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微語警芳心 地絕蠻荒 何來高士

  前文符雙珠正在月兒湖後面花林之中養傷,忽然聞報:雙玉、路清同了一個通事尋來,相隔只三四十里。老人阿龐業已命人往迎,鴉鴉好友小蠻子龍都也引了阿成隨後趕往迎接。轉眼天明,正和鴉鴉談得有興頭上,老人阿龐忽引雙玉、路清走來,先聽說的通事卻未一路,料是別族野人引路來此,已在中途回轉,並未在意。雙玉、路清,此行原是先難後易,因有高人教了幾句重要的話,還給了一件信物,途中聽說雙珠歷經艱險,死裏逃生,如今傷還未愈,心甚關切,姊妹重逢,都有一肚皮的話要說。老人阿龐連忙了兩三日,心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告眾人:天已不早,暫緩詳言經過。一面令阿成、龍都、鴉鴉取來酒食瓜果,款待來客,一面探詢二女是否平日心中懷念的老恩人符老子孫。等到問明二女果是符老孫女,越發高興感奮,隨說還有應做的禮節不曾做完,許多祖傳遺物也要收好,令眾人隨意談說安眠,午前後睡起身再談,無論何事,必出全力相助等語。說罷,自回本台小屋之中。這裏長幼六人,方始互談自身經歷。
  原來雙玉、路清,那日地震初起,眼望雙珠被分隔在剛剛震開的地縫對岸,不能過來,方才經過的一片平地連石土帶上面草木,似雪崩一般往下陸沉,裂縫越來越寬。總算自己早已離開,雙珠不等走上,大片地面便往下陷落,否則,雙方只要一個稍慢一個稍快,差上幾句話的工夫,至少也有一兩人陷落在那黑煙飛揚,黑水怒湧,深不可測的地縫裂口之中。對岸雙珠立處,看去業已成了一片整齊如削、直插到底的百丈危崖,人雖立在崖邊,離裂口不過數尺,但那一片地形只管隨同地震之勢微微起伏波動,崩崖墜石之聲響成一片,暫時尚無變化。二人走這一面,卻是一片接一片的坍塌下去。幸而事情湊巧,一行三人不先不後都將那條裂縫避開,不曾下落送命。再不趕緊逃出險地,照此形勢,轉眼仍難免於沉人地底。心裏一慌,恰巧雙珠拋過去的包裹已被路清搶到手中,又見雙珠隔著裂縫大聲急呼,雙手揮舞。這時震勢正當極烈之際,雙方語聲已為所掩,一句都聽不出,也不知往何處逃走是好!
  逃著逃著,回頭一看,雙珠已順對崖往後山一帶馳去,相隔漸遠,話未聽明,不知乃姊要她順著裂縫繞往前途,設法會合,同時看出就這回身飛馳轉顧之間,方才來路又坍塌了一大片,地底震撼越來越猛,人行地面,宛如飛馳在驚濤駭浪之上,隨波起伏。天旋地轉,地震山崩,連同火山爆發,森林燃燒,樹枝折斷,四下橫飛,滿空交織,轟轟發發之聲宛如十萬天鼓,加上萬馬千軍,同時交嗚,齊發怒吼。耳目所及,無不令人心神震悸,心魂皆顫。心慌意亂之中,目光又被崩崖林木遮斷,不知雙珠逃往何方,只管悲急關心,無可如何。
  逃了些時,眼看形勢越發險惡,忽然又是驚天動地一聲大震,來路側面大片林海又齊整整崩塌了一大片,方才所見饅頭山那面的一個小火口業已爆炸,化為一根沖天火柱,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沖霄直上。來路側面的森林轉眼延燒越寬,化為一片火海,聲勢比前還要猛惡。那火更是無情之物,風向稍微一轉,休說人獸林木,便是山石也被燒熔,成了劫灰。來勢之快,人決追它不上,何況所行又是上面樹幕糾結,厚達數丈,下面林木繁茂,野草叢生,連方向都辨不出的黑森林,越想心越寒。
  情急逃命,人和瘋了一般,一口氣逃出好幾十里。在二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之下,居然逃出險地。漸漸覺著逃這一面比較最好。尤其火山爆發之後,地下蘊藏的火力業已宣洩,有了出口,地底只管還在震動,比方才輕了十之八九,那地面上先前隨時發現縱橫交錯的大小裂縫已是越來越少。因方才經過大震,有的樹木整株震落,沿途樹頂上面的厚幕也震開出許多裂口,吃後面火山一照,到處通紅,天光更不必說。
