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跳寶局威鎮沙雁嶺 三月三齊赴鬆棚會

 
  上回書說到武雲飛傷人命逃出北京城,來到塞北口外,住在沙雁嶺何家老店。伙計何小三說出西院的寶局,那是毀人的爐啊!武雲飛一時高興,叫何小三領著自己,往西裡院而來。進了月亮門兒,北邊是三合房,搭著大天棚。進院子的北屋,就是寶局。何小三一挑簾櫳,武雲飛跟著就進來了。喝!
  裡邊圍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哪!有坐著的、站著的、靠牆的、蹲著的。看那表情:舒眉展眼的、雙眉緊鎖的、長吁短歎的、頓足捶胸的,還有擠眉弄眼齜牙咧嘴的。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當中長條的寶案子蒙著白布單,正中一個茶盤裡放著四四方方的銅寶盒兒,人群後邊還有登著大凳往裡探著看的。寶案子本家有五個人,一個掌櫃的,就是這淨街神孫利。他們幾個人每天輪流倒替,今兒個是孫利。還有四個伙計。您瞧,四個伙計每人把兩隻手都放到案子上,一共是四個人八隻手。唯有這淨街神孫利只把右手放在案子上,一共是九隻手。按人家寶局的意思,就是你來上這兒押寶來,九死都沒有一生。看起來寶局這個賭錢場實在虧心!
  當然這個寶案子應當後面拿布搭起個篷兒來,寶官兒在這裡頭做寶。寶盒衝著自己胸前這面的是四方,這就是麼。衝著右手下垂手的就是二,對門的是三,末門的就是四。裡頭這寶籽兒成個紅月牙兒,這個牙衝哪邊就是幾,這個不能錯。這個幫寶的也不見得準是打開盒蓋摳這寶籽兒,底下有個機關,拿手指頭一動,這個寶籽兒在裡邊就得跟著動,這個寶官可不是做明寶。他在寶案後頭高凳上一坐,不怕你瞧出紅來。什麼叫瞧出紅來?就是他做的寶他知道是幾,您要押得注小,當然他不在乎。比方說,他要做的是四,您壓五千塊錢的四,他動心不動心哪?他只要一動心,在他渾身上下某一點上就有反映,這就是漏紅。有這麼一件事:據說有個好寶官,這些好押寶的跟了他好幾個,沒有發現他漏紅在什麼地方。最後發現了,他的後腦勺爭嘴窩兒當中有顆痣,痣上頭有根毛。您要是押的是大注,又押在他做的這個數上頭,他這根毛就動,一動就知道他動了心了,正押在他做的數上。那樣,這寶官就得賠,這叫漏紅。可了不得!這位寶官是大寶官,口袋裡做得了。把寶盒子掏出來往這兒一放,不動了,您隨便押。大傢伙兒『嘁裡咔嚓』,注下得都特別大。您要押十兩銀子,您就得擱十一兩,那一兩是頭錢,您壓二十兩,就得多擱二兩。一、二、三、四這是四門,隨便押。您如果說押孤丁,一個賠三。一般的說都是兩門賭,押大拐就是三、四,押小拐就是一、二,押紅拐就是一、四,押黑拐就是三、二,押單穿就是一、三,押雙穿就是二、四,都是兩門兒賭,不見得准得輸,沒准兒的事。武爺瞧完了之後,那兒可喊:「押、押、押!」大傢伙兒下著注。武爺上來了:「眾位,我押一注。」「押哪兒?您哪!」武爺對這玩藝兒根本是外行,但是多少他也懂點兒,一伸手掏出五十兩銀子,再拿五兩做頭兒,一共是五十五兩。「我押大拐!」大拐就是三、四贏,一、二輸。人傢伙計一喊:「免子啦!」因為上頭注大,有五十兩銀子呢。有過來揭寶的,「啪!」這麼一撕寶,鐺兒一見響,真那麼巧,真「三」啦!武爺可就贏啦。五十兩銀子,當時兑過來。武雲飛一瞧,頭一寶押贏了,自己連本帶利往懷裡一揣,他想久賭無勝家啊。大傢伙兒一瞧武雲飛這個押寶的可邪興,頭一寶押贏了抹頭就走,不押第二寶。何小三還在院裡等著他呢。「怎麼樣武爺?」「嘿!我這頭一寶就押紅了。五十兩銀子,給你二兩!」武爺回到東院自己喝茶去了。到第二天這時候又來了,不用何小三帶著了。那兒正喊著:「押啦,押啦,開寶了--」武爺分人群進去:「眾位,我押一注。」五十五兩銀子往這兒一擱,「我押大拐。」一揭寶,又是三啦!武爺又贏了。跟著兑銀子,拿起就走。大傢伙兒一瞧這位可好呀,「黑臉賭!」馬上人家又接茬兒押了,武雲飛回到自己的房中喝茶。
  到第三天上又來了。由打這天起,是每天到這時候准押一寶,正趕上都是三,您說多新鮮!一個多月武雲飛的錢可就贏了不少了,白花花的銀子就一千多兩啦,把銀子擱在自己的房中。到了時候就來,還照樣押「大拐」,五十兩銀子。
  這鐵算盤朱三可就琢磨上了。晚傍晌兒一收櫃,本來他們這個寶局每天除刨淨剩,也就是五六十兩銀子,叫武雲飛這一注就給弄走五十兩去,他們這四股兒分,甭說還有大爺何光五股兒,一個人就剩幾兩銀子了。朱三對哥幾個說:「嘿!我說哥兒幾個咱們得想點兒辦法。這武雲飛,武禿子一個多月贏了咱一千多兩銀子去,進門就押了,你看這事兒怎麼辦呢?咱們這寶官兒怎麼到這時候一定就做『三』呢?」朱三這麼一說,大傢伙兒就商量了。
  朱三先說:「哎!要不這麼辦,咱們月亮門這裡,給它安個「眼」,這武禿一來,您就咳嗽一聲,咱們這屋裡頭趕快揭寶,該賠的賠,該摟的摟,等到下一寶絕不再做三,咱們改成二、四、一都可以。如果這寶咱們做的根本不是三,那咱們乾脆就等著他,外頭一咳嗽,他到這兒一押三,這寶他不是就輸了。咱們得設法把這筆錢贏回來。」大傢伙兒一聽鐵算盤朱三這手兒還真高。那麼誰去呢?這時鐵胳膊何四說:「這麼辦吧,我在外頭當個眼線吧。」
  大家商量好了。
  第二天,琢磨著武爺快來了,何老四就在月亮門這兒站上了。果然,吃完早飯沒什麼事兒了,武爺也喝足了茶,揣著銀子來了。到了月亮門兒,何老四就咳嗽一聲,這一咳嗽,屋裡頭這一寶正是三,馬上就揭了。注不齊就揭,該賠的賠,該摟的摟,下一寶不做三了。武爺等著下一寶做得了以後,分人群進來,「我押大拐。」五十五兩銀子往這兒一擱,一揭寶不是三,武爺扭頭就走,心說:我沒押紅,押黑了。到了第二天,武雲飛又來了,剛一到月亮門,何四咳嗽一聲。他這麼一咳嗽,武雲飛沒感覺,自己挑簾兒進來,這寶做的根本不是三,因為人家一聽咳嗽就等著了。等武爺的注押上了一揭寶,不是三了,武雲飛又押黑了,自己轉身形出來了。第三天又來了……日復一日,每天五十兩,每天五十兩,一個多月,把銀子全部輸淨。銀子輸淨了,武雲飛恍然大悟。噢!看來這個毛病是在月亮門裡頭放上「眼」了,鐵胳膊何四一咳嗽我再進去,裡頭就變了。嘿!他們這開寶局的實在是損陰喪德!
