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又是個突來之客

  穆西兒開船自去,逖生進得園門,也無心賞玩景物,轉彎抹角,尋到那所幽僻的院子裡面,卻並沒一些人影。獨自呆等到晚,心想:「位明竟不到來,我終不成在此寤宿,我自前月出來,不曾家去,我哥子定是擔憂,我如今不如回到家裡,將此事告知兄長,請他派人替我去訪尋非煙,豈不很好?」想到這裡,倒反懊悔不應在太湖裡耽誤半月光陰,便在身邊掏出一支鉛筆,向粉牆上寫道:
  逖如約到此,不見足下,茲已返舍。倘示消息,住址請問穆西兒。
  七月廿四日
  寫畢,便匆匆走出園門,忽被一人撞個滿懷,幾乎跌倒。正待發作,只聽那人道:「你不是施逖生麼?」
  逖生仔細看見,那人短頸縮項,深目勾鼻,狀貌甚是可怖,一些兒也不認識。心想必是陸位明又變了相,因低聲道:「你敢是陸君麼?」
  那人笑道:「不錯,我姓陸。」
  逖生道:「非煙如何了?」
  那人道:「我正為非煙的事來,有人在那裡等你,你隨我去一走。」
  逖生便欣然同走。不上五六十步路,到了一所古廟,進得廟門,那人便移過個石礅子,把門反拄了,便領逖生繞過佛座。只見裡面黑暗暗的一條長弄,愈走愈暗,竟迷了所在。心中估量是天已晚了,因道:「怎麼不點個火?」
  裡面聽見,早有人問道:「來了麼?」
  逖生正待接應,背後那人早已答道:「來了。」
  裡面的道:「問他過麼?」背後的道:「不曾呢。」
  裡面的道:「就這裡問罷。」
  逖生摸不著頭腦,忽被背後的一人將他兩手反接了轉去,握的怪痛,問道:「施逖生,你把柳非煙藏在那裡?你快講實話。」
  逖生大吃一驚,方知是中了奸計,要待掙扎,兩手早被捆住了,眼睜睜的看不見人,因氣憤道:「你們敢是衛默生使來的麼?」
  那人道:「我們也犯不著哄你,老實說,是柳婆子請我們來的,你快實說便罷,不則要你性命。」
  逖生道:「這個我在蘇州,我如何知道?」
  那人道:「無論你在杭州在蘇州,你總知道,只問你要人。我們在你家門首,伺候了半個月了,好容易才今日見到你,你究竟叫什麼人拐了非煙去,你快說,便饒你!」
  逖生道:「我委實不知。」
  那人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可容你講得謊話!」
  說著嗤的一聲,裡面一片亮光,早就點上了一盞洋燈。四面一看,都是些泥塑的鬼怪,有幾個又像活的,會動會講話,細看卻是個人,打著鬼臉,惡狠狠的望著自己,身旁站著那人,卻就招呼那幾個鬼怪,抬過一架天平來,待把逖生上刑。
  逖生到此,也無可置辯,瞑目待死。忽轉念道:「我不如騙他們一騙,捱過眼前的刑法,再作道理。」因忙道:「慢著慢著,你們真要我死,我也只得講了。」
  那人道:「快講,快講,遲一秒鐘便死!」
  逖生道:「老實告訴你,他如今藏在太湖裡。」
  那人迫問道:「太湖那裡?」
  逖生急切扯不出謊,衝口道:「西岸竹林裡面一所樓上。」
  那人道:「不謊麼?」
  逖生已自說出,懊悔不迭,只得不改口道:「不謊不謊。」
  那人道:「既如此,暫屈你在這黑暗地獄,小住幾時,我們取到非煙便罷,不則罪上加罪,管教你死得活不得。」
  說畢,把那洋燈拍的吹息,一陣亂足聲,像是都走了出去,砰的一聲,像是關上了門,眼前黑得什麼似的,呼吸也很是不靈。手已被縛,打算要走一步,不道自己的身子,便和一顆樹種在地下一般,移動不得。心裡駭異,把背脊略略捱擦,才知道自己是綁在柱腳上面,恨的怪叫起來。叫了一聲,好像有人答應。再叫一聲,細細聽時,原來是空屋的應聲,知道外面的人,萬聽不見,靳無望救之理,也就只得聽天由命,僵立等著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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