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英雄店劉士英行竊 碧霞山勝三爺遭殃

  話說勝爺與鐵天勝分賓主落座,保鏢的是晚輩,打橫一坐,伙計給打洗臉水沏茶。擦完了臉,喝著茶,勝爺向保鏢的說道:「你的鏢旗哪裡去了?」保鏢的答道:「在前站下船,我師兄告訴我,到杭州不要喊鏢,喊鏢恐怕出差錯,我將鏢旗藏在車裡啦。」勝爺說道:「你太傲性啦,你師傅的鏢旗鎮九江屠,誰人不知?也不是淨以武力對待,每年你知道有多大的應酬?誰也不好意思劫鏢。」勝爺又問道:「你家裡大概是富戶吧?」
  王九齡答道:「小姪男家裡有十幾頃水田,一二十餘頃旱田。」
  勝爺聞聽,微微一笑,又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以後你要多加小心。你沒有鏢旗,誰看見也不容你過去。你不聞年年防歉,夜夜防賊?每逢鏢人店的時候,夜間必須親身察看馱子,為的是防備小賊。你要是一傲性,就許將鏢多少丟點。比如綢緞鏢,夜間有人給你偷出兩疋去,到當地交貨的時候,客人一看少了兩疋綢緞,人家若將此事傳揚出去,多不好聽啊。」
  王九齡聞聽此言,連聲答道:「是是是,從今後當以小心。」爺兒三個又說了一會閒話,勝爺又叫道:「王賢姪,你與客人一同用飯去吧,我與你鐵師叔還有事呢。」王九齡與勝爺、鐵天勝行禮告辭。勝爺叫道:「鐵賢弟!你在家中納福了,天下英雄會,給你下請帖,你都未能一去。」鐵天勝聞聽,打了一個唉聲,叫道:「三哥,提起此事,小弟實在灰心。皆因當時二弟病重,看看要死,兄弟情腸,我如何便拋下他而去?那知道幾天的工夫,他就逝世去了。」勝爺聞聽,心中暗道:「我錯怪鐵賢弟啦。」
  勝爺遂問道:「發引了沒有?」鐵天勝道:「現在後花園停靈,擬定明年出殯。」勝爺說道:「今日天氣已晚,明天叫伙計領著我,我買一份冥禮,靈前弔祭。」哥倆喝著酒談話,勝爺說道:「鐵賢弟,你我挨肩擦背,已有二十餘年,我深知道你的性情驕傲,對於守節的弟婦跟前,你可多要盡心。」鐵天勝答道:「勝三哥不用您囑咐,我絕不能待錯了。自從您二弟棄世,我就將家務俱都交給弟婦管理,不叫您的弟妹當家。我那弟婦娘家乃是書香門第,我也曾對他說過:弟婦你願意在家住,願意住娘家,來往隨便。絕不敢待錯。」勝爺問道:「二弟婦娘家何如人也?」鐵天勝道:「江蘇省羅家嶺,姓羅,乃是唐時羅成的後人。二弟婦的胞弟名叫羅文,人稱鐵掌賽崑崙,表字興龍,此人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橫推八匹馬,拽倒九隻牛,兩膀一晃有千斤膂力,日行千里,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要求取功名,武狀元猶如探囊取物。此人久讀律例,有一日他觀閒書,看到他先祖的故事,他知道自古忠臣難免喪身疆場,因此不求功名富貴,隱居不仕,常自比徐達,習學漁樵耕讀,看破塵世,故此人稱為隱士,那是咱弟婦的胞弟。」勝爺說道:「我耳聞有這位,未曾見過,倘久後有機緣的時候,你給我介紹介紹。」弟兄二人正在談話之際,有一老者打著白紙燈籠,掀簾籠而人,叫道:「老當家的,二太太娘家來人弔祭。」鐵天勝叫道:「老管家,你來見見,這是我勝三哥。」老家人拜見了勝爺,鐵天勝道:「你告訴內宅待客,就提我與勝三哥說話呢。」勝爺說道:「你陪著我說什麼話?你先招待客去,明天我叫店伙計領著我,我再去弔祭。」鐵天勝不敢違背,站起身軀,跟著老管家奔內宅而去,叫道:「伙計!這是我勝三哥,好好照應。」
  店主人主僕走後,勝爺自己獨坐,勝爺正在喝著茶,聽櫃房有人喊道:「將他推出去,若不看你少眼無目,非打你不可。」
  勝爺聞聽,由上房裡出來,心中暗道:「這是吵店子,淨打架。」
  勝爺來到櫃房一看,三四個伙計向外推一位無目先生,身穿舊藍布大褂,二目之中一點黑眼珠也沒有,窄板鞋麻梗線串綁著,手中持著明杖。勝爺說道:「你們快放手,你們要將他推倒摔著怎麼辦?」伙計不敢違背,放開瞎子。勝爺過去,扶住無目先生的明杖,就聽無目人問道:「你是這店掌櫃的?」勝爺答道:「非也,我也是住店的。」瞎者說道:「他們這個店太惡哪,打死人白打嗎?他們要將我打死,得給我買一口棺材。」
  勝爺說道:「老先生,我雖然是住店的,我與店主人有個認識,回頭我必叫您順氣。」勝爺拉著瞎子的明杖,進了東跨院上房。
  勝爺問道:「老先生貴姓啊?」瞎子說道:「我姓劉啊。」勝爺將瞎子拉到茶几旁邊,讓瞎子落下座,勝爺給瞎子滿了一杯茶。瞎子問道:「您貴姓啊?」勝爺說道:「我姓勝啊。」瞎子說道:「人要是倒了運,喝涼水都塞牙。三天沒開張啦,今天晚半天走到錢塘下關,有一個老太太叫我算卦,我們有公價,二十四文一卦,算完了卦給了二十三文,借了兩家都沒借著那一文。老太太說道:『短一文吧,下回算卦再找補吧。』我也沒法子,短一文就短一文吧。三天沒吃飯啦,賺了這麼一分卦禮,還不夠。我打算吃點什麼,好容易打聽到店裡,我方才進了店,他們這群伙計不答理我。我說掌櫃的給我來一個熱湯麵吧,他們是成心,半天的工夫,將面端來道:『面得啦。』我拿筷子一挑,一碗麵只有十來根。沒法子,墊墊餓吧,吃完了飯,我問掌櫃的:『你這碗麵多少錢哪?』他們說:『二十四文。』我腰裡只有二十文,我說;『欠你們一文,明天再還,今天我還要住店,也等明天作買賣回來給錢。』他們不說買賣話,他們說:『等蓋好了房子你再住吧。』我跟他們一分辯,他們一堆打我一個人,叫他打死我,我倒有了棺材錢啦。」勝爺說道:「老先生還沒吃飯呢?」瞎子說道:「三天沒吃飯啦。」
  勝爺說道:「老先生,四海之內,皆為兄弟。我今天交你一個朋友,咱哥倆在一塊吃一塊住。明天您走的時候,我再給您十兩八兩的,您換一換衣服,理一理髮,再做買賣就該開張啦。老先生你看看我,鬍子都白啦,你是兄弟,我老哥哥說的這話對不對?」瞎子一翻白眼珠,似要哭的樣子,遂說道:「勝大爺子,你管我一頓飯,我至死不忘大德。」勝爺說道:「先生言之太重了。」勝爺遂叫伙計,問道:「你們是什麼飯現成?」
  伙計答道:「大餅大面清燉牛肉,都是現成的。」勝爺說道:「給我來兩碗清燉牛肉,二斤大餅,再配一碗湯。先生喝酒不喝?」瞎子說道:「不會喝酒,一聞酒味,腦袋就痛。」店小說道:「這回瞎子可蒙著啦。」勝爺說道:「不許胡說,快去預備。」瞎子說道:「若不是勝老爺子給我吃,設是我買,這些伙計還許不賣呢。」跑堂的到灶上叫大師傅給盛了兩碗牛肉:「要精緻點,別叫勝三爺挑眼。」
  工夫不大,俱都端到上房,擺上小菜。勝爺心中思索:這位先生也有五十多歲啦,只為無錢,這樣狼狽。勝爺不由得可憐瞎子,將瞎子讓在正座,瞎子說道:「勝老爺子你也吃呀。」
  勝爺說道:「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咱是弟兄,你不要客氣,我才吃完了飯,你請吃吧。」瞎子拿起餅來,打了一個卷,一口一個月牙,香甜美味,吃了一個不亦樂乎。勝爺看著,心中暗道:「這個先生吃得太多了。」勝爺見瞎子吃完了,又問他:「吃飽了沒有?」瞎子說道:「吃多啦,你別讓啦。」跑堂的打過漱口水,瞎子說道:「不漱口,一漱口,香味就沒有啦。」
  勝爺與跑堂的俱都暗笑。勝爺將瞎子讓到茶几旁,又給滿了一碗茶。瞎子說道:「勝老爺子,這個人要老了也就不值錢啦,我年輕的時候,算一天卦,到店裡還要消遣消遣。現在不行了,吃飽了就不愛動彈了,我坐不住啦。」勝爺說道:「西暗間有一張大板床,咱們哥倆足夠睡的。」瞎子說道:「你不嫌我髒啊?」勝爺說道:「這是哪裡話來,何髒到之有?」勝爺拉著明杖,將瞎子領到西暗間。列位,勝爺是何等身份?居然能服侍要飯的,可見勝爺愛老憐貧。
  瞎子到了西暗間,貼西板牆向床上一坐,直打哈欠。勝爺說道:「老先生你困啦,就歇著吧。」瞎子一翻白眼,說道:「勝老爺子,年年防荒,夜夜防賊,你將門關上點,我這錢褡裡有一個破托肩的大褂別丟了。」勝爺心中暗笑,遂插上門。瞎子又說道:「你用凳子頂上點。」勝爺說道:「好好。」又拿起凳子將門頂上。瞎子脫了破鞋躺下,工夫不大,打呼嚕,說睡語咬牙。勝爺此時也覺勞乏,摘下鴨尾巾,脫了衣服,一切物件俱都包好,勝爺是體面人,每逢住店,夜間出恭,必要出去,青緞靴子未脫。勝爺方才躺下,就聽瞎子打著呼嚕說睡語,口中說道:「大奶奶,你這個少爺是火命,少奶奶是水命,卦書上有雲,水火不相當,夫妻難久長,不獨兒女少,縱然不死也離鄉。老太太你老人家給我五百錢卦禮,我到店裡,夜靜更深,我請七十盞紅燈花,我給少爺少奶奶祭祭星。」勝爺噗哧一樂,心中暗道:「真是瞎子口,無量鬥。他到店裡買大面吃,給誰祭星啊?」勝爺也覺一時困倦,可就睡著啦。
  正在睡夢中,聽窗戶叭叭叭三聲響,將勝爺驚醒。坐起來一看窗戶,就是三道立閃。勝爺心中暗道:「大概陰天啦,打閃呢。」勝爺又從破窗窟窿向外一看,滿天星斗,並未陰天。
  又一看屋中蠟燈已滅,也聽不見算卦先生呼聲。勝爺叫道:「先生。」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勝爺以為是瞎子出去解手去啦,將燈撲滅了,然後又用手一摸,果然不見瞎子。勝三爺來到外間屋一看,外間屋燈也滅啦,伸手一摸門閂,並未挪動。再摸東暗間屋門,倒扣著呢。勝爺一想,忘了與店中要火種了,遂取小包袱取火折,到西暗間一摸小包袱,蹤跡不見。勝爺心中說道:「我進店之時,看見外屋茶桌底下有火紙。」勝爺伸手摸著火紙、火石、火鐮,打著了火,將裡外間蠟燭俱都點著,裡外間一照,仍不見瞎子。勝爺心中明白,所有一切東西,俱被瞎子盜去了。慢說是我住我盟弟之店,就是住別人的店,我也不能聲張,十三省總鏢頭,被瞎子給將東西偷走啦。勝爺思索之下,三飄銀髯,自言自語說道:「我這條老命必要傷在杭州。」勝爺用蠟燭又仔細一照,一看外屋門橫楣之上,窗戶有一扇半掩著,勝爺又低頭一看頂門的小幾凳,有腳踩的印子。
  列位,這是誠心叫勝爺知道,要不然一點痕跡也不會留。勝三爺將幾凳搬開,開門出去,來到院中四外觀看,並無有影兒。
  又縱上房去觀看,就是東廂房上有一條黑影,勝爺心中歡喜說道:「只要我看見你的影兒,你就跑不了。我若不將刀鏢等物追回,我怎見鏢行眾位?」勝爺遂追趕賊人,勝爺後邊追,那人前面跑。出離錢塘關六十餘里,那人只相隔勝爺一箭之遠。
  勝爺緊迫,那人緊跑;勝爺慢追,那人慢跑;勝爺不追,那人在前面等著。又追出三十餘里,眼前一座峻嶺高峰,眼看著此人上了山坡,勝爺隨後也追上山坡,上了山坡向北去。一望俱是平坦之地,有幾個平台,又向正北半里之遙,山坡下白水滔滔。老英雄追到水邊上,勝爺說道:「你還上哪裡跑?」此時天色大亮,那人一回頭,勝爺觀看此人,眼珠黑白分明,精神異常,背後背著勝爺的小包裹,並未拿明杖。那人道:「勝老達官,你摸摸你項上的六陽魁首還有嗎?」勝爺問道:「足下何等人也?」那人道:「行不更名,我在店裡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姓劉名叫士英,人稱別號閉眼神佛。勝老達官,你追的五個人犯,俱在此山,這座山叫雙鬆嶺碧霞山,我父子佔據此山。我救的是閔老寨主與少寨主,老寨主是我之姐丈,少寨主是我之外甥,我並不是救三鼠,皆因那時屋中黑暗沉沉,無有燈光,我一慌忙,將三鼠的綁繩先解開啦,這才將他三人救走,然後又將眾人接到碧霞山。我們大家在一塊兒吃酒談心,我對他們說了一句大話:「若我將勝英置之死地,易如反掌。」他們大家苦苦哀求,非教我給他們報仇不可,逼得我沒有法子啦,所以我才夠奔店裡刺殺你。皆因你有行俠作義之風,並桌上床下伺候我,你真是仁人君子,我將刀亮出了三次,我沒肯殺你。勝老達官,你將珍珠燈已經盜回,差事交官,面子已足,我給你幾十兩銀子盤費,請回貴鏢局吧。」勝爺說道:「劉寨主,你將我東西原物交回,我還要那五個差事。」劉士英說道:「勝老達官,我擺一個陣,你要破了此陣,我就將刀鏢原物歸還。」