  武爺這麼一想:自己二十多歲正年輕,應該教訓教訓這幫賭徒,可自己沒帶著單刀,就把匕首刀放在靴子裡。吃完早飯喝點兒茶,由打東屋裡頭正喊呢:「押押押!開寶了!」這何四一瞧武雲飛來到,他剛要咳嗽,武雲飛一抬腿,把匕首就抽出來了,一伸左手,照著何四的胸口窩上「嘭!」就是一拳。然後一把把他給攥住了,一晃禿腦袋,目露凶光:「你咳嗽?你咳嗽我就捅了你!」這何四沒敢咳出來。「你給我滾到外頭去,你要一出聲兒我就穿你!」何四蔫蔫地由月亮門裡頭出去了。武雲飛晃著禿腦袋,臉子一耷拉,右手把刀掖在襖袖裡頭,來至在北屋,挑簾攏進來道:「眾位等一等,寶還沒揭呢吧?」大傢伙兒一瞧,喲喝!禿武爺來了。忙說:「這兒等著您呢,哈哈!沒揭呢,沒揭呢!」掌櫃的淨街神孫利這麼一瞧,心說:何四怎麼在外頭沒咳嗽呀?這寶是幾可不知道呢!再看人家武雲飛進來了,瞧了瞧注都押下了。武雲飛站在天門這兒說:「我說孫掌櫃的。」「哎!武爺,您玩兒來了?」「啊,你們這寶局都賭什麼的?」孫利就知道這裡有事。忙道:「哎,武爺,金賭銀還,押什麼賠什麼。」「那好了,你等一等啊!」武雲飛一抬左腿,把這左腿就蹬在寶案子上了,一撩自己的褲腳兒,在大腿上最厚的這地方,一伸左手「啪」這麼一抓肉,拿匕首刀就旋下一塊肉來,「嘩--」押寶的人們就知道,這叫「跳寶拉肉」。看起來武雲飛今兒個要跳寶!
  不過人家寶局經常發生這種事情,可不在乎這個。血「嘩嘩」流出來,順著禿武爺的腦袋「滴滴嗒嗒」直冒汗,掂了掂這塊肉,說道:「這手頭沒多大准兒,也有四兩來肉吧。」啪!帶著血往天門上一拽,拿這把刀子「唰--」就剁上了。然後說:「我押三孤丁!」這回可不押「大拐」了。押「三孤丁」,開的就是「三」,就是說,你一個賠我仨。武雲飛怎麼想的?今天就押「三」了,看你這寶局敢不敢做「三」。如果這一寶不中,我下一寶接茬兒拉,把我武雲飛拉死為止,我也押「三孤丁」不押「大拐」!說真的,押寶的人有點含糊了,但人家淨街神孫利沒含糊。嗨!我開寶局要怕這個,那就甭乾了。
  這做活兒的伙計可暈了,嘴唇兒都發青了:「咱、咱、咱還喊寶嗎?!」孫利這麼一瞧,「哈哈哈,這算什麼?揭寶。喊!」「免一--來三,不要二--,別來四--」啊?撕寶的過來一看寶,這寶正是「三」。武雲飛自己想了:反正押不上「三」我一刀一刀拉,拉下來我就押「三」。沒想到這頭一寶進門闖「三」,就闖上了!武雲飛大笑:「哈哈哈,哎呀,想不到紅啦!
  叫你們掌櫃的來,我拉你們掌櫃的三條肉。找戥子去,看看我這塊肉多重,差一錢一釐都不行!」大傢伙兒面面相覷,都看著淨街神孫利。孫利心想:叫做活的,該賠的賠,該摟的摟,賠的摟的全完了,就剩武爺這個「三」。
  孫利正要派人把掌櫃的找來,鐵胳膊何四早到櫃房把坐地虎王強跟鐵算盤朱三都找來了。他們進門一看,瞧武雲飛正攥著攮子,腿上血直流,知道他拉肉跳寶了!王強強裝著笑臉地說道:「哈哈哈,眾位!沒什麼。武爺,好兄弟!你知道這寶局是我們的?」武雲飛一翻眼睛,上下看了看王強:「你不是坐地虎王強嗎?」「不錯!嘿嘿,咱們認識,熟人。」「好啊!你看見沒有?派人把戥子拿來,稱稱我大腿上這肉有多少?你們孫利說了,金賭銀還,我不要他的肉,他的肉不值錢,要你坐地虎王強的肉!照這樣你們大腿上給我拉下三條兒來,差一錢都不行!」「兄弟,你這是怎麼了?跟哥哥我怎麼鬧起小脾氣來了?不要緊,有什麼事?你先跟我到外頭來。」「到哪兒也是一樣,不給錢不成。我就住在這兒了,攮子也在這兒放著。」「兄弟,你別這樣!來呀,趕緊拿上好的刀傷藥去。」時間不大,伙計哆裡哆嗦,拿這麼一個小笸籮,裡頭滿滿當當的全是細白面兒的藥。王強說:「兄弟,您自己先上上藥。」武雲飛伸手這麼一摸,哎喲!武雲飛心說好損啊,碱面兒!
  武雲飛伸手接過這碱面兒的笸籮來,笑呵呵地說道:「哈哈哈,這藥可是上好的刀創藥啊!」伸手就抓起一把來,這把碱面照著自己的傷口上就這麼一捺一搓,「嚓嚓」兩下,一把碱面兒全搓在傷口上了,殺得這傷口往外冒黃油兒!嘿喲!萬把鋼刀紮於肺腑,這個疼勁兒沒法說,「唰唰」地順禿腦門往下流汗,嘴唇兒發青,直哆嗦。但是武爺不含糊:「哈哈哈,好藥!好藥!」
  跟著伸手又是一把,「嚓嚓」又是一搓,把笸籮往傷口一扣,拿這笸籮底雙手一壓,把那些押寶的、看熱鬧的嚇得目瞪口呆。武雲飛哈哈大笑。坐地虎王強一瞧,得了!一拍武雲飛的肩膀頭道:「口外算有你這麼一號了。來吧!點到就算有,划道兒當河走,咱們先上你那屋裡去吧。」「不行!哪兒去?王強你看,武大太爺我含糊沒有?」「武爺,有您這一號了。好樣的!沒含糊。」「那得了,賠我肉!」「來人哪,趕緊準備淨水。」甭說上碱面兒疼,就用這涼水一洗這碱面兒都夠嗆!武爺這汗「嘩嘩」地流著,身上都透了,但是,他沒「哎喲」出一聲來,這就是好樣的。把碱面全部洗淨,拿過上好的金創藥來,給武雲飛敷上,止疼,拿布條給他捆上包好了,讓武爺把大腿褲子撩下來,然後把腿放下。
  這時王強又問了:「得了您說吧,我們哥兒四個都在這兒。你瞧!打算怎麼辦吧?」「王強,我姓武的沒含糊?」「沒含糊。」「哈!好了,這不是你說到這兒嗎?應我姓武的三條,少一條不成!」「那您說吧。」「好吧!第一條,你得記住了!我武雲飛由關南來到塞北,沙雁嶺舉目無親誰都不認識。沒有別的,寶局!姓武的乾兩天。」大傢伙兒一聽,得!要把這四位給趕跑。王強說:「武爺,您,您往下說。」「哈哈哈,如果你們弟兄四個人捨不得,行啊!咱們一條肉賠三條。把你王強的大腿肉拉下三條兒來,對上我的分量,姓武的塵土不沾!你看這好不好哇?如果這兩條你們都不能應,那對不起,憑本領,姓武的把你們這幫小子趕出沙雁嶺!」鐵胳膊何四臉色兒都變了:「姓武的!你有什麼能耐?剛才我不理你就是了。你這條件太苛刻,何四爺我要你的命!」他把刀都拿出來了,攥著刀墊步擰腰來到當院,喊:「姓武的你出來!」往外這麼一叫。看熱鬧的都跑到牆根兒了,誰也不敢動。武爺連匕首都不拿,一個箭步就躥出去了:「何四,你也敢論武嗎?」
  「姓武的我要你的命!還告訴你,哥兒幾個沒兩下子也不敢在這兒開寶局!會個三絞毛兒、四門斗兒的,姓何的不在話下!哪兒走吧你!」往前一趕步,左手一晃面門,蹦起來就給武雲飛一刀。武雲飛微然上左一滑步,立右手一叼他的腕子,一托他的胳膊肘兒:「去你的吧!」「嘎叭!」這一下子把鐵胳膊何四的胳膊就給撅折了。雲飛往前一搶身,這麼一拽一抖他,「哎-喲-!」跟殺了豬的一樣,當時鐵胳膊何四就死過去了。坐地虎王強這麼一瞧:「來呀,趕緊把老四搭走!給我到後院兒把打手們叫來!」二十幾個打手每人一條檀木斧把,短衣襟,小打扮,絹帕纏頭。過來之後,王強喊道:「給我打!」武雲飛一看,喝!真跟我動武的。二十多人往上這麼一擁,各自使斧把掄起來就砸,武雲飛微然這麼一撒歡兒,打得這二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腦眼兒青腫,王八吃西瓜,滾得滾,爬得爬,一陣大亂!
