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北口外丟鏢結義氣 護國寺收徒惹是非

 
  上回書說到:四劍客三次試絕藝,海川從清真寺告辭出來,往北低頭而行,想起清真寺四位前輩比試,十分驚險。這篩海爺的點穴銅蹷尚且不翼而飛,看來武林的高人太多呀,趕緊回家吧。猛然迎面有人叫他:「師父。」
  海川一看,正是大弟子穿雲白玉虎劉俊。海川忙問:「俊哥兒,你來幹什麼?」
  劉俊行禮然後站在旁邊:「師父,您快回家吧,有位教師父來咱家,把我師弟們都打啦,還在家裡等候您哪。」海川一聽,這是怎麼回事?看佛敬僧,我童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也應該等我回去呀,為什麼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投井下石,把我徒弟都給打了?這太不像話!」劉俊哪,怎麼回事?」「師父,咱們爺兒倆一邊走,我一邊告訴您得了。」爺兒倆一邊趕緊往前走,一邊急著談事情,穿大街越小巷趕奔雍親王府自己的家。劉俊把事情談了,海川一聽恍大悟。
  這幾天,海川不是常往外來嗎?三出前門呀。這徒弟們當中不一樣,楊小香、楊小翠、洪玉耳、孔秀,甚至於鐵羅漢吳成,這些人都能安下心來,跟著師哥練功。可是,第一個不安分的就是這個夏九齡,他總愛惹事,還攛掇司馬良:「咱們來北京這些日子了,你我都是江南人,北京的五壇八廟皇王腳下,咱們都沒逛過。說真的,師父今天不在家,咱們逛逛去。」司馬良搖頭說:「你呀,省點兒事吧。別讓師哥為咱作難了。師哥不依咱吧,好像做哥哥的管咱太緊,又不是咱師父;依咱吧,到外頭,你就不同自己了,萬一出點什麼事,師哥為我們受責。依我說呀,好好地練功吧,師父的能耐咱們要下勁學呢。」「二哥,練功也不在這一天吧!真是的,再說咱們也沒閒著,師兄弟從功夫上比一比,咱也不落在別人後頭,我們素常素往也是刻苦用功嘛。今天趁師父不在家,我們出去玩一玩,看一看,逛一逛,很快就回來,師父也不知道。」架不住夏九齡死說活磨呀,時間一長,司馬良到底讓夏九齡說服了。他倆從幾歲上就在一塊,每次都這樣,司馬良就得歸順,這回又成了順民。
  小哥兒倆收拾好了,來找劉俊,劉俊問:「你們兩幹什麼去?趕緊到場子裡練功。」九齡樂呵呵地說:「師哥我們跟您提點兒事。我們從揚州來到北京這麼長時間,淨練功了,師兄和師父督促得嚴,不得空閒。我們哥兒倆今兒打算逛逛大街去,一會兒就回來。師哥你給我們遮蓋著點兒,師父來了,您別提,可以嗎?」「二位賢弟呀,這不是讓哥哥我為難嗎?北京城藏龍臥虎,別說咱哥們歲數小,但都有一手好功夫,萬一你給師父惹點兒禍,就對不起師父。當然,師父收徒弟一場,還怕惹禍嗎?但咱們要讓師父為難,就不算孝順的弟子。師弟呀,你們兩人還是好好練功得啦,讓你們去了,哥我怕你們惹事。」「您怎麼也這樣說呀?咱只是沒上過北京,想開開眼,不管到哪兒,眼睛不睜開,有什麼事咱們只當沒瞧見,耳朵塞上點兒白蠟塊兒,聽見什麼信兒了,咱們只當沒聽見。師哥,您給我們一會兒假得了。」兩人這麼一磨,劉俊也想:我這做師哥的,人家又先進門,夠尊重我的了,應當讓師弟們去活動活動。劉俊便說:「好吧,給你們點兒錢。」夏九齡馬上拉住說:「我們哥兒倆都有,這您放心得了。」哥兒倆高高興興地打府裡出來了。小香、小翠、玉耳這仨都噘嘴。小香嘟噥著說:「兄弟呀,你們哥兒倆都去了,不帶著我們。」其實玉耳倒挺明白,五個人一齊走,要了命師哥也不會批准,去倆還能湊合。他們哥兒倆出去沒事,過幾天,咱們再告假。
  哥兒倆出來以後,上哪兒呀?離開王府到富貴巷,就發愣了,京城地方太大。走到成賢街口,由南往北過來一個老頭,一拍兩人的膀頭:「二位少爺,我也在柏林寺住,咱們是街坊,你們不是雍親王府的嗎?」「是呀,大爺。」「你們倆怎麼出來了?」「老大爺,我們沒逛過北京城,因為我們是揚州人,離這兒太遠,您說北京城哪兒的集市最熱鬧?」「什麼集市呀?」
  「您看我們鄉下都有集市嘛,做買做賣,賣什麼東西的都有呀。」「噢,您是問這個呀。」老頭一聽,哈哈笑道:「北京可有大集,我告訴你們,初一天齊廟,初三土地廟,初四花市集,五、六白塔寺,七、八護國寺,九、十隆福寺。」哥兒倆一算計今天正是護國寺。夏九齡便問:「哎,老大爺,那我們跟您打聽打聽,怎麼走呀?」「嘿嘿,兩位少俠客,你們出成賢街西口往南,過了後門橋,走龍頭井,斜著往北奔定阜大街,到定阜大街遠遠地就看見護國寺了。」小哥兒倆聽完老大爺的話,道了謝就奔著那條道走去了。
  一路之上,繁華似錦,這是都城啊!等來到定阜大街遠遠地望見了護國寺,這是個大廟呀。來到大門口,善男信女燒香還願的人很多,人群稠密擁擠不堪。山門都開著,上頭有一塊匾額,書寫著「敕建大隆善護國寺」幾個金字。小哥兒倆也跟著人群進去啦,頭層殿完全都是針蓖棚兒。什麼是針蓖棚兒?就是賣針的、賣蓖子的。那年頭,單有這麼一種人,男人群裡不走,女人群裡打晃晃,上一眼,下一眼,品頭論足偷看婦女。瞧著這些人,小哥兒倆就覺著彆扭,但小哥兒倆不敢多說話,再說哥兒倆出來是師哥特意恩准的,我們不能給師哥找事,更甭說師父了。這麼著,小哥兒倆可往後走來了。
