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碧玉樓周子言擺酒 青蓮閣何少鶴開燈

  俺這裡上海,商界上有一個名聲溥溥的商人,姓周,表字兒叫什麼子言。但不知道可是夫子的「子」,言語的「言」。這樣兒的兩個字嗎,就不過聲音終算相近了,字面卻不講究哩!據說是寧波人,然而瞧他的行為吐屬,卻沒有一點兒寧波人的調調兒,說起話來,好一口上海官話。怎樣叫做上海官話呢?其實叫做書的也形容不來,說不出其中的所以然。
  吾這部《商界現形記》,編的卻是上海官話。因此,這周子言的狀態,倒是活跳的,在吾這部書裡頭,很有畫裡真真呼之欲出的光景。周子言,排行第三,一般要好朋友,叫他三兄、三弟;也有頂知己的,直叫他老三、阿三哩;一般婊子、姐兒們,都稱他三少、三少的;伺候他的小么兒們,就尊做他三爺、三爺哩。這周三即是個名聲兒溥溥的商人,他做的是那一門子的商業呀?這倒指點不來,只為他的行業忒多了。總而言之,只消有錢賺,他就做,那怕上萬銀子的大宗兒,他也擠得上去,拿得出來。他也沒有什麼招牌、字號。煙間、堂子,這兩種去處,就是他辦事的所在。如今煙間是沒有了,他便另外創出一個局面來,就在新馬路榮華里,租了一所雙開間,一側廂的石庫門房屋。記得這所房屋,是榮華裡第二街,第七個石庫門,門牌裡「行」字第七百九十五號。賃了好些的紅木器具,外國傢伙,那個場面,非凡之開闊,樓上樓下,裝了二三十盞紗罩自來火。頭裡,原想打起個公館牌子,繼而一想,裡面沒得家眷,不配叫做公館,(公館,乃寓公之行館也。豈有配而不配者乎?於斯足徵,上海公館之門類,所包者廣,所容者濫,更有妓女之別派,賣淫之新樣者,亦有以公館代豔幟,嗚呼公館!)若是不要保險呢,倒也罷了,胡亂做一塊周公館的牌子,掛起來,人家瞧了豈不體面得多哩!但是,即想狠狠地保他一萬八千銀子的險,招了保險行家的疑心,那時節燒掉了,吃他們多一句話就乏味了,倒不如做一塊公司牌子,掛起來也很體面。想來想去,想不出算做甚麼樣的公司,才配呢?整整地想了三日三夜,沒有想的妥當。忽然間吃他想出一個人來了,道:「找王文林王老八,同他商量去,他很有點兒才情,一定想得出一個絕好的名字來。」於是坐了橡皮輪,三環擋的包車,吩咐車夫江北阿三,飛也似的拖到愛兒近路長春里,王文林家里。
  恰好那王文林沒有出去,正在房裡,抽鴉片煙過瘾。他倆原是一路上志同道合的知己朋友,所以周子言周三,一跑直跑上樓去,一迭連聲的喊著:「王老八,王老八。」正想衝進房去,只聽一縷嬌滴滴的聲音,急急道:「慢點兒呀,慢點兒呀!」那周三只得站住了,笑說道:「大白天裡,做什麼仔細,麝香和鴿子的悔氣。」(活畫和調朋友。)接著,只聽得馬桶蓋響。(奇文怎地想出來!)過了十秒鐘,又聽得老槍的聲音,(滬諺:抽鴉片煙有大瘾者,謂之老槍。煙瘾即深,聲浪亦變,並非作者故意形容,端的有此現狀。)道:「老三嗎?進來吧。」
