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梅心泉發起國貨會 袁福生空娶粉桃花
話說趙金哥聽了耕心的話,就道:「你前後沒有老婆,既然這麼著要好,何妨就娶了他呢。」
錢耕心道:「約約乎,動都動不得,動都動不得。」
金哥道:「這又是什麼緣故?我可真不懂了。膀子既然弔得,姘頭既然軋得,娶他回去為甚又娶不得?」
耕心道:「你那裡得知,他這麼一個人,休說他不肯嫁我,就便肯了,我可供養得他起?供養不他起,並且他現在並不曉我是叫錢耕心,只曉得我是有二十五萬家私的王心耕,停日子有家私的王心耕,變了光身子的錢耕心,如何答應得來。我現在也不過圖個眼前風光呢,誰承望同生合世。」
金哥道:「你倒會得開心,可肯帶我去瞧瞧?」
耕心聽了,並不回答。只把金哥上上下下的打量。金哥道:「你瞧我做什麼?」
耕心道:「老弟,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你穿了這身衣服,滿臉土氣,滿身土派,跑到玩耍地方去,不怕人家笑話麼。」
金哥道:「難道隨便走走,也要預備的麼?」
耕心道:「怎麼不要預備,眼前服備兩個字是很時髦一件東西。朝廷立憲,先要預備。做官的人,也要服備,候補就是實授的預備。我們弔膀子,難道不要預備的麼。」
金哥道:「果然果然,兄弟的敝東是個秀才,他是吃烏煙的,現在聽說上頭在提議禁煙,他就大燒其土。人家問他做什麼,
他說:『我預備戒煙呢。』
人家道:『奇了,戒煙就是不吸鴉片,為甚又燒這許多煙膏?』
他道:『原說預備呢,又不是眼前就戒絕,我本底是出去開燈的,現在預備戒煙,就在家裡頭吸了。』這是一樁。還有,小敝東很喜歡賭錢,今年年頭上牌九里連輸了六百多塊錢,敝東大怒,管住他不許再賭錢。
小敝東也說:『我也知道賭錢沒甚味道,從今後再不去賭他了。』那知吃過飯,有朋友來和他叉麻雀,他又去了。敝東恨極,問他:『你說不賭,為甚又去叉麻雀?叉麻雀不是賭錢麼?』小敝東道:『我也是預備呢。現在先不推牌九,麻雀原是要叉的。』這就教預備戒賭。」
耕心道:「你能夠明白就好了,這弔膀子一道,看看是沒甚希奇,學起來倒也頗非容易。那預備功夫,第一先要預備功架,走路有走路的功架,講話有講話的功架,功架練好了,然後再講究衣裳,不然衣裳恁你再華麗點子,那副土頭土腦的氣派不改掉,女人家也不肯來親近你。」
金哥道:「只要我在上海做生意,就慢慢預備起弔膀子功夫來也不晚。」
耕心道:「你現在還預備不著弔膀子,先要預備到上海來做生意。到了上海再預備弔膀子罷。」
金哥道:「倘也要像立憲般預備到九年功夫,老也要老了,還弔甚麼膀子。」
耕心道:「你通只二十來歲的人,再過九年,也不到三十歲,怎麼說老呢。」
金哥道:「怎知我活得到九年,活不到九年。不要白預備了幾年,福沒有享到手,累到先受的不堪呢。」
耕心道:「那是不能這麼著想的。」
金哥道:「珊家園這玩耍地方,是那個開辦的?」
耕心道:「說起此人,倒也不是無名之輩,是慎記經租帳房總帳周介山。」
金哥記在肚中,兩人談談說說,一時酒足飯飽,由心耕會了鈔。出了得和館門,耕心道:「你還到什麼所在去?」
金哥道:「我想到姊夫店裡去轉一轉。」
耕心道:「很好,我們就此分手罷。碰著再會,碰著再會。」