  正在這個時候,從正院兒角門過來人高聲喊:「別打了!」武雲飛抬頭這麼一看,打手們「呼啦啦」往外撤,托著腮幫子,架著胳膊的,蹲著、坐著、趴著、跪著、蹷著的,什麼樣兒都有。雲飛瞧這人,大高個兒,赤紅臉兒,連鬢絡腮的花白鬍子,花白小辮兒,新剃的頭,光頭沒戴帽子。身上穿著紗袍兒,腰裡係著涼帶兒,左手托著藥碟,右手在藥碟上頭捻著明目散,往自己嘴唇兒上頭一放,一個勁兒地吸。喝!何家店的大掌櫃何光何煥文,是誰叫來?正是何小三兒。何小三兒怕武雲飛吃虧,趕緊來到前頭報告了掌櫃的。何光何煥文這才來到這兒一瞧,二十多人打不過人家一個受傷的。一伸手拉住:「別打了。」大傢伙兒不打了。何光問:「王強啊,怎麼回事啊?」
  「您要問是這麼回事,武雲飛拉肉跳了寶!」「兄弟,來吧!一切事情朝我何光說。咱們這邊兒來!」帶著武雲飛來至在東院,到武雲飛的屋中挑簾櫳進來,何小三兒把茶準備好,讓武雲飛坐這兒喝茶。「敷上藥了嗎?」何光關切地問。武雲飛點了點頭:「敷上了。」「噢。這買賣有我一份兒,但是我不拿本錢,我就拿胳膊錢兒,因為他們借我店裡的地方開的寶局。咱們不能說這個寶局日進鬥金,買賣確實還不錯。兄弟你有眼力,跳這塊寶還是可以的。你說吧!你說出來哥哥給你作主。」武雲飛一想:強龍難壓地頭蛇,真把他們打跑了,我武雲飛也乾不了。何光可是個人物,他既然來滿應滿許,那我也得就坡下。便說:「大哥你也知道我武雲飛是關南人,來到塞北舉目無親,我誰也不認識,連個立腳之地都沒有。我衝著何大哥,這事兒算完了。
  但是,這個院兒幾間房得歸我,我好有個住的地方。」何光何煥文點頭:「這沒關係!」「再有,我不管您這寶局賠和賺,每天給我送過二十兩紋銀,就算完了。這二十兩銀子姓武的不白要。如果有人出來攪鬧寶局,從私面兒上來說,姓武的為寶局遮風擋雨。別的條件我沒有了。」何光何煥文一想:我給他幾間房不算什麼。但一樣,我們這五股分也就一人分個十幾兩銀子,他再要二十兩去,一個人也就落個七八兩銀子了。若不答應,我何煥文這麼大的人物,讓人家看不起呀!便道:「好吧!兄弟,咱們一言為定了。你好好養傷吧。何小三兒!」「噯!」「這個院子裡不准讓客人來,歸你武二爺一個人的,他是我的兄弟,一切你好好照顧。你從現在起,就聽他一個人支使,武大爺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通過這場事,何小三兒更佩服武雲飛了:姓武的兩眼一抹黑,來到塞北,每天要有人給二十兩銀子供奉,而且還給這麼幾間房住著,冬暖夏涼的,沒兩下子成嗎!
  何煥文當天晚上在櫃房把朱三、王強這些人全叫來一商量。何老四的胳膊是折了,但是他讓先生給接上骨頭敷好藥後,也來了。何光把這事兒一提:「我可答應下來了,你們哥兒幾個認為不行,這錢我得拿。說真的,我姓何的在口外也算是個人物,我不能說了不算。」朱三說:「這也沒法子!這一來,打不成黃鼬鬧身臊,偷雞不成蝕把米,還不如天天讓他贏點兒,這到底是比那個少點啊!」大傢伙兒認啦!啞巴吃黃連,苦在心裡,每天給送去紋銀二十兩。一天二十兩,十天二百兩,一個月就六百兩,一年可就七千多兩啊!
  白花花的銀子,何小三兒給武雲飛騰出東房兩間是專門兒放銀子的,由何小三兒掌管。何小三兒這人還真不錯。武爺說:「我存這麼些錢沒用。小三兒,我每月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謝謝武大爺!」
  武雲飛吃飽了沒事買了個鳥籠子,成天遛彎兒。到時候西院給送過二十兩來,何小三給收下。武雲飛不但拿錢買通了何小三,成天價武爺長,武爺短,怎麼使喚怎麼成。而且整個店裡的伙計連廚房的大師傅,都拿錢買通了,見著這禿爺就是鞠躬作揖,爺長爺短,見面就請安,您怎麼說怎麼是。說半夜裡頭四更天師傅都睡頭覺了,武爺有點餓,打算做點兒夜宵,一扒拉就起來,給武雲飛現炒菜現燙酒。嘿!可把鐵算盤朱三這些人給氣暈啦:「禿老武哎,你可真有出手兒的!你拿我們的錢買通了底下人,你倒成了爺爺。」喝!這朱三咬牙。最後,朱三想來想去想出個辦法。當天晚上,連何煥文都在內,把自己的想法一提:「您看怎麼樣?」何光何煥文搖了搖頭:「老三哪,咱們可都是抓土揚煙兒,外頭跑腿兒的。人家姓武的由打關南來到關北,舉目無親,混到這份兒上不容易!首先說這是條漢子,何況又為咱們何家店這寶局遮風擋雨呢?你要這麼樣兒一暗算,暗算成了還好,暗算不成好像對不起朋友,將來誰都不敢沾咱們了。」「哥哥哎,一天二十兩白花銀子全給他啦。不瞞您說,我心疼!成不成咱們也得來一下子。」後來大傢伙兒決定了:「既然老三你這麼說,乾脆你辦一下咱們瞧瞧吧。」「好吧。」
