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因兄念母楚雲墜樓 別友省親文亮落水

  碧瓦玲瓏碎玉排,風逐瑞雪入書齋。
  梨花亂落爭人意,寂寞何能傾素懷。
  話表楚雲被李廣道破行藏,胡纏了多時。楚雲聞言,冷笑一聲,遂怒說:「我且問你,當日設誓拜盟,我等皆以你為德隆義重,故此甘拜下風。今乃以弟堂堂六尺之軀,反疑為巾幗裙釵之想,則是兄外具尊嚴之貌,內隱狎邪之心,不以我為盟弟,直以我為玩具了。兄既不以我為弟,我又何敢仰攀?即請以今宵悔卻前誓,是我楚雲眼珠未具。不必說我楚雲係頂冠束帶奇男子,即使巾幗裙釵,干你甚事?怎容得你胡言亂語,視弁而釵。但我楚雲被你戲嘲,怨我毫無見識,從此毀盟絕義,你之名譽從此而敗。」言罷,怒衝衝站起便走。李廣一聞這番話,惶愧不已。近前深深一揖謝罪,口呼:「賢弟,請息雷霆,只怪愚兄飲酒過多,不知自禁,因此胡言亂語,尚望賢弟格外容宥。倘若賢弟毀卻前盟,我李廣無顏一對天下豪傑,萬望勿罪,幸恕愚兄無知。」言罷,復又一揖。楚雲只得還揖,說:「總不怪兄,只怪弟毫無見識,冒昧得罪兄長,明日給兄長陪罪便了。再說,那蕭子世先生所說之言,小弟功名須問長兄。兄試細想,非兄提拔小弟,又有誰提拔我來?兄不詳審,反起疑心,令人可笑。」李廣當即賠笑,說:「愚兄領教了。賢弟若再怒不可遏,愚兄只可跪下求恕。」楚雲口呼:「兄長,話已言明,夜已深了,請兄長安歇去罷。」遂各自回各自之房安歇。這一夜,楚雲未曾合眼,思前慮後,此地不可久居為上。今雖被我遮掩過去,難保日久識破行藏。復想起生身母,不免流了許多眼淚。天交五更,方睡了片刻。起來同大家到外廳晤面。李廣、楚雲彼此見面,俱有些羞愧之態。眾弟兄看見頗為疑惑,暗地裡互相猜論。
  天到午正,只見張珏從外面匆匆而至,向楚雲說:「你去瞧瞧外面,有一飲酒少年,似你模樣一般。若是衣冠不差,站在一處,令人難以分別。」楚雲尚未回答,李廣說:「你且將那位少年請進來一會。」張珏聞言,去不移時,陪著一位少年進來。只見少年頭戴灑金抹額,身穿水綠繡花羅衣,足踏烏靴,腰懸寶劍。年約十八九歲,楚楚身材,亭亭儀表,面似桃花帶雨,眉如柳葉含煙,唇賽塗朱,鼻猶懸膽,實與楚雲一模無二。楚雲見是胞兄璧人,不由傷感,幾乎落下淚來。那人走來說:「那一位是小孟嘗李仁兄?小弟這裡有禮了。」李廣還禮,說:「小弟便是。請教仁兄仙鄉何處?貴姓高名?」那人答道:「祖籍淮安,姓雲名璧人,先父曾為學士,現尚有家母在堂。」話猶未完,楚雲近前口呼:「雲兄尊府可是山陽,尊翁可是單名政字?令堂是范相姊妹否?」璧人口呼:「吾兄何由得知?小弟尚未請教尊姓大名。」楚雲回答:「小弟姓楚名雲,只因尊翁與先父最為莫逆。但是尊翁尚在壯年,吾兄何言去世?」雲璧人口呼:「兄台見問,敢不奉告。因小弟胞妹顰娘,十歲時為乳母帶出頑耍,不意被拐,不知去向。先父慟女情切,因此鬱悶成疾,久而棄世。現在家母思女,不時臥病。弟雖不才,也曾折過桂枝。特奉母命遍遊尋訪舍妹的消息。今聞此地立擂台,到此觀擂,並訪舍妹。不意得遇眾位英賢,是弟之幸也。」楚雲聞言,登時顏色頓改,痛切心腸。不敢涔涔淚下,仰面說道:「『鄉書不能寄,秋雁又南回』,你看這一陣雁呀!」說著掉轉身,走上樓去。雲璧人一見楚雲,心中躊躕,暗想:「此君模樣同我一樣,竟有這般酷肖。」一面想,一面與眾人見禮,各通名姓,皆落座閒談。
