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年大將軍誤走瀚海 癩頭和尚指引迷途

  話說年大將軍與軍師張仁謀、奮威將軍岳鍾琪商議道:「適才軍師所言暗渡瀚海之法,此計甚妙。」岳公心中不信,便道:「此計雖妙,但恐難渡,反為不美。」大將軍道:「兄弟休得如此說法,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從前都司裕周用鄧艾陽平之計成了大功,今日暗渡瀚海也是此意。若畏難不進,在此地久持,甚屬非計。依我主意,定用軍師之計為高。」岳將軍道:「將軍既要如此,我何敢不依從。但事貴萬全,方為上策。據吾所見,不必全軍暗渡,暫留一半在此,俟過了翰海,掃平瀚海西邊金川營之後,其餘一半官兵再行渡過。倘有疏虞,尚可補救,未知將軍意下何如?」大將軍道:「如此甚妙。」當下商議已定。
  過了兩天,大將軍看了地圖,就在薩哈克東北百餘里相近之瀚海渡過去。照地圖算來,那處沙漠約有八十餘里,快則一日能過,遲亦不到兩日。年大將軍叫提督陳國亮、總兵瞿德明,副將徐元栻三人帶兵先行,自己卻與張仁謀、南國泰在後陸續進發,留下提督陸景雲、參將福興、游擊何長慶與岳將軍等,仍舊駐薩哈克地方。官兵渡瀚海之處,好在離俄羅斯的營盤甚遠,並無一人知覺。是日天氣晴朗,況且夏末秋初天氣,不甚炎熱,官兵人人得意,說是天助官兵進得瀚海。走了半日,平安無事,年大將軍道:「照此天氣,再走了半日,便可渡過澣海了。可笑岳將軍瞻前顧後,膽子太小,不然失此機會,何日能退俄兵呢?」 
  話猶未了,忽然間一陣怪風瞥面而起,吹得昏天黑地,日色無光,那黃沙竟卷上半天,吹過後,但見人馬都被風吹得目蔽口凝,口都張不開。怪風定後,四方一看,一時景色頓覺與來時大不相同,東西南北都分辨不出,官兵叫苦不絕。大將軍忙叫南國泰打開指南針,辨定方向,再作行止。南國泰打開指南針一看,即刻面無人色,說道:「不好了,吾們遇著罡風了。」
  大將軍道:「什麼叫罡風,你何以得知?」國泰道:「罡風即是炭氣,人馬遇著,如三日之內不能避開,即要喪命。其餘動植物遇著罡風,便成無用之物。現這指南針不能動彈,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所以知道是遇著罡風了。如何是好呢?」說話方畢,又一陣風吹過,比前一陣風更加利害。官兵俱低頭閉眼,遮口攝鼻躲避。此風過後一看,各處地方又變成另外一番景象。來時見海中無高山在此,忽然一座山豎在當前。大將軍膽雖極大,到此時候也不能不驚。張仁謀道:「事已至此,各由天命,不如吩咐軍兵暫行駐紮,張起蓬帳,猶幸身帶乾糧可以充飢,俟風靜再作道理。」大將軍即傳令紮營,剛剛營盤紮好,又是一陣狂風吹過,前面高山忽然不見,後面又長起四座大山。眾人莫不詫異,不知什麼鬼怪。那知澣海之中風力甚猛,把沙吹起,聚時平地即變成高山,沙散時高山又化為平地。官兵不曾經過,所以驚怕異常。當時大將軍在此瀚海中,進又不能,退又不得,弄得無法可施。況且瀚海之中並沒有水的,來時雖有預備,然卻不多,不能久住。看看到晚,那風越吹越大,火又點不著,四處昏黑,猶如到鬼門關一般。忽然間,又聽得一聲喊叫,原來兩營官兵被風吹去,連人帶馬不知吹往那裡去了。眾官兵聽此消息,個個痛哭起來。年大將軍尋思無計,只得與張仁謀、南國泰及諸將官跪在地下,禱天相救。眼巴巴望著天亮,一望四處,卻又不知什麼地方了。
  其時風色略定,年大將軍又叫南國泰仍打開指南針觀看,國泰道:「凡指南針遇著罡風,針裡面的水銀是死的了,必須三日之後,其針方活,乃能察看得出方向來。」張仁謀聽見,長歎一聲道:「悔不聽岳公之言,以至於此。」大家愁眉不展,坐以待斃而已。忽然間,聽見半天中一聲鶴唳,眾人驚訝起來,往上一望,只見一隻白鶴上面坐著一個人。南國泰眼力最好,往上一望,便認得此人是師父來了。便說道:「恭喜恭喜,師伯前來搭救我們了。」那人乘著白鶴冉冉而下,年大將軍與眾人慌忙跪接。那癩頭和尚道:「你們還拘什麼禮貌,快退回去罷,再遲兩個時辰,便逃不出這大難了。」大將軍便吩咐快拔營而走。癩頭和尚道:「待我乘鶴先行,你們望著我跟來。」
