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童海川下山初試藝 探雙親風雪入京師

 
  話說童林心猿意馬,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家中探望雙親,只顧貪趕路程,不知將抄包內的銀兩失去。原來自己這身衣服兜破了,碎銀子都從這掉下去,包銀子的綿紙尚在,海川一賭氣把紙也扔啦。他站在山口,一陣發怔:大丈夫不可一日無錢,這便如何是好?海川順丘陵地帶一邊兒走,一邊愁,離家萬里,沒有分文,這可怎麼辦?他腦子裡「轟」的一下,想起師父說過:如有困難之時,可去附近把式場內,道道辛苦,借個十兩八兩。於是腳底下用力,直奔北雙熊鎮而去。
  海川一放步,幾十里地就出來啦。來到鎮南口,街裡也沒什麼人,走進不遠,路東高台兒有一眼井,上邊有盤轆轤,有位大哥正在往上提水哪。海川來到井台,問道:「大哥,我跟你打聽個事好嗎,這鎮上有沒有把式場?」
  挑水的大哥一聽,上下打量海川,覺著這個人又窮又怯,暗暗地納悶兒。道:「您從這兒往北,到十字街往東,快到東頭,路南有個五間門臉兒,前邊搭著大天棚,那是大茶館。再往東走不遠,路北有個大廟,是火神廟,廟裡有把式場,你去找吧。」
  海川順十字街往東,一看路南果然有個大茶館,字號是「迎佳賓」。天棚的竿子頭上拴著繩,弔著小牌兒,底下掛著紅布條兒,小牌上寫著「毛尖」、「龍井」、「大方」等等的茶葉名兒。往前不遠,有座大廟,宏偉高大的三座山門。海川一看,藍額金字:「敕建火神廟」。他邁步進來,東西鐘鼓二樓,北大殿往後還有兩層殿。東西一道長牆,當中一個月亮門,旁邊一根橫桿,上面垂弔著很多布條。(這兒是賣饅頭的作坊。)西面也是一道大牆,當中一個月亮門,門旁埋著一根一丈長的大白蠟桿子,標誌著是個把式場。
  海川來到西月亮門外,這時候,有個二十來歲的徒弟,正從裡邊出來,海川一抱拳:「朋友,我找你們把式場的師傅。」這位教場子的老師父已經五十多歲,很有點功夫,在這裡教了二十多年。他每天去「迎佳賓」茶館喝茶,現在不在場子裡。場子裡有五十多個徒弟,由兩位練藝多年的大師兄管理。
  小徒弟往裡跑,來到場子裡喊:「大師兄,外邊來了個人,要找咱師父。」
  轉身一指海川:「就是這位。」兩位大師兄一看,喝!把嘴撇的跟爛柿子似的:「你找誰呀?」海川一瞧這二位,從年紀上看,也夠三十多歲,跟自己差不多少,都穿一身藍。海川見他們滿臉的蔑視,一抱拳,問:「二位怎麼稱呼?我找場子裡的老師傅。你們二位是教師嗎?」「不,我們哥倆是教師的大弟子。我叫兩頭蛇劉洞。他是我師弟一枝花韓慶。」「原來是劉、韓二位教師,失敬失敬。」海川作揖客氣,這二位連禮都不還,道:「你找我家師父,有事麼?」海川道:「二位師傅,小可居住直隸省,因路費丟失,特來貴場子找老師傅借些盤纏。」劉洞一聽,心裡話:你連路費都被人偷去啦,還冒充什麼把式匠哪。「行啊,請到這裡一談。」劉洞、韓慶帶著海川就往裡面去了。
  小徒弟打簾子,海川走進房中坐下。小徒弟端過茶來道:「請問師傅貴姓?」「不敢當,姓童名林字海川,直隸京南霸州童家村人氏。你把老師傅請來相見吧。」「您不就是借錢嗎?我們弟兄都能做主。敢問您是哪一門的人哪?」童林心說:我這門戶還沒立哪,說道:「二位,您要問我的門戶,尚且未定。此次奉師命下山興一家武術,我要自立門戶。」劉洞一聽,差點沒嚇死,就憑這副尊容,我們爺們兒出身名門,這麼好的功夫都不敢說興一家武術,你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又一想,人不可以貌相,問問他師父吧:「您的老師是哪位呀?」「啊,我的本領是仙傳,呂洞賓教的。」劉洞一聽,這可是奇聞哪,呂洞賓教武術?真是豈有此理!給你二十兩銀子不算什麼,叫你蒙去可不成。乾脆把他揍跑了得啦!」老師傅,咱武林道有規矩,您有門有戶,只要進門道辛苦,我們可以給您路費。」海川一聽有門兒,便道:「那趕緊拿二十兩紋銀與我,我還要立刻回家哪。」「您先別忙,可您沒門沒戶沒師傳,這怎麼能給呢?」海川一聽真急了,就問:「二位怎麼樣才能給錢哪?」「對不起,我們要討教您的武藝,您有能為勝了我們才能給錢。」海川很生氣,沒有說話,把哨碼子一放,往當中一站。韓慶也不答話,左手晃面門,右手攥拳掛著風聲,「黑虎掏心」就是一下。海川連動都沒動,一看拳到,用右手攥住他的手腕,自己斜身形,順手牽羊一帶,右腳一踹韓慶的腳脖子,「嘭」地一聲,給韓慶來了個大馬趴。劉洞見狀,邁步過來,往前一湊步,腳踏中宮,右手拳直奔海川面門,一個「仙人指路」就打。海川隨著身體一仰,右腳紮根,左腳照定劉洞小腹就踹,「撲通」,劉洞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五十多位弟子全傻眼啦。忙道:「童老師請到屋中一坐。」海川無法,只好提著哨碼子進屋。劉洞挨了打不服,從火神廟出來,直奔「迎佳賓」茶館叫師父去了。
