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避強仇 二女遁蠻荒

  原來那紙卷乃何奇之徒勾小庭所寫,大意是說:大盜盤庚有一外室,形跡詭秘,名姓來歷只狗男女夫婦知道,雙方交情甚厚,也最得男女二賊信任。女淫賊線仙鸞並不吃醋,反和此女拜了姊妹。此女每來,必代女淫賊帶來幾個壯男,供她淫欲,自己卻不沾染,便和盤庚也是時冷時熱,若即若離。盤庚愛之如命,女淫賊也和她極好。
  無奈此女天性乖張,喜怒無常,和女淫賊雖然親如姊妹,對於盤庚卻是時常冷冰冰的,極少順心快意時候。盤庚那麼陰險殘暴的人,竟拿她無可如何。此女本領甚高,老是獨往獨來,說走就走,誰也留她不住。由今春起,忽和盤庚恩愛起來,大有嫁他之意,偶然出去,至多三五日必要回轉。盤庚自是歡喜萬分,把她當成活寶看待。
  正在高興頭上,女淫賊線仙鴛帶了所養面首姦夫在本山打獵,將此女也約了去。獵場就在平天寨山腰森林以內,不知怎會中了毒氣,二女賊和兩個姦夫,還有同去的男女賊黨,病倒了十來個,盤庚惟一的愛子年才八歲,也在其內。
  盤庚得信大驚,把所有解毒的藥都用盡,寨中本來請有兩個名醫,竟會治他們不好,尤其二女賊,一個頭腫老高,還能說話,一個終日昏迷不醒。眼看危急,實在無法,後經聚眾商計,想起南洲醫道高明,善於起死回生,但是請他不來。
  盤庚早就探知南洲父女和他對頭相識,又是逆酋花古拉的仇敵,並還聽說老酋的祖傳三寶在南洲手內,竟想一舉兩便,將人劫走。本來二女也所不免,只為何奇近來假裝忠謹,大得狗男女信任,來人中恰巧派得有他,在旁力勸,說此老性情剛烈,寧死不屈,對女兒愛如性命,二女也和乃父一樣心性,並且本領都高,如同下手,定必拼命,還是救人要緊。盤庚也想起南洲父女渡江比武、威震眾山民之事,方始變計,派了二十幾個能手連夜掩來。
  當日如非展氏夫婦手下受傷來此醫病,那白衣異人乃前遇諸俠至友,業已到了好幾天,隱跡之處就在對面鎮江樓旁附設的小客店內,對於南洲父女本極留心,賊黨一來,必被警覺,就不明鬥,也有法想,何致被賊劫走,白衣異人雖有幾個同道至交,一則剛到不久,只顧忙於護送展氏夫婦和那些受傷的人,又要趕往江邊去尋盤庚派出的那些賊黨,給他吃點苦頭,以作警告。
  這幾位奇俠異人本領雖高,無奈人數只得四個,賊黨比他們多出不止十倍,內中並有好些能手,又是分頭埋伏截殺,不在一處,本就難於兼顧,又不願露出形跡,忙了一夜才得完事。雖然占足上風,一心以為盤賊與展氏夫婦為敵,業已派出多人,分明全副心神都在上面,於是也以全力應付,誰也不曾想到兩個女賊和賊子中毒病倒,盤賊會在當夜派了心腹死黨,去往小江樓延醫劫人。
  當夜展氏夫婦走後不久,又是大霧,賊党下手越發容易。何奇與眾賊黨同來,因知來賊人多勢盛,南洲休說敵他不過,並且來賊心狠意毒,奉有盤賊密令,早把南洲當成仇敵,知他父女武功甚高,派出的人比對付展氏夫婦的一夥本領更高。
  對方如其堅持拒絕,不肯出診,便由去的人四面圍困,一面放火焚燒,一面將他前在外國,用重金買來的火槍連同炸藥一齊發難,連燒帶炸,把小江樓燒成平地,人也全數炸死。只要肯來醫病,就將花古拉事情耽誤,夷寨祖傳三寶從此無法查探下落均非所計。
