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秦王承詔徵突厥 張謹調兵戰頡利

  卻說唐高祖車駕已歸長安,太子建成迎接。群臣參賀罷,高祖曰:「東宮僚屬,不以仁義訓導,使建成蹈弗赦之禍。今後雖(惟)選碩德老成者輔之,庶能保其位也。」眾臣皆以:「中允王珪、洗馬魏徵,是二人才德偉聞,陛下可赦其罪,必懲勸太子於有道之歸矣。」高祖允奏,特赦二人之罪,復其原職。又誡秦王曰:「自後兄弟各齊心輔治,勿越分而生異心。國法必所不容。」世民頓首稱謝。
  武德七年秋七月,突厥入寇,邊廷消息報入長安,高祖大驚,慌聚文武議曰:「孤素知夷狄反覆無常。今秋高馬肥,大舉入寇。若一旦人馬到長安,何以當之?」群臣畏懼,皆曰:「突厥所以屢寇關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長安故也。若焚長安,陛下遷都以避其銳,則胡寇自息矣。」高祖欲從之。一人大呼曰:「不可!」眾視之,乃秦王世民也,進前曰:「夷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聖武龍興,所徵無敵。奈何以此貽四海之羞恥,為百世之笑乎?願假數年之期,臣請係頡利之頸,致之厥下。若其不效,遷都未遲。」太子建成諂之曰:「突厥犯邊,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寇之名,內欲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言未畢,一人出曰:「秦王之論,金石之言。主上便可舉事。何必紛紛以動眾議耶?」言者乃諫議大夫蘇世長也。高祖乃改容勞勉,詔世民將兵出豳州,以御突厥。史斷云:高祖每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卻說秦王以李世勣為參軍,房玄齡為參謀,點起大兵十二萬,潛出長安,徑望豳州進發。正值初秋天氣,紅塵極目,雁陣南飛。後人有《塞曲》二首,單道出征將士,遇此蕭條光景,亦只得棄家而行也:
  吹角出轅門,軍中寂不喧。塞鴻驚陣起,胡騎隔河屯。箭劈秋雲黑,旗搖落日昏。腰間雙劍在,猶未報君恩。
  又曰:
  出得長安道,秋雲一望賒。野狐啼古堠,磷火照寒沙。鐵甲秋風冷,牙旗暮雨斜。單于猶未滅,戰士莫思家。
  秦王屯兵胡堡,先喚程知節、秦叔寶曰:「你二人先引五百軍去守雄關,敵住胡兵。吾自隨後持兵來也。」叔寶曰:「頡利突厥二可汗舉國入寇,連營三十餘里,勢如丘山。大王如何只與某等軍五百去守隘口?胡騎掩至,將何策以御之?」世民曰:「吾使汝等少帶人馬去,必有所主。夫出兵之道,先察天時,次審地利。今近秋半,必有霖雨。胡兵雖有數十萬,安敢深入險地?故不以多軍付汝,恐受苦。吾以大隊且屯關中,不過一月,待戎狄自退之時,天必晴霽。此時,吾以大軍隨後掩之,無有不克。汝何多疑哉?」房玄齡亦曰:「昨夜觀天文,見河漢畢星失度,此月之內,必有霖雨也。大王之見,的與天機符合。秦公但去無憂。」程、秦二將領兵而去。世民與一班戰將張瑾、程名振、殷開山、段志賢等,各備軍糧馬草,以防秋霖。
  果是未數日天降大雨,盆傾甕氵塞,淋淋不住,豳州城外,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盡皆濡濕,糧運阻絕。胡騎飢疲,器械頓弊。大雨三十餘日不止,馬匹多斃。夷人不服水土,往往病黃而死。東營大將阿赤環入見突利曰:「天時久雨,騎眾疲弊。大王若不退回,必被唐軍所算。且目下牛馬皆死,糧食不繼,非攻敵之計也。」突利曰:「游騎報知,唐軍已屯雄關。倘今便退,世民有追兵,何以御之?秋雨落之已久,不日開晴,願與卿等決戰。唐人有軍餉可資也。」突利雖是嚴令禁之,胡人如何止約得定?忽報:「秦王大軍已近豳州。」〔突利曰〕:「唐軍冒雨而來,山坂濬滑,正好乘其疲而戰之。」即約東營頡利可汗,率萬餘騎,掩至豳州城下。唐軍立營未定,見胡騎一湧而來,皆懼不敢出。世民乃引殷開山、段志賢等五萬人馬,擺開陣勢。對面頡利可汗跨馬立於門旗下。世民馬上揚鞭而言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奉命來討汝等。可汗能戰,獨出與我戰,若以眾來,我只用百騎相當耳。」頡利不知其意,但笑而已。世民又遣李世勣曰:「爾出軍前,如此如此說之。」世勣跑馬出告頡利曰:「爾昔與我主結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應,胡騎各面面相覷,欲戰不戰,皆有退意。