  逃到黃昏將近,隱聞來路連大帶小又起了兩次地震,都是轉眼即止,與早來所見不同。仰望天空,雲霧甚多,相隔好幾十里的天空,均被火山映成了暗紅色。想起雙珠孤身逃難,互相走失,不知死活,雙玉姊妹情長,固是傷心悲哭,路清雖然專愛雙玉,對這大姨的為人更是萬分敬佩,平素情感又好,真比尋常同胞骨肉還親,想起雙珠此時身受險難之苦,吉凶莫測,也由不得幾次流下淚來,為防雙玉悲苦過度,人更吃虧,還要想些話來再三勸解。
  夫妻二人驚惶逃竄了一整天,始終飲食未進,不曾休息,路上又連遇到幾次斷幹崩落、沙石打擊以及失足踏空,滑跌絆倒許多驚險苦難,全都精力交敝,面無人色。一面還要防到風向一轉,全林化為火海,許多帶有火頭的斷樹殘枝,定必隨同狂風滿空飛舞,落到哪里燒到哪里。所經又是這千百里方圓,到處都是走不完的樹海黑森林,只有一點火星落向前面枯木之上,或是那些帶有油質的大樹繁枝之中,轉眼便蔓延開來,那時前路便被隔斷,上下四外都是烈火包圍,任你天大本領,也逃不出去。人雖疲倦饑渴,仍都打著逃一步安全一步的主意,絲毫不敢停歇。
  路清見心上人這樣悲苦艱難,連經兇險,雙珠生死安危不知如何?口雖說著安慰的話,半扶半抱,挽著心上人一同覓路向前猛衝,暗中卻是心如刀割,叫不出的苦。本就掙扎前進,雙玉始終擔心乃姊安危,萬分懮急,心更慌亂,微一疏忽,腳底又踏在一條業已震得半死的毒蛇身上。那蛇長達七尺,甚是凶毒,地震起時,由原巢穴中狂竄而出,大約正逃之間遇到大震,吃一株粗樹幹折斷下落,冷不防打了一下重的,勉強竄到當地,橫在草中,業已快死,吃雙玉一腳踏中牠傷處要害,那蛇負痛情急,臨死凶威,長尾橫掃過來,竟將雙玉的腳卷緊,連路清也被蛇尾將腿掃中了一點。
  如在平日,再大一點的蛇蟒也不在雙玉心上,並且不等近前已早發現,何況天空還有紅光反映,更是容易除去,不足為害。一則此時饑疲交加,心痛同胞骨肉,又不曾吃東西,只顧和路清相扶相抱,中懷悲苦,不曾留意,以為那一帶野草只得尺許來高,如有東西潛伏,容易發現,沒想到那蛇做一長條橫在草裏喘息掙命,蛇身又細,就看到也只當是一段樹枝,何況未見,加以一路行來,不見絲毫蛇獸影跡,連林中特有的各種大小蟲類,俱都不見,只當林中生物業已逃光,未免疏忽了些。等到一腳踏上,那蛇痛極抽身,已電也似急纏繞上來。雙玉驟出不意,不是路清在旁,幾乎絆倒,人雖未受重傷,腿卻被蛇纏緊。
  幸而二人的刀劍均在手裏,途中雖無動靜,始終存有戒心,不曾收起,並還事前商定:一邊一個,各防向外一面,左右分待;那蛇重創待死,又被踏了一腳,本就難幹活命,雙玉又是手疾眼快,隨同身子往前一撲之勢,右手寶劍業已朝下揮去。那蛇痛極昏迷中毒口剛一張開,業被雙玉一劍揮為兩段,因是首尾夾攻,頭剛調轉,劍已斫下,嘶的一聲,連頭帶尺許長一段蛇身,已由二人身旁貼著草皮斜竄出去。等到二人用刀劍貼著裏圈將兩圈蛇身挑斷,雙玉小腿雖未破皮,業已有些疼痛,皮色也現出一圈青痕。
  路清見狀,越發愁急。二人由逃難起,早已互相扶抱,為防鄰近蛇窟,再三勸說,將雙玉捧抱起來,搶出一段。見無動靜,匆匆放落,取出藥囊,將傷處敷好。褲褪已被逆鱗刺破,正勸雙玉,如不肯換,怎麼也將那條褲腿剪斷,兔有餘毒。雙玉見他懮急關心之狀,笑說:「呆子!我們共總這幾件衣服,哪再經得起糟蹋?破了好補。爹爹藥甚靈效,就是有毒。也不妨事,何苦為了一點裂口,丟掉一條褲子?那雖是條毒蛇,我看牠那身上皮鱗,毒決不重,否則藥敷上去不會好得這快。相隔這遠,你看看去,我看你也是勉強掙扎。該死不得活,來路這面樹林始終不曾燃燒,越往前紅光反映越淡,我們逆風而進,看神氣決不曾燒到這裏。我們大概走了一整天不曾停過,還是歇上一會再走。」
  路清此時心亂如麻,再往前走,既恐雙玉支援不住,無意中又被蛇掃了一下,增加苦難,不易前行,不走又恐變風發火,端的去留兩難,雙玉又在連聲催促。忽然想起來路左近曾發現大片透光之處,還有好些大小裂口,天卻暗了下來。自己沿途不曾跌倒,何不讓雙玉坐上片刻,援往枯樹頂上查看形勢再作打算,同時也可查看那蛇皮鱗是否有毒?走近一看,那蛇乃是一條「過山青」,奇毒無比,並還凶狡已極,饑餓時節,無論人獸決不放過,知其毒在頭上和前半身脊樑上的一條逆鱗硬刺。且喜方才不曾被咬中,否則就有靈藥也極討厭。