  何奇無法抽身私通消息,深知盤賊狗男女性最剛暴,說到必做,這十多個病人當中,有他妻、子和一心愛女賊在內,為了群醫束手,業已急得終日暴跳,眠食均廢,如不依他請來南洲,將這最要緊的男女數賊醫好,就是南洲父女當夜能脫毒手,甚而得勝,也必沒有幸理,一個不巧還要激出大變。
  盤賊早有勾引匪盜洗劫三鎮之意,就許一怒之下,由此星星之火突然發難都不一定。去年曾有異人暗通消息,密令隨時留意,最重要的便是這件事,如何可以大意!想了又想,覺著南洲如其公然相抗,非誤大事不可,結果本身保不住,還要連累二女和身邊的人一同受害,轉不如釜底抽薪,乘機深入虎穴,將男女諸賊醫好,借此因緣,以為異日殺賊除害之計。
  好在南洲多年為善,本身雖有極好武功,從未當人出手,一年忙到頭都是行醫,從未管什別的閒事。就與盤賊的仇敵相識,也是為了來人求醫,往小江樓飲酒,萍水相逢,結為朋友,雙方並無來往,對於賊黨,並未露出敵意,便問起來,也都有理可說。
  就是盤賊逼他人夥,不肯答應,被困在平天寨內,暫時不能回來,決不至於加害。南洲人又機警,只等前遇諸俠時機一至準備停當,盤賊惡貫滿盈,非但安然無事,並還是個極好內應。第二,二女和身邊的人先可保全。
  何奇主意打定,便假裝忠心,和同去的賊黨說:「今夜之行,第一是將醫生好好請走,早將夫人和小寨主醫好,免得寨主日夜不安,我們乾看著急,替他不得。到了那裏,最好把人散開,埋伏樓外,由我和一位弟兄掩上樓去,引他出來和他好說。真要不聽,我們幾十人對付他一個,也不怕他逃上天去。上來非用軟功不可,否則,他便迫於無奈,到了平天寨,不肯盡心醫治,甚而就勢將人醫壞都是難料,此時便將他父女全家一齊殺死出氣也是不值。寨主心性剛直,諸位弟兄跟他多年,定比小弟清楚得多,來時所說乃是憤急的話,一個辦理不善,責任卻不好擔呢!」
  群賊均懼盤賊兇暴殘忍,法令嚴酷,向例不留情面,如將事情辦左,雖然有令在先,醫生已死,無人治病,他那妻、子、情人如能另請別人醫好還可無事,否則定必遷怒,怪眾人誤他,當時不說,早晚必要借題發揮,下那毒手。越想越覺所說有理,忙即點頭。
  何奇深知南洲謹細機警,決不至於當面叫破。恐同去的人多心,推說南洲父女本領甚高,為防萬一翻臉,寡不敵眾,又把賊党中能手約上一個作伴同往,順著大路偷偷掩上山去。恰巧南洲心中有事,半夜起來寫日記,剛把心事寫在一張舊紙上面,何奇已望見燈光,同了那賊,輕悄悄掩將上去。
  南洲正在出神之際,聞得門外腳步之聲甚是輕微,心想:「此時怎會有人前來?」
  自知素無仇家,只有小酋花古拉是對頭,但知上次過江威鎮各寨,眾山民業已畏服,決不會犯險來此生事,再說也不會一到便往後樓房中尋來,步法這樣輕巧,稍微疏忽便難分辨。先聽展氏夫妻說起白衣異人,便疑是前遇諸俠之一,起初當是異人尋來,略一遲疑,剛把所寫紙條隨手放向桌後,平日憐愛二女太甚,也未驚動,剛一起立,來人業已走近房前。
  南洲心細,聽出來人步履雖輕,行動甚是從容,越料不是仇敵,剛起身走往門前,低聲笑問:「外面何人?」