金哥道:「我還有句話要同你講。」
耕心問:「什麼話?」
金哥道:「你替我留心著,不論有什麼生意,得便替我吹噓吹噓。」
耕心應說知道,兩人點頭作別。金哥走到祥記,達卿問他飯吃過沒有?金哥回說:「已經吃過,在館子裡吃的。」
達卿也就不言語了。金哥又住了一天,向姊夫算清了帳,自乘船回湖州去了。達卿送金哥下船後,見時光已不早,慌忙回到店中,恰好春泉、靜齋巧巧的都在。春泉一見達卿,就道:「達卿你肯入會不肯入會?」
達卿茫然道:「入甚麼會?」
春泉道:「國貨會。」
達卿道:「甚麼國貨會?晚生沒有曉得呢。」
靜齋道:「東翁這麼說,叫達翁怎地會曉得?達翁,我來告訴你。這國貨會,是梅心泉、錢瑟公兩個人發起的。立會的宗旨,是勸本國人購用本國貨的,藉以挽回本國的利源,保全本國的國命。」
達卿道:「怎麼叫做國命,倒沒有聽人家說過。」
靜齋道:「心泉說,人有人的性命,國也有國的性命,人是靠著血活命,國也靠著血活命,國的血就是國財。現在我們中國的國財,差不多被外國人快要吸乾了,這條性命如何保得住。國命一絕,我們國裡頭的人,也都不能活命了。
我們為自家性命起見,就不能不先救國命。兄弟發起這個會,並不是圖名,並不是圖利,無非為拯救大眾性命起見。其實也並不光是拯救大眾性命,中國人都死絕了,我梅心泉一個兒也不能夠獨活。簡括講起來,我發起這個會,無非為救我梅心泉一個兒的性命。眾位入這個會,也無非為救各人自己的性命。兄弟發起這個國貨會,人家叫我好也罷,叫我歹也罷,我都不管,我只巴望這個會發達。這個會一發達,中國就會富起來,我梅心泉就被眾人罵煞,也都情願。
眾位可曉得現在中國的大患在什麼?並不在政治的不良,兵力的不盛,壞來壞去,就壞在本國的人不肯用本國的貨,到街上去一望,店家所陳設的那一件不是外國貨。到人家家裡頭去一望,那一家沒有外國貨。夜裡點的是火油,裝的是洋燈,洋燈火油都是外國貨,做衣服的洋布、洗衣服的洋胰脂,又都是外國貨。其餘洋傘、洋燭、洋線、洋釘、洋磁、洋火、洋銅器具,那一件不是外國貨。現在更有了香煙、雪茄、洋酒、洋糖、咖啡以及一切洋點心,幾位時髦朋友,睡定要睡鐵床,吃定要吃大萊,頭上戴的是洋帽,腳上穿的是洋靴,更造化外國人,多嫌點子錢。你去想罷,這麼弄下去,中國就是金子鑄的,也要弄窮了。並且國貨沒有銷路,必定漸漸消滅,做這行業的人,一旦失所依靠,衣食無著,不做盜賊做什麼。
所以近幾年來,各處盜賊,一年多似一年,就為這個緣故。現在要救中國很容易,不必講甚麼立憲不立憲,只要大家齊心都用本國貨,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了。這一席話,就是梅心泉方才講說出來的。你聽了如何?到底願意入會不願意入會?」
達卿道:「入會怎麼樣入法?」
靜齋道:「那是很便當的,入會只要簽一個名字,並不要納什麼會費的。現在會裡一切費用,都由梅心泉、錢瑟公兩人墊付。」
達卿道:「會裡頭怎麼個章程?」
靜齋道:「章程也很簡便,總之一句,入會後不准再購用外國貨,以前買的不論。」
達卿道:「倘再購買,可有懲罰的章程?」
靜齋道:「初犯是勸告,再犯也是勸告,勸告過兩回,原舊不改,本會便把此人斥革出會,把此人的姓名籍貫職業刊登各報,宣示中外,以後本會會員便不與此人通慶弔、通錢財、通生意。」