  心方暗幸,忽然聽出隱隱雷鳴之聲。先還當是一直不曾停歇的火山爆發噴火之聲,正在側耳靜聽,向空仰望,猛瞥見暗雲中金蛇亂閃,雷電交嗚,天又悶熱異常,身上早已濕透,知將變天,轉眼便有傾盆大雨,心中一喜。因這一帶肢陀起伏,林木高低相問,上面樹幕相結之處本來較稀,便在平日也有天光透下。經過一場地震,到處都有大片天光透下。惟恐狂風暴雨突然發作,饑疲之餘再遇大水,想擇一個樹幕較密的高地避雨休息,忙往回路飛馳。
  天早入夜,上面雖有紅光反映,林中光景已轉昏暗,尤其是那天光稀少之處,不是練就目力已難分辨。方想:轉眼之間怎麼黑了起來?眼前倏地一亮,滿空數十百道金線亂閃亂竄中,瞥見左側竟有一座小山,心又一喜,人也趕到雙玉面前,剛剛數說經過,伸手想把人捧起,去往小山之上休息飲食,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片林木上的枝幹紛紛折斷,飛落如雨,地底也起了大震。腳底一飄,身子一歪,驟出意外,雙玉坐在一塊山石之上,心慌情急,再用力一拉,二人全都立足不穩,滾跌地上,幾乎震昏過去。跟著霹靂連聲,風雨交作,狂風暴雨,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傾盆而下。二人總算便宜,未被那些斷落的樹幹打中,最近的一株巨幹,相去人頭不過三尺,如非被旁邊一株矮樹擋住,雙玉首當其衝,也是難免。
  二人驚魂乍定,地震之勢也是停止:只聽雷聲隆隆,風狂雨驟,宛如海濤怒湧,雖甚驚人,仗著生長蠻荒,這類豪雨見慣無奇,同時聽出來路轟轟噴火之聲似已停止,料知地震已過,林中大火已被大雨撲滅,甚而地火也都噴完,再遇上這場大雨,也許連餘火殘焰都被消滅,否則此時風向已轉,怎麼也能聽出一點聲音。
  估計大難已過,心定了許多。起身一看,立處地勢雖然較高,相隔不遠業已水深尺許,正在由高就下繞坡而流。那由樹幕上面空隙中流下的雨水,東一條西一條,滿林皆是,大小瀑布多得不可數計,身上也是水泥狼藉,濕汙了好兒處,電光閃過,神情狼狽已極。整片森林均被雷電風雨籠罩。不是二人膽大,又是以前見到過的人,當此千百里方圓音無人跡的黑森林內,大難之後,深夜荒山,見此猛惡恐怖的風雷暴雨之勢,嚇也嚇死。
  等到二人互相扶抱,冒著林隙瀑布一般的雨繩,由黑暗中勉強搶到小山頂上,尋見避雨之處,再往下一看,目光到處,下面低地,均被雨水組成縱橫交錯,一條條的網形白練,在暗影中閃動。有時一道電光由空隙透下,照得林中雪亮,映在那些水影上面,更像無數大小銀蛇交織衝突,互相分合,穿林而馳,其急如飛,沖在山石樹根之上,便激起一蓬蓬的水花,吃電光一照,銀雪也似,頓成從來未有之奇景。
  雙玉剛說得「這真好看」四字,忽然想起大難已過,姊姊逃的一面不知是何光景,她雖智勇雙全,心志強毅,向不怕什辛苦艱難,人更機警,到底孤身一人,不比我還有一個知心同伴分勞共苦,互相扶持。她真危險已極,能否出死人生,將來姊妹重逢,實是渺茫之事。想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喊得一聲「姊姊」,放聲大哭,幾乎急暈過去。
  路清也是一樣傷心,勉強婉言相勸,好容易才將雙玉勸住,進了一點飲食,人早疲極。二人經此患難,情愛越深。本是夫妻,早就無什拘束,吃完商量:森林之中雖無日夜之分,這等狂風暴雨,滿林積水終是討厭。前途地勢已低,人又累了一整天,還受過兩次傷,也不好走。再往前去,不知能否發現天光,連方向都不知道,如何走法?與其冒失亂闖,不如就在當地養足精神,候到天明雨住,就著透光之處,援上樹頂查看形勢。只要看出飛泉崖和饅頭山火口舊址,便可查明途向,往落魂崖進發,也許還能望見雙珠蹤跡,更是幸事,免得走到暗無天日之地,想要援上樹頂既辦不到,就能援到頂上,一眼望去都是這綿延不斷的樹海,直到天邊也看不出個道理。二人均覺來路所行地勢逐漸高起,方才這一帶已往下降,林木又稀不是嶺脊也是山頂,正好遠望。越想越有理,就在當地樹下草地上臥倒。因那千年古木易為雷火所傷,又將兵器放開,將刀劍插在地上,然後背抵背,枕著外包油布的包袱,一同臥倒。