  忽聽來人接口笑答:「符老先生休驚,我姓何,同了一位好友,有急事求見,女公子和前樓的人均已睡熟,請往樓下僻靜之處一談如何?」
  話未說完,南洲聽出口音頗熟,不像懷有惡意,已先把門開放。燈光外映,瞥見迎面是一壯漢,另外一個發話的立在那人身後。剛認出那是何奇,本來就想探詢賊黨消息,深更半夜,忽然同一生人來作不速之客,料定事關重要。
  正請二人同進,忽然瞥見何奇暗使眼色,將手微搖,前面那人又是一臉橫肉,目射凶光,武功似有根基,雖然明白來者不是善類,那人業已舉手為禮,神態十分恭敬。當時拿不准是何用意,含笑請進,問完姓名,正詢來意。
  何奇低聲笑說:「老先生,今夜只是請你出診,別無他意,但是非走不可,你如推辭,事就糟了。」
  南洲早看出他幾次暗中示意,聞言越發醒悟。上來當然不快,心想:何奇是自己人,又知道我的性情為人,怎會引賊上門,逼我與賊醫病?又有非去不可之言,分明奉了木裏戛大盜盤庚之命,被迫而來,決不止他兩人。我如不去,盤賊那樣極惡窮凶,必放我父女不過。雖然情形可惡,於心不甘,此行卻可得到賊巢虛實,以為將來除害之計。
  好在雙方素無仇怨,從未露過形跡,就此假意結交,作一內應也是好的。主意打定,只說醫完就可回家,並未想到盤賊對他父女早就存有敵意,為想何奇更能取得賊党信任,故作素不相識,初次見面,先是正色堅拒。
  說:「休看我每日都為人忙,來求醫的如是富貴中人,免開尊口。他們身價太高,自有明醫為之醫治,我醫的都是窮苦病人,配他不上,加以年老力衰,極少出診,尤其深更半夜上下山崖也實艱難,你們另外尋人去吧!」
  何奇惟恐叫破,見他裝得極像,寬心大放,先與爭論,後又說出求醫的人是誰,業已備有快馬,至遲明日中午便可回轉。
  南洲一聽說出盤庚,立時改口笑說:「我對貴東久仰,並非一日,既然是他,我破一回例,勉為其難便了。」
  說完,因恐二女擔心,想取紙筆留下一信,推說天明前被人請去醫病,明日黃昏前後多半可以回轉,至多兩三天耽擱,決不會久,令二女和路清代理門診等語。
  何奇知他此去難於脫身,惟恐夜長夢多,萬一二女路清等人醒轉,年輕人不曉事,只一抗拒,立是一場大禍,心想:自己代他送信穩妥得多,走得越快越好,忙使一眼色,低聲悄說:「老先生,醫家有割股之心,請快起身吧。好在此時天還未亮,後輩天亮後多半還要來此,代為通知令媛也是一樣。」
  南洲聞言,料知事情緊急,何奇必還另有用意。同時,隱聞樓廊上又有腳步之聲,人數頗多,也恐驚醒二女,惹出事來,料知賊黨來了不少,懷有必得之念,無力與抗,所以何奇這等惶急。念頭一轉,立時點頭應諾,匆匆熄燈下樓。
  南洲老謀深算,因覺形勢嚴重,這班狼虎之徒,早點引走為妙,且喜日裏人太疲乏,小江樓向來安靜,從未發生變故,樓上下一個人也未驚動,便同群賊下山。果有轎馬等候在半山坡上,乘坐聽便。南洲路上聽出何奇口氣,渡江比武之事賊黨業已知道,也就不再裝腔,騎上馬背,還未走出騰南鎮,群賊因南洲既然應諾,答話得體,非但不曾疑心,反令何奇作陪,一面分人縱馬前馳,趕回報信,說醫生業已請來,一面前呼後擁,隨同往木裏戛進發。