  勝爺說道:「你擺陣我看吧。」劉士英轉身奔西南而去,勝三爺後面跟隨,眼前一道大寨子牆,劉士英一吹呼哨,出來幾名嘍卒,齊聲說道:「寨主回來了。」劉士英說道:「勝老達官在外稍候片刻。」勝爺說道:「好好好,請你快出來。」勝爺觀看,由打裡面出來六十名嘍卒長箭手,又出來六十名嘍卒削刀手,又出來六十名撓鉤手,共合三六一百八十名,俱是精明強幹,相貌堂堂,東西排班而立。又有四名少年的英雄,勝爺一看這四位,都是手擎雞爪鐮,耀眼發光,這四位少寨主乃是劉士英四位少爺。大少寨主劉金祥,年在二十五六歲;二少寨主劉銀祥,二十三四歲;三少寨主劉福祥二十一二歲;四少寨主劉祿祥十八九歲,俱是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後面又有二人並肩,林士佩在左,閔德潤在右。大少寨主閔德潤穿一身青,給他娘穿孝,手中拿著一條金鼎秋龍搠,這條搠比他本身那條搠輕一點。林士佩手執狼牙鑽。再向後看,左有閔士瓊,懷抱提鹿雙槍;右有閉眼神佛劉士英,藍雲緞壯帽,藍綢子短靠,十字絆上橫插十三節點穴槍,插在皮囊裡耀眼明光。劉士英說道:「勝老者,你獨自一人,焉能打得出去碧霞山呢?」劉士英又道:「你是孤掌難鳴。林寨主能戰你百十個回合不能?閔大少寨主也能戰百十個回合吧?您能出得去此山嗎?看我與姐丈二人能戰您百十回合不能?我那四個犬子也能戰您百十回合。勝達官你再向後看看。勝爺一看,後面老道七星真人、張德壽、柳玉春、崔通,俱都抱著應手的兵器,有不可一世之概,本山的三十多位寨主,也都儀表不俗。劉土英又說道:「勝老者,你還沒有兵器呢,我贏了你也不高明。」劉士英回頭叫嘍卒:「將各路的兵刃架子抬來!」工夫不見甚大,眾嘍卒抬來了十八樣長兵器,十八樣短兵器,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十八樣大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樣暗兵器。又有許多鏜練棍棒,蠟桿子,都是加重的分量。二十四路外武兵器,帶鉤的,帶尖的,帶刃的,帶鎖的,帶環的,帶套的,帶翅的,帶絨繩的。六十樣兵刃擺在西南。劉士英說道:「您自己挑一樣用吧,您的刀、鏢、甩頭沒有啦。」勝爺一伏腰,劉士英說道:」長箭手,撓鉤手,可不許暗算勝老達官。如有暗算者,不論是誰,以軍法從事。」勝爺走到大兵器架子前,拿起一把樸刀。勝爺提刀在手,此刀利刃鋒利,雖不如自己的魚鱗紫金刀,殺人如同削瓜切菜一般。老英雄提著刀轉身歸還正北。他們山上的人圍著三面東、西、南,勝爺故此在正北方。勝爺將刀放在山坡之上,將白髮挽好,勒十字絆,繃英雄帶,登了登青緞子靴子,抬胳膊遞腿,沒有繃弔地方。將大樸刀拿起,向靴底擦了一擦,叫道:「劉寨主!單打獨鬥我奉陪,要群毆就一擁齊上。」劉士英說道:「焉有群毆之理?」劉士英摘皮條帶,一抖十三節練子槍,嘩啦一聲響,二英雄要比賽輸贏。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句話。且說群賊何以都到碧霞山呢?皆因群英會,林士佩被蔣五爺打傷,無臉面回蓮花湖,他與老道七星真人,夠奔杭州,投奔雙鬆嶺碧霞山而來。
  林士佩本是南七省有名的人物,劉士英故此收留他,打算勸他別跟勝爺結仇。劉家父子是閔老寨主所請,專為在外面打探官兵的消息,因在江蘇看見官兵齊隊,遂跑回蕭金台,在蕭金台待了半夜,沒有救閔家父子之策。正在此時,就聽山外面一亂,鏢行將差事放在空室內。劉士英對二子說道:「合該閔家父子不死,可有救他們的機會了。」爺兒三個遂打山外地道下去,一直進了空房,將閔家父子救走。三鼠是借光啦,不然劉家父子焉能救三鼠?若不是三鼠,還惹不下大禍呢。三鼠要逃回碧霞山,劉士英不允,三鼠遂由旱路也奔雙鬆嶺而來。閔家父子上了船,此時父子相見,不覺潸然淚下。只因秦尤一人,將一座萬年事業的蕭金台,一旦冰消瓦解。劉士英道:「事已至此,姐夫你就不必傷心啦,凡事都是天數,決非人力所定。咱們就此快走吧。」說罷此話,急忙開船直奔杭州而去。劉士英說道:「外甥外甥女進了山時,千萬別提群英會之事。若是與你二舅一學說此事,他必然找勝英去。沒有事時,他總想著與勝英比賽。」船到了杭州碧霞山,姑娘歸了內寨,大眾寒暄已畢,二老寨主問道:「怎麼外甥穿了孝啦?」德俊答道:「我母得暴病而亡,我們父子不願佔山啦,打算回歸故里。」當日姑娘在內寨,將舅父、父親、表兄等請到後寨說道:「我娘臨死時遺言,我與德俊回歸舅父原籍,耕田種地為生。」劉士英聞聽,非常之喜,說道:「這有何難?」你們願意幾時走就幾時走。」
  姑娘說道:「就請舅父給我們僱船吧,可僱民船。」劉家父子給將船僱好,閔秀英姐弟二人及婆子家人丫環,登船奔江蘇而去,暫且不提。單說聚義廳上擺上酒席,大伙用飯時,劉士英說道:「鏢行必到杭州,我能將勝英刺死。」林士佩說道:「寨主為何不給大家除害呢?」三鼠也慫恿劉士英。劉士英一句話出口,不好收回,只可照辦。派嘍卒買了一身破衣服,一條明杖。當日出來到杭州,第二日就聽有人傳說,保鏢的跟英雄店打起來啦,非出人命不可。又聽有人說道:「有勝三爺給瞭解此事,已經完啦。」劉士英記在心中,遂奔英雄店,故意與伙計打架。勝爺將他讓到屋時,劉士英就要刺殺勝爺。他一看勝爺這樣謙恭,不忍動手,並且勝爺又管他飯,給他銀子,所以夜間劉士英用竹子枕頭,將勝爺小包袱替下來。列位,勝爺怎麼睡得這樣死呢?皆因為好幾天沒有睡覺啦,勞乏已極。又覺著住盟弟之店還有什麼事呢?這就是劉士英盜勝爺東西一段倒插筆,書表前文。
  且說二英雄方要動手,七星真人低言叫道:「劉老寨主,你老人家這一給他刀,就壞了事啦,他人老刀不老。依貧道之見,你老人家將他引到鷹愁澗,跟他單打獨鬥。老勝英能折不彎,你老人家跟他比賽什麼,他也不能含糊。你老人家跟他水戰,將他引在水裡,不費吹灰之力,要他一死。」劉士英聞聽七星真人之言,點頭稱善,遂對勝爺又說道:「群毆我們人多,您只一個人,那如何行呢?我這旁有道澗,我與老達官水戰,如若帶一名嘍卒,那就算我輸啦。」勝爺一看,劉士英已換好水靠,勝爺心中暗道:「劉士英將我水衣盜去,我若跟他要水靠,他絕不能給我。」老英雄思索至此,長歎一聲。此時劉士英已出了寨子,劉士英在前,勝爺在後,二人直奔山坡西方而去。走至二里之遙,工夫不大,來到澗旁,縱身下水,勝爺金蟬脫殼,也人了水中。勝爺見劉士英水沒過膝,二英一前一後,乘風踏浪,向西南遊去。又有二里之遙,再往南去,水面有一座橫山,四面八方都是水。南北長有一里之遙。來到北山根,由北山根往西去,到了西北角,又往南去,劉士英繞到山凹裡,探出半節身軀點首叫道:「勝老達官,此處水深,你我二人就在這兒水戰。」勝爺此時在東南角,劉士英在東北角,順著山根過去的,東北角上是一個山凹,他一點首叫勝爺,勝爺遂奔東北而來。劉士英在山凹裡早有預備,水底下早下了七八百斤重的大鐵錨,劉士英抓住鐵錨,一個猛子紮在水中。勝爺不知道,直奔東北角而來,不見劉士英,勝爺心中也以為他紮猛子啦,勝爺遂向水深處游去。方到水深處,就覺著水流力大,從來沒遇過這樣水流,被波浪一打,勝爺不能抵抗,被浪將勝爺打人鷹愁澗,勝爺暗道:「不好!」此時已經將勝爺打在極深之處。勝爺向山坡游回二尺遠,又被波浪打回去一丈多遠,如此者四次,勝爺力盡,被水流衝到了灘口。勝爺身下覺著水底有物,踩著很軟,就覺小腹上有一條冰涼的鐵鎖鏈擋住,勝爺撒手插刀,雙手緊緊抓住攔江鎖鏈,死也不放。此時勝三爺長歎一口氣道:「勝英,勝英,你就這樣的下場?想我勝英自幼讀書,孝順父母,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勝爺又想起老師艾道爺,叫道:「恩師呀,弟子身逢絕地,再不能與師傅見面了!可惜我剪惡安良,替天行道。」又想起鏢行之人,自言自語說道:「從今後,再不能患難相共了。」勝爺正在萬緒縈懷之際,抬頭往山上觀看,就見這座山足有三十餘丈高,半空中有一泉眼,猶如碾盤大小,黑水往外冒。又見泉上有一塊匾,石頭刻的,上寫:「鷹愁澗。」勝爺看罷,心中說道:「我名勝英,去到鷹愁澗,絕不能再有生望了。」此時勝爺兩手扶住攔江鎖,怎奈水流太猛,竟將勝爺打了一個筋斗,由攔江鎖上過去了。劉土英探頭一看,說道:「勝英老命休矣。可惜這樣的好人,臨死落一個屍骨無存。」在勝爺沒被波浪打過去的時候,劉士英納悶:「勝英怎麼這大的水性呢?十丈八丈的大船,不能存留一會。」劉士英正在納悶的時候,見勝爺一翻身,紮入水底。
  劉士英又由原路而歸,轉到西山角,由西山根向北,到西北角,破風踏浪,往東北而去。正踩水往前去,東北角上來了一隻船,船上有四個人站立,還有四個水手,直奔劉士英而來。
  相距不遠,劉士英一看,正是四位少寨主。劉士英直奔船頭,剛一扶船頭,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向船上一拉,將劉士英拉到船上。四位少爺齊聲問道:「天倫與勝英比武如何?」劉士英說道:「並未比武,道爺划策,是叫我將勝英引到鷹愁澗。」大少寨主問道:「引到急流之處沒有?」劉士英說道:「老勝英水性真高,在灘口那兒還扎掙了半天,才衝人大流而去。」大少寨主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可惜,可惜,老勝英一生一世替天行道,落個臨死屍骨無存。」說著話將船攏了岸。劉士英對眾人說道:「眼見勝英打人萬丈深處,屍骨無存。」林士佩仰面大笑道:「勝英,勝英,你也有今日之下場!」七星真人念了一聲無量佛:「拔了我肉中之刺,目中之釘,從今後我高枕無憂矣。」太倉三鼠全都大笑,閔家父子喜笑顏開。列位,這就叫好人死了,小人隨了願啦。老道又道:「我要借花獻佛。您的酒菜,我們給您滿酒。」當時大廳前擺下酒席,大眾開懷暢飲,劉士英、閔士瓊、林士佩等,尤其歡樂。劉士英此時向東面桌上一看,有四位悶悶不樂,若有所思,劉士英一看,不是外人,正是四位少寨主。劉士英道:「你弟兄為何愁眉不展呢?一家有事父子商量,國中有事君臣商量,有什麼心事可對我說來。」當時大少爺說道:「君有過臣當諫,父有過子亦不可不言。天倫平日很羨慕勝英,此時害他屍骨無存。現在當著姑父,我說出來可別怪我,姑父不該叫二表弟去北京盜獄,都是姑父之過,若不將秦尤救出來,何至有二人皇宮內院盜燈之事呢?父親救我姑父表兄,理所當然,又誤救了三鼠。勝老者追到這裡,父親將他較量輸了,比什麼都強,何至於將勝老者置於死地呢?再說人家勝老達官捨命交友,是一個仁人君子。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事若走漏了風聲,要被勝老者鏢行中劍俠客等知道消息,他們必然來報仇。咱們這小小的碧霞山,乃是莊家山,嘍卒寨主不過五百名。我姑父的蕭金台,比咱們山寨大有二十倍,聘請十四省英雄,尚且瓦解冰消,何況咱這一個小小碧霞山?」劉士英聞聽大少寨主這一席話,不由得一愣,自己說道:「我未加思索,無故害他一死。你有這話何不早說呢?」大少爺道:「我弟兄在前,父親在後,大家秘密商議,孩兒如何知曉呢?」七星真人趙昆福站起身來道:「老寨主,無妨無妨。您打店中引出勝英來,店裡有人知道嗎?」劉士英道:「店中並無一人知道。」老道又道:「店主人與伙計都不知是您將勝英引出來的,在勝英那方面,是神不知鬼不覺,他們也找不到碧霞山這裡。」劉士英聽罷七星真人之言,遂鳴鑼聚眾,對七星真人趙昆福道:「我傳話嘍卒,誰要聲張將勝英引在鷹愁澗之事,必要以山令實行。」老道點頭稱善。劉士英這一集眾鳴鑼不大要緊,倒惹出禍來啦。工夫不大,合山之人俱到,劉士英對大伙說道:「今日集齊,不為別事,只因我在杭州假裝無目先生,夜間我將勝英衣服刀鏢、暗器零碎等物,俱都盜來。老勝英追到咱們山內,我與勝英徉言比武,將他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百年屍骨不見。大眾對於此事,必要嚴守秘密,自今日起三道山口加班,不可疏忽。」劉士英又叫過一名木匠,說道:「你趕快造六十個腰牌,無論何人出入,必須以腰牌為證。」
  此時有碧霞山的一名嘍卒頭目,姓王名興德,全山嘍卒都歸他轄管,已經年到六十。年輕的時候,他在蓬虎山給明清八義充當嘍卒,人是非常的可靠,但是就有一樣,每日必醉幾次。
