他將這女子藏了進去。」鐵公子道:「既有人看見,何不報知韋相公,叫他去尋?」老兒道:「報他何用,就是韋相公知道,也奈何他不得。」鐵公子道:「這養閑堂在何處?你可認得?」老兒道:「養閑堂在齊化門外,祇有一二里路,想是人人認得的,祇是誰敢進去?」說完,老婆子已收拾夜飯,請鐵公子進草屋去喫。鐵公子喫完,就叫小丹鋪開行李,草草睡下一夜。到次日起來,老兒、老婆子又收拾早飯,請他喫了。鐵公子叫小丹稱了五錢銀子,謝別主人,然後牽馬出門。臨上馬老兒又叮囑道:「相公,昨晚說的話,到京裏切不可吹風,恐惹出禍來。」鐵公子道:「關我甚事,我去露風?老丈祇管放心。」說罷,遂由大路而行,正是:
  奸狡休誇用智深,誰知敗露出無心。
  勸君不必遮人目,上有蒼蒼日鑒臨!
  鐵公子上馬,望大路上走不到二三里,祇見昨晚看見的那個青衣少年,在前面走一步,頓一步足,大哭一聲道:「蒼天,蒼天!何令我受害至此!」鐵公子看明了,忙將韁繩一提,趕到前面,跳下馬來,將他肩頭一拍道:「韋兄,不必過傷,這事易處,都在我小弟身上,管取玉人歸趙!」那少年猛然抬頭,看見鐵公子是個貴介行藏,卻又不認得,心下驚疑,說道:「長兄自是貴人,小弟貧賤,素不識荊,今又正在患難之中,怎知賤姓,過蒙寬慰,自是長兄雲天高誼,但小弟冤苦已隨大神坑累,屈長兄縱有荊、豫俠腸,昆侖妙手,恐亦救拔小弟不得。」鐵公子笑道:「峰蠆小難,若不能為兄排解,則是古有豪傑,今無英雄矣,豈不令郭解齒冷?」
  那少年聽了,愈加驚訝道:「長兄乃高賢大俠,小弟在困頓中,神情昏憒,一時失敬。且請貴姓尊表,以志不朽。」鐵公子道:「小弟的賤名,此時仁兄且不必問,到是仁兄的尊諱,與今日將欲何往,倒要見教了,我自有說。」那少年道:「小弟韋佩,賤字柔敷,今不幸遭此強暴劫奪之禍,欲要尋個自盡,又奈寡母在堂;欲待隱忍了,又忽當此聖明之朝,況在輦轂之下,豈容紈袴奸侯,強佔人家受聘妻女,以敗壞朝廷之綱常倫理、情實不甘。昨晚躊躇了一夜,因做了一張揭貼,今欲進京,拚這一條窮性命,到六部六科十三道各衙門去告他。雖知貴賤相懸,貧富不敵,然事到頭來,也說不得了。」因在袖中取出一張揭貼,遞與鐵公子道:「長兄請一看,便知小弟的冤苦了。」說罷,又大聲痛哭起來。鐵公子接了揭貼,細細一看,方知他丈人也是一個秀才,叫做韓願。搶他妻子的,是大夬侯。因說道:「此揭帖做得盡情聳聽,然事關勛爵,必須進呈御覽,方有用處。若祇遞在各衙門,他們官官相護,誰肯出頭作惡?吾兄自遞,未免空費氣力,終歸無用。若付與小弟帶去,或別有妙用,也未可知。」韋佩聽了,連忙深深一揖道:「得長兄垂憐,不啻枯木逢春。但長兄任勞,小弟安坐,恐無此理。莫若追隨長兄馬足入城,以便使令?」鐵公子道:「仁兄若同到城,未免招搖耳目,使人防嫌。兄但請回,不出十日,當有佳音相報。」韋佩道:「長兄卵高情,真是天高地厚。但恐小弟命薄,徒費盛意。」說到傷心處,不覺墮下淚來。鐵公子道:「仁兄青年男子,天下何事不可為,莫祇管做些兒女態,令英雄短氣!」韋佩聽了,忙歡喜致謝道:「受教多矣!」鐵公子說罷,將揭帖攏入袖中,把手一拱,竟上馬,帶著小丹匆匆去了。韋佩立在道旁相送,心下又驚又疑,又喜又感,就像做了個春夢一般,不敢認真,又不敢猜假,恍恍惚惚,祇立到望不見鐵公子的馬,方纔懶懶的走了回去。正是:
  心到亂時無是處,情當苦際祇思悲。
  漫言哭泣為兒女,豪傑傷心也淚垂!