  把式場的老師父是雲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稱「通臂猿猴」。
  劉洞從外邊進來道:「師父,有個人到咱們場子裡來找師父借路費。」雷老師把臉往下一沉,道:「糊塗!山南海北的,困在咱們這一方,江湖義氣四海之內皆朋友,何必還找我呀!」旁邊的鄉親們議論紛紛:「對呀,雷老師這麼多年,揮金似土,仗義疏財,不知花了多少銀子啦。」劉洞答應:「是這麼回事,弟子看這人衣衫襤褸,十分窮困……」,還沒等劉洞說完話,雷老師就接上茬兒道:「你這叫什麼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再說武林前輩,施恩不望報,經常身穿爛衣,隱於市塵,遊戲三昧,甚至故弄玄虛,神龍見首不見尾,辦了好事,飄然而去,這種軼事還少嗎?給他幾個錢就行啦。」
  「是,可弟子見他說話難聽,不知他是哪路英雄,問問他門戶……」,雷老師點頭道:「這還可以。不能由於咱們行善,叫人家鑽了空子,詐了財去。那樣,咱爺兒們就算栽啦。他什麼門戶?」「這個人說他奉師命下山自創門戶。」眾人一聽可都怔啦。「這人說話怎這麼狂啊!雷老師,揍他去!」雷老師什麼樣的英雄人物都會過,心裡想:這是踢場子來啦。禍到臨頭須放膽:「劉洞啊,你可以問他老師是誰呀?」「弟子問啦,他說是呂洞賓教的,是仙傳。」這句話可炸了窩,連喝茶的「唿啦啦」都站起來了:「雷老師,這個人是踢場子的,他吞了豹子膽啦,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邊拔須!咱們都去助威,看看雷老師怎麼打他!」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雷老師看看劉洞,質問道:「你跟你師弟,還能允許他胡扯嗎?為什麼不打跑了他!難道說這麼一點小事也要為師出面不成嗎?」劉洞臉色顯得難堪,道:「師父,我和師弟都叫他給打了。」雷老師一聽,勃然變色,拔腿而去。
  到了把式場兒,劉洞挑簾子,雷老師一看海川,心裡話:這是個老趕哪。
  他一抱拳:「童老師,失迎失迎。」海川也抱拳答禮:「啊,打攪打攪,您是這兒的老師嗎?」「不錯,在下雲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稱『通臂猿猴』。沒領教老師怎麼稱呼!」「童林,童海川,霸州童家村的人。」
  雷老師問門戶問師名,海川還是照樣一說。雷春看海川的眼睛,閃閃如燈,知道童林身懷絕技。「童老師,您丟失了銀兩路費?」「不錯,愚下想跟閣下借紋銀二十兩。」「可以可以,我想跟您討教討教武功,童老師不吝金玉吧?」海川一擺手道:「雷老師久在江湖,您也是前輩。常言說得好,文不加鞭,武不善坐。我只不過缺些路費,您又何必動武呢?當場動手,各憑己能,萬一輸招,雷老師在此多年,如何收拾呢?」海川一再推辭。雷春卻認為海川無能:「童老師,今天不動手見見招數,銀子可不能相贈。」海川無法,就來到場子裡。看熱鬧的鄉親們一看海川,大家「嘩」一下子全笑啦,心想:「這位老趕,非叫雷老師給打壞不可。」雷春拱手:「童師傅,咱們比拳腳哇,還是比兵刃?」「全行,雷老師隨便吧。」「好,我們先比刀吧。」
  他一轉身從兵器架兒上拿起把刀來,海川也拿起一把來。雷老師一個箭步兒,嘿,乾淨利索!往當院中一站,「夜戰八方藏刀」式:「請。」雷春心想,他任什麼都不會,混充大尾巴鷹啊!雷春左手晃面門,右手刀纏頭裹腦,「唰--」照定海川,斜肩帶背就砍。海川的眼力身法招數,以及實戰的應變都是尚道明、何道源兩位武林劍客喂出來的,比方說尚老劍客砍童林一刀和雷春砍一刀,同是一個砍法,砍的也都是一個地方,在速度上就大大不一樣啦!
