蟫史序

  蓋聞人為裸族之一蟲,苟蠕蠕焉,無所建白於世,幾乎不與毛者介者並囿於混沌之天矣。其或不安於蠢類,抱殘守缺,以求親媚於古人。及叩以文謨武烈之旨,輒睒目撟舌,詫為不經,曾不若蠹魚之獲飽墨香古澤,又安望啟沃群倫,主持風雅哉!
  我用是深有感於人之為蟲,而蟲之所以為人矣。太上之詣,在究澈於五賊三盜,通達元化,貫串古今。抽其餘緒,一顰一笑,足以震驚聾聵。非若掇拾唾餘,攘襲糟粕,擾棼緒之多端,侈蜣丸為善轉,而猶詡詡自鳴得意也!雖然,厭故喜新,輿情比比。舉凡鴻文巨制,洵足解脫蟲頑,拔登覺路。獨奈何見即生倦,反不若稗官野乘,投其所好,尚堪觸目警心耳。矧驅牛鬼蛇神於實錄中,用彰龜鑑,化蟲為蟫,恣其游泳,水即涔蹄,未始非世道人心之一助,此磊砢山人《蟫史》之所由作也。
  夫翹首言天,顯告以三垣列宿之升恒,日月五星之躔次,□祥所兆,切係乎人,而習焉不察者,鮮不以迂誕笑之。試為浮西域,跋大狼,指赤道南偏,附極諸辰,而數之曰,此朱鳥所屬之飛魚、海石、南船、海山、十字、蜜蜂、小鬥、馬腹、馬尾九星也;此蒼龍所居之異鳥、三角、孔雀三星;以及玄武之波斯、鶴、鳥喙、蛇尾四星;白虎之水委、蛇首、蛇腹、附白、夾白、金魚六星也。靡不瞠目聳耳,游神象外,而抑知同麗樞衡,豈遂別開儀界哉。於是歎《蟫史》之作,其苦心殆有類乎舉極云爾。山人曰:「然。」是為敘。
  時龍集上章涒灘餘月既望,小停道人書於聽塵處。

  又序
  夫思不入於幻者,不足以窮物之變。說不極於誕者,不足以聳人之聞。然而天地大矣,九州之外復有九州,吾安知幻者之果幻也。古今遠矣,開闢以前已有開闢,吾安知誕者之果誕也。
  授奇經於軒後,玄女知兵;雨甲仗於宮中,修羅善戰。怒則觸天柱之山,遁則入藕絲之孔。而封□必戮,□窳終誅,疏屬峰頭,貳負之屍長梏;肩髀塚裡,蚩尤之骨徒埋。凡厥流傳,半由譎詭。至若猿能說劍,鷹可為旗,有限槐柯,列作蟻王之郡;無多蝸角,頻興蠻氏之軍。語雖涉於荒唐,事並彰於記載。則《齊諧》志怪、文士寓言,由來尚矣。
  《蟫史》一書,磊砢山房主人所撰也。主人少矜吐鳳之才,長擅臠龍之藻,字傳蝌蚪,奇古能摹;雅注蟲魚,纖微必錄。百家備採,勤如釀蜜之蜂;一線能穿,巧似貫珠之蟻。生來結習,長耽鄴架之書;詭道前身,本是羽陵之蠹。鑽研既久,穿穴彌工。筆墨通靈,似食慣神仙之字;心思結撰,遂衍成稗史之編。爾乃怪怪奇奇,形形色色,空中得象,紙上談兵,其將帥則一韓一范之流也;其兵機則九天九地之神也;其凶妖則蠶蠱貓鬼之餘也;其丑類則鐵額銅頭之屬也;其雄武則鞭石成橋、鑄銅作柱,未之先也;其詭異則杯酒□雨,甌粥召神,不足喻也。
  至於天號有情,佛名歡喜。夢來神女,蕩心楚子之宮;攝去阿難,毀體登伽之席。則又訪容成之術,未盡揣摹;開素女之圖,無其描繪者矣。作者現桃源於筆下,別有一天;讀者入波斯之市中,都迷兩目。自我作古,引人入勝。不洵可以饜好奇之心,而供多聞之助乎哉!客曰:「主人之書善矣,將有所聞於古耶?抑無耶?」余曰:「昔媧石補天,五色孰窺其跡?羿弓射日,九烏竟墜何方?大抵傳聞,不無附會。蓋有可為無,無可為有者,人心之幻也。有不盡有,無不盡無者,文辭之誕也。幻設不測,事孰察其端倪;誕故不窮,言孰究其涯際。蜃樓海市,景現須臾;牛鬼蛇神,情糸萬變。詎可據史』之實錄,例野乘之紀聞乎?且子獨不見夫蟫乎?墜粉殘編之內者,蛃魚也;含靈積卷之中者,脈望也。常則覓生活於故紙,變則化臭腐為神奇。子安得執其常以疑其變乎哉!」客唯唯退。餘遂書之,以為序。
  杜陵男子拜撰
  

© 2024 朱邦復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