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別恩師來都應試 饋良朋水墨觀音

  扶風才子,嫖姚後裔,霍姓都梁。挈友長安取應,為試期尚遠,追歡笑,暫過平康。丹青筆,聽鶯撲蝶,小像寫雲娘。
  不料朱門有女,與青樓一樣,窈窕相當。把春容箋詠,燕子銜將。被同儕計構,更名姓,決策勤王。
  二美並,麒麟高閣,走馬狀元郎。
  --漢宮春
  天地間,惟婚姻一道,總由天定,莫可人為也。有三媒六妁得就姻緣的,也有始散終成才全匹配的。更有那東牀坦腹是擇婚眼高的,屏風射雀是宿緣暗合的。還有那紅葉流水竟結絲籮,纊衣題詩終成眷屬的。自古及今,難以枚舉,獨有才子佳人湊合最難,往往經多少離合悲歡,歷無限是非口舌,才能完聚。總而言之,須得月下老人婚姻簿上注了姓名,雖然受些險阻,到底全美。我故說:「婚姻一道,總由天定,莫可人為也。」閒話休題,我且舉一件最奇的故事,說與看官們聽。
  且說大唐元宗年間,有個才子,姓霍,名都梁,表字秀夫,扶風茂陵人氏。原是嫖姚後裔,近來流寓西京。生得貌賽潘安,才過班馬,渾身瀟灑,滿腹文章,不止歌賦詩詞,還曉丹青妙技,只是雙親早逝,室家未偕,異地漂流,萍水遊蕩。幸蒙任廣文先生,姓秦名若水,是位老成前輩,與霍家世交,因愛霍生才學,邀在署中讀書,朝夕談論,甚是相合。這日,霍生獨坐書齋,忽生感歎。說道:「近蒙秦先生以國士待我,甚深感激,但念自己景況,孤身無倚,不免淒涼,不知何日能遂凌雲之志,得效于飛之歡,才完我終身大事。今當春明時候,景色撩人,不能到郊原閒玩,且在這書院周圍池苑遊賞,一面消遣消遣。你看:池中梅花倒影,岸上莎草鋪茵,才過殘冬,又臨明媚,果然另是一樣景象。閒常想那潘安仁容顏美麗,每逢遊玩婦女見了他,擲果滿車,偶因元宵佳節,遇佳人遺金雀一隻,結了姻緣。後住河陽,名為花縣,千古流芳。我霍都梁雖有才學,功名未就,紅鸞未盟,為何這樣命薄?」正自己嗟歎,忽見本學一個門斗,走到跟前,手裡拿著一封書信,見了霍生,說:「這封書是鮮於相公捎來的,說道長安今歲黃榜招賢,他已起身,在路上客店中,專等相公同行。」遂把書遞過來。霍生接在手中,拆開封口,暗暗念完,說:「既是鮮於相公已行,我就收拾早晚趕上,與他同去極好。」門斗說:「在下極承相公看顧,但斗膽有句話,不好說得。」霍生道:「但說何妨。」
  門斗說:「我看那鮮於相公做人,比不得相公。貓頭鼠眼,不是至誠人,況且花柳場中,不覺著意,不要學壞了,不如各奔前程才好。」霍生道:「多謝你好意。只是我與他同窗日久,暫與共事,也自無礙。等我登科後,自然好歹分明,不能相染。
  你與我請秦爺出來,當面辭過,明早好行。」門斗遂把話傳進去,秦學官聞聽,說:「今日報來,我已升汧陽縣令,文憑限定、走馬上任,正要與門生霍秀夫一別而行,不知請出來有何話說。」霍生見老師出來,施下禮去,秦公答還。霍生道:「門生數年深蒙教訓,今日有同窗書到,說試期已迫,約同一齊取應,特請老師出來拜別,明早便可登程。」秦教官道:「原來如此,可喜可喜!賢契高才博學,國士無雙,此去南宮,定占魁眩老夫今日聞信,升任汧陽,目下也要打點上任,有些微卷價,聊代餞行。等候登科,再申薄賀罷!」叫齋夫把卷價取來,送於相公。霍生接過來,說:「多謝老師費心了。」然後拜下揖去,秦教官道:「好說。但願你此去鶯遷上苑,魚躍龍門,便不負吾屬望之心了。」霍生道:「門生菲材,恐不能如老師之願。書箱、劍匣俱已齊備,就此拜別,明早好行。」