  來到二層殿,這裡都是說書的,唱戲的,打把式和賣藝的,還有摔跤的。三層殿,都是賣花的,賣煙粉的。再往後四層殿,熱鬧極了。小哥兒倆逛的是口乾舌燥,便來到西邊的塔院,這裡人也不少,前面有個大茶館,盛友如雲,高朋滿座。夏九齡說:「二哥,我走得挺渴的。」「你渴了,我也早渴了,咱喝點茶去。」這樣,哥兒倆來到茶棚,找了一張桌坐下,伙計趕緊過來,拿著茶盤子問道:「二位少爺,喝點什麼茶?您自己帶茶葉了嗎?」「沒有帶著,你隨便給來點兒茶,端兩盤乾鮮瓜子就得。」時間不大,人家把茶沏好了端上來,瓜子也端上來。小哥兒倆一邊喝著茶,一邊嗑著瓜子,高高興興。就在這時候,旁邊有人說話:「哎呀,這兩天我高興得沒法說了,你知道我為什麼高興呀?」「我不知道呀。」「告訴你,練完了功以後,你們全走了,師父不讓我走,讓我收拾場子,搬搬板凳擦擦軍刃,多乾點活兒。我有心不願乾,乾嗎我練功,還管這個呀?敢情師父暗中都教給我絕藝了,這絕藝這兩天練得這熟啊,我想施展施展,可惜沒有對手。您知道我這絕藝是什麼?」「我哪兒知道你這絕藝是什麼?練練我瞧瞧。」「哎呀,哥哥我不能練呀!我要一練叫你學會,那怎麼行啊。這絕藝是秘不傳人的。」「兄弟,這話說遠了,前些日子你知道師父讓我完了事不叫走,叫我收拾收拾東西,然後師父把我叫到屋裡,已經提前教給我絕藝啦。哈……你知道嗎?」「喲,真的。師哥,您學的什麼絕藝啦。您練練,我開開眼。」「可是師父也跟我提了,不讓我到處邊顯耀,兄弟你不是外人,這樣吧,我先練練,你瞧著,接著你再練。」「好吧。」司馬良、夏九齡在旁邊,一聽就明白了,練功的。
  一看這二位都是四五十歲,穿著打扮也跟別人不一樣,這兩人都穿著白棉綢的汗衫,腰上沒煞繩兒,大褂在邊兒上放著,腳底下是螳螂肚的靴子,靴子上頭紮著五毒,蜈蚣、蛐蜒、蠍子……全有。再往這身上看,兩人的身板挺好,都是新剃的黢青頭皮,五股三編小辮兒盤在腦瓜頂上,在太陽穴這兒,辮穗兒搭拉下來。兩道肉槓子小眉毛,兩隻趴趴眼兒,趴趴鼻子,三角菱口,一嘴碎芝麻牙,一對錐把子耳朵,青鬍子茬兒,腦門上擠著好些個紅點,都是什麼對大天呀、閉十呀、天槓、地槓呀,虎頭鑽九簍啊,盡點的是這玩意。
  左右太陽穴貼著兩貼太陽膏,一貼藍紙兒,一貼紅紙兒。喝!這二人長得狗性氣,一瞧就不是好東西。
  原來他們的場子就在塔院西北角的月亮門裡頭。這有一片房子,就是師父開的把式場,師父教他們。這倆一個王虎,外號叫滾地雷。那位姓趙,叫龍,也有個外號叫淨街神。他們都是吃倉的人,在當地就是混混兒,出來就橫著,指著打架吃飯。什麼打群架呀,打瘋狗呀,罵傻子呀,踹寡婦門呀,刨絕戶墳呀,哄哄小媳婦、大姑娘上廟呀。一句話,就是沾點兒小便宜,乾點兒嘎咕事。這會兒,兩人又逞能呢。玉虎說:「哥哥,我給你練練師父教給我的絕藝。」他說完了以後,往這一站,騎馬蹲襠式,兩隻胳膊往前一伸,齜牙咧嘴,就這樣,然後一調臉,雙拳又往前這麼一伸,「嘿!」兩下練完了。趙龍一瞧,「這叫什麼功夫?」「這您不懂,剛才那是老虎大張嘴,絕藝呀!」「噢,現在這下呢?」「現在叫張嘴的大老虎,專門吃人哪!」「哈……你這能耐跟我比起來,可就差遠哩。」「那麼哥哥,你練練,我瞧瞧。」趙龍站起來,兩隻胳膊順著左、右兩臂往前一伸,跟著一轉身,兩隻胳膊又伸出去了。」「哥哥,您這叫什麼?」「我這也是兩招呀,剛才那招叫一條扁擔。」「那麼這招?」「叫扁擔一條哇。」司馬良、夏九齡這個樂呀。夏九齡一仰臉兒,嘎嘎地樂出聲了。
  王虎、趙龍一聽有人笑,可就不樂意。再看司馬良和夏九齡,原來是兩個小孩。一個梳著雙歪抓髻,前發齊眉,後發披戶蓋頸;一個梳著沖天杵的小辮,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這王虎衝著趙龍一努嘴:「看見啦,沾點便宜。」
  王虎說著話就過來了:「二位學生,下學啦?哥兒倆出來逛廟喝茶呀?伙計,茶錢回頭我候了。」這回王虎就得著苦果子了,夏九齡「啪」一拍桌子:「你是什麼東西?想找我們哥兒倆便宜。用你候錢這茶還能喝呀?喝茶,小太爺有錢。」「喝!我們倆練功你們樂啥?」「練得不好,就興人樂。練得好,我們還要學呢。可惜你們這老虎大張嘴,張嘴大老虎,人家老師父不過蒙你們點錢,你們家也沒供過文武聖人。」夏九齡這小孩夠損的:「你們家沒人讀過書,沒人練過功,文武聖人都不從你們門口走!」哎喲,好小子,竟敢揭我們哥兒倆的短兒。哥哥,過來!拿你的一條扁擔揍他,我拿我的張嘴大老虎咬他!」王虎說完奔前一趕步,左手一晃面門,右手的拳頭對準夏九齡就來了。九齡一叼他的腕子,坐在椅子上抬右腳,「啪」一下,踹在王虎的胸口窩上。只見王虎「噔噔噔」往後一退,「咕嚓」,把旁邊那張桌子撞倒了,茶壺茶碗「呼啦啦」全掉在地上。他捂著腳、捂著腿「哎喲」去了。趙龍就奔著司馬良了,趙龍往前一趕步,舉起扁擔就打,司馬良往旁邊一閃,掄圓了胳膊給了越虎一個大嘴巴,頓時,他這腮幫子跟炸龍蝦片一樣,「唿唿」就鼓起來。好嘛,槽牙也給打活動了,腮幫子也破了,鞋也掉了。「哎喲,他打了我了,疼,疼。」王虎剛起來,趙龍又來個「咕嚓」。小哥兒倆「劈裡叭嚓」,把倆人打得王八吃西瓜,連滾帶爬。夏九齡憤憤地說:「你們倆要是雞蛋,非把你們倆的黃給砸出來!」「小子你們等著嘿!」說完兩人抱頭鼠竄,「噔噔噔」出了茶館西門,奔西北角塔院那邊的月亮門鑽進去。
  夏九齡、司馬良站在那兒整理整理衣服,兩人還怒氣不息。伙計過來了:「得了,二位少爺,您把人也打了,你們哥兒倆不是也給茶錢了嗎?你們走吧。我們這小買賣也是……廟上才有這麼兩天買賣。您別在這等著了,他們不出來啦!」「不!他不是讓我們倆在這兒等著嗎?我們就在這兒等著。」