  房玄齡見虜陣不整,馳入見世民曰:「大王渡河,吾引兵急至,二可汗不足破矣。」世民曰:「吾且疑之,彼必自亂。」即輕騎突出陣前,引數十騎欲濟溝水。頡利隔岸看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利與世民有謀,乃高叫曰:「王不須渡。今日非戰鬥之會也。但欲與王申固盟約耳。」言罷,即引胡騎退回。黃昏雨如注下,世民亦收軍回營中,謂諸將曰:「虜騎所恃者,弓矢耳。今積雨彌旬,筋膠俱解,弓不可用。吾有堅甲利兵,以逸待勞。乘今夜虜賊不知持防,可以挫其鋒也。」眾將皆曰:「王之計甚妙。」世民著李世勣守軍中,自與眾將夜出冒雨而進。至突厥營中,將二鼓矣。是夜雨益甚,胡騎各散亂安歇,並無巡禁。世民令三軍吶喊,虜營中大驚,鞍馬不及,只顧逃走。唐軍火炬齊發,衝入虜營,殺死者不計其數。頡利二可汗黑裡不敢戀戰,各自逃竄。唐軍大殺一陣,奪得弓矢、駝馬無算。次日天明,突利可汗收集人馬,已折去一停,深悔恨之。遣人於東營會頡利,欲來與唐軍決一死戰。
  卻說頡利可汗被唐軍混殺一場,正在營中悶坐,忽報:「秦王差軍人來見大王,有機密事說。」頡利令召入,軍人逕至帳前,告以秦王來意,曰:「我主以大王所愛者,金帛子女,往年已盟誓約。今又相攻,是君長失信於中國屢耳。目下兩敵相拒,欲戰則出兵,不戰惟議和。二者唯大王所擇。秦王帶甲百萬,控弦者何止數千。若不見機,大王未必能全師而回也。」頡利曰:「汝回拜上秦王,吾人馬屯紮在此,明日自來與申前好也。」軍人自回。突利已差胡卒來約出戰。頡利單騎入西營,見突利可汗曰:「高祖威加四海,秦王兵馬精雄。今來欲與我等決一成敗。吾眾久被霖雨,野無所掠,戰心日怠。若復出戰,必無勝理。不如講和息爭,固其盟好,斯為上計矣。」突利半晌不答。胡將撒禮黑、塔察兒等皆思歸,亦力勸之和。突利曰:「既與講好,當先遣人通知秦王。」頡利即令胡騎至秦王軍中,議所以講和意。秦王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既爾國要來復申盟好,有何不可?」乃許之於裡溝河相會。胡騎領命去了。
  次日,秦王帶一班將士,列陣於東岸,旌旗齊整,隊伍分明。遙見突厥二可汗,亦整點人馬,於隔河相會。秦王出門旗下,謂之曰:「日(目)今講和以後,吾與爾國猶如兄弟,急難相救。再毋得有侵中國。所賜金帛,亦不汝惜。如有違此盟誓,香火之所不容也。」二可汗齊曰:「大唐都於中國,夷狄界乎一隅,所愛者唯金寶子女而已。既與大王申前好,將士解兵甲之苦,關隘息烽火之警,天下幸矣。豈有復為邊患耶?今日之言,必無違也。」世民大悅。突利因自托於世民,請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撫之。二可汗得金帛牛馬之賜,將大隊人馬退回本國去了。
  卻說秦王聽知突厥退去,與眾將議曰:「二可汗受盟而去,胡虜貪心不足,若見中國多事,必復來矣。吾當以重兵守此,防其不測。」房玄齡曰:「大王所慮甚遠,必雖(推)得一大將當此任,可保無事。」世民問曰:「誰可守此?」言未畢,帳前一將應聲而出,眾視之,乃右衛大將軍張瑾也。世民喜,撥精兵六萬,著溫彥博、司馬雄為副將,鎮守豳州。自班師回長安,不在話下。
  卻說突厥回本國以後,所得金帛悉分與部落。撒禮黑因謂突利曰:「秦王大隊人馬班回京師,所遺糧食牛馬,皆在豳州,不如乘其退去,部眾掠之。彼若知來救應,則吾已奪之而歸矣。」突利曰:「吾與秦王盟誓,瀝血未乾,今復以人馬入寇,非安國之計。」禮黑曰:「前日侵犯中原,因霖雨不止,致人馬損斃,又被唐軍殺敗,吾等受其恥辱。今有此機會,如何不復仇也?」頡利見部下志銳,即引胡兵數萬,分三處入寇:撒禮黑引人馬出潞州;塔察兒引胡騎出朔州;自統大隊攻豳州。哨馬報入豳州,張瑾聽得,與溫彥博議曰:「夷狄不可取信。日前議和而去,今日復來。吾與君整點人馬,近前殺他一陣。彼不敢正視豳州也。」彥博曰:「夷人此來,欲利吾所積。將軍正宜深溝高壑,嬰城而守。一面差人往長安求救。候彼兵到,兩下夾擊,必勝之道也。」張瑾曰:「秦王班師未久,今以大任付吾,豈可坐視而不戰?我即點起二萬人馬,開了南門出戰。」彥博見張瑾出兵,只得披掛相隨。
  兩陣對圓,頡利出馬於門旗下。張瑾遙指罵之曰:「夷賊不量時勢,有失信約!今日受吾開刀!」頡利笑曰:「爾城中所積糧食、金帛,好獻出與我,我即退回。不然,打破城池,寸草不留!」張瑾大怒,舞刀直取頡利。頡利舉鞭來迎。二人戰上二十合,頡利敗走。張瑾驅兵掩殺。彥博引兵繼進。四下喊聲大舉,虜眾佯輸,走入太谷。唐軍不捨,追襲。忽谷中火炮齊發,胡兵四下逆集,箭如雨落。且看下節如何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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