  當天晚上,朱三拿著二十兩銀子來到東院:「武爺,這是今天的二十兩銀子給您。」雲飛喊:「小三兒呀,把銀子收起來。」朱三心說:何小三兒,你吃大爺喝大爺的,你跟大爺是本家,到現在你到成了武雲飛的人了,嘿!真有點兒意思。「您吃飯了吧?」「老三,我吃飯了。」朱三長歎了一口氣:「唉,您看,我給您這錢哪,說真的,咱這買賣也快乾不了啦。」「嗯?怎麼回事?為什麼乾不了?」「您知道,咱們這鎮為什麼叫沙雁嶺?跟您提過,正北五十里地那片大山就叫沙雁嶺,所以咱們這鎮名也叫沙雁嶺。沙雁嶺山上有三家寨主,大寨主姓焦名字叫焦亮,有個名號叫獨角鬼。二寨主名字叫達拉森,掌中一條熟銅棍,棍沉力猛,武術高強。三寨主叫孤獨也罕,掌中一隻八稜紫金倭瓜錘,錘也沉、力也大,確實了不得!他們手下的嘍囉兵有四五百人,就在沙雁嶺打家劫舍、殺生害命。說真的,這是咱們沙雁嶺本地的一害,任何人也惹不起!武爺,您在這兒每天掛錢兒拿二十兩銀子,這麼長的時間了,人家沙雁嶺知道了,今天白天大寨主獨角鬼焦亮派三寨主孤獨也罕來了,帶著幾個兵丁到櫃房一坐,我們掌櫃的何煥文這麼一交待,人家也說得好:「關南的人到這兒每天能拿二十兩銀子掛錢兒,難道我們沙雁嶺就不能拿上嗎?你們既然有錢給他,就應當有錢給我們沙雁嶺。沙雁嶺不跟你們多要,每天你們給送三十兩銀子。願意,那咱們沒得說,關係繼續保持;不是這麼著,沒別的,這寶局給我關張!』掌櫃的說了很多的好話,請人家吃了飯送走了。掌櫃的發愁啊!武爺您也知道,咱們這買賣一天能進五六十兩紋銀,刨去給您二十兩,我們哥兒幾個一人弄幾兩。如果沙雁嶺再分了一份兒去,乾脆咱們就弄不著錢了。弄不著錢,我們哥兒幾個白受累呀!您說這怎麼辦呢?我們也得養家呀,上有老下有小,得吃飯呀。掌櫃的實在沒轍了,才讓我找您,跟您商量商量,您得給想個辦法。」虯首龍武雲飛一聽,哼!這是你鐵算盤朱三的壞!拿這沙雁嶺壓著我,我要一含糊,我這二十兩銀子就不能要了。沒那事!我能不要嗎?聽完了一笑:「哈哈哈,好!沙雁嶺真是找邪茬兒啊!買賣不能關。我記得我武雲飛當初跟你們說過一句話,不能白拿你們這二十兩紋銀,要為你們遮風擋雨。既然沙雁嶺出了這事,那得瞧我的。」「武爺您打算怎麼辦?」「明天憑著我掌中一口刀、十二隻鐵蓮子趕奔沙雁嶺,我把這些寨主全都宰了,給你們地方消去一患,好不好?」
  「武爺那真謝謝您!」「還是的。朱三哪,如果我武雲飛要是能力不夠,叫沙雁嶺的寨主把我宰嘍,你不也一天省二十兩銀子嗎?」朱三心說:這禿子,一句話他都不吃!只聽武雲飛又說道:「哈哈哈!朱三哪,你一蹷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麼屎!甭跟我武雲飛使這個。」「不!武爺,確實是這麼回事。明天這麼辦,我們跟您一塊兒去,您看好不好?」朱三鼓著腮幫子,跟真事兒一樣。武雲飛一擺手:「用不著。」其實,朱三用的是反間計、激將法。
  「我們大傢伙兒給您搖旗吶喊助威,您看好不好?!」武雲飛擺手:「不用!」
  第二天吃完早飯,武雲飛收拾利索,把自己的厚背雁瓴刀帶好了,十二隻鐵蓮子放在皮囊之中,由打店裡出來。鐵算盤朱三從櫃房裡蹦出來:「怎麼著武爺?您去那兒啊?」「啊,去啦!朱三,聽信兒吧。姓武的到了那兒有了好信兒,我就把他們制死;有了歹信兒,從今兒個起,這二十兩銀子就沒人跟你們要了。」「武爺您別說這個,您說這個再去就不大好了。好像我們從中有什麼詭計似的,我們確實沒有。」「甭管了!」武雲飛從鎮甸出來一直往北,越走山越多,山嶺重重,大片的樹林呈現在眼前。又走了一程,來到沙雁嶺的山口。「 啷啷」一陣鑼響,出來十名兵丁,卒巾號坎,打裹腿,綃帕纏頭,每人掌中一口刀。「呔!幹什麼的?」武雲飛到這兒衝著兵丁一擺手:「你們都是沙雁嶺的嘍兵吧?我姓武叫武雲飛,有個外號叫虯首龍。聽說你們沙雁嶺有幾家寨主為非作歹,胡做亂行。沒別的,姓武的今天要宰你們這幾家寨主!你給我通稟一聲。」「你候著!」兵丁順著山首往裡走。武雲飛為什麼不提何家店你們要錢,我也要錢的事情?要是那樣,人家說我們沒有,打不起來了。明明是朱三說瞎話嘛,激我上這兒來的。我要一問那個,我呀,沒吃過豆面兒,沒長過豆蟲兒。我根本不問,我就是宰你們來了!
  時間不大,山裡頭鑼聲響了,「呼啦啦」往外撞出嘍兵不下一百名,雁排翅。為首者一家大寨主,正是獨角鬼焦亮。這傢伙是個大個兒,一身青絹帕纏頭,腦門子上真有一個大肉包,跟犄角一樣,要不他怎麼叫獨角鬼呢!
  黑紫黑紫的一張臉,黃眉毛似有如無,一雙怪目圓翻,金睛疊抱,大獅子鼻翻鼻孔,鼻須出來都有一個手指頭長,大嘴岔兒,一嘴七顛八倒的大板兒牙,薄片子耳朵,青黃鬍子茬兒。喝!手裡頭攥著一口刀,往這兒一站:「呔!什麼人?竟敢來到我沙雁嶺撒野!認識你家大寨主獨角鬼焦亮嗎?」武雲飛一陣大笑:「焦亮啊,你在沙雁嶺打家劫舍,胡作非為,今天害這個明天害那個,姓武的就是宰你!」「好小子!」獨角鬼焦亮往前這麼一趕步,左手一晃面門,舉起厚背刀來蓋頂就剁!就在這時,只聽「嗆啷啷啷」,又是一棒鑼響,好嘛!兩家寨主,二寨主達拉森攥著熟銅棍,後邊一個人舉著八稜紫金倭瓜錘,帶著兵丁也下來了。武雲飛可就一個人啊!