達卿道:「哎喲,章程竟這麼的嚴厲。譬如我入會犯了規,這裡的生意先要做不成了。」
靜齋、春泉齊說:「那是自然,誰叫你犯規呀。」
達卿道:「光說不許辦洋貨也難,那洋貨的範圍廣闊的很,有幾樣中國是沒有的,少倒又萬萬少不得,怎樣呢?」
靜齋道:「那是指出的書籍、藥品、機器都在特別品裡頭,購買是不禁的。」
達卿道:「洋錢、鈔票禁用不禁用?」
靜齋道:「這個也只好通融著,總要等會務發達了再議。」
春泉道:「達卿到底贊成不贊成?」
達卿道:「事情是好事情,幾時成會,我準定入會是了。」
春泉道:「你肯入會好極,會已經成立了,就請你簽名罷。」
說著,靜齋拿出一本簽名簿來。達卿見本店幾個同事,上邊都有名字,遂提筆來寫了一行道:「孫達卿,湖州人,年三十二歲,火腿業,於某年某月某日由馬靜齋介紹入會。」
隨在下底簽了個字。春泉道:「本店眾店友都是同會會員了。」
達卿道:「梅心泉這個名字熟的緊,他是何等樣人?」
春泉道:「此公是個奇士,一生武藝勝人,文才出眾,有了這點子本領,偏不肯在名利場中爭點子生活,又不肯高舉遠引湖海逍遙,同著他夫人住在馬律司路,他地方上公益事情,從不肯預聞的,獨是這回國貨會的事,偏又這樣的高興。」
達卿道:「事情果然是好事情,只恐外國人要來干涉,那就未便了。」
靜齋道:「我也慮到這一層。梅心泉說『不要緊,我們這個會並不是抵制洋貨,是提倡國貨。外國人雖然強暴,究不能禁止本國人購用本國貨。所以本會的名兒,特題叫國貨會。』」達卿道:「這個見解高的很,我真沒有見到。」
正在講話,忽見阿根進來道:「老爺姨太太請你回公館去,說有要事商量。」
春泉問:「什麼事?」
阿根道:「小的不仔細,只是瞧姨太太情形,好似很著急呢。」
春泉聽說,慌忙坐馬車回公館。下車上樓,見房裡頭有個二十來歲小伙子,同太太正坐著講話。春泉心裡,不覺老大不自在。姨太太依舊沒事人似的,舒舒徐徐的開言道:「你回來了麼,我等了你好久了。」
回頭向那小伙子道:「福生弟,這就是你姊夫,過來見了。」
這小子慌忙搶步上前,作揖相見,口稱姊夫。春泉道:「你是何人?」
姨太太接口道:「都是一家人呢,不碰頭就不認識了。他是我的中表兄弟,叫袁福生。此番特來瞧瞧我,還有點子小事情要煩及你。」
春泉方才明白,彼此歸了座,就問:「從那裡來?」
袁福生起身回說:「新從蘇州出來。」
看官,你道袁福生所遭的是什麼事情?說出來真堪發噱。原來袁福生家住蘇州養育巷,祖上以私娼發的跡,掙下了四五萬金。福生上有一兄,名叫壽生,現在仍舊在做白螞蟻,販賣人口度日。福生是改做放印子錢生意,這兩年倒也著實多幾文。弟兄兩人合併算來,差不多有到六七萬光景。光算福生名下,也有三萬多呢。福生近日忽地發起念頭來,要娶一個老婆。四處托人做媒,就有個慣於做媒的王老太走來說:「三多橋有個年輕寡婦要嫁人,品貌生的俊不過,可要去瞧瞧?」
福生道:「是寡婦麼,好不好呢?」
王老太道:「有甚麼不好,寡婦和姑娘也差不多。蘇州地方風俗,你還有甚麼不知道,姑娘那一個是原生貨,幾個壞透的姑娘,還不及寡婦許多呢。倒是寡婦老老實實,恁他再醮得回數多,究也數得清的。」
福生見說得有理,隨答:「且待瞧過了再談罷。」