  周三便嬉皮涎臉的一腳跨進房去。只見那王文林王老八的姘婦,叫什麼黑牡丹,(綽號)莘莊(地名)老大的,彎著腰,湊著麵湯台上洗手,回顧頭來,對那周三微微一笑。(神來之筆,幻化之文。)周三也堆著一臉子的笑道:「我認識你們一對兒,乾怎樣的精緻勾當嗄,這點點兒的正經,就是我跳了進來也不要緊呀!我又沒有轉彎的眼珠。」王八道:「別這麼假不顛的,他同你卻客客氣氣,規規矩矩,你終是這麼著的一種調調兒,算那麼的一出嗄?」那黑牡丹接過來道:「你別這麼著輕狂,我又不和你玩。今兒給你一個信息兒,你還是這麼的調調兒,我少不得要不耐煩哩!老大的巴掌,你可吃得住?」說著又格格地笑個不住。(活畫蕩婦神情)那周三,脖子一縮,舌尖兒一伸,做出怪樣的神情來,卻沒言語,只好怪笑,便向煙榻上躺去。王八道:「別胡鬧了,你老早的跑來,做什麼呢?」周三道:「這時際已三點鐘敲過了,還說老早嗎?你的鴉片煙,端的抽得忒糊塗了,我不是一樣要抽一兩開外的膏子,瘾也不小了。然而抽煙的時際抽煙,做事體的時際盡做事體,不作興因為抽鴉片煙,耽誤了正經事體,就是早上,也不作興盡躺著。吃中飯的時際,終歸起身了的。」
  這個當兒,那黑牡丹洗手已罷,拿了一支帽子牌香煙,裝著那個金鑲蜜蠟,香煙咬子裡頭,湊到煙燈上吃著了,送到周三的嘴裡。周三對著黑牡丹瞟了一瞟,也不動手來接,就把嘴接來,銜著那香煙吸哩。黑牡丹就趁勢坐下。王八視為尋常,不去理他兩個,也不計較他兩個忒煞親熱似的。(王八王八,名不虛傳。雖然還輪他不到做王八,何也?蓋姘婦也,非正妻也。)聽說三點鐘已敲過了,忙拿表來一看道:「果然三點一刻了。孫實夫、孫老九,約著我三點半鐘,在海南春呢!」說著,對黑牡丹道:「你真真靠不住,昨晚上我怎樣交代你,我今兒有要緊事體,三點鐘就要出去的,極遲一點鐘叫我起來呢,你仍是不叫的,誤事誤事。」黑牡丹直跳起來道:「咦,咦咦……,你自己盡挺著屍,叫了你兩三次,倒惹你動起肝火來了,這時際又怨著我不叫你,你到底要怎樣呢?你說不歡喜和我做一塊兒,你盡說就是了,何苦來做這麼的喬張致呢?你是很漂亮的王孫公子嗄,我原是鄉里人,不配你,……。」說著眼圈兒一紅,哭起親爺娘來。(妙文妙文,情景宛然,一個潑浪婦人,在紙上兒,直跳出來。)周三忙解勸道:「別鬧、別鬧。八哥端的說的不在行,(說話也有在行不在行的,奇文、奇文。)好妹妹,別哭、別哭。」說著,又忙向袖兒內探出噴香觸鼻的洋絲巾來,替黑牡丹揩抹眼淚。誰見來有眼淚呀?(得神)王八噘著嘴,一聲兒不言語,瞧他的神氣,很在那裡懊悔失言似的。周三又出主意道:「八哥,你招惹的好妹妹生氣了。既然有正經事體,去吧去吧。」王八一想,橫裡番菜館,陪也可以過瘾的。更穿了馬褂,對周三道:「既這麼著,失陪了。」(誰要你陪,是有他陪呢?)周三又同王八咬了一句耳朵,王八點點頭去了。
  周三瞧王八已去,便笑著道:「你如今心上到底怎樣?」黑牡丹道:「問你呀?」(只三字,所包殊廣。)周三道:「我嗎,單單不能彀,拿肚子破開,把這心兒、肺兒一古腦兒摳出來,給你好妹妹瞧呢!我同你好妹妹說幾句心底裡的閒話罷。」黑牡丹在玻璃櫥內,取出一隻紫銅盒來,笑微微地道:「你心底裡到底怎樣?端的誰見來嗄!心頭、口頭合得上合不上,也只有你一個兒知道。你瞧著我待你的情份兒,差也不差?這一盒膏子,我親自坐了東洋車,到虹口廣東街天昌祥去挑的頭號公煙,這是裝現成的盒兒,十塊洋錢一盒,不過三兩膏子呢!如今的鴉片煙,端的忒貴了。你去想罷,我手裡又沒多的錢,好容易湊成了十塊洋錢,瞞了那討厭的王八,(其實討厭,曾幾何時?便是討厭的周三哩。)去挑這膏子來請你。」那周三聽了黑牡丹的這般言語,不知要哪麼著才過得去,(我見猶憐,何況老奴。)著實感激一番。