  夏九齡一伸手掏出十兩銀子,「啪」地就拍在桌子上了。「摔壞了你們茶壺、茶碗我們賠,把你的桌子砸壞了,我們也賠。他讓我們在這兒等著,我們就等著,帶著徒弟來也沒事,領他師父來也可以!」這伙計一擺手道:「二位少爺,怎麼能這麼說?人家老師哪能辦這個事呀?請問二位小爺怎麼稱呼?」「你要問我,我姓夏叫九齡,人稱多臂童子。這是我的哥哥,複姓司馬叫司馬良,有個外號叫玉麒麟。提起我們倆人來,北京城沒有名,提起我們的師父來,在北京城大小有個名。他是北城根兒愛新覺羅雍親王府的教習,叫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海川。」「嘩」地一下,你就知道這童海川的名有多大,會武不會武的黎民百姓,逛廟的耳朵都支稜起來了。北京大柳樹,南京沈萬三,人的名,樹的影,誰不知道呀?堂堂雍親王府教習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奉聖旨下江南拿二小、請國寶,威震江湖!這得了嗎!伙計的耳朵都給震響了。「哎喲,二位小俠客爺,要是那樣,您得了!您好鞋不踩臭狗屎。剛才那二位是臭狗屎,您二位走得了。」「伙計要不是衝著你,怕攪你的買賣,我們非在這兒呆著不可。既然你說這個,好吧,二哥咱們走吧。」說完夏九齡、司馬良揚長而去。
  其實,塔院月亮門裡頭,人家師父就在那兒站著哪,這一切話都聽見了。
  這個師父可不得了哇!此人姓焦名雨字秋華,有個外號叫豎臂摘星。同門的師兄就是本護國寺的大喇嘛,姓馬名字叫馬寶善,有個外號叫丑面佛。哥兒倆都是好能耐。鐵羅漢吳成就是他們倆的小師弟,不過沒見過面,他們是一師之徒,都是雲霞道士杜清風杜老仙長的弟子。焦秋華,內外兩家,使一口刀,武術高強,威震草地十八寨。要在草地做下買賣來,甭管做多少銀子,您得乖乖地交給焦二爺百分之三十,草地上出多大的漏子,多大的風險,姓焦的給您頂著!您要不給可不行,焦二爺是您的勁敵。這是人家焦雨憑胳膊腿兒打出來的。不管你關南的什麼買賣,富商大賈、鏢客,來到草地,你也得給焦二爺上點供,得說點好的,不然的話,你可吃不開。
  有一天,吃完早飯以後,焦二爺在客廳坐著呢,好幾個伙計在旁邊伺候著。一挑簾打外邊進來個人,這人姓曹叫曹成,有個外號叫巧嘴八哥。「請二爺安。」焦二爺一伸手:「起來!怎麼回事?你打哪兒來?」「二爺,我得跟您說點兒事。您說咱們草地,西北上一帶,論名聲得讓咱們爺兒們過去。
  可是他們關南的買賣,就有對咱們瞧不起的。」焦二爺的品性,脾氣很暴,一聽這話,忙問:「啊,誰呀?」「就是前門外西河沿,東光裕鏢局子裡的金弓小二郎李國良。」焦二爺不解地問:「李國良,怎麼啦。三節兩壽,他不是給咱送禮了嗎?」「不錯,三節兩壽是給咱們送禮,可是咱們草地去的人,到他東光裕鏢局就另眼看待。你就拿我說吧,這李國良把我給轟出來了。
  愛屋及烏,看佛敬僧,二爺,他也不應當把我轟出來。」原來曹成過去在李國良那兒當過伙計,由於他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叫李國良把他給趕出來了。
  後來,他到了草地投奔了焦二爺,他知道李國良就仰仗著西北這股道兒,沒有這道兒,李國良吃不上飯,曹成幾次跟李國良的鏢車鬧事,李國良都忍了。
  這會兒他又跑到焦二爺面前給李國良上眼藥來了。焦二爺的脾氣過於暴躁,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曹成,李國良敢瞧不起咱們爺兒們,我的話,是他東光裕的鏢都給我扣下!」這可壞了,沒有幾天連扣五撥,這下李國良可倒了霉了。
  李國良不走別處鏢,只走西北這一條道兒。從北京來說,他必須出德勝門,入官溝,然後奔草地十八寨。所以,他一點都不敢得罪焦二爺。這回五撥兒鏢連著給截下了,人都扣到焦家寨,連鏢師、伙計都沒放。最後一撥扣完了,稟報焦二爺,鏢師、伙計五撥兒,一共十八萬兩銀子,全給扣下了。
  焦二爺聽完說:「好啦,把這五撥兒的鏢師、伙計全給我叫上來。」五撥鏢師、伙計都很驚慌地給焦雨跪倒磕頭:「焦二爺,我們鏢主沒得罪過您哪,您這是怎麼啦?」「哈……噢,非得李國良得罪我,我才動你們的鏢哪?你們五撥兒人回去,今兒個我用點兒錢,這十八萬兩鏢銀我都給扣下了。告訴李國良,打算要這十八萬兩銀子,叫他自己來。聽見沒有?」「是,焦二爺。」
  鏢師、伙計敢惹嗎?姓焦的一口黏痰,把我們鏢師、伙計能給啐死。沒法子,五撥兒人回來了,來到東光裕鏢局。李國良算著這日子有西北口的鏢該回來啦,怎麼沒回來呀?他正納著悶兒呢,五撥兒人都進來了:「李鏢主,咱們的鏢叫人家扣了。」「誰?」「焦家寨的焦秋華。」「不可能啊!三天兩頭咱們的禮總送去,凡是焦家寨來的人,不管幹什麼的,上至頭目,下至伙計,咱都好好待他。這條道兒他姓焦的給咱賞了面兒。」「您看,人家焦二爺說了,五撥兒共十八萬兩銀子,他準備花了。打算要這些鏢呢,你自己去。」
  李國良喝著茶,在客廳裡坐著,心說:我跟焦秋華沒有這麼大的仇恨呀!但是我去焦家寨,我幹得過人家嗎?五撥兒鏢師、伙計乾不過豎臂摘星焦雨,就是我李國良去了,六個算一個我也打不過他!那我這鏢銀還要不要了?下拔西北的鏢銀,我還保不保了?我得吃這碗飯哪,十八萬兩銀子我賠得起嗎?