  何奇緊傍南洲,並馬而行,誰也不曾留意。南洲伺機探詢,問出盤賊起初對他忌恨,這次為了妻、子、情人中毒病倒,雖以上賓之禮相待,將他請去,看那意思,恐怕暫時未必容他回來,如其堅拒不去,當夜便是一場禍事,甚而激出大變引發凶謀都在意中。
  暗忖:「此去身落虎口,盤賊人雖兇殘,專殺異己的人,但頗愛才,有此一技之長和自己的智慧,性命雖可保住,二女安危卻極可慮。方托何奇乘機代送口信,二女照著日記上所說行事,越快越好。」
  何奇之子何進和勾少庭,因那黑衣女賊病勢愈危,盤賊懮心如焚,勾少庭推說以前曾往小江樓求醫,認得南洲,兩下相識,自告奮勇,同了何進趕來探看。本意是恐南洲堅拒不允,趕往相勸,暗中警告,說盤賊情急萬分,已無人性,認定南洲是救星,如不答應,三日之內便要發難等語,路上遇見報信的人,得知醫生請到,好生歡喜。
  正商量要回去,忽然暗中被人在後面拍了一下,隨聽背後有人低聲說話,正是呂二先生,剛由別處趕來,得到資訊,本意想將南洲截下,忽覺此舉不妥,想出一計,追在勾、何二人馬後,等報信賊黨走過,縱上馬背,指點機宜,勸南洲答應,並說時機未至以前冒失下手,就能成功,也必多傷生靈,何況崆峒派妖道已在途中,轉眼就到,自己便是跟蹤來此,二女卻要逃開等語。
  勾、何二人聞言應諾,重又縱馬迎上前去,走出不遠便是相遇。何奇便將南洲所說的話暗中告知少庭,令其尋人送信,說完,聽出後面跟隨的賊黨追將上來。
  故意說道:「你早和我說要往騰南鎮訪一舊友,取回去年走時所存衣物。如今已到鎮上,相隔這近,不久就要天亮,你去取了東西,當時趕回還來得及,不過我們師徒蹤跡不可使人知道。萬一回時天明,遇見熟人,可說我師徒現往昆明訪友,作一生理,由附近走過,命你二人繞道來取衣物便了。」
  勾、何二人諾諾連聲,立往鎮上趕去。
  何奇師徒以前雖在洪家做武師,因他師徒豪爽俠義,頗有幾個相識人家,又在洪家多年,所積衣物頗多,行時匆忙,全數帶走又嫌累贅,多半分送同事和鎮上相識的人。內有兩隻箱子比較值錢,寄放在一個姓翁的土人家內,原意訪完南洲歸途取走,忽奉呂二先生之命,投往木裏戛去做內應,因事難料,只帶了兩件隨身行李,箱子不曾帶走,師徒商量,幾次想取,表面說防洪家知道他在盤家手下,不好意思,實則是防盤庚疑心,不敢冒失。
  群賊俱都知道此事,近來看出盤庚對他師徒信任,眾賊黨也處得頗好。知已無礙,本定幾時遇便往取,因此無人生疑。
  勾、何二人匆匆尋到土人翁四,因自己去送口信,恐露馬腳,鎮江樓又在山上,洪家的人甚多,也防遇見,便照南洲意思寫了一信。剛把信寫好,房上忽然飛落一人,不禁大驚。見面之後,來人竟是呂二先生。妙在翁四非但受過南洲救命之恩,並還得過呂二先生的好處,一聽南洲被人劫走,竟比二人還要關切。
  呂二先生又命少庭在信後面添了幾句,說他本來想往小江樓送信,指示機宜,不料當夜幾位同道好友因助展氏夫婦殺傷了幾個賊党中的能手,恐那兩個崆峒派萬一由後趕來,還要相助迎敵,並將那許多受傷的人護送過江,回轉葡萄墟,好些要事在身,自己還有兩個要緊約會,不必趕去,時機也還未至。