  海川看雷春的刀來砍自己,就像慢牛車似的,他也沒動地方,只是往下一矮身,用自己的刀反手一砸雷春的刀,「嗆亮亮」,雷春感覺好像有人從手裡奪的一樣,刀就出去啦。他的臉臊得跟大紅布一樣。說真的,他都沒看見童林怎麼閃躲怎麼還的招兒。「嘩」的一下,人們可就都怔啦!海川趕快把刀撿起來,兩口刀都放在架子上。「雷老師承讓了,您給我二十兩銀子我就走了,您看好嗎?」劉洞他們一看,心說「壞啦,這個老趕贏師父跟贏咱們一樣省事」。雷春搖了搖頭道:「童老師,您的功夫太好啦。我還要討教討教。」
  一伸手把大蠟桿子抄起來。海川無法,西配殿地下也橫著大蠟桿子,童林也看出雷春拿桿子很有功夫,他並不貓腰,只用腳尖一搓中間,跟著用腳尖一挑,就把桿子拿起來了。海川心裡想:「我要跟你一樣拿桿子,何足為奇哪。」
  想到這裡,就來到這條大桿子的一頭,這種大蠟桿子足有一丈二尺,後把就有小茶碗那麼粗,練這玩藝兒最吃功夫。那麼海川練過嗎?練過。在山上練的不是蠟桿子,是一丈多長的小松樹,去了枝葉,剝去皮,比這桿子可難多啦。海川一貓腰,用右手當中三個手指,平著一按大蠟桿子後把頭,這條大桿子跟黏上一樣平著起來了。鄉親們齊聲喊好。雷春大吃一驚,「可了不得啦,這人的內力可太大啦!這運用的是五臟之氣呀。」海川「懷中抱月」,「請。」雷春一揮大桿子「狸貓撲鼠」,照定海川胸前便點。「唰」的一下就到啦。海川胸有成竹,上左一滑步,大桿子「霸王解甲」,往下一落,正搭在雷春的桿子上,蠟桿子講究崩砸挑纏。海川功夫一到,就好像一條蛇一樣把雷春的桿子纏上啦,前把一抗,後把一擰,「呼嚕」,硬把雷春的桿子奪出了手。雷春紮撒二臂,臉色蒼白,他覺著跟童林比,差得太遠啦。鄉親們也都傻眼啦。海川把桿子放下:「雷老師,這都是小巧之藝,本不算輸贏,您把錢賞下來我就告辭了。」雷春聽完,把心一橫:「童老師,我還要討教您的拳腳。」海川一想,這錢真難要哇,乾脆,我揍你一下,可能就給銀子啦。「雷老師,小可奉陪就是。」雷春一想,問他門戶他不說,讓他亮個架式,憑自己的經驗也能看出他是哪一家的武藝,「童老師亮個式子吧。」海川琢磨,我要亮出式子來,人家可能看得出來,不亮又不好,來個半拉式子吧。他左手平著往外一伸,應該左腳也伸出去,他沒有,身體直立,右手在胸前:「雷師父請吧。」雷春一看,這是什麼架式?雷春左手一晃,右手對準海川胸前便打。海川要揍他啦,發招也就快啦。他用左手一穿雷春的胳膊,「金絲纏腕」,右手一擄雷春的手腕,往前一拉他,雷春就往前一栽。海川左手一扣,就在雷春的後背上,只用一成力呀,「嘭」的一聲,雷春栽出有二尺去。他覺著腦袋嗡嗡的響,耳朵眼兒「吱嘍嘍」放了響箭,眼冒金星,嗓子眼兒發甜,心口窩發熱,一張嘴哇的一下,把早晨吃的炸醬面全吐出來啦。雷春臉色發白,汗珠順額角往下流,混身顫抖。好幾個徒弟把他給攙起來。雷春道:「童老師,你好俊的武功,雷春甘敗下風。快拿二十兩銀子去,拿來銀子交給童海川。」海川心裡很不過意,道:「雷師傅,真對不起,在下離鄉多年,奔家心切。什麼時候您走到霸州童家村,小可一定竭誠相待。」
  雷春也說不了話了,海川只好告辭。
  這是童林頭結一掌仇。他認為這事就完啦,可他把雷春二十多年的飯碗給砸啦,把式場踢啦,人家能嚥下這口怨氣?雷春可不是一般的人哪。在雲南府昆明縣管轄下有一片大山,叫八卦山,南盤江的江水三面回繞,裡邊有八位莊主。大莊主混元俠逍遙叟姓李名昆字太極,掌中一對乾坤太極圖,藝壓武林,年逾八旬,是一位有名的大俠;二莊主姓胡名庭字元霸,人稱鐵臂猿。七十多歲,久經大敵,掌中一口單刀,武藝絕倫。雷春就是他的弟子;三莊主姓任名光字志遠,兩膀一晃,力有千鈞,掌中一條水磨竹鑌鐵鋼鞭,翻天三十六式,人稱單鞭將;四莊主是位和尚,混身橫練,手硬如鋼,使一把亮銀方鏟,有達摩老祖易筋經的功夫,江湖人稱鐵背羅漢法禪僧;五莊主火眼金睛賀勇賀建章;六莊主寶刀手湯龍湯茂海;七莊主青風過柳柳葉貓韓忠韓殿遠;八莊主袖吞乾坤小武侯田方田子步。八位莊主各有奇能,威鎮武林,童林絲毫不知。打了雷春,捅了馬蜂窩,彌天之禍,暫且不說。