於是對躺著,手裡燒煙,嘴裡卻娓娓的說道:「不瞞你好妹妹說,我周三今年二十五歲了,相與過的姊姊妹妹們,也差不多十來個了,哪一個是真心真意的痛我哇?無非是貪圖我幾個錢罷哩!想罷,她們既然是貪圖我的錢,因此假意兒同我要好,不是說句粗話,一塊兒睡著,沒口子的肉麻,心肝寶貝,亂喊亂嚷,猜她們的心上,何當是肉麻著我這個人嗄,就不過肉麻著我的錢哇!她亂喊亂嚷了一大堆的肉麻,我就去了一大堆錢。想穿了,還有什麼情兒趣嗎?(的的是見道之言,其言雖鄙,其理實深,一般少年,猛省猛省。)只有你好姐姐卻不同了,想當日,好姐姐,從莘莊到上海來,耽擱在鹿嗚旅館……「聽著王八的海外奇談,亂說著,他老子是做過撫台的,伯伯、叔叔、哥兒、弟兒,都是秀才、舉人、進士、翰林。家裡怎樣的富貴,那麼的勢派,自己也是舉人,捐著知州,加了鹽運使銜,藍頂花翎,道台衙門,猶如自己家裡的一般,隨便跑出跑進,那怕蘇州去三大憲衙門,也三不兩時的跑來跑去。誰不知道,我們上海姓王的原是大鄉紳,然而也沒曾做過撫台。好姐姐哪裡知道其中的細微曲折嗄。打聽打聽這兒果然有姓王的大鄉紳,自然信以為真了,這樣的闊老不相與,還想相與誰呢?不過好姊姊沒想到這一層,他既然是本地鄉紳,為什麼要住在旅館裡呢?」黑牡丹道:「頭裡不知怎樣,竟糊塗到這種地步,光景是少欺了他,這幾個月的孽債嗄,索性同你說了罷。那一天和你有了話兒之後,我雖然同那討厭的王八,沒有離開,還是一答兒過日子,其實底裡,不要說白天裡了,就是睡了,竟然請他看一件好東西哩!」周三道:「甚麼好東西呀?可肯也給我看一看。」
  黑牡丹笑道:「不肯不肯,你要看這好東西,還須好好的修上一千年,敲穿了五千四十八個木魚,只怕未必有得看呢!」周三擰了黑牡丹一把道:「我直是這樣的薄福。老實說,你好姊姊的好東西,也賞鑒過了,端的人間少有,天上無雙,色香味三者足備。」說著這裡,黑牡丹捧著臉道:「你真的不要臉的,說出這話來哩,你若是要看我的好東西也容易,只是看了別悔嗄!」周三道:「不悔不悔。」黑牡丹便笑著,翻轉身去道:「看罷,請你一夜到天明看我的頭髮團,你說趣味兒濃嗎?情致兒趣嗎?」(此確是婦人的頂門拳,大凡男子最怕是這一來。)周三哈哈地笑道:「原來是這個好東西!那是不要看,不要看。好姐姐,若是要給這個好東西我看看時,我寧可死了,倒還爽快得好多著呢!」黑牡丹翻過身來笑道:「你要看呀,就給你看哩,你說不悔的呀,怎地急到這等地位,直說情願死的呢?」周三歎了一口氣道:「……噯!如今我的心都碎了,你待我的好處,比爺娘還要加上一百倍。(奇語:浪蕩兒都有此設想,大凡男子,對待妻妾之心,對待父母,可謂孝子矣!況情婦哉!)不要說別的,就是我那老婆,我也試穿了,也不是真心的愛我;其實也不過愛我的錢吧!你真真的愛我的人哩,可想好姐姐的心坎兒上只有我了,所以不理八哥哩。雖是一枕兒睡著,老實不理他了,拿背去對待他哩!至於說到看這頭髮團,端的死得人的何以了。方才說我的老婆也不是真心愛我呢,但不過也是愛我的錢罷哩。你可知道,我那老婆問我要錢了,他便什麼都肯,喬張喬致,活笑煞人。(有趣。)譬如她要多少錢,立刻拿出多少錢來給她,她便比著婊子還浪。(算這周三的老婆晦氣。)若是沒給她時,端整看頭髮團吧。而且我那老婆不光是這一門兒哩,還有個澆頭哩。」黑牡丹詫異道:「什麼說?還有怎樣的澆頭呢?」周三道:「這個澆頭益發的使人死不得,活不得哩!