  李國良琢磨著,前思後想,左右為難。後來他轟下子想起個人來,他有個拜兄,就是護國寺的大喇嘛。這喇嘛論勢力也不小,他就是丑面佛馬寶善。
  第二天吃完早飯,國良換件衣衫,溜溜達達就奔護國寺來了。今天不是開廟的日子,沒有什麼人,關著山門,推角門進去,一直趕奔禪堂院。來到後院,到了喇嘛的禪堂,挑簾進來。喇嘛爺在外邊的椅子上坐著呢,光頭沒戴帽子,穿著紫袍,挽著袖面,顯得精神很好。李國良一見便道:「哥哥,您好哇,給您請安了。」「喲,國良來了!快坐下,坐下。」小喇嘛沏上茶端進來。「哥哥,我求您來了。」「什麼事?」「這西北草地做買賣,出了點兒漏子。到草地五撥兒鏢銀,都叫人家扣下了。」「誰呀?」「焦家寨的豎臂摘星焦雨。現在把五撥兒人都放回來了,他說要銀子,得我自己去,因為他打算用倆錢。我不敢去,我的能耐哥哥您知道。我到了那兒就崴了。所以我找您來了,哥哥您有人嗎?」「哈……」喇嘛爺樂了:「國良,你可真會搬門子,你知道焦秋華是誰嗎?」「我不知道。」「好,告訴你,這是我的新師弟呀!我跟他說一不二,我門有幾年沒見面了,他在草地哪,那可不得了哇!我琢磨要是劫鏢,你的買賣也就是他敢劫,別人不敢哪!好吧,我給你寫封信吧!」「真的?哥哥,我給您磕響頭。」喇嘛爺取出文房四寶來,寫了封信,交給李國良後說道:「你回去吧,帶著這封信,就說是我說的,讓他趕緊把鏢銀收拾好嘍,給人家送出去,別耽誤了,別的就甭提。」李國良懷疑地問:「您先等等吧,哥哥,您有那麼大份兒?讓他給收拾好了,別的不提,就說要鏢來了?」「對,你就這麼說,讓他趕緊給,給晚了不行。」
  李國良拿著信回到鏢局,把五撥兒人全叫進來說道:「你們過來,拿著這封信去焦家寨,就說喇嘛爺說了,讓焦二爺趕緊把鏢銀給送來,別的什麼都甭提。焦二爺不給,咱們再想辦法。」鏢師們心說:這可懸得慌。
  五撥兒鏢師、伙計都奔草地焦家寨來了。來到焦家寨焦二爺的家門口,不等傳話,鏢師、伙計全進來了。焦秋華氣大啦:「諸位怎麼都回來了?」
  「是,是……焦二爺,我們是來要鏢銀的。」「我讓李國良自己來,他來了沒有?」「他沒工夫,這兒有封信叫您瞧瞧。他讓我們趕緊把鏢銀拿走,別的什麼也別提。」焦二爺急了:「什麼,他命令我,吩咐我?哪有這事!」
  但打開信一瞧,焦二爺又一樂:「李國良這小子還真能剜!他把我哥哥給剜出來,這可不就乖乖地給鏢銀嗎?」於是焦二爺趕緊咐咐伙計們,把五撥兒鏢銀整理好了,五撥兒鏢師、伙計也全走了,這封信怎麼這麼硬呀?讓他乖乖地就把鏢銀給交出來了?原來焦二爺想這個:哎呀,一來不知道李國良跟師兄會有交,二來離開家鄉日子多了,也惦著回到北京看看。這樣,焦二爺把生意安置給可靠的人,自己帶好了銀兩路費,又帶了點土禮,由打口外回北京,來到了護國寺。
  焦二爺往裡走,來到禪堂門口問:「哥哥在屋裡嗎?」喇嘛爺在外間屋裡坐著呢。「誰呀?」「哥哥,我瞧您來了。」焦二爺進來,跪下給哥哥請安。老喇嘛爺一抱兄弟,眼淚都下來了,說道:「我以為見不著你了,沒想到咱們哥兒倆又見面了。你好呀,你好呀?」焦二爺忙答:「哥哥托您的福,我挺想您的。」「快起來,快起來。」趕緊吩咐底下人打來洗臉水,讓焦二爺擦臉,漱口。沏好了茶,哥兒倆就喝上了。喇嘛爺又吩咐底下人下去準備飯。
  哥兒倆來到裡間屋可就聊上了。「哥哥,我來瞧瞧您。」「你瞧見我的那封信了嗎?」「看見了。」「鏢銀怎麼著了?」焦雨一笑:「您吩咐了我敢怎麼著,趕緊把鏢銀就給人家了。」喇嘛爺點頭:「不過李國良也不是外人。」「噢,怎麼回事?」「那是我的拜弟。」「我還真不知道,哥哥。他走西口的鏢,又是咱們的兄弟,您看這叫什麼事?您應當給我送個信去,就不致於發生這次誤會了嘛!這一來,我這……我這做哥哥的不是人了。」「不,不打不相交,也應當讓他受點兒磕碰,做買賣怎能是一帆風順呢?」哥兒倆越聊越上勁兒。聊著聊著,焦二爺可就餓了,心說:都掌燈時分了,怎麼還不叫我吃飯呀?正在這時,聽到外面說話:「喇嘛爺,李大爺來了。」喇嘛爺沒答話,李國良在外邊可說了:「我聽說我二哥來啦。」焦二爺一聽,李國良來了,忙對喇嘛爺說道:「哥哥,您這……這怎麼算,我怎麼能見他呀?」
  李國良一挑簾進來了:「這是二哥吧,我給您請安了,咱哥兒倆沒見過面,喇嘛哥哥經常的提起您來。咱們哥兒倆沒的說,親兄弟一個樣。二哥哥,我走西北的鏢,就因為有您我才放心,您把我的鏢給扣了,我真抓瞎了。您吐口唾沫都能把我李國良淹死,我沒轍了,只好來找喇嘛哥哥求援,喇嘛哥哥一聽,說我的門子搬對了。二哥不是外人,是喇嘛哥哥的親兄弟。我想,那您給寫封信,搬您的門子。二哥,您來了,喇嘛哥哥派人給我送信,我實在太忙,叫二哥久等了。看來,這,這酒菜都準備好了嗎?」喇嘛爺道:「都準備好了。」「二哥咱們喝酒吧。」焦秋華真沒想到,他坐在那兒直發愣:都說李國良這人不怎樣,目中無人,誰也瞧不起,可我看他不像那樣的人哪,他虛懷若谷,光明磊落,是個朋友呀!要是那樣,我焦秋華就不對了。焦二爺一想:我不能冷著呀。便說:「兄弟,兄弟,我來了,我看咱哥哥來了,順便也瞧瞧您,上回那個茬兒,我都有點害臊了。哥哥跟我說你是我們的小兄弟,我真要抽自己幾個嘴巴,可一想打得怪疼的,算了吧。兄弟咱們一天雲霧散,前頭的事情就別提了。」「您這是哪兒的話呀?我看這對我有好處,就說西北這條道,我原來不敢大意,當然這次我見到您以後,我就十分的踏實放心了。」焦二爺大笑:「兄弟,西北這條道,你拿著大頂走都沒錯。」