  這個時候,拉達森攥著熟銅大棍過來了:「哥哥,閃過一旁待我來!」
  武爺跟焦亮這兒正動著手,焦亮一抬頭看到二弟來了,便跨步閃身躲了過去。
  武雲飛是山東五老中大爺醉仙翁於庭於子玉的真傳,好功夫!要比獨角鬼焦亮他們強得多。說著話達拉森過來了,舉熟銅棍蓋著武雲飛的頂梁就砸,獨角鬼焦亮刀奔胸前一紮,後頭棍又到了。武雲飛上左滑步跟右步,拿刀背往前一掛,順步就截,焦亮往後一撤步,雲飛刀走纏頭裹腦,斜肩帶背,奔達拉森腰眼兒上便砍,達拉森往後一撤身,兩個人兩調角兒把武雲飛圍上了。
  一口刀、一條大棍,棍沉力猛,碰到哪兒都骨斷筋折呀!武雲飛施展縮、小、綿、軟、巧的功夫,力敵兩家寨主。武雲飛心想:嘿!倆打一個,那可對不起!往前一趕步蹦起來,給獨角鬼焦亮一刀,焦亮往後一撤步,武雲飛就這麼一閃身,刀交左手,拿刀尖子照著達拉森肋窩子上一紮,上右前一斜身,探囊中,就把這鐵蓮子捏出倆來。什麼叫鐵蓮子?乾脆說就是鴨蛋圓兒的跟棗兒那麼大,純鋼打制,上頭沒有刺兒,圓的鋼蛋兒。兩粒鐵蓮子扣在自己食中二指下,上右一斜身,右手刀尖一點達拉森,右手一扣腕子,就奔焦亮的面門子。唰!兩點寒星一閃,就到了。獨角鬼焦亮打算躲,躲不了啦!「哎呀!」「撲!」兩粒鐵蓮子正打在焦亮的眼珠子裡頭,叫「金鳳奪窩」。鐵蓮子進去了,眼珠兒出來了。「嚓楞楞」,撒手扔刀,往後「咕通!」一躺。
  武雲飛蹦過去舉刀就剁,惦著把焦亮給剁死。達拉森一瞧,「哇呀呀--」
  怪叫如雷,舉起熟銅大棍邁著大步蹦過來,照著武雲飛的後腦海就砸下來了。
  雲飛心說:你這條熟銅棍多大分量啊!就往旁邊一閃身,沒紮焦亮。但這熟銅棍下來正砸在焦亮的前胸,「啪嚓!」胸骨完全都給砸折了,七竅躥血,轉眼之間,獨角鬼焦亮絕氣身死!達拉森這氣呀,這棍子這麼大勁沒砸上武雲飛倒把我哥哥砸死了。武雲飛抹腰一轉身,跟旋風一樣,刀就到了,達拉森一看刀奔自己的雙腿來了,腳尖兒一點地往起一躥,武雲飛的刀空了。跟著一反身,刀又回來了,耳輪中就聽「咔嚓!」把達拉森的兩條腿都給砍折了。達拉森往後一仰身躺下了,武雲飛捧著刀就紮,「撲哧!」一刀把達拉森給紮死了。孤獨也罕一瞧,「哎呀--」邁大步往前來,涮起八稜紫金倭瓜錘照著武雲飛的腦瓜頂兒就砸。武雲飛一調臉,伸左手一搭他的錘桿兒,右手的刀就到了。「唰!」斜肩帶背,雲飛想著要把孤獨也罕也制死。但云飛又一想:不能!留著他,回去好跟朱三算帳。武雲飛抹腰一腳把孤獨也罕就踹了一溜滾,飛身形過來,腳下一用勁兒,「你動?!」刀尖對準他脖子上一支。「噢!好漢饒命!饒命!」「你叫孤獨也罕哪?」「不錯。」「我饒了你,你依然在沙雁嶺當寨主。要打算斷道劫財,你離開沙雁嶺遠著點兒,兔子不吃窩邊草!你不准在山前殺人斷道,行不行?」「我絕對聽您的!」
  「好了。我住在山前的沙雁嶺鎮,我姓武叫武雲飛。我住何家店,你每天派人給我送三十兩紋銀到何家店來,你這山就乾下去。不然的話我宰你!」「錢,咱們沙雁嶺有的是,您要多少給多少。您一天要三十兩我就給三十兩,您別把我殺了!」「好吧。」武雲飛一抬腿,孤獨也罕起來了。叫人把獨角鬼焦亮跟達拉森給埋了。本來他們三人就不合,孤獨也罕有個好朋友叫黃蜂鬼燕凱,他總想著把燕凱給介紹到沙雁嶺來,就是焦亮跟達拉森不乾。現在武雲飛把這兩個人一宰,孤獨也罕當了大寨主,他本身有權了,誰也管不著了,結果就把好朋友黃蜂鬼燕凱叫到沙雁嶺當二寨主來了。
  武雲飛把一切事情辦完回來了,朱三他們這些人都在櫃房呢。武雲飛進來道:「啊,哈哈哈!眾位,幸不辱命,我把大寨主二寨主全給宰了。」朱三這才知道,武爺真有能耐,看來不宰我們,還是對我們不錯。「我讓他們每天給咱們何家店、給我這兒送三十兩紋銀。你們的二十兩紋銀也不能取消!哪天他們沒送來,你告訴我,我找他去!」「哎喲武爺,這您放心得了。」
  何煥文一聽心說:朱三你出的這是什麼主意?不但沒把他宰了,相反的他一天又多來三十兩。武雲飛回到自己的房中,把事情跟何小三兒一說:「沒有別的,小三兒,你就給我當先生,別的什麼都甭乾。你每天給我收這銀子,侍候我就得。」何小三兒說:「好吧您哪!」
  就這樣,過了將近三年。三年以後,武雲飛才跟何煥文商量:「我這三年的銀子可是不少了,我打算在咱們草地沙雁嶺寨北一帶闖蕩闖蕩,三年五年的我不定准兒回來。我委派何小三兒給我收銀子,到了時候你們兩下裡給錢!」何煥文說:「這您放心武爺,錯不了!」武雲飛帶著單刀、鐵蓮子,就在塞北這麼一闖蕩。光陰茬苒,日月如流,轉眼間就二十多年哪!武雲飛大名鼎鼎,威鎮塞北!誰都知道虯首龍。武雲飛再回到何家店時,何光這些人都成了白鬍子老頭兒了,何小三歲數都不小了。這銀子可了不得啦!東房兩間都快盛不下了,還給呢。何小三兒把這帳一交待,武雲飛說:「明天你到沙雁嶺送信,告訴孤獨也罕別給了。」現在孤獨也罕收了仨徒弟,金咕都、銀咕都、鐵咕都,在沙雁嶺也發老財啦。」「再告訴何煥文、王強他們,這二十兩我也不要了。」武雲飛讓何小三兒往外盤銀子,真沒少盤,盤出半屋子來,給整個何家店的伙計們分完了。雲飛說:「何小三兒,你盤你們家去,買房子置地,該幹什麼幹什麼。」這何小三兒可發財了。剩下這屋子銀子交給了何煥文,並告訴他,南來的北往的只要是窮苦人困在咱們口外,到店裡尋錢,要三十兩給五十。咱們辦點好事!修橋補路,惜老憐貧,本地的貧苦人如果到了冬天過不去冬,咱們就給衣裳、給吃的。
  說真的,這時候雲飛多大歲數了?不瞞您說,這裡頭有一點兒事。也就是當武雲飛學出能耐來那年是二十四歲,他師父於子玉回家,回家以後老頭兒又養活個閨女。這個閨女現在都二十六了。武雲飛在塞北的年頭可不少了。
  關南給轉來信了,是由師父那兒來的。讓武爺回山東去,從山東還要上四川去。武雲飛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想家。我離開北京城三十多年了,難道還至於舊案重翻嗎?把這意思跟何煥文一提,何煥文說:「這不可能了。」雲飛點頭:「對!看來主要的還是那姓童的,他的朋友在鐵善寺殺死了沙雁嶺的二寨主燕凱,還有大寨主孤獨也罕和他的三個徒弟。現在沙雁嶺沒有人了,只是些二頭兒們在這兒當大王。這姓童的怎麼這麼凶啊?我也得訪訪他。」
  何煥文說:「這件事沙雁嶺給我來信,說這姓童的是王府的教師爺。這府是皇上兒子的府,勢力大極了!」武雲飛說:「好吧。不管怎樣,我也得訪訪這姓童的。同時呢,我也確實有事。得了!哥哥你們幾個多受累,幫我看著這堆銀子,回來不回來的,反正由你們來支配了。」「好吧!兄弟,你走你的吧。」給武雲飛多準備了路費,把白銀又給他兑成了黃金,真沒少兑。武雲飛帶好了錢和單刀、鐵蓮子。在口外快三十年了,口外的風硬啊,把顴骨完全都吹黑了,大蝴蝶似的。