  原來這韋村到京,祇有四五十里。鐵公子一路趲行,日纔過午,就到了京城。心下正打算將這揭帖與父親商量,要他先動了疏奏明,然後奉旨拿人。不期到了私衙,門前靜悄悄,一個衙役也不見。心下暗著驚道:「這是為何?」慌忙下馬,到堂上,也不見有吏人守候,愈加著忙。急走入內宅,見內宅門卻是關的。忙叫幾聲,內裏家人聽見,識得聲音,忙取鑰匙開了門,迎著叫道:「大相公,不好了!老爺前日上本,傷觸了朝廷,今已拿下獄去了,幾乎急殺。大相公來得好,快到內房去商量!」鐵公子聽了,大驚道:「老爺上的是甚麼本,就至於下獄?」一頭問,一頭走,也等不得家人回答,早已走到內房。母親石夫人忽看見,忙扯著衫袖,大哭道:「我兒來得正好。你父親今日也說要做個忠臣,明日也說要做個忠臣,早也上一本,晚也上一本,今日卻弄出一場大禍來了,不知是死是生?」鐵公子先已著急,又見母親哭做一團,祇得跪下,勉強安慰道:「母親不必著急,任是天大事情,也少不得有個商量。母親且說父親上的是甚麼本?為甚言語觸犯了朝廷?」
  石夫人方纔扶起鐵公子,教他坐下,因細細說道:「數日前,你父親朝罷回家,半路上忽撞見兩個老夫妻,被人打得蓬頭赤腳,衣裳粉碎,攔著馬頭叫屈。你父親問他是甚人,有何屈事?他說是個生員,叫做韓願。因他有個女兒,已經許嫁與人,尚未曾娶去,忽被大夬侯訪知有幾分顏色,劈頭教人來說,要討他做妾。這生員說,已經受聘,抵死不從,又挺觸了他幾句。那大夬侯就動了惡氣,使出官勢,叫了許多鷹犬,不由分說,竟打入他家,將女兒搶去。這韓願情急,追趕攔截,又被他打得狼狽不堪。你父親聽了,一時怒起,立刻就上了一疏,參劾這大夬侯,你父親若有細心,既要上本,就該將韓願夫妻拘禁,做個證據,教他無辭便好。你父親在惱怒中,竟不提防。及聖旨下來,著刑部審問,這賊侯奸惡異常,有財有勢,竟將韓願夫妻捉了去,並這女子藏得無影無蹤。到刑部審問時,沒了對頭。大夬侯轉辦一本,說你父親毀謗功臣,欺誑君上。刑部官又受他的囑託,也上本參論。聖上惱了,竟將你父親拿下獄去定罪。十三道同衙門官,欲待上疏辨救,若無原告,沒處下手。這事怎了?祇怕將來有不測之禍。」
  鐵公子聽完了,方定了心,喜說道:「母親請寬懷,孩兒祇道父親論了宮闈秘密不可知之事,便難分辨。韓願這件事,不過是民間搶奪,貴豪窩藏,有司的小事,有甚難處!」石夫人道:「我兒莫要輕看,事雖小,但沒處拿人,便犯了欺君之罪。」鐵公子道:「若是父親造捏假名,果屬烏有,故入人罪,便是欺君。若韓願係生員,並他妻女,明明有人搶劫,萬姓共見,臺臣官居言路,目擊入告,正其盡職,怎麼叫做欺君?」石夫人道:「我兒說的都是太平話,難道你父親不會說?祇是一時間沒處拿這三個人,便塞往了嘴,做聲不得。」鐵公子道:「怎拿不著?就是盜賊奸細,改頭換面,逃走天涯海角,也要拿來。況這韓願三人,皆含屈負冤之人,啼啼哭哭,一步也遠去不得的,不過窩藏輦轂之下,捉他何難?況此三人,孩兒已知蹤跡,包管手到擒來,母親但請放心。」石夫人道:「這話果是真麼?」鐵公子道:「母親面前,怎敢說謊!」石夫人方歡喜道:「若果有些消息,你喫了飯可快到獄中,通知你父親,免他愁煩。」一面就教僕婦收拾午飯,與鐵公子喫了,又替他換了青衣小帽,就要叫家人跟他到獄中去。鐵公子想一想道:「且慢去!」遂走到書房中,寫了一道本,又叫母親取出御史的關防來帶了,又將韋佩的揭帖,也包在一處袖了,方帶著家人,到刑部獄中來看父親。正是:
  任事不宜憑大膽,臨機全靠有深心。
  若將血氣雄為勇,豪傑千秋成嗣音。