  喇嘛爺攔住:「得,得!別提了。咱們吃飯,這飯是李國良準備的。」李國良說:「二哥能吃我這頓飯,咱們以後就是好兄弟,只是相見恨晚。」焦二爺臉都紅了:「別再提了,我這麼大歲數怪不好意思的。兄弟,以前的事情原諒哥哥,我不知道你跟喇嘛哥哥的交情。」說著話來到席間,談笑風生,哥兒仨喝上酒了。
  喝到二更天,這頓飯吃完了。李國良問:「哎呀,二哥,您剛從口外來呀?住在哪兒呀?」「我不就住在護國寺了嗎,跟咱哥哥住一塊。敘敘舊交情。」「我看,別在廟裡住了。」「上哪兒住去?」「喇嘛哥哥,讓二哥上我那兒住去吧。好讓我跟二哥多親近親近。」喇嘛爺點頭:「老二,我一個出家人,喜歡清靜,你乾脆住他那兒得了。」焦二爺說:「好吧,那咱們僱車去。」「別僱了,車我帶來了,兩輛大馬車。」焦二爺把東西收拾一下,放好了,上了馬車。「兄弟,我上你那兒不大方便。」「我那兒才方便呢,讓我們那些人也認識認識您,多孝敬孝敬您,那不好嗎?」「我對不起你們鏢師、伙計。」「二哥,您說這話就遠了。您成全了我們,還說對不起呀。」
  哥兒倆的車眨眼之間就來到西河沿,等到東光裕鏢局門口,還沒下車呢,鏢局門口的人就滿啦。鏢師、伙計上百位,燈光之下,亮如白晝。「二爺來啦,二爺來啦。」焦二爺心想:喝!李國良還真講排場呀!底下人把車門一開:「二爺,我們大傢伙兒給您請安。」一片請安聲,都跪下叩頭。焦二爺趕緊從馬車上下來了,忙道:「我不敢當,兄弟哥哥們。」說道就要跪下,李國良伸手就把焦二爺給拉起來了:「您這幹什麼哪,這都算是您的學生呀,給老師磕個頭還算多呀。」「我們給您磕頭,拜您為師。」「哎喲,我不敢當,不敢當。」管事的回稟李國良道:「一切都安排好了,請焦二爺、鏢主往裡吧。」東西搬進來,李國良陪著進東院。這裡是李國良住的經理室,北房五大間,有專門人伺候著。東西兩張牀,被褥都是嶄新的,屋裡十分講究。擦臉、漱口之後,請焦二爺喝茶,哥兒倆又聊上了。喝來喝去,這茶也喝個差不離了,快到三更天了,李國良催道:「二哥,睡覺吧,有話明兒咱們再說吧。」「好嘍。」國良親自把被褥給鋪好,讓焦二爺躺好,國良把燈吹了,出來別處睡去了。
  第二天老早,二爺剛一見動靜,國良帶著人進來了,親自侍候焦二爺起來。焦二爺覺著心裡不落忍,李國良堂堂的鏢主,人家給我鋪牀疊被,這我怎麼敢當呀。便說:「你不是有徒弟、學生嗎?讓他們伺候就得啦,何必要親自伺候我呢?」「二哥,他們伺候您,我有點不放心,我伺候您是應當的。」
  焦二爺一想:得了,李國良這份心思我也得領。倆人說著話,喝著茶時間就不早了。「二哥,今兒有個請呀,咱們同和軒吃飯,下午廣慶茶園聽戲,聽完戲再回同和軒。」「誰請呀?」「就是咱們西河沿的同行同業,公舉出一部分老人來。聽說二哥您來了,大傢伙兒請您聽戲,吃頓便飯。」「這個……哎呀,國良呀,咱們跟人家沒交情。」「我跟他們有交情。」焦二爺問:「吃得嗎?」「吃得。」焦二爺一想:好!你說能吃咱們就吃唄。三十多位老人長袍短褂,最大的一位有八十來歲,最小的起碼也有六十來歲了,都是彬彬有禮。拜見焦二爺之後,大家都到同和軒,一坐幾桌,全羊席。吃完了,大家喝茶聊天。到了下午,茶園開戲,包了幾個廂,大家陪著焦二爺在廣慶茶園聽戲。戲散了場子,馬車準備好了,回同和軒接茬兒吃。吃完了這頓飯,幾位老人籠身行禮:「焦二爺咱明天見。」「謝謝諸位。」說真的,大傢伙兒談起話來,就是焦二爺長,焦二爺短,緊著恭維豎背摘星。直到現在,哥兒倆回到鏢局,李國良親自鋪牀展被,侍奉焦二爺睡覺。
  次日,焦二爺剛一醒,國良帶著底下人進來了,伺候二爺梳洗已畢,沏上茶來,哥兒倆坐這兒喝茶。過了一會兒,國良說道:「二哥,今兒有人請呀。」「啊,昨天剛請完,今天又誰呀?」「咱們五牌樓的銀錢業,同業工會,也是公舉出一部分老人來,打算請請您,總而言之跟咱們都有關係。」
  焦二爺心裡很是不安。「國良,這咱們吃得嗎?」「嗨,吃得。我跟他們有交情。」焦二爺點頭:「吃就吃吧!」時間不大,又來了三十多位老頭。大家上了馬車,直奔同和軒。吃完飯,到了下午,大傢伙兒又陪著焦二爺到廣慶茶園聽戲。掌燈時分,又回同和軒吃飯,用完膳,哥兒倆坐著馬車回家。
  鏢師、伙計仍擠滿門口,問長問短,一片尊敬的聲音。哥兒倆進屋喝茶,二更天小伙計又進來了,問二爺還吃不吃夜宵?焦二爺說:「你要把我撐死。」
  國良笑了:「好,不吃了,咱們休息吧。」國良親自鋪牀展被,讓焦二爺睡覺。
  第三天清早,焦二爺剛一見響動,國良帶著人進來,伺候完了,又坐這兒喝茶。「二哥,今兒還有請呀。」「今兒又是誰呀?」「是前門外的綢緞業工會,這個得吃呀,跟咱們買賣有關係。」「那好吧,吃!」到時候,來了些老人,又陪著焦二爺在同和軒吃飯,廣慶茶園聽戲。晚傍晌,回到同和軒,接茬吃飯。吃完飯,哥兒倆回家,到了西河沿鏢局門口,「唿啦,」過來一幫人,仍然是說了一大堆恭維客套的話。哥兒倆一塊來到跨院,沏上茶喝著,邊喝邊聊,倒也自在。直到二更天,焦二爺打發走送夜宵來的伙計後,便入寢休息了。第四天,第五天,一連六七天,每天有請吃,李國良侍候得十分周到。
  這天一清早起來,李國良伺候焦二爺梳洗完畢,沏好茶喝著,國良又說了:「二哥,今天仍然有請。」焦二爺急了:「你先等等吧。國良,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個吃,那個請,其實全都是你出的錢。您當我瞧不出來呀,你別蒙二哥了。這幹什麼,多糟蹋錢!有什麼用呀?在家裡吃不一樣嗎?要嫌不好,在飯館裡請個大師傅來做飯也一樣啊。再說哪兒不一樣呀,別弄這事。