真真使的人悶死、氣死,然而又覺得好笑。既是預備著請我看頭髮團了,一定是衫兒褲兒穿得齊齊整整,有稜有角;最狠的是那根褲帶兒,至少結了五七個死結。」(發鬆。)黑牡丹聽了,笑道:「我認識怎麼樣的澆頭哩,原來這個,卻是一定的道理。」說到這裡,不知怎地他倆沒聲息了,好一頓工夫,不知怎地,那妝台上,瓶兒內,插著的一枝什麼花兒,無端的花瓣兒散了一台。(奇文,妙想,有小說以來未有此種筆墨,《紅樓夢》、《水滸傳》、《金瓶梅》,無此筆墨,即《聊齋志異》也無此種好筆墨。《伏狐》等篇,我嫌言淫穢矣!)於是又聽得他倆說話了,而且他倆說起話來,又變了個聲浪,彷彿很沒氣力似的。(妙極妙極,歎為觀止。)那黑牡丹道:「我決計同那討厭的王八要離開了,就在這三天之內了。我已看準了三星里的房屋了,你快去租了。」周三道:「我也顧不得朋友的面子了,(交友者聽著。)馬上去付定洋就是了。」說罷,又抽了一陣鴉片煙,其實已是張燈時分了。周三便道:「明兒我三星裡去了,再來給你信吧。」黑牡丹道:「多早晚可以來呢?」周三想了一想道:「光景三點鐘,可以來了。」黑牡丹道:「索性五點鐘,小花園吃茶吧。」周三連連答應道:「很好很好,我正想小花園去喝茶,苦的沒一點兒暇。明兒那麼有得小花園去喝茶哩,還須瞧瞧那個書畫會呢,不知道可有名家的書畫在裡頭嗎?」黑牡丹又仔細叮嚀了一陣,始放周三出去。吾且慢說。
  且說那周三,出了長春里,坐上包車,江北阿三問到哪裡去。周三道:「群玉坊,群玉坊。快點兒,快點兒。」江北阿三答應一聲,如飛而去。須臾已到,寶善街群玉坊口,周三便跳下車來,一溜煙,溜進第五家碧玉樓謝秋雲房裡,一迭連聲地叫道:「拿請客票來,拿請客票來!喊個雙台下去,扒翅扒翅,快點快點。」(風頭出足,謹防節上。)房間裡的阿金姐,連忙堆上笑來道:「周三少,咦!要照應先生哉。」趕忙著端上筆墨硯台,請客票、局票等項。周三便提起筆來,橫七豎八的亂畫了一陣。墨汁淋漓,染了阿金姐一手。阿金姐道:「水弄得多哉,倪手浪才是勒浪哉。」周三笑道:「越多越來呀!」阿金姐瞟了周三一眼,笑了一笑,自去交給相幫的,按著開載的住址,一張一張的請去。阿金姐又忙著替周三燒鴉片煙,周三便對面躺下,四面一瞧,說道:「秋雲呢?」阿金姐道:「堂唱去哉,就要來格。」於是抽煙胡鬧了一陣,那相幫回報道:「海南春請客,說曉得哉!青蓮閣請客,說就來。其餘通通勿來浪。」周三點點頭道:「什麼說,其餘通通沒有請到呢?那麼不得了,連我自己只有四個人,哪裡可以吃雙台呢?」(有點滑氣露出來了)阿金姐道:「喊野喊子下去哉,前趟朱七少,獨個子吃雙台得來,四個人那哼說吃勿來雙台呢!並且作興還有朋友來呢。」周三道:「那朱七是天字第一號的瘟生呀!說他做甚?我是有老規矩的,八個人吃一台,九個人吃雙台。別人家九個、十個擠著一個檯面上,臉都不要的,我卻做不來。這幾個人要我吃雙台,這麼的瘟,我也不肯。」阿金姐道:「停兒朋友到齊了,再說吧!」(含糊得妙,實已看透周三居心。)