  二人到底疲倦大甚,心雖懮急雙珠安危,談了一陣也就昏沉睡去。夢中聞得左近山烏飛嗚,左近山腳似有響動。雙玉猛想起森林之中野宿何等危險,雖說地震之後林中生物早已逃竄,昨夜忘了火山離開已遠,就許入了蛇獸潛伏之區,如何這樣大意!心中一驚,忙即睜眼。未等起身,瞥見路清已先縱起。
  剛看出天已大亮,剛升起來的朝陽由林隙中射進,照得林中明暗相間,綠瑩瑩的。到處都是飛瀑流泉,水流甚急,只不似昨夜那樣聲勢猛惡。林木經雨,是望得見的地方,全都一片清新,蒼翠如沐。山下透光之地原有幾處小樹,昨夜不曾見到,這時上面聚著十幾隻不知名的山鳥,剔羽梳翎,飛鳴上下,穿梭也似。樹上並還開著不少花朵,地震之後紛紛墜落。樹下落花狼藉,碧草如茵,樹上卻有許多花朵,含苞欲放,連那已開半開的,分外顯得鮮豔。景物清麗已極,比起昨夜驚天動地之勢,仿佛換了一個世界。四外仍是靜悄悄的,只有水流花放,喬木深秀,並無人跡。
  方以為先聞響動乃路清所發,忽然看出路清面帶驚疑之容,似要往下走去,欲行又止。心中一動,方要詢問,路清已先說道:「這事真怪!方才我在夢中曾聽兩人在山下說話,驚醒轉來,還當是夢,忽然瞥見前途林隙中接連兩條人影一閃,那等服裝從未見過,但又不像平日所見山民野人那樣半身赤裸,仿佛和岳父所說前朝人的打扮一樣,看年紀也必不大。想要追去,這兩人走得甚快,業已隱入前面暗影之中。從無人跡的黑森林,怎有漢人蹤跡?如是隱藏林內的野人也還罷了,這兩人非但裝束決非野人,夢中所聞也是漢語,可惜剛剛醒轉,不曾聽清。我因玉妹昨日勞累,身上的傷不知是否痊癒,不敢丟你在此,前往追趕。又見我們的東西都在,無一失去,來人不似懷有惡意。再說那等快法和路徑之熟,也決追他不上。這等地方會有我們的人,豈非奇跡?」
  說時,雙玉仔細一看,果然東西都在,身前不遠山石上還留有幾個腳印,再一抬頭,越發驚奇。原來相隔兩三丈一株大樹上面掛著兩個大小包裹,大的正是來時所帶懸床皮袋,小的乃是一袋乾糧和一些醃肉。這還不奇,最奇是那樹又粗又高,樹身堅厚,紋理細密,樹幹最低的,離地也五六尺。來人似防取時艱難,竟用一根粗約兩寸,長約三尺,新折斷的樹枝,不用刀斧,硬插在離地六七尺的大樹裏面,拔都不易拔出。路清越看越怪,用力拔下一看,所釘樹穴深達一尺以上。這麼堅固的樹身,另外一頭還是禿的,並不尖銳,外面又無刀鑿形跡,不知怎會被他硬插進去,並還這樣深法?俱都驚奇不已。
  雙玉想了一想,笑說:「此事實在奇怪。這裏地理我們雖然不知,前夜睡前聽同行壯士口氣,由飛泉崖到落魂崖高崗之下只一天多路程。我們初上路時,曾經照著風向左右亂竄,走的並非直路,這裏怎會有什漢人足跡?我先當是那兩位姓木的異人,後來一想,來人如是這兩個老前輩,應該一男一女,不應照你所說那樣年輕。就算是他徒弟,原近情理,但他既知這兩個皮袋是我們的東西,並代送來,應當要通知,此時天已大亮,理應將人喊醒,至少也應談上幾句,如何不告而去?你醒來見他剛走,想必他已見你起身,怎連頭都不回?這等行徑實在難測。看爹爹那封來信,好似木裏戛和野人烈凡都之事,楠木林這兩位老前輩全都知道。見面不交一言,各自走去,斷無此理!爹爹常說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我們此時比前兩天艱難得多。同行八十壯士不知死活,連個領路的人都沒有,姊姊吉凶存亡也不知道。此去前途滿布危機,絲毫大意不得。這些東西全用得著,只不遇見非常之事,帶它上路也不為難。不過,我們應該往哪一方走呢?」