  你呀,有什麼打算?你就說得了。」國良沉思半晌:「二哥,話說到這了,我這東光裕鏢局準備算咱哥兒倆的,這幾天我把帳目完全都籠起來了,咱們東光裕鏢局連動產帶不動產的資金合起來共二十萬兩銀子。您一半,我一半,咱二一添做五,您甭回草地了,就在這兒當二掌櫃吧。您要是不願當二掌櫃,那就當大掌櫃,我聽您的。」「你這是幹什麼?」「我幹什麼?乾脆就讓您享福了。」焦二爺想了半天道:「好吧,口外的鏢我給你負責,您就不管了。」
  「二哥,有您這句話,我就承情了,我的飯碗就來了。噢,咱們就在家吃吧。」
  李國良可就應西口的鏢了。
  光陰茬苒,日月如梭,轉眼焦二爺就在李國良的鏢局住了半年。李國良應了六十多份鏢,光現銀子一百幾十萬。說真的,這趟買賣要是在西口叫人扣了,李國良連老婆賣了也賠不起!焦二爺看出李國良的擔心來了,就說:「兄弟,買賣是咱倆的,我也得給你走趟買賣呀。」「那您還回口外?」「行呀,你說多咱走就多咱走,等你打好了保條,回頭告訴我,哥哥就走。」「那麼著,後天就行。」李國良把鏢銀全兑好嘍,鏢師、伙計全都選用精明強幹的。到了日子,清晨起來,李國良的鏢車邊上插好鏢旗,一百多萬兩鏢銀準備就緒。再一看,焦二爺還在西河沿這兒喝著酒呢。李國良心都到了嗓子眼兒啦。便催促著說:「二哥,您該活動著了。」焦二爺道:「好!這回,我連祖墳都擱上了。你放心,丟一兩銀子,二哥我賠你。」吃完飯,李國良恭送焦二爺上了馬,「啪」一鞭子,直奔德勝門。一過昌平縣,可就有人劫買賣了,武林人由樹林裡出來,鏢師、伙計「唿啦啦」把鏢車都圈住了,焦二爺催馬過來。「喲!原來是焦二爺。」焦二爺氣哼哼地說:「看見這鏢旗了沒有?東光裕。告訴你們,這買賣是我的。」「那我們今後只有護送了,焦二爺。用路費您言語,用人不用?」「路費、人,我都不用,見著東光裕鏢局,給我高抬貴手,焦秋華就承情啦!」「焦二爺這哪兒的話,您賞口飯吃就行。」這樣便過了關溝,順著西北大路一直走。一路上,一撥一撥,劫鏢的多極了。但一看東光裕的鏢旗,誰也不敢動。豎背摘星焦二爺的鏢就是李國良的鏢,沒人惹得起呀!這樣一來,劫匪沒大買賣了,所以別的鏢局的鏢只要到口外就栽在那兒了,而李國良的買賣越做越大。
  光陰荏苒,時光如梭,就那麼一算,五個年頭過去了。焦秋華給李國良奔了五年哪!雪花銀子跟流水一樣全流進李國良的腰包啦。八月十五,算計著二哥該回來了,怎麼著也得吃這頓團圓飯、喝團圓酒呀,果然八月十五,焦二爺風塵僕僕回來了。國良迎上去,哥兒倆來到屋裡坐下,國良挺難過地說:「二哥,您給我奔了五年了,我好銀子剩了十幾萬呀。二哥,得啦,您也老啦,咱不幹了。」焦二爺道:「別,十幾萬銀子夠花的嗎?我再給你奔幾十萬,這你甭管了。」國良一笑:「我等著您哪。月亮一上來,咱哥兒倆後頭賞月,哈哈,我准知道您八月十五趕回來。」到時候一百多盆桂花圍在賞月亭擺好,酒擺上,哥兒倆就喝上了。對著明月、對著知心朋友,哥兒倆酒越喝越多,越喝酒氣越壯,喝來喝去,李國良就醉了。這一醉可就沒譜了,醉眼乜斜地說道:「二哥,還是那句話,酒逢知己千懷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不是兄弟喝多了,這幾年算盤子一響,十幾萬紋銀,落在誰兜裡了?全落在兄弟我兜裡了,哈……同行同業,氣死他們。誰能有這麼多錢呀?」焦二爺一想:他喝多了,沒有姓焦的,他哪兒掐這筆錢去?想到這兒便說:「兄弟你別喝了,過去的咱不談了。」「不能不談。您知道我怎麼掙的錢?」「嗨,兄弟,別提了,這不都是我們的交情嗎!」李國良一撇嘴:「哼!您知道嗎?我這局子裡這幾年掙的這些錢,都是我鏢裡的鏢旗掙出來的!一桿鏢旗,金弓為記,沒有祖宗留下來的鏢旗,甭說吃爆羊啦,喝涼水都沒有呀。」二爺一聽,喲喝!眉毛都立起來了:「你一桿鏢旗,金弓為記,功勞就全是你們貫士李的啦?沒有姓焦的這五年苦乾,能掙這麼多銀子?嘿!酒後之音哪,李國良呀,好你個年輕人,過河就拆橋呀。告訴你,我姓焦的現在跺腳就到口外去,我瞧瞧你這金弓為記是什麼滋味!」焦二爺說完,一跺腳站起來,收拾收拾東西自己扛起來,鏢師、伙計跪下磕頭攔,攔也攔不住,焦二爺揚長而去,直奔護國寺。
  來到護國寺,順角門進去,面見自己的師兄馬寶善,把東西往這兒一擱,說道:「哥哥,我瞧您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聽國良說你節前趕回來。你怎麼不在他那過節,跑我這兒來了?」焦二爺往這兒一坐,一聲沒言語,低著頭。喇嘛爺一看,不對:「老二,你跟誰生氣了?」焦二爺氣呼呼地說:「哥哥,我要跟您告假,今後李國良的事兒,你甭管,我要回口外。」
  「等等,怎麼個意思呀?」焦二爺如此這般,這麼一說:「哥哥,你說這幾年掙錢掙的是他們貫士李的鏢旗、金弓為記的錢。哥哥,他把我焦秋華擱在二上了。哎,我瞧瞧他金弓為記是什麼滋味!」「噢,你什麼時候走?」「我這就走。」「你等等,你帶點東西走。」「帶什麼?哥哥。」「你等著。」
  喇嘛爺站起來,走進裡屋,拿出一口刀來,刀刃衝著焦二爺,刀尖衝下,提著刀把。「給你刀。」「我要刀幹什麼?」喇嘛爺一伸脖子,道:「你把我腦袋帶走,你不把我腦袋帶走,你不能回口外!」「哥哥,您擠兑我,向著李國良?!」「你呀,我誰也不向,你上口外,一跺腳就走,你跟他嘔氣,李國良就指著西北口這趟路呢,他今後受得了嗎?他受不了,又不敢惹你,可他敢找我呀。你們倆沒這茬我不管,有這茬兒我現在就得管,到時候你劫鏢,他來找我,我不是甘受你們二位夾板氣嗎?你不能讓哥哥我為難呀!」