  饑餐渴飲,曉行夜宿,打居庸關進了關溝,順著關溝穿過去奔北京。這可不是一天,算計著日子好像要到年前能趕到北京,沒想到趕不到了,到了正月十五的燈節才來到北京。武雲飛先奔永定門,打聽自己的舅父、舅母,早死多年了,姐姐還在驢駒衚衕住。武雲飛一邊兒逛著燈,一邊往東四來到燈市口。武雲飛也在這兒逛逛。「嘩,」這麼一亂,他發現一個老太太帶著一個姑娘被皇孫所搶。他瞧這老太太怎麼著也像他的表姐,不過那個時候表姐才二十來歲,現在三十來年不見面兒了,怕認錯了。心說:可能這個姑娘是我的外甥女。武雲飛這麼一瞧,真有心亮刀過去,可無奈一節,北京大興縣,我有兩條人命,又越過獄呀!隆福寺月台以上我有一條人命,這樣,北京城有三條人命。舊案重翻,我不但救不了姐姐跟外甥女,相反的,我得把這條老命搭上。不管?骨肉之情,我就這麼一門子親戚了,難道說我眼睜睜看著外甥女兒叫人給搶走?!武爺有點兒為難。正在這個時候,人群內「嗖」地一下蹦出人來,武雲飛一看,嗨!一副土打扮。武雲飛心說:我都不敢管,你一個鄉下人敢管?老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個說認得,那個說知道,武雲飛這才曉得此人就是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噢!他就是童林。為了燕凱的死,孤獨也罕師徒四人的死,我來到北京,還想著訪訪他呢,沒想到童海川不避權貴!」只見童海川過來把惡奴完全都給打跑了,把四位教師爺也給打傷,最後一聲喝姓道名,威震燈市口,驚走了阿哥弘濤。武雲飛心說:姓童的是朋友!敢情人家童海川辦事有始有終,把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一塊兒送到驢駒衚衕的家門口。雲飛一看,這個門兒還不差,就是姐姐出閣的那地方,直到現在,自己還能彷彿認得出來。那麼姐姐家裡還有什麼人了呢?海川打這兒可就走了。
  這娘兒倆剛到院裡頭,母女倆兒正掉淚,門口外頭輕輕叫門,可把這母女嚇壞了。「娘啊-!」嚇得母女直哆嗦。武雲飛也知道,她們倆受驚了,便輕輕地喊:「姐姐,我是武雲飛呀!您還認得我嗎?姐姐您開門來吧!我是您兄弟。孩子,我是你舅舅!」老太太一聽,「喲!你舅舅來了。你有個禿舅舅,我不是跟你提過嗎?多年不見面兒,他打死人命了,你姥爺跟你姥姥不都告訴過你嗎?」娘兒兩個哆裡哆嗦到門口。老太太問:「你是兄弟呀?」
  「姐姐!」老英雄武雲飛把門關好了說:「咱們先到屋子裡去。」借著北屋的燈光一看,家裡頭仍是很窮。雲飛趴地下給姐姐磕頭,姐弟抱頭痛哭。「兄弟,我聽娘和爹說,你不是逛廟去打傷人命了,又聽說你越了獄了。這一晃都二十好幾年三十來年了,只當你街死街埋,路死路埋。老爹老娘臨死的時候還念叨你呢!真沒想到,你、你怎麼到現在又能回來呢?你可要加小心哪!」
  老太太掉著眼淚,武雲飛也落著淚把自己的事情都說了。「因禍得福,遇難呈祥,我在口外有了立足之地了。這一次來到北京,就為看姐姐跟舅父舅母,這才知道二老早就死了。我惦著到姐姐這兒來,我走到燈市口了,發現這皇孫要搶外甥女兒,沒想到你們娘兒倆在這種危險下,人家童教師把你們的命給救了。」「是吧,舅舅,您快坐下吧。」外甥女兒給舅舅預備臉水,擦臉漱口。「姐姐,姐夫呢?」「嗨!打生下你外甥女來,到五歲,他就死了,所以全憑為姐的十指,給人家縫縫連連,洗洗涮涮才把他埋了。他家裡又沒有三親六故的,就剩下這麼一點兒骨血,爹娘也沒有了。我萬般無奈,湊合著活了這麼些年!」武雲飛說:「不要緊姐姐,我帶回錢來了,足夠你們娘兒倆吃這後半生的,連姑娘出閣都夠了。」武雲飛把包袱打開,把黃金拿出來擺在這兒,足有幾百兩。武雲飛拿點散碎銀兩讓姑娘到外頭買點兒元宵,一家子過團圓節。吃完了飯,娘兒幾個說話都說到天亮了,稍微休息。
  早晨起來,武雲飛就出來了,把單刀、鐵蓮子都放在家。自己加著十二分的小心,來到雍親王府一打聽,海川這才接進去,二位到裡頭。海川才問他:「您有案吧?在我這兒犯不了案,請您說說吧。」武雲飛把自己的卷沿兒大氈帽摘下來,才看出是個大禿子,到現在武雲飛把自己威震沙雁嶺的事情從頭至尾敘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童俠客爺,沒有別的,您救了我的外甥女,救了我的姐姐,我感恩不淺哪!」「哎喲喝!武老英雄,您太客氣了,這麼點兒事情算不了什麼。適逢恰巧!」「童俠客,在您的身上也可能是個小事,在我武雲飛看來,您不避權貴,頗合俠義之風。不然的話,您小小的年紀怎麼會成這麼大的名啊!我武雲飛給您道謝!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您說出來。」「我想跟你拜盟把兄弟,我高攀你這朋友。」「大哥,那我童林求之不得!」
  哥兒倆真就在屋裡頭拜了把兄弟了。當然武爺歲數大為兄。海川說:「哥哥,既然咱們近了一層了,那麼姐姐那方面您告訴我,她們家裡頭有什麼困難沒有?我在北京城這兒還說得起。」「兄弟你放心!我從口外帶回不少黃金來,都給她們留下啦。打這兒到趟山東,我可能從山東還要上趟四川,將來咱們弟兄再見面。你給我拿五十兩銀子的路費。」「行啊!」海川馬上就拿了五十兩銀子路費,交給武雲飛。哥兒兩個真是灑淚分別。武雲飛告辭走了。
  海川送走了兄長武雲飛之後,這才見王爺。行完禮了,王爺才問:「怎麼回事兒啊?」海川把武雲飛的事情都說了。「跟我交了朋友。我這哥哥去了山東,由山東奔四川。」王爺失望地說:「哎呀海川!這樣的人物你怎不給我介紹介紹?」「王爺,他有舊案,他不敢見您。」王爺點了點頭:「噢!海川你再瞧瞧這個,剛從宮門抄回來的底抄,大管家何吉抄回來的。皇上有個御批。」敢情王爺寫好了折子,參奏九貝勒爺和他的兒子的事,皇上看了。
  皇上很惱,御批的大意是:九貝勒爺教子無方,其子弘濤竟敢在上元佳節與民同樂之時,擅搶良家婦女。九貝勒罰俸三年,在府中思過三年。皇孫弘濤本應重責,念其年幼,在御書房管教。所有助紂為虐的教司一律發往雲南充軍不回。「海川你瞧瞧。」海川看完忙說:「哎呀,萬歲爺天資聰睿,洞察秋毫,一點兒也不袒護自己的兒子和孫子,真是一位明君哪!」「海川,這你就知道了吧。」爺兒倆這兒說著話準備吃飯,年羹堯來了,三個人說話吃飯。年羹堯說:「您上次跟我說的三月三亮鏢會,您可想著到時候給我請帖,我好告假,陪著爺您一塊兒去看。」「老年,你不去我還惦著讓你告假去一趟呢!這請帖你放心!我一定讓雙龍鏢局的給你補發一份兒。不瞞你說,你到那兒開開眼去,淨我說不成!」「是啊。」說著話,吃完了飯,年羹堯走了。沒想到不過半個月,大柵欄兒雙龍鏢局的請帖來了。這個請帖可發出不少去,王爺、海川這是爺兒倆,大管家何吉、二管家何春、再往下劉俊、司馬良、夏九齡、楊小香、楊小翠、洪玉耳、孔春芳、鐵羅漢吳成,一共十二張請帖,都下到雍親王府來。王爺一看這請柬還十分講究,就是沒有年羹堯的。便對海川說:「海川哪!你看,這怎麼辦呢?」海川說:「不要緊!我馬上讓劉俊到大柵欄兒去一趟,讓我哥哥他們趕緊給大人補一份兒。」「一補就仨!他還帶著兩個管家呢。」「這我知道。」海川馬上叫劉俊趕緊到前門,又要了三份請柬來。