  二女和路清最好照著信上所說,急速覓地渡江,乘南洲賊巢醫病,賊首還未想到他們以前,逃往森林暫避一時,否則盤庚雖不殺害南洲,必想將二女劫去,迫他父女人夥。此事越快越好。為防二女不肯深信,又將當初和路清約定的雙連環暗號畫在信後。說罷,越牆飛去。
  翁四早已義憤填胸,將箱子交還勾、何二人,匆匆送走,便拿了書信,連夜起身往山上趕去,一路飛馳,腳都未停。仗著土人都善爬山,日常走熟的路,近又開出一條山道,還不難走,感恩心切,惟恐延誤,冒了大霧,一口氣趕到小江樓,人已筋疲力盡。
  二女看完書信,急得心頭亂跳,優急如焚,匆匆謝了翁四,便同入內。三人先在室中密計,依了路清,直恨不能趕往賊巢,行刺拼命。
  雙珠比較謹細,力言此舉有害無益,將路清、雙玉勸住說:「爹爹業已落人賊手,我們勢孤力弱,連呂二先生和白衣異人諸位劍俠此時尚且不肯輕舉妄動,何況我們!憑著血氣之勇,只有誤事,行刺報仇固是凶多吉少,一個不巧,同歸於盡,爹爹也必不免兇險。此時就走,也可不必。我料盤賊心痛妻、子、情人,在此兩三日內決不敢難為爹爹,也想不到我們身上,更不知我們就此數日之內便會逃走。
  「遇此非常之變,越鎮靜越好,絲毫疏忽心慌不得,何況人都不知我們要走,雖然近來無什重病,許多成藥業已到處傳揚,人都知道,另外還有那些記名師兄也在開始行醫。本來病人業已減少許多,偏巧昨夜展大哥夫婦的手下受傷太多,還有不少重傷,雖經爹爹和我們開刀醫治,醫得好的也許免於殘廢,照昨日估計,這十多人至少可以醫好一半以上,言明今日天一亮便來換藥,最快也要再醫兩天。
  「爹爹已走,我兄妹三人再如棄之而去,雖是迫於無奈,到底失信,使人失望,並還糟掉幾個可以醫好的義勇之士,心也難安。依我心意,還是假裝不知,連對姑父他們,暫時都不要說,一面用心將這些重傷的人趕緊醫好,一面傳話出去,索性明言爹爹被人聘請去往遠方行醫,我姊妹連日勞苦,受了感冒,暫時停診三日,再囑咐姑父他們和田、趙二兄幾句,事情一完,說走就走,省得忙中有錯。我們還是救人要緊。」
  路清方說:「天已早亮,如何病人一個未來?」
  忽見陽光照處,先是幾個土著的病人由輕雲薄霧中走上,還未到達,後面又趕上一個土人,腳底甚快,轉眼入門,因其身手矯健,腳底頗有功夫,一望而知是個會家,不像有病神氣。三人正在探頭外望,來人已直沖進來,定睛一看,竟是昨日隨同病人假裝腳夫的頭目之一,神情甚是匆促,料知有事。
  剛一讓坐,未等詢問,那人已低聲說明來意。大意是盤庚夫婦好狡異常,兇險無比,就許忽然派人深夜來此,用前法將二女劫走。賊黨人多厲害,又有幾個異派凶人,決敵不過。現奉白衣異人之命,恐二女兄妹得信之後意氣用事,或是遲疑不決,命來送信,催其乘著白天賊黨不會來此以前,急速改變裝束,一同上路,照昨夜來信行事。
  並說他原奉命留守,照護那十幾個重傷同黨,準備等南洲父女醫好了傷,再由白衣異人暗助,護送回去,方才忽然接到警告。好在昨夜江邊兩起惡鬥,賊黨殺得大敗,剛剛帶了受傷的賊逃將回去。盤賊陰險機密,表面上暫時還不肯露出形跡,當他初次出手羚羊峽,得意在先,以為展氏夫婦受此重創,帶了許多受傷的人上路,決非敵手,懷著必勝之念而來,家中又有許多要緊的人病倒,事前沒有準備,這班賊黨至少要到中午,才能趕回木裏戛去。