  他在蓬虎山也是一個頭目。一日王興德吃酒帶醉,他在山口外巡山,忽然間見前面來了一個孤行人,扛著一個大褥套,看那樣子褥套很沉重,王興德酒後無德,他可就急忙走上前去,大聲喊道:「行路客官到此留下買路的金銀,饒爾不死。」說著話亮出刀來,那行路之人只得放下褥套就跑。列位,王興德心中明白蓬虎山的山令。他遂打發嘍卒,扛起褥套,由後寨門走到了自己屋中,將褥套向鋪板上一放,用手一摸,裡面有銀子,非常的歡喜,買酒買菜。這日正是秦八爺查山,見有少年在樹林中要上吊,秦八爺趕奔近前,將繩解下來,問道:「你因何在此上吊?」那少年答道:「我打此山路過,這山中出來一個人,將我行李劫去,我也回不了家啦。」秦八爺聞聽大怒,遂將少年叫至山口外,令嘍卒看守。此時有嘍卒們暗中告訴這位少年道:「你就是苦苦哀求秦八爺,就能給你找得回來。這位少年果然對秦八爺苦苦哀求。秦八爺本想將他放在山口外,到寨中問問誰劫少年的行李啦。有就更好,若是沒有,不過給上他三十兩二十兩的。哪知道他這一央求,秦八爺動了惻隱之心,說道:「你跟著我進山吧,你只要認識那人,我便將你東西要回來。」少年聞聽,爬在地下就磕了一個頭,說著話一同秦爺進了山寨。秦八爺邀出七位盟兄議事,大爺屠粲、二爺火德真君孔華陽、三爺神鏢將勝英、四爺神刀將李剛、五爺華謙字子阮、六爺登山豹子楊義臣、七爺賈斌久鑽雲太保,弟兄八位,歸了座位。秦八爺說道:「蓬虎山山口外,現在劫人家褥套,旗子上還寫的是替天行道,不如改為強搶強奪。」大爺說道:「劫褥套的這人怎樣長像,你可知曉?」那被劫的少年說道:「此人黃白臉面,長腿,酒味撲鼻。」秦八爺與屠大爺俱都心中明白。秦八爺說道:「派四個有力量的嘍卒,拿著繩子,我去捆他去。」屠大爺說道:「很好很好。」秦八爺與嘍卒來到王興德的屋中,王興德又正喝酒呢,一見秦八爺來了,他站起身形說道:「八爺您喝杯。」秦八爺說道:「我不喝。我問你,板床上的褥套是誰的?」王興德聞聽此言,也答不上話來。秦八爺忙叫四名嘍卒,將王興德的二臂捆上,又叫嘍卒將褥套扛起,直奔聚義廳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了聚義廳內,秦八爺道:「三哥最心慈面善,忠實道德,將此褥套交與勝三哥打開觀看。」
  勝爺遂問道:「這少年貴姓啊?」那被劫之人答道:「我姓李,我會廚子手藝。」勝爺說道:「你的行李中都是什麼?你要實說,說對了,東西仍歸你。」李廚子道:「我褥套中有藍布衣料,有一雙新鞋,有散碎銀兩,整銀子一百五十兩。」勝爺在聚義廳查看,被劫之人所報的物件,一點也不差,整數的銀子尚且原封未動。勝爺道:「將李廚師的行李東西交還,叫他再從新點看,查看缺東西不缺。」少年點查一遍,一物不缺,給大家磕了一個頭,打發嘍卒送出蓬虎山,歡喜而去。秦八爺說道:「將王興德推到後山,人頭獻上來。」勝爺道:「王興德喝多啦,亂了性啦,從此我給他戒酒。」秦八爺豈敢違背勝爺?遂將王興德釋放,王興德從此戒酒。列位,王興德戒了沒有半個月,故態復作。這日在山口外又來了一個大敞車,上坐著一個年少的婦人,王興德趕奔近前,亮出刀來,喝走把式,對婦人說道:「我並不害你,你要願意活著,跟我到後山,做一個壓寨的夫人,你看如何?」婦人聞聽,可就哭起來了。此時正趕上秦八爺查山,又被秦八爺看見,如此數次,都是勝爺將他放了的。
  最後他又做出不法之事,秦八爺非殺他不可,並且說道:「誰要給他求情,我將蓬虎山一把火燒了!」勝爺一看,秦八爺正在勝怒之下,也不好意思求情。勝爺將秦八爺用酒灌醉,勝爺親自到了後山,將看著王興德的嘍卒俱都支出去,勝爺親自給王興德解開綁繩,叫道:「王興德,你趕緊逃命吧!一會兒秦八爺醒了酒,你就走不了啦。」勝爺又給了幾十兩銀子。他從蓬虎山出來,在外面遊手好閒,不到半月之久,將錢花盡,遂投奔了碧霞山,充當嘍卒總頭目。
  劉士英這一告訴大家不許聲張,眾嘍卒之中驚動了王興德,當時幾乎昏倒於地。散隊之後,來到自己屋中哭哭啼啼,心中暗想:「勝老恩公待我三次活命之恩,我年輕好杯中物,累次惹下殺身之禍,蒙勝老明公三次活命之恩。今日勝老明公死在鷹愁澗萬丈深淵,我若不與老恩公報仇雪恨,何以為人?」思索至此,徒步出來,夠奔山口,來到山口,把門的嘍卒問道:「王頭幹什麼去?」王興德道:「因老寨主有機密大事,派我星夜前去辦事。」嘍卒說道:「你有腰牌嗎?」王興德答道:「來得慌忙,忘了領牌啦。」嘍卒說道:「沒有腰牌過不去,連老寨主沒有腰牌也不許過去。」這個嘍卒方才說出不叫王興德出山,旁邊那一名嘍卒過去就給這個嘍卒一個嘴巴子道:「你剛來三天半,就忘了挨餓啦?若不是咱頭給你補名字,你早就要了飯啦。」這個嘍卒說道:「叫頭兒出去就完啦,何必打俺嘴巴子呢?頭目你過去吧。」二道山口,也是如此,來到三道山口外,一望無邊,俱是松柏樹,老頭子十幾年不出山,驟然間出山,連東南西北都辨不過方向,在樹林內繞了半宵,也沒繞出碧霞山去。老頭子心中暗想:「我若是夜間出不去碧霞山,等至轉天清晨點名時,頭一名就是我,一點我沒在,必然派人追我,我現在身體也不健壯啦,絕跑不出去。再說老寨主要問我,我以何言對答?就是老寨主念我在此山中十餘載辛勞,還可以饒恕於我,惟獨小兒林士佩與太倉三鼠、閔家父子決不饒我,我必難逃性命哪。」思索至此,頓足說道:「我何必惜此殘年?今年我已經活六十有餘啦,我還能活六十多歲嗎?威鎮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勝三爺,都死在鷹愁澗。知恩不報非君子,若非勝老恩公,我早死了,實在出不去碧霞山,我便一死以酬勝三爺三次救命之恩。」又繞了有一個時辰,仍然不能出山,遂由腰間解帶子,找了一個歪脖樹,將套拴好,掛在樹枝之上,口中說道:「勝老恩公,且慢走一步,魂如有靈,將我王興德帶著一走,我在陰曹地府,伺候老恩公幾年,也報答報答你老人家三次救命之恩。」語畢,爬在地下磕了三個頭:「勝老恩公,你生而有靈,死而有神,一世聰明睿智,必能有顯應也。」
  說著話眼流痛淚,伸手摸繩就要上吊,哪知道摸了半天,也沒有摸著繩子。王興德說道:「真是有鬼,還沒有上吊呢就來啦。
  這是攪我來啦,我不上吊啦,生有處,死有地,我一頭撞死樹上,鬧鬼你也拔不起樹來。」向後倒退了有一丈多遠,忠心耿耿的王興德,用衣襟將頭一蒙,奔樹上撞去,就碰著毛毛哄哄,軟如棉花一般,就聽有人說道:「噯呀,王八羔子,你將我撞醒啦!我好容易睡著,你給我一羊頭,這是為何?並且你背地裡咒罵勝三爺,是何緣故?」王興德說道:「你是人還是鬼呢?」
  「呸!臭豆腐王八羔子!我為什麼是鬼呢?你睜開眼看看。」王興德說道:「您為什麼深更半夜在樹林之內?我上吊與你什麼相干?你將我帶子給弄下來幹什麼?」歐陽大義士說道:「唔呀,我搭救了你,難道說還救出不是來了?臭豆腐,真不說理。
  你倒是為什麼要行短見?你要告訴我,我能替你出氣。你在背地裡叨念勝三爺,所為何事?你要說實話,咱們萬事皆休;你要有半句虛言,我就打你這個忘八羔子!」王興德說道:「我跟你老人家說實話也行,請問你老人家貴姓高名?來此何干?你老人家也得告訴我實話。你老人家要是不說實話,你就是將我打死,我也不能告訴你老人家真情實話。」歐陽大義士說道:「我姓歐陽,我叫歐陽天佐,外號人稱賊魔。你方才咒罵的那個勝英,他乃是我的勝三哥。你說勝老恩公慢慢走,等你一步,所為何事?」王興德聞聽,說道:「啊,原來是大義士!小老兒上了幾歲年紀,眼目昏花,耳音有點不中用了。小老兒姓王名興德,少年時曾在蓬虎山充當嘍卒頭目,伺候明清八義。皆因為我年輕之時,好貪杯中之物,酒後無德,累次犯山規,秦八爺要將我斬首,多蒙勝老恩公暗地裡周濟盤費,將我放走,我遂投在這碧霞山又充當嘍卒。我立改前非,終身戒酒,做事小心慇懃。此山的寨主姓劉名叫士英,外號人稱閉眼神佛,他見我做事老成,叫我充當嘍卒總頭目。這座山本是莊家山,並不搶奪,我帶領嘍卒耕田種地,老寨主很器重我,我在此山已有二十多年。昨日劉士英鳴鑼聚眾,將大家招集在一處,傳山令,原來是蕭金台被勝爺掃平,擒住盜燈的賊人及閔家父子,放在空屋之內,五股差事被劉寨主所救,逃到我們這座碧霞山。
  勝三爺追賊,住在杭州錢塘關外英雄店,劉士英假扮無目先生,夜間將勝三爺刀鏢甩頭衣物俱都盜到手中,臨出店時將勝爺故意驚醒,勝老恩公在後面追下來了,劉士英將勝爺引到碧霞山。
  先說擺陣,叫勝三爺破陣,將嘍卒齊集,並不擺陣。又要與勝三爺比武,勝三爺赤手空拳,他將兵刃架子搬出來,叫勝三爺自己挑擇傢伙,勝三爺挑出一把大樸刀。劉士英方要與勝爺交手,老道七星真人攔阻,暗暗告訴劉士英,勝爺武藝超群,人老刀不老,這一給他傢伙,豈不是自找虧吃?劉士英聞聽老道之言,自知失計,遂問計於老道,老道划策,此山北面一道山澗,名叫鷹愁澗,萬丈不見底,老道令劉士英將勝三爺引到鷹愁澗,要害勝爺屍骨無存,給綠林道除去大害。」王興德語至此,嗚咽涕泣,遂說道:「可惜我那仁慈祥善的恩公,誤墜奸計,他老人家身歸幽冥去了。」歐陽大義士問道:「此話當真?」
  王興德答道:「並無半句虛言。」歐陽大義士說道:「你為何行拙志呢?」王興德說道:「小老兒欲出山給鏢行送信,與我恩公報仇雪恨。皆因為小老兒心緒錯亂,不辨路徑,出不去碧霞山,繞了半天,繞不出樹林。我想天亮,劉士英必然點名,倘若知道我出山,必然派人追趕,將我捉回去,焉有我的命在?我一想,倒不如隨我那恩公一死,也算我報了三次救命之恩。」
  大義士聽畢,淚如雨下,眼前一發黑,幾乎栽倒塵埃,叫道:「三哥呀!你在陰曹地府助小弟一臂之力!小弟就此進山,將群賊一網打盡!若不能與恩兄報仇雪恨,小弟寧死不出此山!」
  大義士說罷此話,踢啦蹋啦,向山裡就跑。王興德急忙一把將大義士揪住,叫道:「歐陽爺,你一人孤掌難鳴,焉能是群賊的敵手?萬不可孤身涉險,自取其禍,不但不能給勝三爺報仇,你老人家死在山中,鏢行人得不著信啦,永無報仇之日了。」
  大義土說道:「就憑我報不了此仇,我跟他們拼了命才對得起勝三哥。你不要拉著我,我非進山報仇不可!」怎奈王興德拉住大義士死也不放,哭哭啼啼,跪在塵埃。大義士說道:「依你之見怎樣辦理呢?」王興德說道:「若依小人之見,大義士你老人家日行千里,你老人家就此出山,先給鏢行送信,然後你老人家再聘請勝老達官生前的好友,他這座碧霞山就算是銅牆鐵壁也不難打破。此為萬全之策。」大義士說道:這個主意真倒也不錯。我給鏢行送信去,你怎樣呢?」王興德說道:「只要你老人家給勝老達官報了仇,我就是一死,也瞑目甘心。你老人家趕快先辦大事,不要掛念小老兒了。」大義士說道:「焉有此理?我能日行千里,我先將你背出幾十里地,你藏在一個莊家人的家中,或者住在店裡,等候報完了此仇,鏢行也就散啦。我說一句話,給你打出來一筆錢,你自己做一個生意,足夠你晚年之用。你這樣的好心,必然有好報應。」語畢,大義士將身子一伏,說道:「老哥哥你就趴伏在我背上吧!」王興德趴伏在大義士肩頭上,大義士說道:「你看見過人飛沒有?你就閉眼吧。」踢啦蹋啦,奔山外走去,到了東方發曉,果然跑出去五六十里地。來到一個鎮店,歐陽大義士說道:「老哥哥你下來吧,大白天背著人跑,不像樣子。前邊有店,你在店中等候我。」王興德由大義士背後下來,進了店中,大義士說道:「掌櫃的!這位老頭是我哥哥,在路上受了風,頭疼啦,先在你這店住兩天,我上家去套車去。」說著話拿出五兩銀子,交給櫃上,店掌櫃的連聲答應,說道:「你放心吧,決不能慢待這位大爺。」
  歐陽爺將王興德安置在店內,歐陽爺向正北而去。在路上哭哭啼啼,說道:「可惜我勝三哥,屍骨無存。」一邊說著,一邊流淚。自己又說道:「哎呀,我那老哥哥會水,不要緊,死不了。」復又自語道:「不行,不行,那兒的水太深,有多大的本領,多大的水性,也鳧不過去的。唉!可惜我老哥哥仁慈友愛。」列位,大義士平常日子走道兒,到了村莊鎮店都是慢走,必須到了開窪野地他才快走,這回大義士因為報仇心盛,舉凡村集鎮店,俱都走得其快如飛。天到平西時候,走到十三省鏢局子大樹林外,就聽有人叫說:「歐陽叔父,這邊涼爽涼爽吧!」大義士抬頭一看,原來是三太、香五等人在樹林外乘涼呢。歐陽爺哭著說道:「可了不得啦,勝三哥身歸陰曹去了。」
  眾人聞聽一聲,三太說道:「群英會一散,我恩師追下犯人去了,何以身死?」大義士說道:「我勝三哥追賊,追到杭州碧霞山,被閉眼神佛劉士英將我三哥引在鷹愁澗,屍骨無存。」
  黃三太聞聽,唉呀一聲,栽倒塵埃,楊香五頓足捶胸,紅旗李煜磨拳擦掌,張茂龍咬牙痛罵。大義士將三太扶起,楊香五叫道:「三哥快醒,三哥快醒!」小英雄一口濁痰吐在平地,站起身來叫道:「香五、茂龍!給師傅報仇不給?」茂龍、香五說道:「若不給師傅報仇,非為人也!」語畢,四人撒腿就跑,大義士一拉三太,也沒拉住,心中暗道:「這四個王八羔子,如何能行?」大義士顧不得三太等,仍就奔鏢局子而來。大義士一進鏢局子門就哭,大聲喊道:「哎呀,我勝三哥死了!我勝三哥死了!」眾英雄俱各大吃一驚!有人問道:「怎樣死的?」
  大義士說道:「三哥被杭州碧霞山的劉士英,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屍骨無存。」老道問道:「大義士,你怎樣知曉呢?」
  歐陽爺遂將王興德上吊之事說了一遍。大家聞聽俱各淚如雨下。
  聾啞仙師說道:「各位施主不要驚慌。」遂叫道:「邱成!取過來我的硃砂筆硯。」又由兜囊中取出青銅盒,給勝爺布成一卦,叫道:「歐陽施主,千萬不要兒戲,勝三爺身遇大難,在網羅之內,並未曾死。」大義士說道:「雜毛,你別胡說亂道,我怎麼不說你死啦?你要再惑亂人心,我要抽你大嘴巴子!」