  遂拜辭起來。秦學官道:「明早老夫也不親送,一路保重,須要小心。」霍生道:「承教。老師請回罷。」遂各寢,準備明早起身。正是:玉壺春酒正堪攜,野店山橋送馬蹄;此後長安望明月,隴頭流水咽東西。
  按下霍生別師赴約不題。卻說朝中禮部尚書姓酈名安道,原是科甲出身,現膺此職,為人端正,不徇私情。夫人鮑氏,治內幽貞,止生一女,名喚飛雲,性格賢淑,容貌俏麗,不但針指百巧百能,又且甚通文墨、詩詞歌賦,件件皆精,但是老年乏嗣,未免不足。這日退朝回來,衙門無事,欲在園中花下消散片時。因吩咐院子,快請夫人、小姐出來。院子進內傳稟,只見夫人領著小姐,同到堂中。施禮已畢,酈尚書道:「夫人、女孩,我年過六十,齒發漸衰,宦場中原該知足,早避禍災。
  但我屢屢上本,求告歸休,聖上總是不允,卻怎麼樣好?」夫人說:「相公,如今國家正當多事,況你年紀未甚衰老,須當努力公家,豈可遂圖私便。」酈尚書道:「夫人也說得有理。」
  飛雲道:「孩兒見此春光明媚,爹爹退食餘閒,今日辦下春酒一杯,與母親一同為壽。」酈尚書道:「如此生受孩兒了。」
  遂各安席,小姐親自送酒,酈尚書飲了幾杯,乘著酒興,說道:「我少年登第,屢受皇恩,今已衰殘,常欲告老還家,祭奠祖宗,拜掃墳墓,將裡中親明族人,朝朝宴會,才慰老懷。爭奈安祿山在漢陽謀成不軌,難以脫身。」夫人道:」相公!我夫妻兩個舉案齊眉,彼此相依,休因乏嗣,只管淒涼。」遂指著飛雲小姐說:「女孩知書達禮,真是女中魁元,將來擇個佳婿,盡可歡暢。」飛雲聞言,從(重)新再拜道:「但願爹媽康健,情甘服侍終身,何必定結絲蘿,反多隔礙一家。」正在敘談飲酒,看花賞梅,忽外面擊鼓傳事說:「有天雄軍節度使、同年賈老爺,差人有書,在外伺候。」酈尚書吩咐:「與我取進來。」這門官從轉桶送進,院子接過說:「稟老爺,書紮在此。」
  酈尚書接書拆開,看得明白,然後對夫人、小姐道:「這是我同年天雄節度使賈公,名喚南仲,與我交厚,如同胞兄弟一樣,是他差來問候的。只是禮物太多,那有全收道理!」夫人道:「這來意甚遠,受他一兩件,才覺使得。」尚書看完禮單,躊躇了幾番道:「也罷,受了他吳道子《水墨觀音》像罷!取過來看。」院子疾慌展開,尚書仔細端詳道:「此畫果是吳道子真筆,如今是難得之物。」小姐從旁觀看,道:「這一幅像,給了孩兒供養罷。」酈尚書道:「使得。」遂叫院子:「你可領了這幅畫,裝裱齊正,送與小姐供養。」院子說:「曉得。
  老爺,本衙門應官、裱背繆繼伶,裱手甚好,發與他裱罷。」
  尚書道:「這也由你。你可吩咐賈爺的差人,明日領回書便了。」院子應聲:「曉得。」酈尚書道:「明日衙門有事,早早安息,我們一同回院去罷。」只因這軸畫,生出許多事來,且聽後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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