  到了三月初二,早早地大傢伙兒都歸置齊備,等年大人帶著年福、年祿到了,吃完了中午飯以後,王爺吩咐外面準備,他們爺兒幾個要走啦。徒弟們給海川提溜著子母雞爪鴛鴦鉞的包袱,海川腰裡頭圍著自己的落葉秋風掃。王爺換了一件便服,大人也穿的是便服。年福、年祿,何吉、何春也都穿的是便服。他們爺兒幾個一同打王府起身形,一路之上說說笑笑往南來。
  出前門到了大柵欄兒的東口,剛一進鐵柵欄門兒往裡走,由打鏢局子裡頭「呼啦啦」出來人可不少。緊頭裡走的就是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跟北俠秋田秋佩雨,再往後西方俠於成他們,大傢伙兒可就都來了。海川跟王爺一瞧:大部分都是這次下江南、兩次杭州擂,又到八卦山的這些個賓朋。給頭頂太極、腳踩八卦乾坤妙手王十古王老俠去了請帖,但是王老俠直到今三月初二都沒來。大家想:可能就不來了。給雲南八卦山哥兒五個都寫了請帖。李昆、李太極把自己的四弟、五弟、七弟葬埋以後,自己在家裡頭閉門思過很難受,派人照顧玲瓏島,自己現在哪兒也不願意去。這一次請帖來了,李昆一想去了之後,面面相觀,多不好哇!但不去人也不大合適。這樣,就派自己的二弟胡庭胡元霸帶著八弟袖吞乾坤小武侯田方田子步,讓他們哥兒倆帶著幾個隨從人等,也來到了北京。西方俠於爺還喜愛田八爺這人,顯著特別的近乎。
  田八爺對西方俠於成,那也確實是唯恭唯謹,特別的尊敬。
  陸陸續續地三月初二以前,人們就全到了。西方俠於爺一抱拳:「王爺,哈哈哈!算計著貴賓今天就該來了。您看看,這些日子山南海北的、咱們江南所遇到的賓朋差不離都到了,就等著王爺您啦。」「哈哈!老俠客爺,這麼熱鬧的事兒,我怎麼能不來呀!」海川也過來跟大傢伙兒見面。大傢伙兒給王爺行禮。王爺招手:「老年,你過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樣王爺便把年大人介紹給西方俠於爺和大傢伙兒了,彼此見禮。於成高興地說:「哎喲喝!連年大人都來了,這一次真為咱們三月三亮鏢會增光助威!」當然,老俠侯振遠派二爺侯杰告訴徒弟,晚上可得留點兒神,因為王爺跟年大人都在這兒。等大傢伙兒都進來鏢局之後,到了客廳,分賓主落座。黃燦、潘龍這些人也上來見過年大人,見過王爺,見過海川。大家喝茶。王爺知道年大人急於要知道亮鏢會的事,這才細問:「秋老俠,於老俠客,您還得跟我們說說,這三月三亮鏢會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每年一辦嗎?」北俠抱拳:「王爺,這個三月亮鏢會呀,是應該一年一辦。不過,人們都懶了,還因為有各種的事兒吧,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也許十年八年,就不一定了。因為當初咱們有十三省總鏢頭,在江寧府設立鬆棚會,十三省有十三省的分會。這十三省總鏢頭是專保國家的糧餉,專做國家的御馬快。這個好像是跟您提過了。
  自從神鏢將勝英勝子川這位老前輩死了以後,他的弟子黃三太再有能耐,也頂不起這攤兒來,結果十三省總鏢頭也就無形解散了,那麼,同行同業的要辦事怎麼辦哪?這就是每年十二家鏢局每一個值一年,十二年一換,為什麼說應該年年辦一次亮鏢會呢?年年辦一次,就是同行同業中有什麼事情,花了多少錢,到時候報報帳就成了。不見得年年都有徒弟們造得了花名冊,在鏢棚以內梅花圈上練練功夫,讓大傢伙兒都知道,將來有個失業什麼的,你不要我還要用。後來呢,鏢主們越來越懶,就不怎麼辦了,三年五年的不辦一回。這一次不是不辦,也不是想辦,是非辦不可了。因為有同行同業的慫慂,要奪取十三省總鏢頭,這個失誤就在咱們雙龍鏢局。按理說他們這是兩號,金龍鏢局、飛龍鏢局,這兩號合成一號了。這個改字號就沒通知同行同業,人家抓住這一機會,就要奪取十三省總鏢局總鏢頭。這樣呢,人家各鏢局都得請來人,誰都惦著當這十三省總鏢頭。其實,誰當誰麻煩,勝三爺勝子川一輩子當十三省總鏢頭,那也夠麻煩的。」王爺點頭:「噢!原來是這樣。老年,你聽見沒有?」年大人點了點頭:「王爺,老俠們所說的,我都聽見了。」「好好好。眾位老前輩們談談武林軼事,我們聽著特別的新鮮!」
  大傢伙兒你一言、我一語,就這麼說起話來。這裡頭確實談出不少事兒來,尤其是這一次西勝鏢局勾結劍山蓬萊島奪取十三省總鏢頭。這有關朝廷大事呀!年羹堯說:「來這麼多高來高去的人物,到北京奪取十三省總鏢頭,沒有鏢行綠林的同業同道,說真的,他們會肆無忌憚的。」大人也知道這事兒很懸!直到第二天一清早起來,伺候王爺跟大人梳洗已畢,四位總管大人也都梳洗完了,於爺說:「咱們可該走啦。」外頭備好了馬,鏢師、伙計以及隨行人等。各種軍刃包袱完全都帶好了,多少匹馬都在大門外。化地無形隱逸俠甘雨甘鳳池、過海烏龍展大旺、神刀紅眉叟鄭奎鄭天雄、鐵戟將高林高無甫,左臂神刀炳南宮洪利、神行賽羅宣普妙、長眉羅漢鐵背禪師普照、望潭莊的二老陶潤陶少仙、陶榮陶少華,全來啦!英雄雲集北京城。小弟兄們也各自背著包袱,都往外來。甘虎早就好啦,一點兒毛病沒有了。他們跟傻叔叔於恒,吳成見著,這是最對勁兒的人,又說又笑。大傢伙兒陪著王爺眾星捧月到了鏢局子門前,海川問張雄:「哪匹馬是王爺的?」張雄一指,海川過來拿鐙比了比腰際,認為王爺騎著合適,才對王爺說:「請爺上馬吧!」
  王爺跟於老俠他們都抱拳:「僭越僭越啊,我先上馬啦!」「王爺您請吧。」
  王爺上馬。把大人的馬拉過來,比比鐙也合適,請年大人上馬。再請四位總管家上馬。伙計小弟兄都在後面跟隨。黃燦、潘龍在後頭也上了馬。
  由大柵欄兒出來往北,順著東河沿一直往東。「三月三,蟠桃宮」,據說這是王母娘娘的廟,而且後院還有一棵梭羅樹。總之三月三,北京城內蟠桃宮十分熱鬧,賣豌豆黃兒的特別多。哎呀!做買做賣,真是人煙稠密,擁擠不動。一溜一溜的大棚,綠女紅男,很多很多人都來逛蟠桃宮。他們爺兒這些人可沒心思逛這蟠桃宮,直接趕奔亮鏢會。這個亮鏢會的鏢棚也叫鬆棚會,坐落在蟠桃宮正門的對過兒,占地有幾十畝地。東西南北四個紮起來的大花牌樓,懸燈結綵,彩綢隨風飄擺,這裡最大的特點就是佈滿了鬆枝。為什麼叫鬆棚會呀?就跟這鬆枝兒有關係。四個牌樓周圍,都是大條的晃繩,拴馬的繩子,還有草笸籮。單有這麼一部分人管這個事,馬匹到這兒給人家摘了鞍墊嚼環,刷飲喂料,給喂好了。群雄陪著王爺、大人完全都下了馬,只有本鏢局安排的人把馬匹拉走。大傢伙兒轉到西北角上才知道這一共是四個牌樓四個門。這四個門兒可不正,就分東北、西北、西南、東南。東邊單棚有一個大廚棚。這個廚棚可就大啦,有回教棚、有漢教棚、還有素菜棚。