  路清見她經過一夜安眠,精神業已恢復許多,傷也痊癒,心頗喜慰,答說:「照理應該朝那兩人追去,至不濟他們也住在這裏,便楠木林兩位異人他不知道,地方定必曉得。不過此事還有可疑:夢中所聞雖未聽清,內有一人似在發怒,朝另外的人喝罵,好像不止一人。醒來雖見兩人在前飛馳,始終頭都未回,仿佛有什急事或是有什追逐,由附近路過,並不一定是由山上下去。醒前又曾聽到一聲從未聽到過的慘嗥聲,並有許多人在這兩人去路一面騷動吼嘯,隱隱傳來,相隔已遠,細聽已無聲息。此時想起,可疑之處甚多,不止一點。你方才說得對,如是那位異人門下,休說知我根底,便是無心相遇,見我們兩個出死人生的自家人野宿在此,必生同情,怎會不顧而去?如我料得不差,這兩個皮袋也許並非有意留與我們,另外還有原因。事情難料,萬一是兩起人正在爭鬥追逐,去路又與我們相反,冒失追上,休說急切問難分敵友,一個不巧便要鑄錯吃虧,兩者之間也不好處。他們生長森林之中,常起爭鬥,迴圈報復,向不怕死,殺人更如兒戲。我們尋常游山管點閒事,也還不去管他。此時身有要事,大姊不知吉凶,岳父被困賊巢,既要除害又要救人,在兩位老前輩尋到以前,自顧尚且艱難,如何多生枝節?依我心意,連這兩個皮袋都不去動它才好呢!」
  雙玉笑說:「這東西明是我們所有,就他地震時得去,我們取回,無人在此,也和他拾來一樣,取之無愧。何況這兩件東西均系長途森林所用,帶在身旁要少許多顧慮,懸床夜來可以安眠,免受野人猛獸危害。我們乾糧帶得不多,昨日途中除卻兩株不知名的山果而外,並未發現過一點食物,我們途徑不熟,又經地震,形勢已變,休說將路走迷,便是中途有什阻隔,或是繞遠多走幾天,飲食先就艱難,好容易失而復得,如何可以棄去?就是他們尋來,講理便罷,如其恃強來奪,與他一拼均非所計,天下事哪怕得了許多呢!」
  路清一想,也覺經過昨日災變,估計臨近火山一帶野獸生物多半絕跡,又無山糧可以採掘,水還不甚難找,路上如缺食物,連想打獵都辦不到。有這一袋乾糧,放心得多。想了想,便照昨夜原計,援往樹頂仔細查看。雖是由高望下,到底相隔火山太遠,飛泉崖一帶大片陸沉,休說陵谷變遷不是原樣,便是平常隔著這六七十里的樹海也看不出。
  雙玉擔心乃姊安危,心中愁急,也援到上面,一同眺望了一陣。經過一場場大雨,連火口殘煙和那大片燃燒過的樹木都看不到一點影跡。想起昨日途中曾經改道,沿途曾見許多震裂的地穴樹縫,怎麼也能看出一點形跡。先還以為偏在側面,也許錯了方向,後來除昨日去路外,哪一面俱都看到,一眼望過去,都是密層層的樹海,休說火山斷崖,連遠一點的樹縫都未發現,近處卻有不少,偏生四面都有,連去的一面也現出兩三處,都是稍微一遠便看不出,中間還有隔斷之處,才知無望。商量了一陣,無計可施,只得仍打著走一段是一段的主意,姑且朝方才兩人去路尋去,尋到了人,不問是何來歷,多少總有一點法想。那兩個再要真是漢人,就非善良,也有一點商量。為防那兩個皮袋生事,並還費了心思將其改裝,翻將過來。準備停當,又將乾糧取出吃飽方始上路。
  前途難走已極,但比昨日又是不同。地勢本就高低不平,比起來路還要崎嶇,又多荊棘灌木阻路,不是二人一身輕功,有的地方簡直難於飛渡。光景更比來路昏黑,透光之處極少,只比由菜花寨初上路那兩天林中暗如深夜要強一點,多少還能分出一點路途。大雨之後到處積滿雨水,污泥腐葉往往深達丈許,端的步步皆險。稍不留神,以二人的功力,雖不一定失足滅頂,陷落下去受傷遇險決所難免。
  二人原意路清所見那兩個身穿前朝衣冠的人年紀不大,仿佛一男一女,不似山中野人,所說既似漢語,彼此便能通詞解意,所遇如是漢人,不論善惡,均有商量,便是山中隱伏的野人,身邊包裹內帶有不少他們喜愛應用之物,也可用以結交。如其途向已迷,無人引路,不問走遠走近,將人尋到終是好事。反正亂闖,起身時節也未照著昨日所走直路,便朝今早兩人所行途向跟蹤趕去。先還疑心那皮袋如是對方遺留,必要來取,前途多半能夠遇上。路清為防萬一,又見雙玉人已復原,特意削了一根樹幹,取出內中乾糧,分放在原帶糧袋之中,再將那兩個皮袋輕重弄勻,挑向肩上,手持燈筒,一路查看,往前進發。