  未到以前,盤賊也許還不知道。此時上路,再好沒有。江邊的船業已備好,展氏夫婦並已帶人守在對岸接應。為此來請三人即時起身,就便醫那許多傷人,實是一舉兩得。
  二女和路清聞言,才知事情真個緊急,此時上路非但彼此都有照應,敵人不會警覺,展氏夫婦和隔江各山寨多有交往,有他們在對岸接應,省事省力,樣樣方便,便請來人稍候,去向鄭氏夫妻和田、趙二人暗中通知。鄭。田諸人先當南洲回轉萬花谷有事,聞言才知被人請去。
  二女先因鄭氏夫妻年老衰弱,父親命勾少庭來信也曾提到,像他夫妻這樣的人,盤賊決不至於加害,令其照常生理,行時不必告以實話,那本日記看完未兩頁卻須謹慎藏好,不必帶走。所以未將實話明說出來,只說南洲被人請往昆明行醫,對方富可敵國,本想不去,因其病好之後,願將家財拿出一半,幫助南洲救濟苦人,方始答應。
  但一算計,此去十天半月之內不能回來,對方又帶有好友書信,來勢急如星火,因恐三小兄妹攔阻,故未喊醒。匆匆上路,忽然想起花古拉結怨之事,不大放心,特地專人送信,連他三人喊去。事完,父女同回。如有病人求醫,可告以出診遠地,暫時不能回來。好在近來成藥做得甚多,鄭老夫妻和田四都知藥名和那用處,醫方更印了不少,幾個記名弟子業已行醫,來人討藥,不妨分別病情,照數贈送,除卻內科疑難之病,不論遠近,一律對待,不必懸念。
  鄭氏夫妻和全樓中人,本都信服這老少四人,聞言,雖覺南洲走得奇怪,行時連句話都沒有,又是深更半夜空手出門,連行李都未帶一件,於理不合,有些不解,但一想到這老少四人都是文武雙全,本領極高,醫道人緣全都好到極點,只有土豪和花古拉算是冤家,一個業被制服,一個也被鎮住,決不敢輕舉妄動,何況南洲對於此事也必有了成算,想過也就拉倒。內中只有趙乙一人鍾情雙珠,時刻在念,事後尋思,越想越覺可疑。
  大家因為昆明相隔路遠,自免不了一番叮嚀。三小兄妹暗中告知眾人之後,又經仔細盤算,把應用衣物打成三個包裹,先去前面為人醫病,天忽下起雨來。當地以前病人最多,醫生甚少,又都勒索病人,任意敲詐。自從上次南洲父女醫治瘟疫之後,南洲細心考查,看出病人之多,由於三鎮多民族雜居,人多醫少,天氣炎熱,附近山中毒蟲蛇蟒猛獸甚多,土人又喜爭鬥,飲食不潔,迷信鬼神之念太深。
  有錢人染了時疫,不知把人隔開,有的更連醫都不請,卻將有用之財去諂媚渺茫的鬼神,請上一些巫師,亂跳端公。家屬不分日夜守在一起,等到疫情發展,蔓延開來,越病越多,便成不可收拾。外來的客商和有點知識的人不算,土人稍微有點錢的,均喜佞神浪費,受那巫師之愚。
  窮苦的人無力敬神,又因自己手到回春,十病九愈,又肯幫他們的忙,醫藥白送,不取分文,才來求醫,但照這樣越傳越遠,病人越來越多,不從根本打算,便把自己老命賣掉也無用處。幾經熟計,想好方法,恰巧多了三個好幫手,便在醫病之時苦口婆心,再三勸說,告以禍從口入和污穢鬱蒸容易致病之理。