王老太恐拖長了日子要不成功,恿慫他馬上就去相看。福生被他纏不過,換了身時路體面衣服,跟隨王老太,同到那裡。恰值這寡婦站在門口閒望,福生舉眼瞧時,見他黑漆似的頭髮,白雪似的面孔,亮晶晶眼睛,血滴滴嘴唇。那皮膚白嫩中還泛出點子淡紅來,宛如楊妃醉酒一般。卻是天生成功的。並不有甚麼脂粉渲染,身上黑布棉襖,黑布白滾邊的裙子,那個發譬,梳得烏油滴水爍亮精光。卻並沒有半支簪飾,只插一隻白骨簪子,愈顯得風流飄逸,瀟灑不凡。王老太緊行幾步,走到那婦人身旁,咬著耳朵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那婦人就把水汪汪一對秋波,向福生只一溜,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福生被這一溜,神魂兒就從頂門上嗤的出來,跟著他眼光,直飛向婦人身上去了。連那婦人說『一起裡頭來坐罷『那句話都沒有聽得。王老太道:「福生,人家請你裡頭坐呢。」
連催兩遍,依舊沒有聽得。王老太把他拖進門來,笑問福生的魂靈兒到了那裡去了,福生方才醒過來,不覺也自好笑。走進門坐下,凡房屋的大小東西的陳設都沒有曉得,連他們講的話,也一句沒有聽明白。因為他一雙眼睛,呆癡癡跟牢著這婦人,一瞬都沒有瞬過,婦人走到東,他就跟到東,走到西他就跟到西。後來回到家裡,王老太問他:「這位娘子好不好?」
福生道:「還有甚麼說,好是好極了,只恐他不肯嫁給我。」
王老太道:「你要他時,包在我身上,可以成功,只不過多費點子唇舌罷了。」
福生道:「我總曉得的,事情成功後,總大大的酬謝你。」
王老太道:「酬謝倒也不在乎,我們都是老鄉鄰,幫幫忙是應得的。你可曉得這位娘子是何等樣人?」
福生道:「總是天仙臨凡,不然再不會這樣標緻的。」
王老大道:「天仙是何用說得,只是面龐兒的俏俊,蘇州城裡應推他為第一。命運的艱苦,蘇州城裡也應推他為第一。這位娘子,四歲上就沒了爺,挨到十一歲,苦命的娘又死掉了。仃伶孤苦,沒依沒靠,由娘舅做主,攀給人家做童養媳。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磨折,熬到十六歲上,剛剛要熬出頭來,那知沒有成婚的丈夫又死了。
翁姑作主,拿他配給小叔子為妻,兄終弟及,倒也是一雙兩愛。不意天不由人,成婚不到一個月,他丈夫忽地急病身亡。他這時光只有十六歲呢。翁姑見他年輕貌美,硬把他嫁出來,嫁給了當更的阿新。這年三月裡,桃花塢王公館賊偷,阿新被賊子敲斷了筋骨,將息不到半個月又死了。
阿新又是沒家當的,勢又不能不嫁,恰巧藩台衙門裡總書金老爺看中了他,娶他回去做小老婆。不到三個月,金老爺又壞了事,充軍黑龍江。金奶奶做主,把他賣出來,賣給沈二爺為妻。沈二爺本是個癆病鬼,近不得女色的。所以不到兩月,又到閻王老子家去了。沈二爺有個姪子,是做裁縫司務的,當下挽人來關說,嬸母姪子配成了夫婦。不意沈裁縫成婚不到半年,有個學生意的,為司務打了他幾回,遂起意不良,把人家的綢緞細毛衣料卷了個精光,逃之杳杳,沈司務一急,心痛舊病復發,醫藥罔效,又嗚呼哀哉了。
第七次再醮,才嫁到現在這趙阿興。趙阿興總算最長久了,兩口子合了一年零兩個月,這位娘子通只有十八歲,已經再醮過七回了,你想他命苦不命苦。現在地方上幾個刻薄人,替他起了個渾名,叫做帶煞桃花。」