  此時,他們老少眾英雄,追那五個犯人,追之不及,內中就有回鏢局子的。此時道爺,神刀將李剛、葉伯雲、蔣五爺等,大家俱都回鏢局子了。蔣五爺說道:「道爺別算卦啦,給我勝三哥報仇就是啦。」拿起盤龍棍向外就跑,保鏢的過來幾位相攔,俱被蔣五爺推倒在地。道爺說道:「眾位施主不要攔他,一勇之夫,將來必栽大筋斗,此次叫他先走,去打頭陣。」道爺又叫道:「弼昆、李四弟、伯雲老弟,咱四位隨後夠奔杭州,給蔣五爺打接應。歐陽施主也不必傷心,你眼泡都腫啦,你先喝點茶,吃點東西,我們哥兒四個先在頭前走著。」列位,這些保鏢的多有沒回來的,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蔣五爺、道爺、弼昆長老等,他們大家先來的,要是劍客鎮三山在場,一聽勝三爺屍骨無存,就得急的將房頂撞一個大窟窿。
  不言鏢行人前去報仇,單說碧霞山劉士英第二日清晨鳴金聚眾點名,打開花名冊,頭一個道:「王興德!」叫了三遍,無人答應。劉士英說道:「王頭目還沒起來呢?去到下房找他去。」早有人到下房一找,並不見王興德,此時把守山口的嘍卒頭目說道:「夜間他出山去了。」這是頭道山口的嘍卒頭目報告。緊接著二道山口的頭目、三道山口的頭目,異口同音,也是如此的報告。劉士英捻墨髯思索:他不能說瞎話呀,他是個老誠人啊。又一個嘍卒頭目叫道:「老寨主,王頭兒平日勸我們戒酒、戒淫、莫賭錢,酒後誤事。他年輕之時,在蓬虎山吃酒犯過,那勝英救過他三次,莫非他去給鏢行之人報信去了?」
  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冷戰。七星真人對劉士英獻計說道:「老寨主不要過慮,那王興德面帶奸險,他一定是要賣一山人的性命。但是他年紀已老,筋經骨衰敗,他走不快,此時不過走出一二十里之遙。老寨主趕緊派三撥人,俱各帶著兵器追他,追到哪兒,就在哪兒殺他。老寨主千萬可別猶豫,他要害合山人的性命。」劉士英點頭稱善,遂派三撥綠林道,往下追趕王興德。大家前去分途追趕,追到太陽平西,沿途打探,並沒有王興德蹤跡,掌燈之時,俱各回來,報告沿途之上並不見王興德的蹤跡。七星真人趙老道說道:「劉老寨主,王興德不足慮也,他一定夜間摔死在山澗裡啦。」劉士英道:「他既摔死,也得有死屍呀。」七星真人道:「也許是落水淹死啦。」劉士英說道:「為何不見河漂子?」七星真人道:「也許被水沖到鷹愁澗,跟勝英一同赴汪洋大海去了。」雖然老道給劉士英寬心丸吃,劉士英總是放心不下。自王興德走後,第一天沒事,第二天也沒有事,第三日早晨,飯尚未曾吃完,忽聽山口夕卜一陣大亂,三道山口把山的嘍卒蜂擁似的跑進山來。劉士英一看,眾嘍卒均皆焦頭爛額,叫道:「老寨主,大事不好!現在山口外有四個人,見人就打,不問青紅皂白,他四人這就要來到大廳啦!」嘍卒報告未畢,就見由外面進來四個人,蓬頭垢面,高聲喊道:「哪一個人叫劉士英?趕緊給我師傅抵償,今天我等來取你的命!」劉士英問道:「來者何如人也?」頭一位使刀的厲聲喊道:「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楊五爺等,前來給恩師報仇雪恨!」劉士英站起身形,手捻黑髯,冷笑道:「原來是三太。你且勿躁,聽吾一言。勝英住在錢塘關外英雄店,我假扮無目的先生,與勝英住在一店,他見我貧寒,在店內管我一頓飯,並將我留在他屋中同眠,夜晚我本要刺殺於他,念他一飯之恩,我未肯下手。
  我將他刀鏢甩頭衣物俱都盜來,盜完了東西,我將他驚醒,然後將他引到我這雙鬆嶺碧霞山。我給他一把大樸刀,本打算與他比較短長,七星真人當時划策,叫我將他引到鷹愁澗萬丈深處,叫他屍骨不存。事後我已追悔,但是無可奈何了。你們四位代師報仇,其志可嘉,然而你們四個青年無能,不是我的敵手,白白送命,我要在這兒將你四人傷了性命,我居心不忍。依我良言相勸,你們四位趕緊回鏢局子,去請俠劍客前來報仇,不必自找其禍。」七星真人說道:「為何不將他四人拿下?」
  劉士英說道:「此四子志向可嘉,我害其師已悔之不及,焉忍再害其徒?但願我之徒弟與此四子可以並立,我就知足了。」
  三太此時眼都紅啦,哪能聽那一套?舉起樸刀,照定劉士英而來。就見劉士英背後縱出一人,手使雞爪雙鐮,繞到三太跟前說道:「你且不要動手,我父親豈能與你這小輩一般見識?」
  三太聞聽道:「你是劉士英之子?劉士英害了我的恩師,我剁你正合適。」說著話,半個裹花,大樸刀奔大少寨主頂梁砍來。
  大少寨主不慌不忙,先閃開身形,左手雞爪鐮向上一迎,用翅將三太樸刀拿住,向外一推,右手雞爪鐮向三太頭上剁來。眼看賊人的兵器到了三太頭上,復又撤回,摘了左手的雞爪鐮說道:「三太,我天倫有言在先,不叫我傷害你們,你們快去另請高明吧。」三太氣得將樸刀往地下一拋,甘拜下風。楊香五一提馬尾透風巾縱過來,大少寨主戰勝了三太,二少寨主遂挺身躍到戰場,香五匕首刀直奔二少寨主剁去,二少寨主閃身形,雞爪鐮一捋匕首刀,香五趕緊撤刀。香五身體輕巧,與二少寨主戰五六個回合,二少寨主右手的雞爪鐮捋住匕首,左手的雞爪鐮,將馬尾透風巾砍落,香五甘拜下風。張茂龍一抖練子錘,直奔劉士英,三少寨主縱身形擋住張茂龍,戰了四五個回合,雞爪鐮捋住練子錘,二人一叫勁,張七不能收回練子錘,趕緊摘了皮套拋練子錘。李煜一抖鏈子槍,被四少寨主攔住,戰不到三四個回合也甘拜下風。師兄弟四人全都被人家戰敗,黃三太破口大罵道:「劉士英你助紂為虐!閔士瓊大罪彌天,縱子行兇。派他二子北京盜獄,救了秦尤,秦尤二次又夜人皇宮內院,盜出萬壽燈,留詩告我恩師,閔家父子自找其禍,死有餘辜。林士佩喪盡天良,我恩師饒過他幾次性命,他不思將恩報,反生忌心,要暗害我之恩師。秦尤罪上加罪,千刀萬剮,不能償其罪。你結交老道七星真人,你為有眼無珠。七星真人趙昆福,發賣薰香蒙汗藥,盜取童子紫河車。張德壽非女子則婦人,處處採花殺命,你還要結交張德壽,你可留神你的女眷!你可曉得萬惡淫為首?」劉士英被三太罵得臉面發赤。到後來果應三太之言,劉家父子前寨拚命,張德壽後寨採花。閒言拋開,劉士英被三太罵得面上不堪,吩咐:「眾寨主,將四個小輩與我亂刃分屍!」列位,他這是一座莊家山,本山的寨主俱都是良善之輩,聞聽劉士英吩咐,俱各不忍下手。惡道七星真人道:「列位寨主,留這四個小冤家何用?我殺小兒三太,林寨主殺香五,太倉三鼠你們殺茂龍、李煜。」惡道趙昆福越眾當先,套挽手,合雙劍叫道:「三太!你師傅在蓮花湖殺我愛徒,出家人今日殺你小冤家,是冤冤相報。小兒三太哪裡走!」三爺回頭叫道:「三位師弟!咱們不動手,死何足惜?」又叫道:「趙昆福!我若是一冒血,我是什麼厲害罵你什麼,此時我罵你或帶出髒字來,有失俠義的身份。」老道得意洋洋說道:「無量佛!要解心頭恨,亮劍殺仇人。」搖頭晃腦奔三爺而來。林士佩抖擻神威,摘鑽頭立鑽篡,夠奔楊五爺而來。柳玉春、秦尤、張德壽狐假虎威,夠奔茂龍、李煜而來。
  正在此時,就聽西敞廳房上的瓦咯哧咯哧亂響。碧霞山嘍卒俱都是良善之人,不該死於非命,原來蔣五爺打東山坡繞來了。只聽抖丹田一聲吶喊,聲若洪鐘:「群賊不要逞能,三太、香五四位賢姪不要驚恐,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老道一聽,「無量佛!」寶劍幾乎撒手,林士佩十成高興打去七成,三鼠嚇得猶如耗子見貓尿流滿褲。五爺要單棍掃群賊。三太等四人下腰拾起兵器,蔣五爺打廳上縱下,對群賊說道:「哪個是劉士英?給我三哥償命來!」劉士英道:「蔣伯芳不要驕傲,勝英是我所害。此處打仗地勢窄小,咱們到西山坡外,地方寬闊,你的棍也使的開。你如不信,叫我四個犬子陪著你。」蔣五爺說道:「我可不會水。」劉士英說道:「你會水也不能水戰,只有一個鷹愁澗。」說著話,劉家父子來到一個大柵欄門,出了柵欄門,一馬平川。蔣五爺叫道:「三太賢姪,咱們占北面!」
  蔣五爺上了北山坡合棍而立,劉家四少站在南面,就聽寨中鑼鼓喧天,六十名削刀手,三十名站西面,三十名站東面;第二棒鑼鼓一響,又出來六十名弓箭手,三十名面向東,三寸名面向西;第三棒鑼鼓一響,又出來六十名撓鉤手,三十名面向東,三十名面向西。左有林士佩,右有閔德潤,由打左邊的寨門出來兩位老者,左有閔老寨主,右有劉士英,後面太倉三鼠。五爺喊道:「劉士英!這就叫陣啊?簡直是兒戲。你還不過來送死?」劉士英方要摘十三節點穴槍,後面老道叫道:「劉爺,且慢!蔣伯芳一勇之夫,比不了死去的勝英。他聽說勝英慘死,他打鏢局子連夜趕來,鏢局至此不下七百餘里,沿途上他必然無暇飲食。老寨主可先請林寨主戰他,倘林寨王戰他不下,再叫閔德潤戰他,然後再叫你的四位少寨主戰他,車輪戰法,這六位就可以戰他多半天,將他累得筋力疲乏,你再過去戰他,十三節點穴槍,千萬別留情。」劉士英說道:「車輪戰贏了人家,我也不露臉。」老道說道:「蔣伯芳藝精心狠,他可比不了勝英,那勝英還有點假仁假義,你若不下毒手,將來此人就是綠林中的大害。」劉士英不得已,只好照老道的計而行,低言告訴林士佩先戰蔣伯芳。林士佩心懷恐懼,也沒有法子,一聲吶喊,便縱到蔣五爺跟前,將狼牙鑽用陰陽把一扣,按三尖兩刃槍,照定五爺胸前便紮,五爺用棍一磕,噹啷一聲,火光亂冒。林士佩緊跟著摟頭蓋頂又是一鑽,蔣五爺將棍一橫,擋出鑽去,林士佩覺著混身不適。蔣五爺先使開門棍六十四棍,林士佩的狼牙鑽的招數精奇,六十四棍不能贏林士佩。蔣五爺又改為行者棒,與林士佩戰到百十回合,林士佩熱汗直流,皆因為棍傷未愈。此時就聽閔德潤喊道:「蔣伯芳害我山破人亡,林士佩退下,待我捉他!」手執秋龍搠,來到蔣五爺切近。閔大少寨主原使的兵刃,分量加重,這條秋龍搠,是他舅舅山中的傢伙,四塊板是棗木的,棗核釘也短,分量輕得太多,與蔣五爺一交手,被棍磕起來有三尺高。二人戰到八九十個回合,看看氣力不敵,老道叫道:「大少寨主!趕緊把閔大少寨主換下來。」劉金祥心中暗想:我父子倒被小人驅使。怎奈父親有命,沒有法子,趕奔近前,亮雞爪雙鐮與五爺動手,戰到五六十個回合,也是熱汗直流。二少寨主大叫一聲:「哥哥退下,待小弟拿他!」聲到人也到,二少寨主雖然武學超群,怎奈這條盤龍棍恰好似活龍一般,遞不進去雞爪鐮。工夫不大,三少寨主又將二少寨主替下,與五爺動手。三太看的明白,叫道:「香五,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咱們武藝不行,人家是車輪戰,咱們若是替蔣五叔,上去就落敗。」三太說話之間,焦灼萬狀,香五直晃馬尾透風巾,茂龍不住的喘大氣,李煜是束手無策。不表四位小弟兄擔心害怕,再表蔣五爺與三少寨主戰到六七十個回合,二人俱都熱汗直流。老道喜形於色,低聲道:「貧道之計成矣,蔣伯芳小兒出汗了。四少寨主趕緊替下三少寨主,然後老寨主再上去,蔣小兒必然被獲遭擒。」四少寨主叫道:「三哥退下,小弟拿蔣伯芳!」語畢,亮雙鐮,夠上步位動手,蔣五爺接架相還,雙鐮摘戳撕擄,精神百倍,蔣五爺衣襟濕透。戰到七八十個回合,劉士英一聲吶喊:「四個小孩子無能之輩,拿他不下。退下來,老父捉拿於他!」劉士英一抖十三節點穴槍,四少寨主縱出圈子外。蔣五爺一手執棍,一手抹汗,劉士英以言語譏諷蔣五爺,說道:「蔣伯芳,你不是棍掃十四省的英雄嗎?怎麼出汗呢?」蔣五爺聞聽,豎劍眉,睜二目,厲聲喊道:「劉士英,蔣某一條盤龍棍,要掃盡天下的毛賊!」五爺原是在鏢局子半飽出來的,在路上茶飯懶用,心神不安,又走了兩日的路程。來到碧霞山時,天光大亮,救了三太等,此時天氣平西,肚內也餓啦,又戰了四五百回合,實在是累得不能再戰啦,但是心火助著還可以支持。正在此時,就聽北面山坡上有人喊道:「蔣五弟,不要驚慌,貧道來也!」
  弼昆長老一聲吶喊:「貧僧來也!」李四爺大叫一聲:「神刀將李剛在此!」五爺回頭一看,長喘了一口氣,只覺得混身發麻,力盡筋疲。
  原來,聾啞仙師弼昆長老、神刀將李剛、海底撈月葉承龍等,他們四位由鏢局子起身,便星夜趕奔杭州碧霞山。來到山坡,葉六爺見山坡下有一身衣服,白襪子,青布靴子,並不見人在那裡,正在納悶,忽然見水裡鑽出一個人來,舉目觀看,正是傻小子金頭虎賈明。葉六爺叫道:「明兒在此何干?」賈明答道:「我與高恒追趕五股差事,我們倆個昨天夜間住了店啦。今天清早起,高恒叫不醒我,他給了飯店錢,他就走啦。我一問店家,他也沒給我留下錢,我肚子饑餓啦,分文沒有,人家店裡也不賒給我飯吃。我想起來頭探蓮花湖,高恒摸魚之事,我也打算找有水的地方,摸幾條魚賣了好吃飯。摸了半天,摸上一條小鯽魚來,連一文錢都不值。你上這裡幹什麼來啦?」
  葉承龍用手向北面一指,遂說道:「明兒你看,那都是誰?」
  賈明一看,和尚、老道、神刀將李四爺,都在那兒席地而坐。