  「可是哥哥,我出不了這口氣!」「你有什麼氣出不了的?咱比他大得多,他還是小毛孩子呢。再說啦,酒後話能聽嗎?如果不喝酒,說出這話咱倆一起奔口外,你不劫,我都得劫,我不能原諒他。你先別走,在我這兒呆著。看看他來不來,說些什麼,然後你再離開這兒。」「好吧,我聽您的。」馬寶善讓小喇嘛把東西拿走,把刀收起來。第二天一清早起來,天剛閃亮。李國良外頭哭著就進來了,如喪考妣。「哥哥,我二哥在您這兒了嗎?昨晚上酒喝多了,我說了一些胡話,二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
  李國良都嚇暈了,踉踉蹌蹌往裡走,一眼瞧見焦二爺坐著呢,臉色蒼白嘴唇發青,氣得直哆嗦。李國良忙跪下道:「二哥,我給您磕頭了。」
  原來昨晚上焦二爺走後,鏢師、伙計們可就擔心了:「西口的鏢可怎麼走呀?」大傢伙兒把國良攙到客廳去,直到第二天,天光閃亮。李國良一睜眼,醒酒了。問道:「二哥哪?」管事的忙道:「您還找二哥哪,昨晚您喝多了,您說什麼來著?把焦二爺給得罪啦!我們這麼多人跪下給他磕頭,都攔不住焦二爺,人家走了,說回口外看你這鏢旗、金虧為記是什麼味道?」
  「諸位,怎麼不拉著點兒?我今後再喝酒,我就不姓李。哎喲,要我的命啦!」
  李國良頓足捶胸,在屋裡折騰上啦。李國良抽自己的大嘴巴呀。管事的勸說道:「依我說,焦二爺不定走得了,您從鏢局奔護國寺吧,可能二爺去了護國寺。既是到了口外搶咱們的買賣,他知道您不敢去要,定要找喇嘛爺。到時喇嘛爺一出頭,焦二爺不也得放嗎?焦二爺要打算上口外,跟您賭這口氣也得跟喇嘛爺說好嘍。喇嘛爺點頭了,您還有指望;喇嘛爺不管,您就得關張。你趕緊奔護國寺。」李國良一想:對呀!就奔護國寺了。一打聽焦二爺在,李國良放心了,來到門口就哭上了:「哥哥呀,千錯萬錯是兄弟的錯呀!」
  挑門簾,跪下就磕頭。焦二爺氣呼呼地說:「李鏢主,你幹什麼給我磕頭,你不是一桿鏢旗、金弓為記嗎?」「二哥,我給您磕頭了,我不是人,我喝多了。喇嘛哥哥,您給說句話,講講情吧?」喇嘛爺這個氣:「你就擠兑我老實,你二哥這幾年為你容易嗎?銀子是你二哥給掙的,沒想到你說出這話來。我要再向著你,我沒法跟你二哥說了。你主心不裝著這話,酒後怎麼能說出來呢?這一回的事情我不管。」「喇嘛哥呵,我給您磕頭,我跪在這兒不起來,原諒小弟酒後無德呀。」李國良堂堂的鏢主,說出這樣的話來,焦二爺一想,也夠瞧的了,喇嘛爺也想,適可而止吧!便對著焦二爺說:「秋華,他到底是咱們的兄弟,依我說,大人不記小人過,你跟他回去吧。」李國良也說:「聽喇嘛哥哥的話,咱們回去吧。如果您去口外,我就關張,我不乾啦。二哥,咱也夠花的了。」馬寶善老喇嘛爺也替國良懇求:「你跟他回去吧,還有下一次八月十五。」「對,二哥瞧以後的。」焦二爺看了看國良,淚眼模糊地說:「國良呀,將人心比自心,甭管焦雨我在口外怎麼劫你的鏢,可進城裡你待我姓焦的真不錯呀!得了,交朋友嘛。我替你賣把力氣,西口外給你保鏢,什麼時候你的鏢旗到了口外,也是平著走哇,沒人敢惹你。沒想到你說出這樣的話,叫二哥我寒心。行啦,誰叫你是兄弟哪!口外我不去了,你隨便做吧。你回鏢局,我就在護國寺住下了。」國良一想:二哥要不回口外就行,實在要回,國良我也不敢惹他,還仗著喇嘛哥呵。想到這兒便說:「二哥,回去我讓先生籠籠帳,二哥在這兒五年,這五年咱一塊銀子砸兩半,你一半我一半,你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您看好不好?」焦二爺聽完哈哈大笑道:「國良呀,你到口外瞧瞧去,我的銀子一屋子一屋子的,存了不知幾屋子了。現在我都不要了,一個錢兒也不要,我不在乎錢,錢全歸你啦!」喇嘛爺也說:「國良呀,你二哥說到哪兒就能辦到哪兒,你自己回去吧。你也甭給他那麼多錢,你給他盤兩萬銀子。」焦二爺不解地問:「我要這些錢幹什麼使呀?」「你甭管,你的後半生就交給他了,算他孝敬你的。」
  焦二爺搖頭:「我不要,你們哥兒倆都在這兒了,我掐一點錢就夠用了。我打算開個把式場,收幾個徒弟就成啦。」國良一想:這多便宜呀,又不要錢,又不回口外,買賣我還能照樣做!事情就這樣化解了。李國良吃完飯回到鏢局,還真給盤了五萬兩銀子,算佈施給護國寺了,人家焦二爺一分錢不要。
  焦二爺真在塔院立起了大桿子,找了塊地方,開了個場子,收了不少徒弟。可惜好人太少,都是些吃倉訛庫的東西,所以焦二爺也淨教些張嘴大老虎、老虎張大嘴,扁擔一條、一條扁擔的把式。你給錢就要,不給也就算了,但這些人都很尊敬焦二爺。王虎、趙龍挨了打跑來報告師父:「我們叫人家給打了!我們正在茶館練扁擔一條、一條扁擔,張嘴大老虎、老虎張大嘴,有倆小孩把我們打了,您瞧瞧去吧。」焦二爺把臉一沉:「我說,你們倆練得好壞我不提,為什麼到大庭廣眾之下練?這就叫招搖撞騙,顯你們能耐,你們真是這樣嗎?你們連小孩都打不過,從這以後把你們除名,我不要你們了。」把王虎、趙龍給轟出去了,然後焦二爺出來到月亮門,偷偷往茶館那邊瞧,一問才知道,這是雍親王府童俠客的弟子。焦二爺看著兩位俠客給了茶錢走了,自己也不忙。