福生道:「照他這模樣,莫說是帶煞,就比煞還利害點子我也不怕,我就今天娶他進門,明天窆辮子,也都情願,你儘管替我去說。」
王老太道:「福生,你是不會死的,我老太婆是曉得的。」
福生愕然問故,王老太道:「這位娘子,生了這樣一副相貌,總也要福氣消受他的。隨隨便便的人那裡消受得起,折也要折殺快了。像你是年紀又輕,相貌又俊,家紀又富足,樣樣完全,這個福氣不是你配享還有那個配享。」
福生被王老太一陣馬屁,拍得嘻開著嘴,再也合不攏來。當下向老王太說了無數費神仰仗的話。王老太做媒人是做成了精的,一張利口,懸河似的,什麼事不成功。何況這順順當當直直爽爽的事,自然一說成功,沒什麼波折了。行過六禮,選好吉期。
到了這日,袁福生發帖請酒,懸燈開賀,熱鬧情形自不必說。一般也用嬪相喜娘,鼓吹炮手,迎娶也用著彩輿,堂中也點著華燭,悉照頭婚正配排場,十分的認真。親戚朋友也來的不少,見了福生都打拱賀喜,口稱恭喜不止。福生頭戴頂帽,身穿袍套,腳登緞靴,上下煥然一色的新郎打扮,滿臉春情,一身喜氣,那副得意情形,真是描也描不像,說也說不出。
只有一樁作怪處,他那位令兄壽生,碰著乃弟這樣大喜日子,見著乃弟這副得意情形,卻背著臉不住的冷笑。人家勸他喝酒,他也不喝,只向人家道:「你們瞧老福快活麼,不要太快活了,不快活的事就要來呢。我恐他停會子,哭也來不及呢。」
人家就道:「令弟的快活,就是你的快活,你們手足一體,何分彼此。」
壽生道:「我果然快活,他如何快活得著。你們瞧著是了。」
眾人不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卻又不便細問,只得胡亂應著。一時鼓吹放炮,嘩說「彩轎到了,彩轎到了。」
壽生此時也穿著靴帽抱套,幫助乃弟應酬。聽說彩轎到了,霍地站起身來,直迎上去。眾親友暗下謀道:「這大伯子竟恁地起勁。」
說話未終,吹吹打打,彩轎已迎進門來了。眾人簇上去看,見彩轎拾進中堂,喜娘扶在轎旁,兩個迎花燭的,早手執紙煤把花燭點上,兩個喜娘就來開轎門,攙扶出新人來。嬪相喝唱請新詩,就有兩個孩子拎著燈籠往內去請。正這當口,壽生飛步上前,走上紅氈毯。嬪相只道是新郎,就喝唱行禮。兩個人參天拜地,男女交拜,妻時間大禮行畢,牽著紅綠巾,送入洞房去了。
這一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弄的眾親友都莫名其妙,到底是乃兄娶親,還是乃弟娶親。福生聽得鼓吹聲音,走出來瞧時,新娘已被乃兄簇擁進房去了。眾親友圍問:「今天到底是令兄大喜?是尊駕大喜?我們吃喜酒都吃得不曾明白。」
福生道:「是小弟的婚期,眾位為甚這樣詢問?」
眾人道:「奇了,既是尊駕大喜,為甚結親的倒又是令兄,我們真不懂了。」
福生驚問:「你們講點子什麼?」
眾人道:「有甚什麼,你令兄早已代你做過親也,我們正在議論。帖子上寫的是你名字,結婚的卻是你令兄。想你總是學那新法代表名色,公舉你令兄做結婚代表呢。」
福生聽了,驚得日定口呆,半晌才問:「這兩個狗男女那裡去了?那裡去了?」
眾人問他:「你指誰狗男女?」
福生道:「還有誰,自然是袁壽生這狗男女。」
眾人道:「你令兄正和你這位新娶的令嫂在新房裡行合巹禮呢,你做小叔子的也應去賀賀喜,暖暖房。」