  且說海川有了路費,饑餐渴飲,晝夜兼程,恨不得脅生雙翅,飛越江河,速度快得驚人。可路途十分遙遠。從深秋又到了地表鳴風,天空欲雪。一年易逝,又報歲殘。聲聲臘鼓,敲碎旅客之魂。陣陣寒鴉,驚醒徵人之夢。年關嚴冬季節,來到家鄉,正是彤雲四布,大雪將下,朔風凜冽,地凍天寒。
  天大黑時,才來到童家村的東口外,村裡並無鄉人。他「少小離家老大回」呀,真是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自己衣衫這樣襤褸,怎敢貿然進門哪。海川想,我不如先到姑母家中去打聽一下,然後請他二位和父母通融通融。沒想到海川白去了:姑父母前十年就相繼去世了。等自己再到童家村,雪開始下起來,而且越下越大。村東口有片樹林,是童家的墳塋地,他把哨碼子放到樹根下想著,為什麼不暗探家宅哪?海川把長衫一拽,抬抬胳膊腿,週身上下合適,不帶軍刃,從樹林內出來。隱蔽身形,拔腰上房,形如猿猴,快似狸貓,一點聲息皆無,躥縱跳躍,如履平地。來到家宅東北角兒,擰腰越牆來到自己房上,施展「倒捲簾」的功夫,從前沿探下身來。屋裡燈影搖搖,海川用小指甲把橫楣子的紙捅了個小洞,往裡觀看,一看,猶如萬把鋼刀紮於肺腑。靠著東牆,老父老母都坐著,面容憔悴,毛藍布的大被倒是很厚的蓋在身上,一盞豆油燈,光亮有限。地下有個炭火盆,藥鍋放在桌上。兄弟童緩端著藥碗,跪在炕沿上:「大伯,您喝藥吧,少想心事,咱家雖不說福德深厚,您二老做事為人,誰不知道哇。我哥哥吉人自有天助,什麼事也沒有,落葉歸根,終久會回家的。您要不思念我哥,怎會得病啊。吃吧。」老人長歎一口氣:「唉--緩兒,伯伯糊塗哇。」說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再看老娘也熱淚直流,唉聲歎氣,「海川兒呀,你現在在哪裡呀?不論怎樣也不應把你二老爹娘拋在九霄雲外呀。」童緩低聲勸解。海川難過萬分,有心下來與爹娘相見,自己又不敢。十五年分別,自己如此狼狽,父親有病,倘有不幸如何是好,現在身上分文皆無,不如去趟北京,找個把式場,踢他十場,弄來二百兩銀子,那時穿上新衣,回轉故里,父母一見心歡,病就會好些,然後慢慢地再敘前因。海川思索至此,翻身上房,越牆而出,來到童家墳塋地。又想了一想,把心一橫,絕不能如此窮困見爹娘。此時,風雪正緊,鵝毛大雪從天而降。當頭片片梨花,迎面撲撲柳絮。海川頂風冒雪,認辨方向,繞走霸州城,直奔固安、大興縣、往北京而來。
  天光閃亮,遠遠望見永定門城樓,雪好像小了,風也不刮啦,玉宇瓊樓,好美呀。等到了門臉,喧囂聲四起,推車的,挑擔的,魚貫而行。當中黃條石的馬路,兩邊有鋪面房,再往北奔天橋。距離到天橋二里半地,遠望著漢白玉的欄杆,底下是從龍須溝過來的水,順西溝流出。天橋人煙稠密,海川不知道什麼地方有把式場子,正往前走,從對面來了個遛早彎的,地道北京人,四十多歲。這位邁著四方步遛鳥哪。海川走過去一躬到地道:「先生,請問附近有把式場嗎?」這個人站住了,一翻眼皮,上下打量道:「往北不遠有好幾個哪。」說完了,揚長而去。海川順著方向就走下去了。餓了,煞煞褲腰帶,舔舔嘴唇。北京城他第一次來,人地兩生,衣服又破,被人家看不起,就這樣走走停停,穿大街越小巷,信馬由韁,行無定處。雪又下起來,寒風又起。海川冒著風雪,被困在京師。
  這一天連口水都沒喝,更不用說吃飯啦。也搭著陰天下雪,天早就黑了。