  接著,王八到來,道:「孫直夫說,同你沒有敘過,他所以不肯來應酬。」周三聽到這一句,從煙榻上直跳起來道:「不肯來嗎?阿金姐,快快下去退了,今兒不請客了,一台也不要了。」(如見其肺肝然。)阿金姐衝口而出道:「格末三少哉!……」。底下還沒說出甚樣話來,王八忙搶過來道:「別慌別慌,還有話呢!如今直夫,翻到小瑯環眉影樓那裡去了,你先去應酬了他的檯面,他便翻過來,應酬你這兒的檯面,你若安心要同他拉攏,這倒不好應酬,他們老官脾氣,須要別人先走上去才是道理。他那裡雙雙台哩,檯面上邀幾位過來,只怕一台還不夠呢?」阿金姐忙接說道:「本底子,倪搭雙台來浪呀!」(阿金姐看看描頭吧,還是讓他少吃一台的好,擔子兒輕些呢。)王八道:「這麼著好極了,去吧。」周三也自高興,吩咐阿金姐道:「倘使陳少鶴陳大少來時,叫他不要走,我就來的。」說罷,同王八一路去了。
  須臾陳大到來,阿金姐一看道:「咦!原來是耐該位陳大少,我認識陸搭個陳大少來、……阿咦!……耐戴格啥人格孝呀?」陳大道:「你瞧呢?頭髮留得這麼兩三寸長,終是老太爺故世哩。」阿金姐道:「嗄!老太爺死脫哉,恭喜耐陳大少爺,賀喜陳大少爺。」(奇談奇談)陳大笑道:「你到說得詫異的狠,人家死脫了爺娘,哪裡有什麼恭喜哩,賀喜哩!如今老太爺故世了,我卻苦哩!當鋪裡頭、公司裡頭,事情兒亂糟糟的,一天到晚沒一點兒空暇,都要自己去經管,經管真真麻煩死人了,連這抽大煙都沒工夫。」阿金姐道:「倪秋雲先生人品也好,曲子也好,應酬工夫也是一等,身體麼要算頂乾淨哉!該一節已經半節把哉,還勿曾留過一戶客人來,耐陳大少自家去想吧,阿是比公子公館裡格奶奶還要乾淨點哚。請耐陳大少爺照應照應,故歇來浪,出堂唱就要居快哉,耐陳大少爺,一定中意格。」說著,伏在窗盤上,喊道:「阿德保,去催一聲先生,說屋裡有檯面來浪。該號堂唱出俚做啥,直是坐來浪,勿來故哉。」陳大道:「出誰的堂唱?瞧光景,客人不很靈嗎!」阿金姐道:「勿要說起,耐野同過檯面路,格格歪頭阿魏,搭了阿四寶,有子牽絲末,纏勿清爽哉。格格阿魏,刮痧銅錢,野摸勿出一個來浪,搭俚捎啥嗄。」陳大道:「嗄,原來是他舊年年底邊吃別人告了一狀,新衙門裡吃過官司的。」阿金姐道:「原是呀,噯!好。聽說格格歪頭阿魏,舊年浪銜門裡吃官司,直是實梗……拍尺,……拍尺!……耐阿曉得,阿有介事嗄。」陳大道:「那說沒有哇!不但是一蕩,直兩蕩呢!頭裡是百響,第二蕩是雙百壽哩。」阿金姐搖頭道:「阿四寶真真昏殺來浪哉?該號人搭俚捎啥嗄,真真壞名氣格。」說著裝了一口鴉片煙,送到陳大的嘴邊,陳大便抽了。
  阿金姐又道:「耐故歇做青蓮閣來浪,阿對景。」陳大驀然道:「沒有做青蓮閣呀!」阿金姐道:「格末剛剛,格請客票浪,寫來浪格,廣福里青蓮閣,耐咦要瞞倪啥嗄。」陳大笑道:「你弄錯了,這青蓮閣是我們抽大煙的總會呀!如今,煙館都禁絕,我們生意場中做買賣,向來是煙館裡做總會的,如今只好借了一所房屋做個小總會,抽煙摸牌,敘敘朋友,人家大抵是公司的,我那裡是我獨分的,不知己的朋友,也不許進來,所以很清靜。這青蓮閣,是我那總會的多子呀,我向來在四馬路、青蓮閣開燈過瘾的,因此也不高興另外取個名字了,就拿這三個字寫來貼了。譬如請客叫局,就有弄處了。那裡倒很舒服,你明兒來瞧瞧,收拾得還好嗎。」阿金姐道:「來浪廣福裡呀,阿是李傳紅住格,格格地方。」陳大道:「一點不錯,就是李傳紅的底子哇。」阿金姐道:「就是歸搭格是倪熟得熱格倪要來格。」這當兒,謝秋雲堂唱回來。第一回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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