  過了幾天,閒著沒事了,焦二爺把長衣服穿好出了護國寺,跟人家打聽雍親王府。焦二爺明白,官私兩方面我都惹不起人家,童俠客爺下江南,拿二小請國寶,北高峰獻藝賀號,是武林之中的佼佼者,論私下裡頭我更惹不起了。但是我跟童林人 不親,藝還親呢,我得規勸規勸他的徒弟,要約束著點,就衝那小孩說話也太狂了。這樣,焦二爺來到安定門富貴巷的雍親王府,到這一打聽,說教師爺的府在東面,焦二爺來到海川家門口,底下人把門開開:「您找誰?」焦二爺一看這府門頭,就知道海川這人年歲不大。
  焦二爺抱拳說道:「我姓焦名雨,自小闖蕩江湖,有個美稱叫『豎臂摘星』,想拜望拜望童俠客。」「噢,您候著。」家人轉身往裡走,劉俊帶著徒弟都在功房裡練功呢。敢情夏九齡、司馬良乾的這件事在小兄弟裡都知道了,劉俊責備了兩位師弟,不應該到外頭給師父惹事。過了兩天沒事,大家還認為平復了。底下人進來說道:「小俠客爺,您出去瞧瞧,從護國寺來位老師傅,稱『豎臂摘星』焦雨,來見咱們童俠客爺的。」孔秀一聽便說道:「哎呀,壞了!打了孩子,娘出來了。打人家一拳,得提防人家一腳啊。」鐵羅漢吳成也在這兒呢,其實吳成是焦秋華的師弟,但孔秀不知道。劉俊把臉往下一沉道:「孔秀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呀?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說出這多話來。」
  司馬良、夏九齡臉上可就有點兒不掛了。孔秀不在乎,接著說:「師哥,咱也不是為別的,誰出的事誰擋著。」孔秀這不是冒壞勁兒嗎!劉俊生氣地說:「師弟不要多說了。」大傢伙兒隨著劉俊往前來。門開開了,一看焦秋華,黑燦燦的臉龐,兩顴骨顯得特別的黑,老頭個不高,但看得出來渾身都有勁兒。他沒戴帽子,剪子股小辮,一身青。劉俊迎上前問:「您是焦師傅,你找我教師?」「噢,你是?」「我叫劉俊,人稱穿雲白玉虎,我的教師叫童海川。焦師傅,您不是找我師父嗎?」「噢,不錯。小俠客,我找貴教師。」
  「焦師傅,真對不起您,我師父這幾天總上南城。昨天,有朋友約我師父到牛街清真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您先回去,等我師父回來,我把您的意思稟告給我的教師。」「好吧。」焦二爺是講理的人,我找人家大人,他家大人不在,應當回去。「即然如此,焦某告辭。」一抱拳告辭要走,夏九齡過來了:「焦師傅,我師父沒在,但做弟子的都在。有這麼一句話,弟子服其勞啊,您可以到裡邊坐一坐。」焦二爺一想:這小子跟劉俊不一樣,多狂呀!你打了我的徒弟,到現在你又攔我,看來我也不用等你師傅了,你就可以把我對付了,我要不敢進你的家,我這人還闖蕩不闖蕩了?焦二爺想到此便問:「小俠客,貴姓?」「我姓夏,叫夏九齡,多臂童子。」劉俊過來了:「師弟,你跟老師這是幹什麼呢?」劉俊明白呀,你成嗎?夏九齡道:「師哥,您別管了,既然焦師父來了,請焦師父到裡頭款待款待。」劉俊一想:夏九齡是師父面前的紅人,人家是先進門的,我雖然是師哥,也是後進的門。
  劉俊對他們倆人總有個客氣。「那麼好吧。」這樣,大家才來到客廳。
  進來以後,劉俊請焦師傅坐下,又獻上一杯茶。夏九齡一抱拳:「焦師傅,您喝茶。您找我們老師有事吧?」焦二爺衝著夏九齡一樂:「有你吧,在護國寺塔院裡,你們喝茶,跟我那不成材的徒弟打起來了。這次焦某來到貴府,面見貴教師,就是前來賠禮的,哈……小俠客,難道我賠禮不對嗎?」
  劉俊趕緊攔住了夏九齡:「師弟,你不要多說。」又對焦二爺說:「焦師傅,他們總想著出去,要是我師父在,不會讓他們出去。師父不在家,我這做師哥的不好攔他們,我還千叮嚀萬囑咐,不要讓他們惹事,沒想到他們跟您的弟子發生了口角,誰勝誰負,好在都是孩子,這個問題不大。」「噢,少俠客,我那些徒弟跟你們不一樣,他們都在倉裡頭幹活的。說真的,我教徒就是為掙幾個錢吃飯,並不是真教,他們也不是真學。我教他們這些能耐,是讓他們出去挨打的。你們貴老師教給你們的都是絕藝,我這次來沒有歹意,交個朋友,既然貴老師不在,焦某告辭了。」焦二爺一瞧,人家徒弟都是年輕氣盛的,我別在這兒呆長了。據說,童海川這人虛懷若谷,但他的弟子不見得都是這樣,總有點自豪感,認為師父是雍親王府的教師爺,下江南露過大臉,又是大俠客。這裡孔秀又在旁邊搭茬了:「唔呀,焦師傅,我師父不在,可我師哥的武藝也很不錯呀,焦師傅,不能這樣地走,您應當留下幾招功夫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焦秋華想:這個童林我雖然沒見著,但你教徒弟時,如果不是這樣揚氣,目中無人,弟子們怎麼敢這麼講話呢?我焦秋華並沒逗你們的氣,你師父不在,我就走,我可有大人之才、容人之量啊。劉俊生氣了:「孔秀你怎麼淨惹事呀!」夏九齡、司馬良也附和著孔秀說:「那麼焦教師,咱外頭請吧!」焦秋華一看這幾個孩子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心說:我得殺殺他們的這股傲氣。焦二爺站起來抱拳道:「我原本要回家,沒想到你們眾小俠客不讓我走,那咱們就外頭過過招也未嘗不可呀!」
  說著話老頭來到當院。「好喲,我先討教討教焦師傅的本領!」孔秀往前一趕步,左手一晃面門,問心就一掌,照焦二爺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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