  這時候,風雪正大,有錢的人家擁爐取暖,誰能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還有一天水米沒沾的落難人哪。海川從天橋到五牌樓,再穿東河沿,來到崇文門外,往北進內城。過東單,走東四到北新橋。他不認道,又往北下來,再往前走就到了成賢街東口。他一瞧,東邊一片金碧輝煌宏偉巍峨的府第,紫紅色的圍牆,金黃色的琉璃瓦。海川一看,兩扇大紅門,朱門獸環,緊緊的關閉。這是莊園處,不是府門,再往東才是正府門。府門上有門燈,下有懶凳。
  門雖然關得很嚴,懶凳頭兒是在外面的。過街的大影壁十分講究,上下馬石,一邊四棵門槐,東邊是馬號大門。喝,這府太大了啦。雪下得很深,只有在這大門洞內避風。唉,一天什麼都沒吃,堂堂的英雄,一身絕藝,連一頓飯都找不出來。海川心想著在這避一避風雪,明天天亮,我一定要設法踢場子借錢吃飯,決不能困死在北京。海川把哨碼子搭在懶凳頭上,自己往上一坐,盤膝吸氣,用氣功催動身體各部位,慢慢地他就睡覺了。
  後半夜風雪皆停,天一閃亮。就聽見大門裡邊有人喊:「王爺出來啦。」
  唿嚕唿嚕出來的人可不少,腳步匆忙。海川一想:裡邊出來的主人一定了不起,我得趕忙離開這兒。可他又納悶:天還沒太亮哪,這麼冷的天氣了,暖鋪熱薰的,不在被窩裡,出來幹什麼?還沒等海川想完哪,「咣啷啷」門分左右,前後呼應,跑出來一幫二十上下歲的哈哈珠子,足有十幾個。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當中三個人。上首這位三十多歲長的跟下首的差不離:黃白臉子,面帶忠厚,戴棉帽,一身藍,綠線板兒帶子,沒有鬍鬚。海川一想:「這二位可能不是裡面老爺、就是太監。」當中這位王爺,身高七尺開外,肩寬背厚。頭戴海龍皮帽,寶石頂子,迎面鑲著一顆明珠,晶芒四射;身穿紫色寧綢面猞猁猻的皮袍,玄色黃緞的臣龍袋,青緞子馬褂,貂皮領子,貂皮袖口,腰繫黃色帶子,粉底雙梁緞靴子。三十多歲,不到四十。紅撲撲的臉膛,長方的臉型,濃濃的雙眉,兩隻眼睛很有神氣,大鼻子頭兒,一條發辮長長的,辮簾子垂於背後。這位,便是當今萬歲康熙的第四皇子,固山多羅貝勒愛新覺羅胤禎,後來封為雍親王。那二位是親哥倆,大哥叫何吉,老二叫何春,做了王府的總管。
  雍親王爺,聰穎非凡。使他高興的,是他有個兒子名叫弘歷,祖父康熙最喜歡,並說:這個孩子的造化將來比自己大。康熙本身是皇帝,他說弘歷將來比他有造化,那弘歷必須做皇帝才能證實他的話。弘歷將來要做皇帝,那他父親胤禎必須是皇帝,弘歷才有份。最近,使他最不滿意的,也是最不高興的,是康熙有旨意命十四皇子使用明黃色。這明黃色只有皇帝專用,別的什麼人要用全是欺君之罪。現在他叫十四子使用,那就等於示意別人,將來十四子繼承皇帝位。如果他弟弟做了皇帝,他本人就無望了。他無望而弘歷也就更談不到了。這是王爺隱藏在心底的兩件事。
  王爺為人仗義,而且喜歡練武。由東光裕鏢局李國梁鏢主介紹了一位教師爺,山西太原府花家寨的人,姓花名旺字逢春,人稱「神槍花四爺」,在府裡任教師爺。王爺自己也愛練,起的也早,而且最喜歡雪景,所以府門外積雪不掃,為的是請王爺賞雪。大門一開,二總管何春一眼看見童林,他想「這個人怎麼到這兒避風雪來了,驚動王爺可不得了。」何春是好心,用左手一撥拉海川:「你這人還不快走。」海川也從凳上下來。不留神,把破哨碼子從凳子頭兒上帶下來,雞爪尖頭也露出來了。王爺把臉一沉:「什麼人大膽,身帶兇器來到府門前!吉兒呀?」何吉立刻請單腿安。「到書房拿我的片子,把這個人送到廳上去。」真送到廳上去,海川可就完了。他「撲通」
  一跪:「王爺,我是好人哪。」「因何身帶利刃?」「這本是小子防身之物,小人自幼練習把式。」他這句話投了王爺的脾氣,王爺一怔神,問:「你會武藝?」「小子練藝十五年,到京城來謀生,舉目無親,困在此地,請王爺賞飯吃罷。」王爺聽了,心裡明白,這個人五官端正,面帶中厚,忍饑挨餓,不劫不搶,不偷不盜,確是安貧的君子哪。聽教師說:武藝好,首先看眼神是否足滿,目力是否集中?這個人就是教師爺所說的那樣。「你姓什麼?」