  且言楚雲上得樓來,斜倚欄杆,暗自垂淚而歎:「蒼天呀!我顰玉實乃命苦,謂他人父,謂他人母。生身父因我而亡,生身母因我常病。必須買棹回淮安去認生母。只為大志未伸,使我抱恨終天。」前思後想,不覺大恨一聲,將烏靴一跌,那知折斷闌干,從樓上直跌下來。卻巧李廣從此經過,猛見一團玉雪,如石家姬墜樓一般。李廣說聲不好,搶上前接住,趁勢向地上一坐,楚雲滾入李廣懷內。眾人皆驚,前來圍看。只見楚雲秋波雙合,咽喉微有氣息,真是楚楚可憐,有弱不禁風之狀。李廣低聲喚:「賢弟甦醒!」喚了數聲,楚雲緩過一口氣來,微啟星眸,四下一顧,見自身已在李廣懷內,不由得滿面羞愧。遂立起身軀,便向李廣深深一揖,謝道:「適才小弟目送鴻雁,幾效墜樓而亡。若非仁兄相接,早已粉身碎骨,已歸九泉了。」李廣口呼:「賢弟勿言客氣話,賢弟且去歇息歇息罷。」楚雲只得復登樓睡下。心中決計作歸,稍避嫌疑,再作計議。令伴蘭斟一杯茶,喝了一口。李廣等人上樓來相看,雲璧人也隨眾人上樓望看。楚雲一見璧人,不由含淚,急用話將眾人支下樓去。
  李廣等下樓來,酒席已經擺妥,讓璧人首座,彼此開懷暢飲。忽見蕭子世走來,大家讓蕭子世入席飲酒。李廣便將雲璧人尋妹之事言了一遍,奉煩給雲璧人一相終身。蕭子世口呼:「雲兄,令妹總有相逢之日,但是緣分未到,雖覿面,還是失之交臂。惟羨令妹是千古無雙巾幗中一個完人,便是足下功名,也須令妹保護。若問妻財子祿,君家後福甚長,舉案齊眉,不止一位。芝蘭繞膝,玉樹成行。君素情癡,閨中燕婉,較人更甚。雖奉母命尋訪阿妹,卻有一件,那瑤枝玉佩,兩美斷不能時取諸懷。貧道之言,乃謬談也。」雲璧人深深謝道:「極承指教。」
  酒筵已畢,大家又上樓去看楚雲。楚雲因此一跌,便害起病來。由此一病經旬,終日只依雲璧人為知己。數日已愈。
  這日,徐氏兄弟忽接杭州專丁送來一封家信,信中言母病在床,令其歸省。徐氏兄弟驚惶無措,急欲歸省。李廣等眾不便阻攔,僱定船隻,以便啟行。此時也觸動楚雲的歸思,遂向李廣等眾言:「請以明年元宵為期,當來晤會。」又約雲璧人同往,一覽秦淮風景。璧人欣然允諾。李廣等備下筵席餞行。
  次日,楚雲協同璧人及伴蘭拜別眾人。李廣口呼:「賢弟此去,明歲元宵,愚兄拭目而待。幸毋愆期,致使愚兄望穿秋水。」楚雲說:「如期必至,定不爽約。」徐氏兄弟也來告辭。蕭子世將一錦囊付與文炳,囑咐道:「至後三日悲苦之際,將此拆開一看,便知明白。待令堂病癒之後,僅防水濺,切忌切忌為要。」徐文炳尚欲指明,蕭子世說:「天機何可洩漏,臨時自有應驗。但須小心,必然逢凶化吉。」徐氏兄弟二人致謝,拜別眾人,登船回籍。徐氏兄弟帶著書童小福祿上船。開行一日,行經丹陽湖面,已晚,只得泊船。兄弟二人議論母病之事。天交二鼓,文亮出艙,在船頭小便。忽然狂風大作,浪湧船掀。文亮站站立不穩,掉入波中。畢竟文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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