  賈明跑到三老面前說道:「這回可餓不著了。」和尚對賈明說道:「明兒,你還耍笑呢,你勝三大爺過去了。」金頭虎說道:「我勝三大爺上哪兒去啦?我怎麼沒看見呢。」和尚說道:「你三大爺被此山的寨主引到鷹愁澗萬丈深淵,身向那世去了。」
  金頭虎聞聽,放聲大哭,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疼愛我,猶如嫡親子姪一般,姪兒若不與你報仇雪恨,誓不為人!」葉六爺說道:「明兒,你報不了仇,林士佩與劉家父子俱在山內。」
  金頭虎一翻母狗眼道:「乾啦,我辦不了。」正在說話之際,見上流來了一隻小船,兩個水手。原來是本山看稻田的船。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正愁沒船呢,那方來了一隻小船。明兒與葉六弟將那只船追來,咱們好過去!」賈明說道:「六叔你叫海底撈月,咱爺倆看看誰的水性大?咱去抓船去。」葉六爺換好水衣水靠,金頭虎仍是大光溜,一個猛子奔船而去,葉六爺由船頭上去,金頭虎由船尾上去。水手不知何故,說道:「我們這是看稻田地的船,什麼也沒有,就有點吃食。」葉六爺說道:「你們若怕死,就聽我的指揮;若不怕死,一劍一個,要你二人之命。」水手說道:「你叫我們幹麼便於麼。」葉六爺說道:「你們看那南岸上有三個老者,是要奔北山坡去。你二人趕快將船駛到那裡。」水手答道:「俺以為有什麼大事呢?原來這點小事。那有何難?」語畢,二人搖櫓,直奔南岸而來。
  工夫不大,來到南岸,道爺等縱身形上船,道爺對兩個水手說道:「出家人不開殺戒。我問你們一事,你們可不許有半句虛言;若有半句虛言,我必要結果你等性命。」兩名水手問道:「你老人家問的是什麼事?只要俺知道的,沒有不告訴你老人家的。」道爺說道:「有一個神鏢將勝英可曾來到這碧霞山?」
  兩名水手齊聲說道:「你老人家問的是勝爺?他老人家被我們本山的寨主由打錢塘關外英雄店引到本山,我家寨主與勝爺水戰。告訴你老人家說吧,並非是水戰,為的是將勝爺引到鷹愁澗,害三爺屍骨無存。」遂叫道:「道爺,你老人家看!那方江水滔滔,就是鷹愁澗。」道爺聞聽說道:「啊?貧道的卦不靈了,果然勝三爺不在人世。」李四爺聞聽,拔刀就要結果兩個水手性命。道爺急忙攔阻說道:「四弟,你這是何苦?他們這山乃是莊家山,嘍卒們就會種地,不搶不奪,你殺他們倆何用?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找劉士英拼命去。」道爺又叫道:「水手!你們倆不要害怕,趕緊向北岸開船。我再問你們,鏢行有人前來沒有?」兩個水手答道:「鏢行先來了四位,全都武術平常,被我家四位少寨主戰敗,有一個姓黃的破口大罵,劉寨主要將他們四人亂刃分屍。此時又來了一個姓蔣的,救了黃爺四位,現在正與林士佩等動手,此時已經戰了多半天啦。」道爺聞聽,念了一聲無量佛:「就此開船,夠奔戰場!」金頭虎喊道:「快開!快開!若是慢了,我將你一杵杵死。」兩個水手不敢怠慢,趕緊搖動雙櫓,夠奔北山坡戰場而來。工夫不大,由打蘆葦中穿過,來到北岸,金頭虎催促兩個水手,催的太緊啦,到岸時未能攏住,正正撞在山坡上,竟將船當時撞翻。
  列位,三老與葉六爺都是武藝超群,要不然這一翻船,全都得扣在底下。三老在前,見船要翻,說時遲,那時快,早已縱到山坡上。葉六爺在後面緊跟著也縱到岸上。惟有金頭虎賈明,大肚子羅圈腿,他又是在船後頭,只顧催促兩個水手快開船,他可就顧不了翻船了,連賈明帶兩個水手俱都翻在船底下。水手由船底下已經逃命去了,不必細表。金頭虎賈明剛穿上的衣服,這一壓在船底下,灌了兩褲桶子水。本來身體就笨,又添上了水的份量,傻小子可就更中了。聾啞仙師、紅蓮羅漢與海底撈月葉承龍、神刀將李剛四人縱到山坡,順著山坡向山上爬去。此山坡非常的高,直上直下,臨到傻小子打水裡爬出來,再爬山坡,可就費勁啦,兩褲腿是水,方爬上一兩丈高,噗咚一聲,又掉在水裡。一連氣爬了三次,是怎麼爬上去,怎麼摔下來。賈明一看上面的三老與葉六爺都站在高阜處觀望,也不管他,賈明可就急啦,在山坡下大聲喊道:「我賈明可真倒了運啦!淨顧催船,把船催翻了的時候,我也沒顧的向上跳,扣在水裡,弄了一褲桶子水,也爬不上山去啦。」和尚聞聽,說道:「明兒到處砸鍋,大聲小叫的,豈不誤事?」語畢,由腰間掏出飛抓順著山坡扔下去,叫道:「明兒!你將飛抓係在你的腰間,我將你拉上來,不要大呼小叫。」賈明這才將飛抓係在腰間,和尚將賈明提到山頭。爺兒五個站在山頭上張望,並不見戰場在哪裡。忽聽得一聲怪叫,聲如洪鐘:「五爺這一條棍要掃盡天下群賊!小小的雙鬆嶺碧霞山,何足道哉!」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李四弟,你聽見沒有?這是蔣五弟的聲音。必然在那裡與賊人交手呢。」本來在船上道爺就問兩個水手,戰場所在何地,水手已經告訴明白了眾人啦,因為有樹林擋著,故此沒看見。爺兒五個順著聲音而去,穿過一個小樹林,正看見蔣五爺在那裡,一手扶著亮銀盤龍棍,一手擦抹熱汗。道爺念了聲無量佛,叫道:「蔣五弟不要驚惶,貧道等來了!」蔣五爺回頭一看,深出了一口氣,只覺得週身無力,兩膀發麻,不能再戰了。你道,聾啞仙師等若是不來,蔣五爺便怎樣呢?
  列位,蔣伯芳乃是一勇之夫,心火助著,由出鏢局子起身夠奔杭州,在路上未曾應時飲食,報仇心勝,只想他這一條棍就能掃滅了碧霞山。因為心氣壯的關係,道爺等不來,再與劉士英動手也未嘗不可。這一見自己來了幫手,不由得一洩氣,所以不堪再戰了。
  閒文拋開,李四爺揠刀,就要夠奔劉士英動手。道爺攔阻道:「四弟,貧道平生未開過殺戒,今因給勝三弟報仇,貧道我要大開殺戒!」遂叫道:「四弟後退!」李四爺說道:「我們是明清八義,此時小弟若不先與敵人拼命,有何面目對那明清八義之人?」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遂叫道:「二師兄,李四弟,你二位不要爭執,明清八義也不為近,師兄弟也不為遠,你二人全都後退,貧僧為報仇之事,早擬定大開殺戒之心了,讓給貧僧吧!」此時蔣五爺已經退下,劉士英呆呆觀看三老與葉六爺、賈明,並未言語。列位,這是什麼意思呢?劉士英之害勝爺,實非出於本意,且早羨慕勝爺之為人,今見鏢行之人,一僧一道,真是道骨仙風,有逸世獨立之概,不覺追悔害勝爺一死,無言以對答那鏢行之人。三老在說話之際,誰也沒防備葉六爺,葉六爺一聲未語,一個箭步縱到戰場的中心,亮出寶劍就要拼命,大聲叫道:「哪個是劉士英?還不前來受死!」劉士英一看,葉六爺藍布褲褂,皂布鞋,白襪,五官清秀,居然未出學校門的白面書生。劉士英這一打量六爺,不由的暗暗打了一個唉聲道:「我絕不該害了勝老者。人言勝老者捨命交友,言不誣也,十六七歲的小童,居然前來賣命,給勝老者報仇。若不是勝老者待人忠厚和藹,這一班報仇之人,焉能夠這樣的心盛?看起來好人是害不得呀。」
  劉土英思索至此,說道:「這位書童,勝英是你何人?你前來給勝英賣命。若依我良言相勸,快快退下去,叫別位上來動手,難道說你就不怕死嗎?」劉士英正用言語譏諷葉六爺之時,就聽得身後有人大聲怪叫:「啊,好熱鬧的戰場。我來了!」劉士英聞聽,心中一怔,前後俱是敵人,如何是好?怎麼敵人打後面又來了呢?回頭觀看,此人已到切近,不是別位,正是本山的二寨王,人稱紫面天王劉士雄。身體魁梧,聲音洪亮,滿面的連鬢絡腮黃鬍鬚,手執一對青銅錘,自幼練就的一身金鍾罩、鐵布衫、十三道橫練的工夫,渾濁猛愣,真稱得起綠林中的人物。就聽叫了一聲:「兄長!為何將勝英害死了?留著小弟好與他戰二百回合。這樣的戰場,為何不叫小弟知曉呢?兄長快快退下,讓與小弟戰上幾百回合。」說罷此言,雙錘三碰,來到葉六爺跟前。低頭一看,不覺驚訝,說道:「啊?原來是一個小娃娃。未出學校的學生,也不躲開,不怕叫雙錘碰死?」
  劉士雄這一句話不大要緊,激怒了葉六爺劍劈劉士雄。
  列位,劉士雄為什麼此時才來到戰場呢?皆因為他在後寨跨院中正練完了工夫,坐在那裡喝水呢,有一個伺候他的嘍卒,由打前面慌慌張張跑到了後面,來到二寨主劉士雄面前叫道:「二寨主!你怎麼還在這裡這樣的沉得住氣呢?」劉士雄問道:「何事大驚小怪的?」嘍卒說道:「前邊好大的一個戰場啦,殺得天翻地覆,你怎麼不去看看去呢?」劉士雄問道:「跟什麼人殺起來了?」嘍卒說道:「原來你都不知道哇,老寨主將勝英由打杭州引到咱們這碧霞山,七星真人給出的主意,叫老寨主將勝英引到鷹愁澗萬丈深處,害老勝英一死。鏢行人都知道了,來了好些的人,前來報仇。有一個什麼虎蔣伯芳,手使一條棍,將我家四位少寨主與林士佩、閔德潤都戰敗了,這就要與老寨主打在一處啦。我來的時候,老寨主跟他講話呢。」劉士雄聞聽嘍卒之言,遂大聲說道:「宋明!前寨中有這等事,怎麼你還不早報告我呢?」站起身形,由打兵刃架子上摘下雙錘,直奔前山跑來。昔日劉士雄與他哥哥佔山的時候,據劉士雄心中所想,本要搶奪行人,無奈他哥哥不以為然,非種地不可,他別不過劉士英去,只好在本地面不搶不奪。久在北口外作買賣,他在北口外十八路賊匪之中,一對髏骨點金錘,打服了北口外群賊。平月誰要與他說話,言語不合,他是舉錘就砸,人人都畏懼他三分。其中就有陰險的人,對劉士雄說道:「北口外的人物就屬你老人家,南七北六十三省可屬不著你老人家了。」
  劉士雄說道:「南七北六就得屬我哥哥。」那陰險的人遂說道:「我要說出來,你老人家可別惱怒。」劉士雄說道:「不屬我哥哥屬誰?你說吧,我不惱怒。」那人說道:「屬神鏢將勝英。」
  劉士雄聞聽,心中不樂,說道:「我現在就回家,一來看望我哥哥,二來會鬥勝英,看看我們弟兄武藝高,還是勝英的武藝高?」那人說道:「你老人家要將勝英戰敗,南七北六十三省就得屬賢昆仲了。」劉士雄說完此話,收拾收拾行李,他就由打北口外起身,由正月起的身,在半路上名山勝景之處又留連一回,打了一回獵,三月間到杭州碧霞山。老少寨主迎接出來,迎進聚義廳擺酒接風。吃完了飯,到內寨與嫂嫂、姪媳婦相見。
  劉士英道:「賢弟七八年未回家,北六省的名譽你很不好,聽說你心不顧時便用錘砸人,殺人可怨,情理難容。你不必出門啦,你大姪與二姪都娶了妻啦,你願意要大姪歸你就叫大姪歸你,你要不願要大姪,就將你二姪歸你,伺候你起居飲食。」
  劉士雄說道:「哥哥,我並非是為回家享福,怎麼天下英雄均屬不著你我弟兄,為何都說屬勝英呢?」劉士英問道:「誰告訴你的?」劉士雄說道:「北六省的人都那樣說嗎。」劉爺一聽,這就是小人蠱惑傻小子,這叫借刀殺人。劉爺遂說道:「兄弟,勝英是好人,替天行道之君子,不可與人家尋仇。」接著又說道:「勝英現在回家啦,因為上年歲了。」劉士雄說道:「我到他家找他去。」劉士英又說道:「人家因為年老,不乾買賣啦。你這是何必呢?」說此話時,勝爺正打蓮花峪呢,劉爺都知道,故意用話將他瞞住。劉士雄雖然猛愣,對於他兄長還不敢如何,他就在後跨院練工夫。光陰似箭,轉瞬到了五月十幾日,蕭金台的請帖一到,劉士英告訴嘍卒們,千萬別跟二寨主提此事。劉士英假托去杭州幫朋友辦喜事:「請我爺兒五個去幫忙,咱們交結天下朋友,不能不應酬的。我走之後,你千萬可別下山,山中不可一日無主,都交給你啦。」劉士雄說道:「那行,我絕不會下山,兄長結交天下英雄,乃是正事。」
  劉士英父子暗暗赴會,七月初三散會,救了閔家父子,回山的時候,都沒敢跟他提蕭金台之事。前文表過,話不重敘,勝爺之事,他是一概不知。這日他在後跨院喝茶,有一個伺候他的老嘍率,將前寨打仗之事,報告了他,他遂提起雙錘跑來,正遇上葉六爺亮劍就劈,劉士雄用錘就繃,葉六爺撤劍裹腦纏頭,緊跟著砍去,雙錘上繃下砸,無奈碰不上寶劍,二人真是棋逢對手。戰夠多時,葉六爺劍法更門改路。聾啞仙師低聲說道:「劉士雄性命休矣。」金頭虎問道:「你怎麼曉得?」道爺說道:「這是你祖師的顛倒八仙神劍。」怎見得?有贊為證:拐李先生劍法高,閣老騎驢削鳳毛。仙人擺下絕命陣,湘子歸還命難逃。只見葉六爺的寶劍向賊人臍下一划,賊人雙錘立著,錘頭朝下,向外一推,葉六爺裹手一劍,挾肩帶背劈來,賊人欲要撤錘,那得能夠?只聽噗的一聲,就見紅光崩現,鮮血淋漓,劉士雄命喪戰場,筋骨皮肉迎刃而過。抬腿用鞋底擦寶劍,然後用手點指劉士英,叫道:「劉士英,你過來!」劉士英一看兄弟喪命,小弟兄四位驚魂失色!劉士英叫道:「眾位寨主!還不一擁齊上,與你家二寨主報仇雪恨!」鏢行之人聞聽,大家也都亮兵刃,南面的向北來,北面的向南去。方要接觸,就聽山頭上一聲咳嗽,大聲喊道:「道兄!千萬將鏢行之人攔住。劉寨主不要以多為勝,俺勝英來也!」