  「小子姓童。」「家在哪裡?」「京南霸州童家村。」王爺打量童林,想了一下說:「吉兒啊,咱們打更的更頭不是不幹了嗎?你把他帶到莊園處去,補上名字,不准難為他。叫他當個更頭吧。」何吉一聽,這事真新鮮,在府裡打幾年的更,都當不上更頭兒,他還沒進府就放了個更頭,王爺不知是又犯了什麼脾氣。何吉笑呵呵地向童林道:「老鄉,你很有造化,你知道這是哪位爺嗎?」「不知道。」「固山多羅貝勒爺,晉封雍親王。」海川才知道這是皇上的兒子。
  何吉帶著海川進府門往西院走,西院是打更的鍋伙,有五間大房。挑氈簾一進去,屋裡熱氣騰騰。東西兩面對槽的大炕,一邊住著二十多人。屋裡也有長桌木凳,當中砌的大火爐,上面坐著十幾把大鐵壺,「呱呱」地滾開。
  每人的鋪蓋都在炕裡放著,牆上釘著長木板,上面放著包袱衣裳。四十名更夫,一個大頭,兩個二頭兒。現在大頭兒不乾,只有三河縣的張老千張頭代理。聽外邊喊了一聲,「何老爺來啦。」大傢伙兒「唿啦」一下全站起來,氈簾一挑,海川跟著一塊兒進來了,都過來請安問好。何吉一撇嘴道:「猴兒崽子們。看見咱就是五黃六月,不見著咱就是十冬臘月,背地裡淨罵我。」
  「何老爺,誰要罵您,我割他的舌頭。」「張老千,別多說啦。王爺放下更頭來啦,給你們大家見見。今後一個將軍一個令兒,你們都要聽更頭的。過來過來。」他一指海川,「這位是童頭。」大家都過來喊著「童頭童頭。」
  說著話都作揖。老千過來問海川道:「童頭,這兒是您的地方,請問您的鋪蓋哪?是在回事處還是在莊園處哪?我叫他們給您搬來。」童林根本沒有鋪蓋。老千見是個窮頭,說:「沒行李可不行,天氣太冷。這麼辦,我這有牀被,你們誰有褥子?」好幾個人答話,「有。」這就要拿。童林一擺手,「謝謝,我這人長這麼大沒鋪沒蓋過,習慣成自然啦。不過,入鄉隨鄉,等到月頭掙了錢,我再買。你叫什麼?」「我是三河縣張老千,二更頭兒。您來啦,聽您的!」老千把海川哨碼子接過來,放在海川睡覺的地方。然後找了個茶杯,用開水沖衝,拿出茶葉來給泡上端過來:「童頭,您先喝點兒茶。」海川一搖頭說:「昨天晚上我跟人家要了涼水喝了。現在根本不渴,我問你,什麼時候吃飯哪?」「啊,您餓啦?」「我還是前天吃了一頓飯。昨天一天沒吃,能不餓嗎?」老千一聽,心裡說:原來我們頭兒扣著食哪,山後的蠍子--餓蜇。「頭兒,別著急,說話咱們就去大廚房吃飯。」大傢伙兒圍過來,這個給裝煙,那個就給打火兒,火絨、火石、火鐮全都拿過來。海川擺著手:「眾位,我不會抽煙。我就是餓。」海川勉強喝了一碗熱茶。老千把鋪底下小柳筐拿出來,撿大個兒的老醃雞蛋,拿了八個,揣在懷裡說道:「走吧,頭兒,咱們先吃去。」海川跟著老千往外走,順莊園處往東,走正府的垂花門外。這時候,雪都抬出去啦。前邊出現了一個小四合院,十分清幽。
  他向老千問道:「這是王爺住的地方嗎?」老千聽了一撇嘴:「頭兒,您真是老怯哇,王爺、福晉、格格、阿哥們能住這房子麼?這是教師爺的住宅。」
  「噢,王府還有教師爺哪?」「好麼,您連這個都不懂。沒教師爺,誰能保護王爺的身家性命哪?」「咱們不是打更的嗎?」「童頭兒,咱們是打更的,只能順著更道報更,別的什麼也不管。來了江洋大盜,高來高去,咱們也管不了哇!您說對嗎?」「對。這位教師爺是怎麼個人物?」「聽說了不起,萬人敵呀!」「那太高明啦。叫什麼名字?」「太原府花家寨的人,是位清真大爸,神槍花旺號逢春。」童林一想,自己沒聽說過這個人物。兩個人再往東穿過一層院兒,海川一看,東房一溜五大間,掛著棉簾,熱氣從裡邊往外冒。兩個人進來,慢慢地看清楚:北頭有個暗間,上邊掛著青布簾子,北頭東牆,砌著大灶,連筒子火足有五個火眼,火苗子「騰騰」竄著好高。