  誰知滿地水泥中,開頭還能看出影綽綽幾點腳印,及至走出不遠,經過一片乾地,由此向前便看不到一點人蹤,中間曾疑將路走錯,重又趕回原路,再往兩旁搜索,仍無影跡,心方不解。等到越過一列高崗,下到平地暗林之中,忽然發現當地林木最密,暗如深夜,樹均好幾抱粗細的千百年以上古木,平地拔起,直上十來丈始見枝葉,由此往上便結為一片密不通風的樹幕。昨夜大雨竟未透下,只稀落落靠近樹根聚著幾堆雨水,還有順著樹幹流下來的積溜,一條條白線也似在暗影中閃動放光。林中行列雖稀,有水之處卻是極少,就有也都滲透在那積葉沙土之中,方說:「這一帶與來路不同,沙多土少,並有極厚落葉,所以地勢雖低,並不積水,附近也許還有山泉。」
  雙玉自從走往暗處,便將燈筒要過,手持寶劍,搶往前面查探,兩下相隔約有丈許,本是低聲談論,邊說邊走,忽在前面驚呼:「清哥快來!你看這裏怎有這多腳印?」
  路清連忙趕過一看,原來前途地上腳印甚多,並還又粗又長,五指畢現,一望而知是那些終身赤腳,腳底業已生滿厚皮,有那野蠻一點的甚而從小練起用火燒過故意塗上鬆香樹油的野人足跡,由當地起非但滿林皆是,接連不斷,地上並還發現出兩攤血跡和皮骨燒焦的臭味,知道業已走往野人棲息的巢穴之中。
  二人平日常聽符南洲指教,深知森林中山寨野人的風俗習慣,一見腳印和樹幹上石斧石矛斫刺之跡,便知這班野人兇猛非常,人數又多,決不好惹。心想:自己共只兩人,雖說見了他們探路比較有望,照此情勢,對方人多兇猛,一個言語不通,稍微發生誤會,休想活命。人不能永遠不眠不休,何況這等暗無天日,危機密佈,無論東沖西突多少天都走不出的黑森林,地理又不知道,只一為敵,這班從不怕死、專講前仆後繼的野人,不說群起夾攻,只要暗中跟上幾個,便是凶多吉少,被他擒住,身受尤為殘酷,有的還要生吃活人,端的可怕已極!不禁心生恐怖,越想越寒。
  路清老是關心心上人的安危,更是情虛膽怯,忙將雙玉拉住,隱去火光,悄聲囑咐,不令開口,準備退往原路商計停當再往前進。因往前面走了一段,越想越可慮,決計後退,一時疏忽心慌,退得略偏,未走回路,燭光只照腳底,又不敢四面亂照,還未退到透光之處,方覺不是來路。且喜遙望歸途已有天光漏下,現出白影,心方暗幸不曾被那野人看破。
  路清挑擔在前,見雙玉一人持劍斷後,惟恐受了暗算,老不放心,不時偏頭回顧,不曾留意退路一面,走著走著,耳聽雙玉一聲低喝,手指前面,心慌意亂中也未看清,料是前面來了敵人,忙即回頭向前,往旁一縱,身還不曾縱起一半,頭上已挨了一下,慌不迭把所挑的擔一摜,伸手拔刀,便要迎敵。雙玉已忍不住笑了起來。
  路清覺著頭上打得不重,面前還有大團自影,打秋千一樣往來亂晃,定睛一看,原來樹上掛著一個大皮袋,並非敵人,是同來壯士所帶懸床,並還兩個紮在一起。袋內放著一些途中所用零物,但比今早所見污穢得多,上面泥汙狼藉,並有兩處殘破,仿佛地震初起時震向空中,落將下來被樹枝石塊劃破。懸床也有一副,碎裂了好些,不經縫補已不能用,不像今早所見完整如新。暗忖:「一路行來,一整天不曾停步,少說也有七八十里,就算森林阻隔,沿途幾次繞越,至少當有五十里一條直徑,還不算今早走這一段,這些懸床糧袋明是菜花寨起身時所帶之物,全都認得。常聽人說地震猛烈時往往能將人物震出數十百里之外,最奇是有的固是慘死,凶多吉少,內中也有僥倖脫身保得性命的,身上連傷都沒有。這類傳說甚多,並還見於公私記載,傳為奇跡,但那都在城市曠野之中。像這方圓千里的森林樹海,震出多遠並不稀奇,可是上面隔有極厚樹幕,除卻隨同地面陸沉,怎能穿透下來,保持原樣?末了一袋還有一點汙損,先那兩袋非但完整無缺,連內裏的食物均未毀損,豈非奇事?看神氣,這前後三袋東西,分明都是這班野人所掛無疑。他們見我二人睡在那裏,就不暗中加害,照他們那樣凶野多疑也必將人綁起,怎會不曾驚動?」