  只見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披英雄氅,手揠魚鱗紫金刀,肋下襯鏢囊,來到雙方當中一站。金頭虎喊道:「勝三大爺前來顯聖,必要殺盡群賊!」道爺說道:「金頭虎不要胡說,你勝三大爺無恙。」此時兩方之人一見勝爺,俱各大吃一驚!只聽勝三爺說道:「劉士英,你給你兄弟報仇理所當然。但是你應反覆思索,殺人流血,我勝某向來惡之。你在錢塘關外,與我共宿一店,將我穩住,盜我的兵刃衣物,那算我不高明,我不惱你。你不該將我引到鷹愁澗,害我屍骨無存,此事你太做的過分了。劉士英,你要三思而後行。因為你素常名譽很正,我對於辦賊之事,一字不來提你,你將五個要犯獻出來,我交官面完案,沒有你的事。要不然我回江蘇報明官面,然後我回來拿賊,這場官司,你尋思尋思,你打得起打不起?後悔可就晚了。」劉士英聽畢微然一笑,厲聲說道:「你看看劍劈的那個死屍,是我親胞弟,蕭金台逼死我姐姐,你殺我姐弟二人,我焉能善罷干休?我父母只生我姐弟三人,叫你害了兩個,剩我一人,我絕不能獨生。現在你還要將我姐丈外甥要去,那是萬萬不能。你要拿三鼠我不管;你要拿我姐丈、外甥,勢比登天還難!你要勝得了我手中十三節點穴槍,我也被你拿獲,情願與我姐丈、外甥同去出了紅差,那時節我劉士英死得也算不屈,為朋友還能犧牲一切呢,何況為親丁骨肉呢?」正在此時就聽西面上一聲吶喊:「三大爺我來啦!」手執降魔寶杵,來到切近一看,說道:「喝,這群賊都到這兒來啦。三大爺,我拿杵將他們都杵了吧。」勝三爺說道:「胡說!還不後退!」
  金龍向後一退,鏢行此時正是六老六少。劉士英叫道:「嘍卒!將二寨主之屍身與我抬將下去。」過來四個嘍卒,兩個人抬上截,兩個人抬下截,將死屍抬至東南角。
  讀者問道,勝爺何以未死呢?列位,且聽慢慢表來。劉士英眼看勝爺被水流打得頭朝下而歿,回山報告眾賊,勝爺已死。
  哪知道勝爺被水沖下去之時,就覺肚臍有一物,冰涼異常,勝爺雙手捋住,死也不放。怎奈水流甚大,將勝爺打了一個翻筋斗,但是勝爺仍然未放鬆鎖鏈,就覺水底下有物,腳踩著軟和。
  勝爺正在水中覺著水涼透骨的時候,捋著攔江繩,向上用力一起,露出頭來。就見南面上此時也露出一個腦袋來,喊道:「是勝三大爺嗎?你老人家千萬別撒手攔江繩,要是一撒手,可就沒有命啦。你老人家順著那江繩一把一把的搗,向我這來。過來七八丈遠,水流就不急了。」勝爺心中這才明白,水底下的攔江繩必是金龍所為,一把一把的掙扎著向南而來,搗出去七八丈遠,就覺水流已慢,水也不那麼涼啦,勝爺這才稍微緩過點氣。在方才勝爺問金龍時,業已上嘴唇敲下嘴唇,說話都不真切了,若不是水底下有網,雙手幾乎捋不住攔江繩。勝爺此時搗著攔江繩到水淺之處,覺著不那麼冰涼了,自己才喘上氣來。若是在正流頭工夫大了,無論穿多少緊襯的衣服,都能被水流將衣服衝得破碎而去,就是捋住攔江繩,都不能活的。好在勝爺是有工夫的人,年輕時人稱勝崑崙,力大絕倫,要不然被涼水這一激,就得激糊塗了。勝爺問金龍道:「這位老道姓什麼?」金龍說道:「也不是姓真,也不是姓霍。」勝爺說道:「是火德真君孔華陽不是?」金龍說道:「對啦。」勝爺問道:「你怎麼到在那裡?」金龍說道:「我與小龍追五個要犯,天黑啦,我們兩人住店。第二天小龍暗自走啦,我打店裡出來,找小龍蕭銀龍,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我肚子餓了,走到一個飯館子吃飯。吃完飯我沒有錢,飯館子掌櫃的不教我走,我教他們打我,他們也不敢打我。正在那時,來了一個老道,問我姓什麼,我說我叫孟金龍。老道說道:『正找你呢,你跟著我走吧。』他將飯錢給了人家,我就跟他走到一個山上,他將我領到屋中,又給我飯吃,白米鹹菜拌豆腐。我吃完了,他又領到一間空屋子裡,屋中放著晃繩大鎖鏈子,他叫我扯著鐵鏈子,他們拉著晃繩,弄到一個小船上,就奔這兒來啦。先將大鐵釘子釘在石頭縫子裡,一頭把晃繩係在釘子之上,一頭將我腰繫上,又將大鐵鏈子也掛在釘子上,又將鐵鏈子頭上接上晃繩,打淺水之地繞到南岸。然後再搗晃繩,將鐵鏈搗來,也用大釘子釘在石頭縫裡,將鐵鎖鏈掛在鐵川釘上。末了到水中下銅鐵網。老道叫我下水,我說我不下去,下去上不來。老道說咱倆人下去,都用繩子係在腰間。搗鐵鏈子下水底,網上早安好了環子鉤子,鎖鏈上也早安好了鉤兒環子,我們兩人將網下好,老道打上流下水,果然衝到這兒被攔江鎖擋住。打漁船常有不知道的,衝到這裡淹沒,老道對我說,為是救打漁的。」勝爺說道:「善哉出家人,我不如也。你還認識那山嗎?」金龍答道:「認識,天天回去吃飯去,你跟著我走吧。」爺兒倆繞過了灘口,金龍說道:「三大爺,你揪住我的皮挺帶,我下水裡帶著你走。」勝爺遂下水揪住金龍皮挺帶,金龍破風踏浪,夠奔寶靈如意觀而來。工夫不大,來到萬華山前,勝爺舉目一看,奇花異草,滿目皆是。又走出一二里之遙,看見翠柏蒼松,野草鮮花,天然的清幽古雅。山後邊獐狍野鹿往來亂躥,飛狐走兔打盤旋,百鳥聲音,在樹上喧。向北去,穿過千年柏,萬年鬆,有翠竹林,碧陰陰綠森森。又走到紫竹林,座北向南現出一座觀宇,石頭匾,泥金字,上書「寶靈如意觀」。勝老英雄心中暗想:「七數年未見,二哥隱在此處,真是仙人洞府,西方極樂之境,可稱世外散人也。朝臣待漏五更寒,鐵甲將軍夜人關,日上三竿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閒。我之二哥,閒來坐山看虎鬥,困來樹下聽鳥喧,餓了吃的是松柏子,渴了山下飲清泉,雖然不能成佛作祖,耳不聽干戈心不煩。較我勝英高之多矣。」勝三爺心中思索,不覺走到觀前,口中叫道:「金龍!你到裡面通報一聲。」金龍說道:「一個雜毛,還用通報?」勝爺說道:「胡說!那是你二大爺。」正在此時,見由觀內出來一位小道童,勝三爺控背躬身說道:「少道爺,觀內可有一位孔道爺,火德真君孔華陽嗎?」小道童說道:「不錯,正是。」
  勝爺說道:「勞駕你進去回稟一聲,你就提現有故人勝英來訪。」
  小道童聞聽,急忙控背躬身說道:「原來是勝三大爺。」勝爺說道:「豈敢,豈敢,你們是出家人,愚下擔不起。」小道童回去,工夫不大,出來說道:「我之恩師有請勝三大爺。」勝爺遂同小道童進去,來到鶴軒門外,聽裡面一聲無量佛:「昨晚燈花報喜,今朝果有高人到來。」勝爺抬頭一看,心似刀攪,孔二爺赤紅的面,黑髮髻黑鬍子,藍布道服,青鞋白襪,面上連一點皺紋都沒有,精神百倍,氣宇不凡。勝爺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二哥!小弟勝英與兄久違了。一向可好?」
  孔道爺伸手相攙道:「三弟老得這樣,才十數年不見,竟白髮蒼蒼,皺紋堆累了。」勝爺叫道:「二哥!小弟為愁煩所迫。小弟不敢比古人,兄長豈不聞伍子胥過昭關,宿於東皋公家,七日夜愁得鬢髮皆白。小弟怎比哥哥逍遙自在呢?」老哥倆遂攜手進鶴軒,來到鶴軒之內,勝爺落座。孔二爺一看,勝爺衣服尚濕,赤著足,頭髮蓬鬆,狼狽之極。孔二爺幾乎淚下,忙叫:「道童過來,見過你三叔。」四個道童趕緊跪倒行禮,勝爺伸手相攙,孔二爺說道:「你們趕緊陪著你三叔沐浴房更衣沐浴。」
  一個道童遂掀起簾攏,又一個道童在先引路,來到東跨院,有兩伺東房,室內清雅潔靜,有藤床竹椅,有澡盆、鏡架、衣架。
  勝三爺更衣沐浴,小道童提著一個小包袱,放在竹椅之上。沐浴已畢,打開小包袱一看,勝爺發愣,青布大褂,青布褲褂,白襪青靴。勝爺有心不換,自己的衣服已團作一團,拋在地下,萬般無奈,只得將青布衣服穿上。勝爺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初不如歸山修行也,從今後不聞世事矣。」自己語畢,咳嗽一聲。小道童推門進來,又給勝爺打淨面水,勝爺理髮洗面,小道童又陪勝爺到鶴軒之內。勝爺飄髯哈哈一樂:「我勝英一旦間變作鄉老矣。」勝爺又叫道:「二哥請上,受小弟一拜,謝兄救命之恩。」孔二爺笑道:「咱們明清八義,舐血為盟,何言出救命之恩?我下攔江鎖,並不是救的你,因為那兒常常出險,貧道才募化十方,下此攔江鎖,以救生靈。勝三弟你作道德的感應,才有今日。」孔二爺問道:「但不知勝三弟因何至此呢?」勝爺見問,不由得長歎一聲道:「一言難盡了。」將蕭金台群英赴會之事,從頭至尾對孔二爺表白一遍。勝爺又叫道:「二哥!小弟有一句不盡情之言,大丈夫榻下,豈容小人酣睡?二哥距此碧霞山咫尺耳,何容此類存在?小弟不解。」
  孔二爺叫道:「三弟,你有所不知,劉士英之山,乃是莊家山,少寨主娶妻,俱都鄉下大財主之女,並不搶奪。人家佔山二十餘年,咱們萬華山才十數年耳。那閔士瓊乃是劉士英姊丈,骨肉至親,人家焉有不救之理?」勝爺長歎,叫道:「二哥!我不能出頭露面啦,刀鏢甩頭,鴨尾巾大氅,俱被人家盜去,我從此修行隱逸,再不聞世事了。」孔二爺道:「我們出家人是斷子絕孫之命,你是行俠仗義者,豈能出家?你的東西,我給你想法子尋找,找不著,咱們再作計較。」二位老人正在談話喝茶之際,小道童已經擺上杯箸,工夫不大,將飯開好。孔二爺叫道:「勝三弟屈尊一飯,明日小道童打魚回來,沽酒買肉。」
  勝三爺說道:「白米飯就足矣。」孟金龍喊道:「三大爺,又是這個!」勝爺叫道:「金龍!休要鬧笑。」用飯已畢,再談鷹愁澗之事,勝爺遂問攔江鎖之事,孔二爺道:「貧道為此事募化三年,才將應用東西備齊,怎奈下攔江鎖不得其人。也是事逢恰巧,遇見孟金龍,才助我成全此舉。」
  孔二爺說罷攔江鎖之事,又談了幾句閒話,天色已晚,弟兄二人抵足而眠。次日打發小道童在碧霞山打魚,並暗中竊聽消息。天至晌午,兩個小道童回來,又換了兩個小道童打魚探聽消息,兩個道童又到天已平西方回。孔道爺問道:「為何回來甚早?」兩個小道答道:「皆因為我二人正打魚之際,忽聽河乾有人啼哭,聲音悽慘,我二人遂將船攏岸,尋覓那人,將那人請到船上,問其所以。他言說尋找朋友十載未遇,哭得眼淚都有十缸啦,找不著朋友,誓不欲生,要投江一死。我二人問他,找的是哪位?他一說,正是你老人家,我二人遂將他帶到山內。走過了翠竹林,他變卦啦,他說你老人家短他七八萬銀子,連本帶利十年未能歸還,前來要賬。」道爺聞聽,面沉似水道:「出家人焉能借人家那些錢呢?」勝爺問小道童道:「此人怎樣長像?」小道童說道:「穿皮襖馬褂,踢啦蹋啦。」
  勝爺聞聽叫道:「二哥!這不是別人,不是大義士,就是二義士。」孔道爺笑道:「還頑皮呢!」勝爺答道:「上了幾歲年紀,益發的甚了。」說著話,哥倆出離鶴軒迎接,來到翠竹林角門外,就聽有蠻子說話口音:「雜毛欠我的錢不還,跑這犄角裡藏躲來了?」孔二爺一看,果然是歐陽氏。歐陽二爺一指孔華陽叫道:「雜毛!明家將沒之時,咱們兩人偷贓官二十餘顆珍珠,細軟物件,不計其數,咱二人應當均分,你少分給我三粒,你該還我啦!」老道說道:「二弟你別玩笑,現有生朋友在此,我給你介紹介紹。」語畢,用手向自己身後指道:「你看看此人是誰?」蠻子說道:「我要的是錢,不管是誰。」勝三爺哈哈一笑,叫道:「歐陽二弟從何至此?」歐陽天佑一聽,乃是勝三爺的語音,不覺愕然問道:「唔呀,三哥何以如此模樣?」孔二爺說道:「此處不是講話之地,到鶴軒你問問你三哥是怎麼回事?」哥三個走進了鶴軒落座,勝三爺遂將丟東西之事,從頭至尾對二義士詳細表示一番。談到身逢絕地,被攔江鎖擋住,要不然早身歸那世去了。「這是被救到山上沐浴更衣,故此這般景況也,愚兄再不能出世矣。今者賢弟前來,愚兄之幸也。」孔二爺說道:「蠻子,你還叫賊魔?趁早你勾了賬吧。勝子川是你三哥,叫人家給偷啦,你叫的是哪一門子賊魔?」歐陽爺聞聽臉紅了,叫道:「雜毛!劉士英偷去我三哥的東西,那如同是我三哥當差的一般,那給我三哥存著呢。我這就起身,我將東西盜回,我給他放二百把火,燒他個王八羔子。」列位,孔二爺這是激將之法,要不然蠻子不能走得那樣快。勝爺一看二義士臉都紅啦,站起身軀就往外走,勝爺伸手相攔道:「二弟不要如此,你與孔二爺原是玩笑,何必芥蒂呢?」
  孔二爺又叫道:「三弟,還得你攔他,可別叫他放火,劉家父子是君子。」勝三爺叫道:「二弟!你可聽見孔二爺之話嗎?水火無情,千萬別放火。」弟兄們吃完飯,歐陽爺休息一會,起來時太陽還未落,蠻子道:「我就要起身。慢慢的走,到碧霞山時天也就黑啦。」孔二爺說道:「我給你將小船預備好啦。」勝爺叫道:「二弟!你到那裡千萬小心謹慎,今天盜不出來還有明天。這一干賊人俱都是本領高強,二弟保重些,就是成全愚兄了。」二義士點頭道:「三哥不要掛心,小弟自知。」歐陽二爺上了船,孔二爺、勝三爺二位以目送之,小道童搖起花櫓,奔碧霞山而來。