靠對過西面有個大案板,底下是和煤的地方。案板的南邊有個矮腳木架,上邊放著大缸盆。海川一看這位大師傅,四十多歲,是個一簍油的大胖子,臉蛋子上邊的肉都快耷拉下來了。一對小瞇縫眼,由於臉上的肉太多,把鼻子都給擠沒了。一身青,係著布圍裙。一看他們進來,問道:「哈哈,老千二頭,聽說王爺放了個新頭來,是這位吧。給我介紹介紹。」「哎!王師傅,你請過來。童頭,這位是王師傅。王師傅,這就是童頭兒。」王胖子還是個和氣人兒,一邊說一邊兒作揖。海川也一抱拳,「喝,王師傅,好大的肚子,人沒到肚子先到哇。」王胖子一聽,笑道:「童頭,見面就開玩笑哇。」「不,王師傅,你這肚子可有大用處。」「嗨,童頭,我這人都廢啦。喝涼水都長肉,我都愁死啦,不用說跑,快走幾步都喘。人沒到哪,肚子先到啦,真沒法子。您還誇我,這肚子可有什麼用處呢?」「哈哈,王師傅,您要到了別的地方,趕上吃飯沒桌子,菜碗沒地方擱,您這肚子,倆菜一個湯放上滿有富餘呀。」「童頭,有你的!頭次見面就拿我開心哪,哈哈哈,有你的。」
  海川笑道:「一遭兒生兩遭兒熟,還要多親近。王師傅,您忙著。咱吃啦。」
  老千把菜端來,又拿過兩雙筷子,放好了,一張八仙桌子放著一大笸籮老米飯,熱氣騰騰。一個小筐裡放著頭號兒大黃沙碗。老千盛了兩大碗端過來,倆人每位一碗。海川可問老千,「這飯一個人賞幾碗吃?」老千這個氣:「童頭,您可真怯。隨便吃。您把它全吃了,重新給您現蒸。怎麼還問碗兒?」
  海川一聽,這可好,他親自過來,一隻手一個大碗,在飯笸籮裡往下一紮,兩個碗對著用力一擠,然後一立。把左手的碗揭開,右手托著跟塔似的就過來啦。老千一看:「喝!童頭,您真怯,沒告訴您管夠嗎。」老千一伸手,從懷裡掏出個老醃雞蛋來,「童頭,這是我老伴兒前幾天給送來的,滿油兒,您吃一個。」海川用手接過來,剛要吃,老千說話啦:「童頭,您准沒吃過,這玩藝兒吃了以後您准脫頭髮。」「是嗎?」「沒錯兒」海川拿起雞蛋囫圇著往嘴裡就填。老千伸手給奪過來:「嘿,頭兒,哎呀,您可真怯呀,這得剝了皮兒吃!」他把雞蛋磕開,剝了皮遞過來。海川整個兒放在嘴裡,沒怎麼嚼就下去啦。海川吃飯真是叫人眼暈哪,就這合子碗,一共吃了十二碗,這才算飽。「童頭,您可真能吃啊。」「你不知道,我把昨天沒吃的那份又補上啦。」老千知道童林是真餓壞啦。
  兩個人說說笑笑,回到更房,坐下喝上茶啦。海川這時才問更是怎麼個打法?」童頭,府裡有兩股更道,您看這個。」說著從牆上摘下兩根竹竿,和拐杖差不離,核桃粗細,五尺多長。「這是什麼?」「童頭,這就是更竿,府裡有人犯規,調竿兒打人,也是它,這裡裝著水銀,一頭兒沉。晚上交更,不准敲鑼打梆子,就用這個在窗外墩兩下,就是二更。外邊一股更道,裡邊一股更道。前任頭兒在的時候,我帶二十人走前夜,三更交班,他帶二十人走後夜。現在換了您,一位將軍一個令。您說怎辦就怎辦!」「嗯,可這更道我不熟悉呀。」「不要緊,我帶著您走上一遍,不就熟了嗎?」「好,我跟你商量一下,老千,從今天起,每晚只需要你帶二十名兄弟上後夜。記住:後夜從四鼓上夜,到天亮為止。比方說,今晚你帶一撥二十人上夜,餘下的休息;明晚你再帶另一撥兒二十人上夜,前一撥兒休息。只你一人辛苦點。前夜由我一個人滿包下來。」老千一聽,就說:「頭兒,哪能讓您受這麼大的累呀?」其實,海川為的是熟習武藝,不願被別人看見。「張頭兒,你們眾位全別客氣,晚上到四鼓我要不叫起,你們就睡到天亮」大傢伙兒一聽,童頭把咱們的活兒全包啦,既高興又感激。
  海川就此每天上夜值更練功,把思鄉之念,暫時拋置一邊。先在王府有了個安身之處。身懷絕技的英雄明珠埋土,真是鹽車困良驥,田野埋麒麟哪!
  什麼時候才能離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哪?