  正在相對奇怪,雙玉忽然驚道:「此事不近情理。莫要夢中所聞並非漢語,或是這班野人無意中發現皮袋由樹幕裂口中飛落,剛剛掛向小山頂上,準備吃那袋中食物,忽又發生地震,將他嚇跑了吧?昨日黃昏時節原曾發生過兩次地震,不久便是狂風暴雨,我們在下面等了些時才把心神定住,搶往山上。彼時光景黑暗,饑疲交加,以為林中生物均已逃光,到了上面,人便安歇,始終不曾仔細查看,醒來才見兩個皮袋掛在左近樹下暗影之中。如非心生疑慮,便先兩個皮袋也許疏忽過去,就此起身都不一定。大半未次地震時,山上正聚著幾個野人,我們到前,業已驚退,一直不曾回來。你所見那兩人跑得那急,不是別處繞來由當地經過,還未發現我們,便是看出山上臥有兩人,因我們形貌打扮均與常見不同,他們從未見過,又當地震之後形勢危險,以為安然到此決不可能,因而疑神疑鬼,又見人已快醒,慌不迭轉身逃去前往報信。如我所料不差,事情卻是可慮呢!」
  話未說完,路清也被提醒,更加愁急,本來用不了那許多,照著預料又多兇險,不等說完,便拉了雙玉往回退走,那皮袋也未取下。走出一段見無動靜,再尋一隱僻的大樹圍後面,先把所帶東西藏起,然後掩向一旁低聲商計,方覺進退兩難。依了路清,打算東西不帶,孤身一人掩往前途,探看明瞭虛實再作計較。
  雙玉知他關心自己太甚,老不放心,爭論了兩句,故意氣道:「你怎這樣看不起人,你當我姊妹是尋常女子,沒有男人一路,便寸步難行嗎?這時大姊不在這裏,如被曉得,不罵你一頓才怪!休說你我患難夫妻,理應同舟共濟,生死禍福都要一路,便為本身利害著想,人單勢孤,多上一個得力幫手,難易安危要差多少,何況這等蠻荒異域,暗無天日的黑森林中,休說孤身遇險,一不小心將路走迷,彼此都是凶多吉少,多受艱危之外,還要添上許多悲苦愁急。再往不好的想,你因怕我犯險,孤身前往,一個不巧被那野人擒去,我姊妹的脾氣你所深知,久等不來,豈肯甘休?再說後退也是無路,勢必前往查探,稍有不測,便非拼命不可。本來二人合力可以平安,偏要分開自找苦吃,還使彼此增加懮疑,提心吊膽,何苦來呢!
  「如非我深知你的為人,我們又已正了名分,不久便要完婚的話,要在以前你初向我求愛時有此舉動,我還當你和趙乙一樣呢!他向姊姊求愛,一面假裝老實,一面又想盡心思百計討好。我姊姊人最磊落光明,和誰都好,不像我還要分辨遠近,有點娃兒脾氣,以為人也和她一樣,至今多半還許不曾看出,我卻旁觀者清,實在好笑。這類自己沒有男子氣節,卻把心愛的人當成廢物,仿佛一朵鮮花只許他一人親熱保護,別人看都看不得,平日卻又做出許多醜態的男子,真叫討厭已極!我雖知姊姊曉得定必不快,但因此是各人心願之事,聽爹爹說,大城鎮中的男子比這個更加討厭十倍,比較起來,趙乙還是好的。好在我姊姊不是沒有主意的人,所以不曾說破。你這類行為,不論真假,我都不願意。我決不冤枉你和趙乙一樣裝腔,你也不會欺我,實在關心大切,反而心慌意亂,但我不喜膽怯的人。再要多說,我就不理你了。」
  路清原是顧慮太多,看出危機將臨,心神無主,此時進既不可,退又不能,打算在當地等上一會,靜以觀變。所料如中,少時必可看出一點形跡,以便相機應付,省得又走回頭路。再如尋不到人,無法覓路,反正森林中的野人多半是這神氣,他們雖然十九性情凶野,猛惡多疑,本性俱都天真誠樸,只要上來將他疑心去掉,非但無事,還可得他幫助。同時想起烈凡都也是一個野人的酋長,就許誤打誤撞與之相遇。他們同在森林之中生長,雖非同族,多少也可問出一點虛實,不過無人引見,雙方言語不通,開頭相見卻是危險已極。只顧盤算,竟將符南洲來信所說未到捕木林問明以前不可隨便洩露烈凡都之事忘了一個乾淨。本是心煩意亂,拿不定主意,及聽雙玉一說,忽然想起由小江樓起身時趙乙帶病起身相送以及背了雙珠姊妹所說之言,再一回憶以前所發生的對方言行,心中一動。反正暫時無路可走,便把雙玉拉向樹根之上並坐,低聲問道:「我先不曾留意,你怎知道趙乙愛著大姊?」
  雙玉笑道:「你和大姊都是呆子,從來不以小人之心待人,但決瞞我不過,這還用說嗎!可笑趙乙真個不知進退,也不想想他那為人。我們姊妹雖無貧富之見,也從沒說過不嫁人的話。男女相愛原是常情,像他那樣自己畏難偷懶,不做得叫人佩服,只想賣弄鬼聰明,當面殷勤,專向我姊妹討好的假人,先就叫人看他不起。何況姊姊那麼聰明絕頂的好人,休看她平日對人都是好到極點,既不怕髒又不怕累,更沒有一點私心,實是一種博愛之念,她認為一個好人固應與之親近,低一等的也應加以勸導,便是惡人,只非喪心病狂,均應設法感化,引其歸善,所以老是一律看待,從未輕視。真要叫她嫁人,卻非合她心意不可。別的不說,第一是要心性純正而有熱情,將來能夠幫她做番事業,第二是要男女相等,志同道合,各把全副心力用在事業上面,在這種生活中增加她的情愛。