  並說:「鬼神無知,就有威力,也管不了人間許多閒事。你們如真親眼見到鬼神顯形的靈跡,真從天空出現,不是妖巫、端公鬧的鬼障眼法兒,只管相信,否則,不犯著把有用的人力物力受人愚弄,拿來糟掉。」
  一面教以清潔保身之法,再將這些道理,用極淺顯的白話印在藥方後面,隨時分送,又配了許多專治蠻荒特有的疾病如跌打損傷、瘴毒瘧疾、防瘟治疫各種特效之藥,以備急需。窮人分文不取,有財力的富人邀請出診,照例是量對方財力和為人善惡,講好包醫,言明在先,願者上鉤,還要先付。真正惡人還不肯去,真正窮苦的病人還要周濟。上來不顯,為了這一年名聲更大,求醫的人越來越多,就是淡月,人也擠滿,南洲等老少四人,非但不嫌勞苦,更加努力。到了第二年春天,每年必有的桃花瘟,居然沒有起來。
  遠方病人以有錢的人居多,經過苦心勸告,多半感動,南洲又肯盡心指教,來者不拒,病好回去,大都照著南洲所說,如法炮製,配藥送人,最近一月,病人大減。尤其近處的三鎮土人,生病的比前少去十之七八。內中也有見他父女勞苦,又不要錢,於心不安的,仗著病源醫藥業已明白,無須勞動對方,多半討了成藥就走,偶遇南洲清閒,將其喚住,問上幾句,也不用多費心力。更有好些土人,以前硬拜南洲為師,配了些成藥,以此謀生。
  南洲恐其所知無多,延誤病人性命,雖經指定,每人至多專醫三四種南疆特有的傷病,不許大膽嘗試,胡亂醫治,但是這些記名弟子均是當地土著,相識多年,連請教帶暗中留意已非朝夕,稍微拿不准,都送了來,又經長期指點告戒,個個謹慎,從無錯誤,由去年冬天起,接連開業了十多個,一有成效,名聲逐漸傳出,在南洲戒條之下,取費又少,病人都貪近便,到了最近一二月,三五日中難得遇見一天忙的。
  前兩日病人特多,都是遠道而來,只有限幾個土人。快要忙完,先發生來敵去往萬花谷擾鬧,將田、趙二人打傷,跟著又有展氏夫婦率眾求醫,忙了一整天,只將傷勢稍輕的,分別醫好,剩下十幾個快要殘廢的人,準備次日續醫,當夜南洲便被大盜盤庚派賊黨劫走。
  三小兄妹一面擔心老父安危,又要關切這樣多的病人,心正萬分愁慮,忽接來人警告,當日便須渡江逃走。那十幾個傷人雖然同路,不去說他,但是另外還有病人,不忍棄之而去,時機又正緊急,打算著醫一個是一個,醫到近午再走,一面暗告鄭氏夫婦,將那幾個醫道較好的記名師兄請來,令其代為應診數日,分向病人解釋,醫滿五日為止,再來便須等他父女回山之後。又將南洲積來濟貧的財物,全交鄭氏夫婦和田、趙二人代為主持,周濟貧苦。
  分配停當,走出一看,病人雖有十來個,倒有一多半是來討藥的,只有三個遠客住在鎮江樓,來請復診,病好八九,只是有錢人心多,毫不重要。再看號簿,才知舊病人已在前日治完,只有幾個山人爭鬥打傷,也經醫治包紮,討了藥去。仔細一算,昨今兩日求醫的人極少,如非展氏夫婦手下那些傷人,幾乎一個新的病人都沒有。這樣清閒,極少遇到。
  分藥時,無意之中向人探詢,才知近來那些記名弟子名聲越好,對於真正窮苦的人也肯施捨,雖因生計,將施出去的藥錢出在有錢人身上,一則並不甚多,又肯巴結,一請就去,不像父親還有好些題目,門診一律看待,出診卻是因人而施,於是有錢土豪都厭恨南洲父女,不是疑難重病,最好求教別人,不輕請教。