  說罷,依舊騎著白鶴飛上半天,慢慢而行。官兵便跟住他走,雖是退回,卻並不是來路,約走了兩個時辰,癩頭和尚仍冉冉下來,對眾將說道:「好了,脫此難了。此處雖是瀚海,卻不緊要的了。」張仁謀道:「請問瀚海罡風何以如此利害?」癩頭和尚道:「瀚海之中,罡風一起,不要說是凡人,就是神仙,也難辨出方向來的。但此罡風只起在平地百丈之內,過了百丈之外,就沒有這罡風了。所以剛才我也要騎鶴上行,就為避此罡風起見。」說話之間,聽見後面風聲甚猛,癩頭和尚指與眾人說道:「此風就是罡鳳,其力最大,無論人畜當著此風,定被他吹散,我叫你們快走,就為此故。大凡罡風初起,風不甚大,過了一晝夜,風力更猛。」張仁謀道:「此處也是瀚海,何以偏能無事?」癩頭和尚道:「罡風原起瀚海之中,此地乃是海邊,將近平地,風吹到此,也是無力。譬如大海風濤一樣,海中風波必大,海邊雖有風波,也屬無妨。這瀚海只有一處可以往來,就是現在金川紮營的地方,那處是瀚海最狹之處,東西不過二十餘里,但有時也有罡風的,此處土人所慣,往來有法,可以避得這風。將來大將軍過去,必須走此路,方保無虞,別處是萬不能過去的。」仁謀諾諾稱是。
  說話之間,已經出了瀚海,一直望著大營前來。癩頭和尚便要辭回,大將軍再三挽留,求他暫住一兩天,不敢請商軍務,只是略敘師弟之情。癩頭和尚方才依允。來幾,到了營中,岳將軍出來迎接,問起情節,年大將軍一五一十的說了一回,且道:「悔不聽公言,致有此失。」岳公又與癩頭和尚見禮,問起師父雲穀子現在何處。癩頭和尚道:「令師上年回山之後,至今仍隱伏不出,我與他常常見面,來時曾囑寄語:將軍將來大功成後,作速急流勇遇,宦海風波是最危險。」岳公道:「自當謹依師訓,但目下俄羅斯守住瀚海,難於過去,師伯有何妙策?」癩頭和尚道:「如有邪法阻撓王師,貧道自當助一臂之力;若兩軍相對,摧鋒折敵,有大將軍與將軍們既掌兵權,自有妙計,不須問及老僧了。老僧本不應再蒞塵世,因念小徒受此無妄之災,數萬官兵遭此奇厄,一時不忍,所以前來相救,其餘的事,貧道一概不知。」說罷,又要告辭。年大將軍道:「師父既不談兵事,何敢相強,但在此住一兩天,稍盡追隨圅丈之誠,難道也不肯俯如所請麼?」眾將及張仁謀也來苦勸,癩頭和尚只得住下。
  當夜,年大將軍置酒與師父接風。又與眾將壓驚。飲到半酣,癩頭和尚不肯多飲,要先吃飯。吃飯之間,偶然飯中有一粒糠秕,癩頭和尚順手拈出,放在桌上,大將軍看見,便問侍候的人道:「師父的飯中如何有了糠秕,那些燒飯的人如此可惡,還不快去收拾了他。」侍候的人答應一聲就出去了。眾將默然。
  癩頭和尚不知是收拾些什麼,不上一刻,只見獻上鮮血淋漓三顆人頭來。營官稟道:「奉命斬燒飯不慎火軍一名,監廚校尉一名,監理酒席校尉一名。」年大將軍把頭一點,營官便把三顆人頭拿了出去號令。癩頭和尚看見大驚,心想:「這孽是我造的!但些小過失,何至於殺人三個。年賡堯雖是殺星下凡,但我屢次勸他止殺,非但不從,近來更覺尤甚,這真是作孽了。」便無意無味的呆想了一回。眾人是見慣的,到不以為意。看官,你知世傳年大將軍為了一粒谷,殺了三個將,便是此事。當下年大將軍便問癩頭和尚,自己終身何如?癩頭和尚道:「徒弟前程萬里,一言難盡,吾有四句偈語,你須緊記。」隨口念道:
  西湖山水,絕妙風景。
  朝夕之間,倍宜恭敬。
  年大將軍道:「這四句偈語想是叫徒弟及早掛冠,往西湖歸隱麼?」和尚道:「天機不能預洩,到時自然知道,不須預問。」談論一回,收了酒席,請了安置,各自歸寢去了。
  到來朝,軍士來報導:「昨夜師父不見了。」年大將軍歎道:「吾師來無蹤去無跡,真如神龍一般,吾年賡堯若能如此,雖王侯之貴,也棄如敝屣。」正在慨歎之間,軍政司報導:「昨日瀚海之中失去馬兵一營,步兵一營,另有營帳、輜重、器械失去若干件。」年大將軍道:「人說瀚海沙漠利害,吾卻不在意,張軍師也與我同心,做那行臉僥倖之事。獨岳將軍持重老成,少受一番驚恐,且不致全軍失色,真有先見之明。猶幸師父前來搭救,以致保全性命。但吾師所說也以設法敗俄為上策,所見與岳公相同,而俄羅斯如此強盛,所設炮台定然堅固,炮台上大炮定然致遠命中,這樣看來,還要一番慘淡經營了。」正是:
  身世剛才離虎口,雄心又要作狼吞。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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