  在船上二義士與小童玩笑,說道:「你們二位臉都很白,娶了妻沒有?」小道童道:「二叔真好玩笑,老道還有娶妻的嗎?」在船上二義士與兩個小道童玩笑,倒覺著不寂寞。工夫不大,將船靠岸,歐陽二義士縱下船去,叫道:「二位道爺,你們就在此處等候,我若被賊人追下來時,我就喊天靈靈,地靈靈,神人救我。」小道童說道:「我們怎樣呢?」二義士道:「你們就啊一聲,我跳上船,咱們就跑。」兩個小道童一路上,被歐陽二爺戲耍得笑斷腸子。靠岸之後,就看二義士踢啦塌啦,如飛相似,奔碧霞山裡去了。歐陽義士專怕水,因他不會水,恐皮襖馬褂一沾水就壞啦。蠻子到山裡,轉了幾個彎子,聽不見有人言說刀鏢之事,若是有一個人提此事,他就能聞風而去,怎奈就是無人提論此事,前後寨找到二更天,仍不聞有人提刀鏢之事。歐陽爺萬般無奈,要使擊石問路之法。何為擊石問路呢?在沒人的地方,用白條寫上:「碧霞山的寨主嘍卒知悉,刀鏢甩頭俱都盜走。明人不作暗事,在下走也。」寫完了奔人多之處,包上石頭子拋去,必有人出來看是何物,那人一看刀鏢甩頭俱都被人盜走,必然驚怪去報信,或到收藏物件之處去看。歐陽二義士找了一個清靜所在,一看後院有兩間東廂房,屋中燈燭輝煌,歐陽爺本打算寫字條擊石問路,一看此屋燈光明亮,歐陽爺遂躡足潛蹤,來到窗外,用唾沫濕破窗紙,向屋中觀看,屋內有兩個年青的,俱在十八九歲。歐陽爺心中暗想:這兩個王八羔子在這裡幹什麼?此時就聽屋中有人說道:「咱們打開看看,金鏢是金的還是鋼的?魚鱗紫金刀什麼樣兒?」
  就聽那年輕的說道:「別提這個,老寨主有話,不教提一個字兒,一會咱們該換撥啦。」二人在屋喝著茶,直向西面上被架子裡看,歐陽爺舉目一看,是一個藍綢子包袱,歐陽爺心中明白,那是我勝三哥的包袱,原來在這犄角哪。歐陽爺遂取出一個小瓶子來,瓶中是白面,此藥名為「神仙奪命香」,放在竹筒裡面,用火燃著,向屋中一吹煙,將兩個年輕之人薰過去,伏幾而睡。歐陽爺到屋中一看包袱的樣兒,轉身出來,又走到西廂房,一看是廚房,就聽廚師傅道:「真走運,無故的碧霞山又作夜看山的啦,黑夜裡還得伺候飯。」歐陽爺取出奪命香筒,又向屋中一吹,將兩個廚師傅薰倒,進到屋中,將廚師傅的破衣服拿了兩件,又拿了一把破樸刀,取了再吊錢,走出來仍回到上房屋中,將藍綢包袱打開,將勝爺的東西取出,將廚師傅的衣服包在藍綢子包內,破樸刀換下魚鱗紫金刀,那兩吊錢裝在勝爺鏢囊之中,將原舊的藍綢包裹包好,如前一般。歐陽二爺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叫道:「兩個王八羔子,看著破爛吧,我要走啦。」語畢,躥房越脊,回歸山環。上了小船,道童問道:「歐陽爺盜的東西如何?」歐陽爺說道:「裡面地方太大,不行,找不著,明天再說。」小道童說道:「您那包袱是什麼東西?」歐陽二爺道:「賊不走空,偷了他們點破爛。」
  小道童搖櫓返回寶靈如意觀,工夫不大,來到山下,歐陽二義士棄舟登山,來至養魚缸前,將東西放在缸底下,歐陽二爺進了鶴軒。孔二爺與勝三爺正在對弈,孔道爺與勝爺一看,蠻子赤手而還,孔道爺問道:「二義士怎樣?」歐陽二爺說道:「山內地方太大,找不著。」勝爺聞聽,長歎一聲說道:「失者容易,尋者難。」歐陽二爺叫道:「勝三哥不要發愁,東西完全找回!」語畢,出離鶴軒,由養魚缸底下取來,進了鶴軒。勝爺一看是一個破藍布包袱,勝爺搖頭道:「不對。」歐陽二爺說道:「我這是換皮不換骨,這個藍布包袱皮是碧霞山廚子的。」
  勝爺打開一看,一物不少,一摸鏢囊中多了兩吊錢,勝爺問道:「二義士,哪裡來的兩吊錢?」蠻子笑道:「藍綢包皮沒拿回來,我拿了他兩吊錢,作為包皮之價。」孔二爺與勝爺俱都大笑。勝爺又到沐浴室內,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全都換完,自己看腳底下,雙臉青布皂鞋,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說道:「靴子掉在鷹愁澗去,人還在世。」小道童說道:「勝三大爺,我們廚師傅由打杭州買來一雙青布靴子,他穿著小點,您穿上試試。」
  勝爺點頭,小道童將靴子取來,勝爺一穿正合適。衣服鞋襪穿戴齊整,走進鶴軒,勝爺叫道:「孔二哥!現有金龍在此,又有二義士,我的刀鏢衣物俱都找回,咱們就此殺奔碧霞山去了。」
  孔道爺道:「三弟你且養養精神,先叫小童每日去碧霞山左右打魚,暗中打探究竟。」勝爺頗以為然,次日又打發小道童探聽山中消息。小道童晚晌回來,就將蔣伯芳報仇之事探聽明白,報告了勝爺。勝爺叫道:「孔二哥,我該出世了。」孔二爺道:「你與金龍在先,我與歐陽弟在後。」商議停妥,登船夠奔碧霞山。來到碧霞山北山坡,勝爺棄舟登岸,正趕上兩方面要群毆拼命,勝爺咳嗽一聲:「劉家父子不要以多為能,道兄攔阻鏢行人切莫群毆。」劉家父子心中納悶:勝爺不死尚有可說,為何又是原樣的衣服兵刃呢?
  不表劉家父子納悶,勝爺對劉士英說道:「你將我東西偷去,我又得回,咱們雙方面誰也不栽筋斗。我的東西已經得回,你趕快將五個犯人交還,不然你打不了這場罣誤官司。」劉士英叫了一聲:「勝英!你早來一會,尚有可能餘地,你看看地下躺著的死屍,那是我之胞弟!叫嘍卒將二寨主搭開,非戰不可。」勝爺聞聽,將刀向地下一插,忙將大衣脫下,遂叫道:「三太接衣服!」正在此時,正西上一聲吶喊,好似巨雷一般,叫道:「三大爺您會飛,我來晚啦!」勝爺道:「胡說。」北面上站著的金龍也無法站在北面,此時兩方面的人,俱都一陣大亂。
  劉士英叫道:「勝老者!你以仁義待人,我劉士英與眾不同。咱倆比賽輸贏,你要贏了我,我自備其縛,交還五個犯人,我願打出紅差的官司,我不能後悔。」勝三爺就地拔刀,劉士英抖十三節點穴槍,二人湊到戰場,方要交鋒,劉士英背後一條白線,躥到勝爺面前,叫道:「劉寨主且向後退!我林士佩與勝英有山破人亡之仇,請與林某交鋒!六十二斤半的狼牙鑽,就專為姓勝的打的。」勝爺一看,說:「算不上你。」就要動手。
  正在此時,勝爺背後一道白影,縱到林士佩面前,叫道:「勝三哥後退!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弟子服其勞。愚弟願再鬥林士佩。」林士佩一看,正是蔣伯芳,不由得將精神打消了一半,皆因在蕭金台被蔣五爺打了一棍,傷還未落。林士佩此時也說不出,只得摘鑽頭,據鑽纂,按三尖兩刃向蔣五爺刺去。蔣五爺用棍往外一繃,就聽得噹啷一聲響,火星子冒起五六尺高,這一見面又是三碰。蔣五爺仍用六十四棍,林士佩使用純熟的招數,二人戰了五六十個回合,林士佩就覺傷痕疼痛。蔣』五爺六十四棍使完,又換了行者棒,林士佩惡虎掏心一鑽,照定蔣五爺刺來,蔣五爺用棍往外一繃,林士佩兩膀發麻,招數不由遲慢,被蔣五爺裹手一棍,連肩帶背打來。林士佩欲待躲閃,哪得能夠?這一棍照樣兒打在原傷之上,林士佩身體一晃,栽倒塵埃。五爺鋼牙一錯,舉棍照林士佩頭上打去,林士佩倒在塵埃,只可閉目等死。勝三爺兩縱身軀,來至蔣五爺背後,欲要伸手,已來不及了,勝三爺一抬腿奔蔣五爺背後蹦去,蔣五爺一伏腰,由林士佩頭上縱過去,蔣五爺回頭一看,乃是勝三爺,白臉面氣得通紅,問道:「三哥,這是何意?」勝爺道:「林士佩是當世的英雄,切莫下此毒手。」五爺敢怒而不敢言。
  林士佩趴身起來叫道:「勝英!南七省有你們弟兄,沒有我姓林的!」嘍卒給拾起狼牙鑽,交於林士佩,林士佩從此氣定,暫且不提。
  且言閔德潤見林士佩氣定,一聲吶喊,口中叫道:「勝英!你害我家敗人亡,又害我二舅一死,今天大少寨主與你誓不兩立!手擎秋龍搠,來到戰場。勝爺方要握刀,就聽北面上一人喊道:「三大爺!您後退,讓給我吧!我們兩人是對兒。」金龍舉杵夠奔戰場,大少寨主是急戰,躍起來一搠奔金龍砸去,金龍舉杵一擋,就聽噹的一聲,將大少寨主的秋龍搠鐵箍震落,四塊棗木板、棗核釘俱都紛紛落地,金龍要活捉閔大少寨主。
  列位,閔德潤是急鬥,二人戰了六七個回合,賈明在勝爺、弼昆長老背後,團著舌頭說話,別人可聽不明白,遂叫道:「大小子!有勇無謀!一人拼命,百人難敵。你不會用爪抓他?」
  金龍聞聽,恍然大悟道:「早就將那玩藝忘啦。」金龍遂虛晃一杵,向外一縱,背後一伸手,大皮兜之中取出龜背駝龍爪,純熟的學業,一伸手將鑽練就套在手腕上了,絨繩一抖說道:「抓大白玉虎!」夠奔頭上而來,大少寨主往旁一閃,金龍將爪趕緊帶回,用浪子踢球、仙人踢毽、黑狗鑽襠、左穿花、右穿花,一百單八爪,都抓不上人家。外還有二十爪,大少寨主金鍾罩才破了幾天,力量不敵,不敢用搠桿攔擋,只可閃轉騰挪,將大少寨主抓得熱汗直流。賈明在勝爺背後又嚷道:「大小子!不懂真假虛實?三國的諸葛亮,列國的范期,添兵減灶,減灶添兵,真是虛實玄中妙。指上抓下,指東抓西!」孟金龍心中暗道:「還是小小子有主意,這回可就將大山賊抓住了。」
  大英雄一揚手說道:「看腦袋!」一抖鋼環子,嘩啦一響,閔大少寨主聞聽抓腦袋,遂向西縱來,右腳方一點地,龜背駝龍抓奔右腳抓去,正抓在腳面之上,閔大少寨主向後一退,噗哧一聲,正當中的鉤抓入腳內,由腳面透入腳心,大少寨主一疼,噗通躺在就地。金龍用力一拉,臉往北一轉,將絨繩背在肩頭,向北就拉。金頭虎叫道:「五叔幫著我捆他吧!」蔣五爺幫助賈明,將閔大少寨主捆好,只見閔大少寨主腳部血流如注。
  老寨主閔士瓊一看,心如刀攪,如狼似虎的兒子身帶重傷,心中暗想:「我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勒十字絆,緊英雄帶,摸了摸袖口中的毒藥弩,叫道:「勝英!你我兩人今天決一死戰!」語畢,抖雙槍,一隻奔勝爺咽喉,一隻奔肚臍而來。勝爺握刀,一飄身向東縱去三尺有餘,勝爺一橫刀,從雙槍當中攔腰斬去!老寨主雙槍一併,要夾住勝爺的刀,勝爺抽刀反手一刀,又奔閔士瓊左太陽穴砍去,閔士瓊左手的槍一立,右手的槍向勝爺頭上便打,勝爺抽刀躲閃,二人這一合招,閔士瓊是一力降十會,勝老者刀花步眼清亮。閔士瓊的心中思索:「人言勝爺的刀法絕倫,果不虛傳。若非閔某,早輸於魚鱗紫金刀下。」勝爺心中也是暗誇閔士瓊的槍法,二老者互相佩服。勝爺心中暗想:「閔士瓊毒藥弩百發百中,神鬼難逃。」閔士瓊心中暗想:「若容勝英打鏢,自己必得輸。」二老者俱有用暗器之心,無奈騰不下手來。只見勝爺一遞刀,奔閔士瓊華蓋穴去,閔士瓊雙槍一併,一拿勝爺刀,將魚鱗紫金刀刀尖拿住二寸來長。勝爺一較勁,「噹啷」一聲,抽出刀來,往西北一縱,縱出一丈二尺遠去,閔士瓊往東南一縱,也縱出一丈二尺遠去。勝爺刀交在左手,右手拿鏢,轉身子揚手腕,閔士瓊轉身形雙槍插在就地,揚手要打三十六隻毒藥弩。
  正在此時,就聽台上一聲吶喊:「勝老三!你可嚇死我也。我到鏢局子,聽說你死在鷹愁澗了,我聽得此信,我一著急,往上一縱,大腦袋幾乎將房柁撞壞。」說著話夠奔前來,叫道:「勝三弟後退,我拿老猴崽子!」閔士瓊一看,心中說道:「天不絕勝英,此時偏偏來了夏侯商元。」閔士瓊遂提起雙槍,雙槍兩顫,一隻奔面門,一隻奔胸前,劍客向上一縱,縱起一丈五六尺高。閔士瓊一看,心中說道:「夏侯商元老糊塗啦,你縱五六尺高還不行嗎?你縱一丈多高,空中站不住,你還得下來,我用雙槍接著你。」果然劍客向下一落,閔士瓊雙槍照定劍客後腰,用了十分臂力打去,哪知劍客骨軟如線,仰面躺在槍上了,雙手一按地,腳跟一踢地,又縱起一丈多高。閔士瓊雙槍吞吐撤放,叭叭直打;老劍客耍弄身法,貓躥狗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聾啞仙師叫道:「三太!你看,這是小六招,就得三十年的工夫。」劍客此時又用大六招,龍探爪,蟒翻身,風展翅,蛇吐信,虎撲食,豹攪尾,非六十年的工夫,不能如此。閔士瓊連點了四十餘槍,劍客說道:「閔老大,你將槍拋了吧,你這槍只可打死人,稍微有點氣的人,你打不著。」劍客又道:「我站穩了身子不動,叫你打我兩槍,我要是一閃躲,我那就算輸啦。」語畢,雙手往上一揚,露出肋骨條,一根一根的。閔士瓊心中暗想:「我這一槍砸上你,將你砸得骨折筋斷!」心中如此思想,雙槍左右開弓式,奔劍客砸去。就聽「噗咚」一聲,劍客的左右手將閔士瓊雙槍抓住,叫道:「閔老猴崽子,你將雙槍借給我一用吧,也該我打你幾下啦。」閔士瓊說道:「沒聽那麼說過。」二人遂較勁奪那提爐雙槍,閔士瓊力氣還是不弱,劍客也不放鬆,二人相持不下。劍客是雙手過膝,胳膊比閔士瓊長點,劍客奪不出雙槍,將兩臂膀向兩下一分,閔士瓊也隨著兩臂膀分開,二人面對面,劍客說了一聲:「著!」雙槍鬆手,一個羊頭撞去,正撞在閔士瓊胸部,閔士瓊雙槍鬆手,仰面朝天,五腑六髒俱都挪位。劍客過去,伸手一提閔士瓊的右腿,向外一拋,拋出去有七八尺遠,遂說道:「勝老三,給你!」此時楊香五、金虎頭全跑來,四馬倒攢蹄,將閔士瓊捆好。金頭虎與楊香五搭著閔士瓊,來到北面,叫道:「閔士瓊,你與你兒子在一處歇會吧!父子親,夫婦順。」勝爺叫道:「明兒!不要說無關痛癢之話。」