  這天已交二鼓,海川看碧天如洗,星頭皎潔。海川走到二道院的大客廳前,(因為從西院角門進來,在大客廳的西頭。)這裡是王爺的裡間兒書房,如果王爺不去內宅院,他也可能在這裡間休息。現在海川全都熟悉啦,這里正是院子西配房的北山牆。海川習慣地用更竿在窗下墩了兩下,如果王爺在裡邊,也就知道是二更天啦。海川輕輕地再往前走,就到北山牆的東頭兒,在這裡,整個兒院子全看清啦。就在這時候,海川聽見東配房上有響動,他意識到來了夜行人。海川背靠南山牆,側目往東房上細看。從東房上後坡爬到中脊,探頭往下看,是兩個夜行人。北邊這個是一位大個頭兒,身高有八尺。前胸寬背膀厚,虎體熊腰。身上穿三串通口夜行衣,背後又垂燈籠穗兒,背著一口金背鬼頭刀。南邊這位,好像是個出家的陀頭和尚,六尺多高,細腰窄背。身穿灰僧袍,黃蓬蓬的頭髮披在腦後,刀條子一張小窄臉兒,滿臉的橫絲肉,透著陰險毒辣,手黑心狠,腰裡別著一條軍刃,二尺四寸長,核桃粗細,象一根火筷子,越往前越細,頭裡是個大尖兒,緊後邊手攥著的地方,有個護手的月牙。海川明白,這軍刃叫三稜鵝眉刺。兩個夜行人手扒中脊長身形往下看,他們可沒看見海川。海川心裡一陣思索,看來賊人到王府決不是行刺,而是偷盜。「保護王爺拿賊人,可不是打更的責任,打更的也沒那麼大的本領。現在我只有報警的權利。我一喊有賊,打更的就不算失職,拿賊是護府教師的責任。」可自己又叫著自己的名字:「童林哪童林,你風雪困於京師,也算受王爺的知遇之恩哪。自己不會武藝,那就沒的說了;乾脆把他們請走就得啦。」想到這裡,海川稍微一露身形,衝上去說道:「合字兒嗎?並肩字的坐子,對盤兒高手兒,扯乎吧。」海川所說的是江湖話。
  意思是「朋友嘛,兄弟在這謀飯吃哪,亮面兒,高高手走吧。」兩個夜行人一聽下邊有人調侃兒,按理說應當走。可他們倆一看童林是個更夫模樣兒,而且手無寸鐵,只拿著一根竹竿兒。兩個人一想:叫一個其貌不揚的更夫給說跑了,那多寒磣。那位和尚一伸手「哧」一下子,拔出鵝眉刺,踩中脊飛身而下,「彌陀佛,哪裡走!」捧刺就紮。海川有點兒氣:我說話你們走就得啦,怎麼還要我的腦袋?」勞駕,請摘吧。」說完,微一縱身到院中,一看和尚的刺紮來啦,上右閃身、划步、躲過刺,右手竹竿「橫風掃月」,照定和尚的頭部就打,「唔」地一下就到啦。和尚褪頭一閃,海川右手反竿兒一抽他,「叭」的一聲,和尚應聲而倒。大個子那位一看,探右臂,「嗆亮亮」,鬼頭刀亮將出來,踩中脊飄身而下,照定海川後脖梗子,斜肩帶背就砍。「唰--」,金刃劈風的聲音就到啦。海川聽後面刀來,左腿順右腿後邊一撤,調臉轉身躲他的刀,右手竹竿「枯樹盤根」就掃,大個兒腳尖兒點地,「嗵」一下子蹦過竹竿。海川「猛虎回窩」,竹竿又回來啦。正是大個兒的後背,「啪嚓」一抽,抽得那主兒就一溜滾下去。兩位夜行人也是久經大敵,閱歷豐富,知道碰上高手啦。就地十八滾,「鯉魚打挺」,「嚕」的一下全起來,前後一齊上。童林心說,「就這能為來個十個、八個的也不行啊」。海川往下一剎腰,弓跨步的架式,雙手擎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和尚在前面一順刺,照定海川面門就紮,大個兒同時舉刀奔海川頭頂就劈。
  海川氣往下沉,上右步斜身躲,「仙人指路」,竹竿點和尚胸口,右腳紮根,左腳往後,「嘭」的一聲,兩個人應聲同時都出去一條兒。這手功夫叫「倒踢紫金冠」。兩個人爬起來,過去沒栽過這樣跟頭,想不到這更夫如此厲害,惡狠狠又撲過來。海川要想把他們致於死地,憑本領只是舉手投足之勞,可海川不敢哪!小竹竿在手,指前打後。這兩個人可樂兒大了;王八吃西瓜,滾的滾爬的爬呀。和尚一看!可了不得啦,虛晃一刺,縱身出去,他把同伴給晾下啦。大個兒還認為前後夾擊,沒想到同伴撤了,他再想跑就來不及啦。
  海川抽身撤步一轉身,好俊的功夫!右手竹竿一落,「當!」正砸在刀背上,「嗆啷」,鬼頭刀出手,大個兒就勢一轉臉,墊步擰腰,飛身上房。海川心裡在想,應該拿住一個,可又一想,這兩人的功夫,都有師門,不像黑道兒的人物。我棲身於王府,還是不要多事,已經打掉他們一口刀也可以啦。海川側耳聽了聽,北屋沒有聲息,貓腰撿刀。海川一回想,暗吃一驚,自己十分後悔,王爺在府門外,一時惻隱,將我收留。可我的來歷很是不明啊,萬一被王爺知道,錯認我是強人,把我送往官府,有口難辯,我這輩子就完啦。
  海川思索到此,嚇得是膽裂魂飛。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