  「像趙乙那樣卑鄙自私而又無能,平日肯對他好,全是舍短取長,覺著我父女行醫,田裏的事全都仗他出力,只管有福同享。爹爹一面把收穫所得與之平分,一面卻將那些有錢病人所贈銀米按人平分,他雖不在小江樓相助,照樣也得一份,連他本身所有,積蓄起來,以作將來成家立業之用,當他自家人一樣,比起別家佃戶長工,真有天淵之別。到底人家出了力氣,一個人住在萬花谷也太寂寞,為此每隔些日,必叫田四哥和你代他耕作,將他喊往小江樓聚上半日,每月三次犒勞從不使他脫空。遇到農閒之時,仗著谷中鄉鄰和我父女都好,出來門都可以不關,更是三天兩頭守在小江樓不肯離開。就這樣,爹爹和我姊姊還覺一人耕來三人吃,雖然我父女行醫十九救人,不為錢財,本身無暇耕種,非要有人代耕不可,但他無形中也算幫助我們行醫,所得也並不少。爹爹頭一個心中不安,樣樣厚待,可是他那為人和愛取巧討好的脾氣,姊姊怎麼也能看出兩分,如何會肯嫁他?
  「這都不說,最可笑是,他上來因看出我姊姊外和內剛,只管對人謙和,自有一種正氣,使人樂於接近卻又不敢絲毫輕侮,居然妄想向我求愛。借抽空習武為由,向我表示了兩次。我素來口直心快,馬上當面發落,借話警告,跟著,我便和你訂婚。他見無望,這才轉向姊姊一人下手。那獻媚討好的醜態也不知做了多少。即以這次而論,他雖受傷,並不甚重,我家傷藥,你當知道它的靈效,比他再重的病人也該早好。他為想在小江樓多住兩日,就便和我姊妹常日相見,故意裝得寸步難行。聽爹爹口氣,本已知道,只為喜逸惡勞人之常情,年輕人誰不喜歡熱鬧?也就聽之。跟著,仇敵發難,竟將爹爹誘迫了去,我姊妹三人便同起身。他見姊姊要走,裝病臥床不能多見,實在忍不住,才假裝負痛起來相助,表面是獻殷勤,目光卻盯在我姊姊一人身上,說了許多好聽的話。
  「這時,姊姊一心在辦正事,她雖機警聰明,尋常對人決不像我多心,又當危難之際,當然不曾留意。我卻看了一個清楚,心想:你如真個對我父女忠心,爹爹對你親如父子,遭此非常之變,人又被賊擒去,生死安危尚在難測,我姊妹無論如何尚未失陷,為何對我爹爹毫不關心?只初得信時假裝激烈,亂吵了幾句。彼時眾人雖都悲憤,誰都不曾放聲痛哭,只他一人放聲哭喊,仿佛要和仇敵拼命神氣,所說都是咒罵的話,沒有一句可以合用。這還可說本身無能,不能怪他,可是我姊妹剛一離開,他便收風,跟著便裝傷痛,連茶水都要別人代拿。隔了一會,見我姊妹不曾進去,忽又爬起,假裝掙扎相助。因我姊姊愛吃熏臘,他再三和你說好話,要將那幾條臘腿與我姊妹帶走,口口聲聲都關切我姊姊一人的衣食起居、安危險阻。休說你平日那樣幫他,自稱當你同胞兄長,便我也是一樣的人,他心慌意亂中本相畢露,除走時才說上幾句敷衍話外,幾乎不曾再提一字。便是最關重要的爹爹,他也仿佛忘記有此一人,也不想我們此去為了何事,簡直與之不大相干。果真和我老少四人一條心,哪有這樣情理?中間又向我們再三打聽途向走法,表示他對姊姊愛到極點,沒有此人便不能活命,只等他病一好,馬上便要拼性命追來神氣。你說這樣自私的人,姊姊怎看得上呢?」
  路清想了一想,答道:「此話還不儘然,我已想起趙乙對於大姊確是可疑。像姊姊那樣女中英雄,只是年輕男子,稍微自信,不慚形穢的,也必不舍放過。何況近水樓臺,雙方均未婚嫁,向其求愛原是人情。就因為色所迷,一心專注,做得過分了些,也不能算是他的過惡。不過照我臨走所見,話真難說,只恐隨後跟來大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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