  窮苦的人又都受過好處,體貼他父女,恐多勞苦,能不麻煩便不上門,並還逢人遍告:說老先生一日忙到夜,如何勞苦,現有好些徒弟行醫,和他一樣,不是大病,何必麻煩人家?有幾個領頭傳說,不消數日,遠近皆知,所以這兩日來,上門求醫的極少。
  三小兄妹聞言好生喜慰,知道午後雖然不會無人求診,但決不多,就有,也是遠來的有錢人,能夠長路趕來,病決無害,有這幾個記名師兄,足能應付。匆匆把藥分完,把病人全數送走,趕到屋內,更不怠慢,換上三身窮苦山人的裝束,臉上還畫了一點花紋,蓬了頭髮,便由樓後石崖縱落,避開上山大道,由側面樹林中往江邊趕去,行前還想等鄭氏夫婦所備的乾糧路菜。
  那頭目名叫方健,外號千里追風,腳底甚快,人更機智,知道事情緊急,見三小兄妹人太慈善,老不放心那些病人,恐人走後,無人醫治,忙出忙進都是為了病人,自身安危直未放在心上,說好午前起身,其勢不便阻人為善。
  一聽說走,心中石頭落地,忙說:「乾糧路菜我們所帶甚多,業已連夜備齊。時機緊急,起身越快越好,不必等了。」
  二女本想不要,後因鄭氏夫妻再三勸她們帶上一點乾的,趙乙更是帶病掙起,相助包紮,老早便將二女喜吃的臘豬腿包了四隻,與之帶上。
  當地特產肥豬,最重的有三四百斤,加上行李,頗有斤兩,二女方說:「吃的東西太多,下去天氣更熱,好些衣被均無用處,最好只帶方才三個小包,方便得多。」
  方健也說:「我們那裏樣樣都有,無須多帶。」
  二女和他初見,不願洩漏機密,又見趙乙把路清拉向一旁,帶著滿面懮急之容,低聲密語了一陣,同把背子裝好,過來笑說:「出遠門的事到底難料,有比沒有總好得多,路上真個累贅,拿來送人也是好的。」
  二女忽想起,此去山裏,禮物最關重要,忙又趕往樓上,紮了一包山人心喜之物帶上,方才起身。因那背子頗重,二女均主輪流背帶,路清自然堅辭不肯,後經方健勸說力爭,改由二人各背一段。
  二女爭他兩人不過,只得各分了一個衣包背在身上,走到無人之處,仍被路、方二人強要過去。所行均是山僻小徑,荒野之地,難得遇到人跡。
  初意,照著南洲所說地方渡江,因方才方健說:「當地雖也險僻,渡口上人的船到底不免洩漏,還是離此七十里的紅鷹嘴,地更隱秘。昨夜賊黨均不知那地方,只有幾個追到中途,恰巧展兄夫婦騎馬趕到,將其打敗,始終無人去過。就是賊党天明得信趕來,我們的人已設法過去,他也尋不到那地方,比較穩妥得多。」
  三小兄妹問出兩面渡口伏有多人接應,先是臨時向土人租來有兩隻江船,頭一批人還未過去,內中幾個水性好的,看出時機危急,搶先入水,渡往對岸,尋到相識山人,又借了許多特製的藤舟,連夜渡江迎接,那兩條木船,業已駕去還了船家。全是自己的人,非但半日一夜工夫老早準備齊全,並且過江不遠,稍往上流一偏便是菜花寨。山民和展氏夫婦也是相識,雖無深交,有了熟人陪去,方便得多,行時已然議定,一上路,便同往紅鷹嘴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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