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怪客之來

  此時那船已停泊不動,彷彿已在一荒港之中,四邊寂無人聲,惟兩岸草蟲吆吆不已。那婦人正與施逖生並對著一條洋燭,慢慢地講道:「施逖生,你須知不是我有意作弄你,我因為做了罪人,緝捕我很急,不能再把真面目教人看見,才變了落腮鬍的樣兒,因你不信,所以趁只黑暗裡,又變了這個模樣,本當早經打個火,教你見了我好明白。因這船還在熱鬧湖裡,怕你大驚小怪的,壞了我事。我剛把那落腮鬍包在帕子裡去,卻被你一手摸著,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幸而已在荒僻地方,還不妨事。如今你見了這小包裡假鬍子,對著我這燭光下的真容貌,你該明白了麼?」
  施逖生此時已深知那婦人實是陸位明的變相,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罪人,卻倒底不明白他犯的是什麼罪。因忍不住道:「陸君,你用這易容術遮人眼目,又口口說自己是罪人,卻是什麼緣故?此來卻為什麼事情?此去又到什麼地方?」
  陸位明道:「這事難怪你不明白,我如今到了這荒僻地方,可以告訴你了。」
  因喊道:「穆西兒。」當見一個小廝,鑽入艙來。陸位明道:「你到船頭上留心看著,倘有人來,咳嗽為號。」穆西兒應著去了。
  陸位明才低聲向施逖生說:「那日你在深林中,遇著那兇人衛默生時,他把那個明晃晃的刀子,逼著你。你拿著這手搶,不敢施放,倒反丟的一丈多遠,眼見那刀子已是到你的頭皮上了。我路見不平,才拾了你手槍,擊中了他的手腕。他狂竄而去,你把這手槍便贈了我。嗣後我也不曾見你,你又不曾見我。那以後的事,自然不明白了。誰知衛默生被我一槍之後,他恨你到了極處。這日他集了許多無賴,在百勝橋下等著,希圖結果了你的性命。卻又鬼使神差的,把我不知不覺引到這個區處。我見那廝引著五六個人,伏在橋下,心裡知道有些奇怪,便把手槍摸在手裡,開了機關,也伺在橋側看他待怎麼樣個舉動。猛不妨背後有人,把個索子在我頭上一套。我待回身時,早回不得。他那一干人,便蜂擁而來,把個巡捕燈向我臉上一照。我疾忙避過燈光,用力看去,那提燈的正是衛默生。他們既要置我死地,我也便不能再讓他們。一槍一個,應手而倒。再回身一槍,我那頭上的索子,忽地往後一墜,我也早倒在地下。急忙套出索子,遠遠地早見許多燈籠火把飛擁而來。我便撲身跳入水裡,隱隱聽得岸上人聲嘈雜,中有衛默生的口音說:『殺死五命的重犯,便是素來認識的陸位明。』我初意黑暗之中,衛默生必不致認得出我。及致聽他指出我的名字,我這一急,幾乎呼吸不靈,險把個河水一齊灌在肚裡,直至岸上人聲寂靜,才游泳過一里多路,爬起岸來。逖生你想,那時節幸而不是個你,若是你,只怕早已化為異物的了。」
  施逖生因歎口氣道:「好危險呢,我也因衛默生與我奪那美人之故,險些身遇不測,幸而當日遇著你這個恩人,方才得免於難。但是我由此見機,才知道天下的尤物,簡直是個禍水。所以我從那一日起看破了,便避到這姑蘇地方來的。但心裡終有點恝置不下我那美人。如今落在這兇人手裡,不知道他的性命,也可保不保呢。」
  陸位明道:「我也是為著這個,放心不下,早想去望望你那個心上人,卻恐衛默生在那裡不方便,也就沒個方法。又怕官府捉我,我便投入教會裡去,卻好這教士,乃是個老偵探,他很愛我的俠腸,便授了我這個易容術,教我幫助他做偵探。我自得了易容術之後,便扮做個賣花婆子,往你那心上人的家裡,好客易得個機會,才把你我前後的事故,告訴了他。可憐你那心上人,自你絕跡之後,他竟被衛默生玷污,以至今日,他說本待早死,但因為不知道你的消息,死了又不瞑目,所以托我必得找尋著你見他一面,他把心地對你表明白了,說便死也瞑目。我因可憐著他,才來找尋你的。此去便是回到故鄉,請你與那美人一面,便算盡了我的義務罷了。」
  施逖生聽了這番言語,如癡如醉,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月聽遠遠的荒雞亂號,其時已將黎明。忽聞船頭上咳嗽聲,兩人便截然不語。靜候半晌,不見別的響動,陸位明心裡疑惑,鑽出艙去一看,原來穆西兒已經睡熟在船頭之上,曉風拂拂,吹動他頭上的短髮,鼾聲呼呼。背上著了一天的露水,肩衣上露出一片黑痕。心裡不忍,便推他醒來,道:「穆西兒,這風地下睡不得。你醒來,天明了,咱們開船罷。」那穆西兒才猛醒過來,口中答應,猶咳嗽不已。解維拔篙,但見旭日之光,已如一片紅霞,照在遠遠之陽面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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