福生忿火中燒,擺脫了眾人,直闖向房裡去,要同壽生拼命。眾親友忙著攔勸,死活把他拖住了,他還拼命的掙持。壽生聽得,跳出房來,指著福生道:「你發了瘋不是,這樣的胡鬧。」
福生還罵道:「你這畜生,你罵我發瘋,你自己才發了瘋呢。我娶的老婆,你為甚硬占去。天下可有這個道理,我和你到外邊去講,請大眾評評,到底是誰的不是。」
壽生道:「眾親友都在此,叫大眾聽聽,天下也有這樣不知好歹的人。我要占你老婆做什麼,這是我照應你呢。」
福生道:「我娶來的老婆,你現現成成結了親,還說是照應我,請你說出個道理來。」
壽生道:「這婦人名叫帶煞桃花,命是硬不過,娶了來就要被他克掉的。以前已經克掉七個丈夫,這回是第八次再醮了。尚在別人,也不干我事,死掉一百個只當得五十雙。你是我自己兄弟呀,活剝剝眼見你被人家克死,叫我心裡怎地過得去。我的結婚,並不是要占你老婆,無非為救你性命起見。」
福生道:「好哥哥,多謝你一番好意,只是我做兄弟的不肯領你盛情。你怕我被人家克煞,你自己不是性命麼。」
壽生道:「你又糊塗了,我已經娶過老婆,生過兒子,現在是續弦,就命硬點子的婦人,也不要緊。就是克煞,兒子也有了,終不至於絕後。你是頭婚,自應得娶一個處女,沒的倒娶一個八婚頭。並且婚姻事情,原要兩相情願,才能夠長久。你現在去問問新人,他到底情願做你的老婆,還是情願做我的老婆。」
福生道:「也好,我就去問他,問了出來,他肯嫁我,你便怎樣?」
壽生道:「他如果肯嫁你,我自然退回大伯之列。」
福生道:「那是不准賴掉的。」
壽生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就請眾位親友做一個見證。」
眾人齊聲應允跟福生到新房,面向新娘。問了四五遍,新娘只是低頭不語,弄的福生急了,央告道:「好人,肯不肯,只求你一句話呢,請快說罷。」
新娘才抬頭道:「我也沒什麼肯,沒什麼不肯,只曉得那個同我行結婚禮,那個就是我的丈夫。人好欺騙,神明是不好欺騙的。方才拜天拜地,空裡頭都有神明瞧著的。」
福生興透透詢問,問著了這句話,宛如當頭澆著一盆冷水,滿肚皮說不出的不快,只得再去向壽生講話。壽生道:「那可不能夠怪我,這是他自己不肯。」
福生道:「休想,我錢也費去不少,你倒寫寫意意落現成,人容你天也不容你。」
壽生笑道:「老弟你休指出天來嚇我,我是嚇不倒的。天老爺管理天晴雨落,忙的了不得,那有工夫來管你我這種小事。你倘是好好與我商量,用掉這幾個錢,我或者還肯償還你,這樣窮凶極惡,就是有錢我也不高興呢。」
眾親友見兄弟兩個說戧了口,大家忙著打圓場。你也勸,我也勸,好容易勸得兩個人都答應了,叫壽生賠償了福生的費用。初時福生還不肯答應,後來娘舅出場,應許替福生做媒:「包在我身上,娶還你一個標緻老婆。」
福生礙於娘舅情面,才委委屈屈答應了。此事完結後,眾親友紛紛議論,說這婦人既然許嫁了福生,為甚中途忽地變卦,此中未免可疑。一人道:「此事我早知道的,壽生與這帶煞桃花本有花頭的,兩個人打得火一般熱,只有福生這瘟鬼沒有知道,妄想娶他做老婆,卻倒造化了壽生。壽生和這婦人,兩下裡預先約定了,故意乾這出奇的勾當,尋尋老弟開心。福生娶老婆,娶老婆,倒娶了個嫂子家來,真是千古未有的大笑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