  因為有出家人,人家吃素菜,人家清真就吃清真的菜,這些早都計劃出來了。
  王爺他們隨著西方俠於爺打東北角兒這門往裡走,看真了整個大棚。這個大棚搭起來很高。當中有天井,有氣眼。北京城三月的風,颳起來也刮不到那兒去,而且這個席棚也非常的厚實,風也進不來,下雨也能擋幾指雨,上頭完全都插滿了鬆枝。說真的,就鬆枝兒這筆錢可也不少呢!門口有值年的鏢旗,一共是兩桿,上垂手一桿藍緞子旗面兒一丈六、白蜈蚣走穗白火燄兒、白飄帶、葫蘆金頂、白纓子,上頭有字:「杭州雙龍鏢局南號」,底下一個「黃」字。下垂手就是雙龍鏢局北號一個「潘」字。大家一瞧,就知道這是值年的標旗。目前是雙龍鏢局南號值年,實際上合為一號了。
  大傢伙兒可就進來了。王爺進了亮鏢會的鬆棚,抬頭一看,四面席棚團團圍住了當中的梅花圈。什麼叫梅花圈呢?也就是用木板搭起來,木樁子栽下去的這麼一個練武的地方。方圓得夠十丈,四面有台階,周圍有護心欄杆,護心欄杆上也插滿了鬆枝兒,插滿了鮮花,顯著非常的好看。因為是梅花形,所以叫梅花圈,就跟五個大花瓣攢在當中一樣。十丈見圓,正居中有個油燈在這兒懸著,如果白天完不了,晚上也可以點上燈,接茬兒練。一面兒三家鏢棚一共是十二家,每一座鏢棚也都不一樣。由打東北角西方俠於爺、南北二俠、侯鎮東俠跟著王爺、大人、海川往裡這麼一走,往西一拐,北面一拉溜兒三家。路北緊東頭把角兒這家就是黃燦,這是值年的鏢局,誰值年誰在這兒,雙龍鏢局南號,口面很大。靠東面有個樓梯,樓梯口這兒斜插著一口鏢旗,這桿鏢旗是一丈二尺長的桿兒,藍緞子旗面,白蜈蚣走穗兒,白飄帶兒,銀槍罩頂,白纓子上頭有字:「杭州雙龍鏢局南號」。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這兒有一把椅子,按理說,老俠侯振遠就應該在這椅子上坐著,這是侯振遠替徒弟辦事。但是侯老俠忙啊,不可能坐在這兒,所以這個椅子空著。
  這口面很大,前頭有道欄杆,再往裡是一張一張的金漆八仙桌,擺著乾鮮果品、茶壺茶碗,單有茶房侍候著。後頭有不少的桌子,再往後還有個屏風,屏風後頭還有地方兒。因為爺兒幾個沒進來,不知道里頭是幹什麼的。西方俠於爺就陪著王爺跟大人,由打雙龍鏢局南號這兒往西來,挨著雙龍鏢局的三間口面,也是一道護心欄杆,裡頭有桌椅板凳有屏風,屏風後頭可能坐著人。敢情刨出他們爺兒幾個剛來的外,人家都按部就班地早來了。在樓梯口這兒,也有一把椅子,上面坐著一位老鏢主,鼓上飛仙丁瑞龍。老頭花白剪子股兒的小辮,花白鬍子,兩道蠶眉斜飛入天蒼,一雙虎目閃閃奪神。在這鏢棚的正面兒裡頭桌後頭也坐著幾位,當中大高個兒,生鐵牛樸鹿,上垂手三爺鐵祿鐵木金,下垂手神行無影伍金堂,連鏢師帶伙計喝著茶,談談笑笑也是有這麼四五十口子人。其實,屏風後頭可有四位高人哪!談笑清居無極子老劍客尚道明、愛蓮居士太乙劍客何道源,青雲長老寶鏡禪師,還有丟了點穴鐝的老篩海爺金元。人家都有軍刃,只有老篩海爺空著雙手來的。老四位正在這兒坐著,喝著茶談著話,由屏風擋著,往外瞧可以看得見,外邊往裡瞧什麼也看不見。鼓上飛仙丁瑞龍丁大爸站起來了,挨著排兒的給西方俠於爺、南北俠以及鎮東俠所有的群雄都見了禮,說了幾句寒暄話。於老俠說:「丁鏢主,您忙著,我們爺兒幾個往那邊看看。」海川也過來跟丁瑞龍見了面,跟鐵三爸他們大傢伙兒都拱拱手。
  大家看著他們老幾位眾星捧月陪著王爺跟大人又往西來,這就是北面的三家。盡西頭路北的這家,也是三間口面的席棚,在這樓梯口這兒,斜插著一桿鏢旗,一丈二,白緞子旗面藍蜈蚣走穗兒,藍火燄、藍飄帶、銀槍罩頂,藍纓子上頭有字:「漢口利盛鏢局陸地仙狐上官倫、玉面小靈狐上官瑞」。
  在欄杆裡頭桌子後頭,椅子上坐著不少的鏢師、伙計、以及外請的武林同行同道。大傢伙兒嗑著瓜子、喝著茶,談笑風生。這時見於爺領著一班人接踵而至,上官倫、上官瑞趕緊站起來了,給眾位老俠客爺見禮,西方俠於爺也寒暄一番。王爺好在認得他們,上官倫、上官瑞過來給王爺也行禮,王爺伸手相攙:「哎喲喝,兩位鏢主,你們都早來了啊!本爵我沒有很好地招待。
  等咱們亮鏢會完了,本爵我置點兒酒席要請請你們哥兒幾個。」「王爺,怎麼敢叨擾您呢!這兒招待得挺好。我們一來到北京,所有一切花費我們大傢伙攤,每年或者三、五年都有這麼一次。」「好啊!忙著忙著。」於爺說了幾句話,大傢伙兒再往前走,可就調頭往南了,也就是西面的三家鏢棚的緊北頭這家。三間口面,欄杆裡頭桌子後頭坐著不少的鏢師、伙計以及一些外請的人。樓梯口兒這兒有三把椅子,坐著仨人,為首的這位赤紅臉兒,歲數大點兒,花白鬍子白的多黑的少了,穿著一身銀灰,紮著絨繩,腳底下福字履鞋,沒帶軍刃,這就是單鞭將邊老橋。二一位就是二爺金老壽,三一位是三爺侯老佩。這是遠東鏢局關東三老。海川在後頭看得也很清楚。大傢伙兒跟三老致意,三老過來連王爺這些人都見了禮。好在這些人都是熟人,說了會兒話之後,大傢伙兒可就由打這兒往南來了。
  走到西南的正當中,西方俠於爺可不走了:「王爺!大人!你們注意看看,只有這家鏢局最要緊。」五間口面後頭有二十四扇屏風,二十四扇屏風後頭有什麼看不見。前頭跟別的鏢局棚子也不一樣,都有桌椅板凳,這兒完全都是大方桌。大方桌與大方桌挨在一塊兒,搭起一個大高台來。這個大高台上頭都有棕團,沒有椅子,在正居中坐著一位老仙長,站起來身高得在七尺開外,雙肩抱攏,猿背蜂腰,身上穿銀灰色兒的綢子道袍,掐著右黃口,係水火絲縧,左搭絲縧扣,雙擺燈籠穗,肋下佩著寶劍,銀灰色的中衣兒,厚底兒的雲鞋,白襪子打護膝過了膝蓋。抬頭往臉上看,這麼大的年紀面如冠玉,又似三月桃花,紅中透粉,粉中透潤,一臉的寶色。兩道修眉雪霜白,壽毫多長,遮住了二目,眼皮兒耷拉著,看不見眼神。鼻如玉柱唇似丹霞,一對元寶耳,連鬢絡腮,一部白鬍鬚扇滿前胸。頂都謝沒了,挽發長冠,金簪別頂,拂塵插在背後,棕團上打座。他就是馳騁武林、叱咤風雲的劍山蓬萊島的首席軍師,雲台劍客燕普燕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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