  鐵公子到了獄中,獄官知是鐵御史公子,慌忙接見,就引入一內重個小軒子裏來,道:「尊公老爺在內。可進去相見。恐有密言,下官不敢奉陪。」鐵公子謝了一聲,就走入軒內,祇見父親沒有枸系,端然正襟危坐,便忙進前,拜了四拜道:「不肖子中玉,定省久疏,負罪不淺。」鐵御史突然看見,忙站起來,驚問道:「這是我為臣報國之地,你在家不修學業,卻到這裏來做甚麼?」鐵公子道:「大人為臣,既思報國,孩兒聞父有事在身,安敢不來?」鐵御史聽了,沉吟道:「來固汝之孝思,但國家事故多端,我為諫官,盡言是我的職分,聽與不聽,死之生之,在於朝廷,你來也無益。」鐵公子道:「諫官言事固其職分,亦當料可言則言,不可言則灴言,以期於事之有濟。若不管事之濟否,祇以敢言為盡心以塞責,則不諳大體與不知變通之人。捕風捉影,曉曉於君父之前,以博名高者,皆忠臣矣,豈朝廷設立言官之本意耶?」鐵御史嘆道:「諫官言語,自望事成,誰知奸人詭計百出。就如我今日之事,明明遇韓願夫妻叫伸冤屈,我方上疏,何期聖旨著刑部拿人,而韓願夫妻已為奸侯藏過,並無蹤影,轉坐罪於我。我之本心,豈捕風捉影,欺誑君父哉!事出意外,誰能預知?」鐵公子道:「事雖不能預知,然凡事亦不可不預防。前之失,既已往不可追矣,今日禍已臨身,急急料理,猶恐遲誤,復生他變。大人奈何安坐囹圄,任聽奸人誣罔陷害?」鐵御史道:「我豈安坐囹圄?」也是出於無奈。若說急急料理,原告已被藏匿,無蹤無影,叫我料理何事?」鐵公子道:「怎無蹤影!但刑部黨護奸侯,自不用力。大人宜急請旨自捕,方能完事。」鐵御史道:「請旨何難!但恐請了旨,無處捕人,豈不又添一罪?」鐵以子道:「韓願妻女三人蹤跡,孩兒已訪明在此。但干涉禁地,必須請旨去拿,有個把柄,方可下手。」鐵御史道:「刑部拿人,兩可於中,固悠悠泛泛。我也曾託相好同官,著精細捕人,四路緝訪,並無一點風聲。你纔到京,何能就訪得的確?莫非少年猛浪之談?」鐵公子道:「此事關係身家性命,孩兒怎敢孟浪?」因看四下無人,遂悄悄將遇見韋佩,並老兒傳言之事,細細說一了遍,又取出韋佩的揭帖與鐵御史看。
  鐵御史看了,方歡喜道:「有此一揭帖,韓願妻女三人,縱捉獲不著,也可減我妄言之罪。但所說窩藏之處,我尚有疑。」鐵公子道:「此係禁地,人不敢入,定藏於此,大人更有何疑?」鐵御史道:「我祇慮奸侯事急,將三人謀死以絕跡。」鐵公子道:「大夬侯雖奸惡,不過酒色之徒,恃著爵位欺人,未必有殺人辣手;況貪女子顏色,戀戀不捨,既有禁地藏身,又有刑官黨護,又見大人下獄,事不緊急,何至殺人?大人請放心勿疑。」鐵御史又想了想道:「我兒所論,殊覺有理。事到頭來,也說不得了,祇得依你。待我親寫一本,汝回去快取關防來用,以便奉上。」那鐵公子道:「不須大人費心,本章孩兒已寫在此,關防也帶在此,祇消大人看過,若不改,就可上了。」因取出遞與鐵御史,鐵御史展開一看,祇見上寫著:
    河南道監察御史,現系獄罪臣鐵英謹奏,為孤忠莫辨,懇恩降敕自捕,以明心跡事:竊聞耳目下求,人主之盛德;芻蕘上獻,臣子之藎心。故言官言事,尚許風聞,未有據實入陳,反加罪戾者也。臣前劾大夬侯沙利,白晝搶擄生員韓願已聘之女為妾,實名教所不容,禮法所必誅。邀旨敕刑部審問,意謂名教必正,禮法必申矣。不料奸侯如鬼如蜮,暗藏原告以瞞天。又不料刑臣不法不公,明縱犯人以為惡,反坐罪臣縲紲。臣素絲自信,料難宛轉,竊臣赤膽天知,祇得哀求聖主,伏望洪恩,憐臣朴直遭誣,乞降一敕,敕臣自捕。若朝奉敕而夕無人,則臣萬死無辭矣;若獲其人,則是非曲直不辨自明矣。倘蒙天恩憐準,須秘密其事,庶免奸侯又移巢穴。再敕不論禁地,則臣得以展布腹心。臨表不勝激切待命之至!外韋佩揭帖一張,開呈御覽,以明實據。
  鐵御史看完,大喜道:「此表剴切詳明,深合我意,不消改了。」一面封好,一面就請獄官,煩他代上。獄官不敢推辭,祇得領命,到通政司去上達。
  祇因這一本上,有分教:
  打辭玉籠,頓開金鎖!
  鐵御史上了此本,不知上意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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