  不表閔士瓊被獲遭擒,再表劉士英一見姊丈外甥俱都被獲遭擒,不由得心中一急,一抖十三節點穴槍,口中叫道:「勝老達官!我姓劉的與眾不同,我偏要會鬥你神鏢將勝英。我若是輸在你的手下,我親自束縛,我打盜燈窩主的官司。你若是叫別位替你,我死也不瞑目,輸了也不算!姓勝的,你要是人物,咱倆比賽輸贏,你別叫他人幫忙。」勝爺聞聽,叫道:「劉寨主!夜下一口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向來沒用過別位幫助。花好不用綠葉扶,我鏢行之人,我大師兄、三師兄與我四師弟、五師弟、六師弟、金龍、三太等,若是有一位前來幫忙者,那算我勝某輸給你,盜燈的官司勝英去打,三鼠也不拿了。」語畢,回頭叫道:「眾位師兄師弟,三太等,大家俱都後站,向北退去,我與劉寨主較量,誰也不准上前!只見鏢行之人俱都向北退去,退至北面靠水。
  劉士英一看,心中說道:「勝英倒是人物,言必信。」劉士英回頭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眾家寨主,俱都與我後退!我與勝老明公交手,誰要上前一幫助,我便用槍將他挑了,然後我放火焚山,咱們去打官司!」語畢,只見四位少寨主,與眾位寨主嘍卒「呼嚕」一聲,退到寨子牆切近,戰場中只留燈球火把。劉士英抖十三節點穴槍,行龍過步,夠上步位,左手練子槍點勝爺右肩井穴,右手的點穴槍點勝爺的左腿腋,勝爺向左閃身,魚鱗紫金刀一提,劉士英的雙槍一纏勝爺的刀,勝爺趕快撤刀,一雙十三節點穴槍,裹腦纏頭,吞吐撤放,雙槍猶如怪蟒一般,勝爺的刀上下翻飛,雙槍一刀,真是棋逢對手。戰了有四五十個回合,點穴槍淨點三百六十骨節,七十二穴道,雖然勝爺刀法絕倫,年過七旬之人,因先戰閔士瓊,又戰劉士英,勝爺在寶靈如意觀避難三日,每日吃素,氣力有些不敵,勝爺鼻窪鬢角見汗,劉士英十三節點穴槍一招緊似一招,勝爺此時已經喘息有聲,汗珠下落了。蔣伯芳等一看勝爺力盡聲嘶,叫了一聲:「道兄!我前去替換勝三哥如何?」
  諸葛道爺說道:「你勝三哥向來打仗不用人替換,兄弟替換,畫地絕交;徒弟上前替換,驅逐門外。你看著吧,吉人自有天相。」金頭虎在老道背後說道:「三大爺又把老道得罪啦,咱們大家跟劉士英群毆,把他收拾了就完了。」老道瞋目說道:「賈明!休要胡言,你勝三大爺與人家說的明白,如要有人幫忙助陣,自去打盜燈的官司。孺子口出此言,好不知道理!」賈明與五爺俱各默默不語。此時勝爺打算敗走,無奈一對十三節點穴槍,吞吐撤放,裹腦纏頭,把勝爺圍住,竟敗走不了。好容易抽了一個冷子,勝爺虛晃了一刀,奔劉士英面門,劉士英雙槍一纏,將刀纏住,咯啷一聲,勝爺撤刀向西敗走,一縱身軀,出去一丈餘遠。勝爺對劉士英說道:「俺勝某氣力不敵,情願甘拜下風。」劉士英說道:「勝老者,不見勝負,不能罷戰。你我二人有言在先,我若戰勝了老達官,你放我姊丈父子;我若敗了,我甘願自被其縛。」劉士英口中說著話,心內思索:「打仗你氣力不敵,跑你也不行。」劉士英遂在後追趕,二眸子亂轉,留神勝爺打鏢、打甩頭。勝爺敗走時,魚鱗紫金刀刀把插在胸前,劉士英距勝爺一丈一二尺遠,腳尖一點地,向前一縱,離勝爺背後三四尺遠,二眸子看勝爺刀由右手交在左手,仍然刀把插在胸前,刀尖向外。劉爺思索:「勝老者真忠厚,刀交左手,仍然刀尖朝外,明明示人,要打暗器。我的點穴槍,點他肉厚之處,不能傷他性命,為救我姊丈外甥,不然我不能贏他。」思索至此,左手點穴槍奔面部,右手點穴槍奔肩頭下,一齊點去。勝爺此時,已暗將甩頭皮套套在手腕,一提鎖鏈,抖出了甩頭,聽背後劉士英的鏈子槍「咯啷」一響,勝三爺往右一轉身軀,仍是刀尖朝外,劉士英雙槍點空。勝爺這麼一轉身撤步,又讓出三四尺遠,距劉士英尚有七八尺遠,劉士英雙槍點空,向回一抽鏈子槍的工夫,就聽勝三爺說了一聲:「打!」
  劉士英一看,甩頭一子奔太陽穴打來,點穴槍正向回撤之時,見甩頭到來,隨著就勢一抖點穴槍,要纏甩頭。劉士英的用意,要用點穴槍纏住甩頭,不輸不贏,哪知道勝爺是虛招,他就是不用點穴槍纏勝爺的甩頭,勝爺也不能下毒手傷他。他的鏈子槍方然抖直,勝爺的甩頭早已撤回,又喊了一聲:「打!」甩頭奔眉心打去,劉士英欲待躲閃,焉得能夠?甩頭正打在眉心之上。甩頭的犄角正划在眉心當中。劉士英向後一退,靴底一滑,一退兩退,「噗咚」一聲,仰面朝天倒在塵埃。劉士英翻身站起,勝爺已將甩頭纏好,放於兜囊之中,刀交右手,口中說道:「劉寨主,多有得罪。俺勝某久而久之,眼目昏花,一時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承讓了。」劉士英此時雙手一捋皮套,嘩啦啦一聲響,將雙槍拋在就地,遂說道:「勝老者以仁德待人,我父子有眼無珠,不識賢愚,我劉士英甘拜下風。」語畢,點手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你們四人還不過來,等待何時?」劉家四位少寨主,各抱雞爪鐮,氣勢洶洶,過來就要動手。劉士英怒道:「犬子!還要無禮嗎?趕快給我將兵刃拋了,自受其縛,打這場罣誤官司!」四位少寨主敢怒不敢言,將雞爪鐮俱拋於塵埃。劉士英雙手一背,叫道:「勝英!我父子自受其縛,前去打官司,有言在先。我為的是我親戚朋友,為朋友而生,為朋友而死,請你帶我等到案,我劉家滿門,死而無怨。」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小子!還怔著幹什麼?還不過去捆嗎?要不自己背過手去,咱兩人捆不了,一腳就把咱們兜一溜筋斗。」楊香五一晃馬尾透風巾,就要前去捆綁劉家父子。勝三爺一聲咳嗽,厲聲叫道:「香五!不要無禮!劉家父子是朋友。還不後站?」金頭虎、楊香五向後倒退,不敢作一語。勝三爺叫道:「劉寨主!你為的是親戚朋友,份所當然。這場官司你跟著打不了,沾上點嫌疑,就是殺頭之罪。夜入皇宮內院偷盜聖上的萬壽珍珠燈,並且又黑夜入院衙刺殺欽差大人,這宗官司了不得。劉寨主沒有你的事,我絕不肯將你父子株連重案。私了吧,官不究。回去交差之時,我就報告在杭州捉住的要犯,絕不提碧霞山之事。」劉士英聞聽此言,長歎一聲道:「我與明公恨相見晚了,我若早與明公相識,絕不至於佔山為王。勝老明公既開天地之恩,放我父子,我必將三鼠交出。」語至此,一仰頭向南叫道:「三鼠!」剛說出一個三字,鼠字尚未說出,劉士英打了一個冷戰,碧霞山之人一個不少,單單少了老道七星真人師徒與太倉三鼠。勝三爺一晃鴨尾巾,黃菊花亂顫,說了一聲:「三鼠哪裡去了?沒有正犯,何以交差?」劉士英道:「勝老明公不要為難,走了三鼠,我劉士英就是三鼠,絕不叫勝老明公為難。」道爺說道:「不要耽誤時候,三鼠方才尚在眼前,決不能遠走,趕緊四外追趕,尚可拿獲。」劉士英遂叫四子拾起兵刃,趕緊追拿三鼠。劉士英對勝爺道:「勝老明公,此山三面是水,決走不了三鼠。」四位少寨主先奔山口追去,工夫不大,回來報告:「把守山口的嘍卒並未見三鼠出山。」二英正在為難之間,忽聽得西南有人說話:「唔呀,勝三哥,不要著急,正凶已經拿來啦。」眾人一看,前面是歐陽天佐,後面是天佑,天佑扛著一個人,二人都是皮襖馬褂,扛到劉士英與勝爺面前,向地下一扔,二英一看,正是秦尤。秦尤閉目合睛。勝爺問道:「二位賢弟在哪裡捉住的孺子秦尤?」蠻子說道:「唔呀,勝三哥不要提啦,小冤家給明清八義栽了筋斗,現了眼啦。老哥哥你想想,此事都打他一人身上所起,劉家父子間接著也算為他,他不知以恩報德,反到後寨採花去了。」勝爺聞聽一怔,秦尤並未有採花的毛病,今天是怎麼啦?勝爺怕劉家父子面上不好看,遂說道:「劉寨主,我給你介紹這兩位朋友。」遂指歐陽氏說道:「這位是大義士歐陽天佐,這位二義士歐陽天佑。」又指劉士英說道:「這就是碧霞山寨主,人稱閉眼神佛劉士英。大家要多親多近,幸勿尋仇。」劉士英控背躬身說道:「二位義士,在下劉士英得與二位義士相見,真是三生有幸。」歐陽大義士說道:「我們二人不識義士,我兄弟有眼無珠!結交秦尤,秦尤不知以恩報德,他倒上後寨,調戲劉家的兒婦。」劉士英聞聽,氣得渾身立抖,上牙直砸下牙,顏色更變。歐陽大義士一挑大拇指道:「你兒婦是個好的,百般調戲,寧死不從,我在後窗戶外聽得明白,你大兒婦用物打秦尤,秦尤羞惱變成怒,刀劈你大兒婦,鮮血淋漓。他又調戲你二兒婦,你二兒婦嚇得骨軟筋麻,癱在床上。秦尤方要伸手,我在後窗戶外咳嗽一聲,嚇得小王八羔子踹開前窗戶就跑,我弟兄在院內拿住秦尤王八羔子的。不信你去到後寨看去,秦尤用匕首刀剁了你大兒婦一刀。」
  勝爺此時呆呆發愣,暗道:「秦尤並沒乾過這宗下賤之事呀,這必是被下賤朋友傳染。」
  原來,碧霞山正在吃早飯時,三太等前來報仇,打了敗仗,正要亂刃分屍之時,蔣五爺趕到。蔣五爺又單棍鬥群雄,秦尤喝了好些悶心酒,又有葉六爺劍劈劉士雄之事,秦尤心中更不好過,又多喝了幾杯。後來孟金龍又趕到,勝爺未死,老道師徒暗中逃走,張德壽叫道:「秦尤,你看道爺逃走了,鏢行之人這麼一來,此山怕不能保守,要不然你我弟兄也逃走吧。」秦尤聞聽點頭稱善,崔通說道:「咱們決不能走。人家閔家父子邀請天下朋友,設擺群英會,只鬧得家破山亡,此時又在碧霞山被獲遭擒,前者能逃,這次可怕逃不了啦。人家為朋友犧牲一切,真稱得起為朋友而生,為朋友而死,咱們若是一走,那還叫男子漢嗎?死何足惜?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若依我說,咱們不能偷生。劉士英也不是勝英的敵手,一會必得落敗;倘若他落敗,你還看不出來劉寨主的人格嗎?人家決不能出乎爾反乎爾,扎掙著爭持,必然自首打官司,那時節咱們別叫人家費事,也自首打官司。大丈夫敢做敢當,秦大哥夜刺欽差,盜寶燈,雖然死了也不白來一世。我與張德壽、柳玉春,我三人雖然不是正凶,能同秦大哥一死,也算義氣,後來有人提起三鼠來,真能同生同死,也可留名於後世。」
  張德壽說道:「你這是婦人孺子之見。無故的白白送命,死而不能復生。你們要送死你們去,我不能飛蛾投火,自焚其身。玉春賢弟更不能作這愚事。為甚麼叫勝英那麼痛快呢?你要任意孤行,咱們各奔前程。」秦尤、柳玉春也在一旁道:「張賢弟之言甚合乎情理,為甚麼自送其死?惹下這樣大禍,所為害勝英一死,以報殺父之仇,今不能報仇雪恨,反送了自己的性命,這真叫婦人孺子之見。」崔通一人拗不過三人去,只得隨同逃走。張德壽說道:「碧霞山的道路我最知底,先者我曾問過一名老嘍卒,東面是寨門,西、北、南三面是水。山內有的是小船,咱們四人都會弄船,由水路逃走,先奔西湖,然後找一個窮鄉一躲,叫他們這一輩子完不了案。」秦尤、柳玉春齊聲說道:「好好好。」四人遂起身逃走,逃到後寨小樹林之內,張德壽說道:「我有一事,要哥哥兄弟們當面相商。咱們此去,再不能出世了,我聽說劉士英有二位兒婦,長得最標緻不過,咱們將他兩個兒媳帶走,再作一號大買賣,從此一躲,就算完事。水路又不大沉重,你們三位以為如何?」沒容秦尤、柳玉春說話,盜糧鼠崔通說道:「張大哥,你一說此話,不用實行,你就損十年之陽壽。劉士英父子為咱們拼命,死生不惜,咱們這一來,就不是好朋友了,就叫交朋友的傷心了;然後再乘人家急難之間,將人家兒媳搶走,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你們快去辦理,我姓崔的從此遠走高飛。青山不改,綠水常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但是秦大哥你可知道?你是秦八爺之後,秦八爺是明清八義之一,你可要對得住先人於地下。報殺父之仇,雖然千刀萬剮,那算人物;辦這宗下賤之事,畜類不如。你要再思再想。」語畢,一道黑影,登山越嶺,奔旱路逃走去了。秦尤伸手一把未曾拉住盜糧鼠,就要去追,張德壽將秦尤拉住,說道:「他走他的,咱們辦咱們的。你還聽他那套老生常談嗎?
  弄兩個媳婦一走,我一個,柳玉春一個,你也得有洗洗縫縫之用。」秦尤一時酒醉,被張德壽、柳玉春所惑,遂應允此事。
  三人商議已畢,站起身形,張德壽是早有此心,已將後山道路踩好。張德壽在前,秦尤、柳玉春在後,遂奔翠柏樹林走去。
  方進樹林之內,就聽樹林中有人說道:「哥哥辦了這些事,我不及哥哥多矣。你還給張茂龍訂下親事,真是好事。」又有一人說道:「咱們先放火燒他個王八崽子吧。」又聽一人說道:「哥哥,不要放火,三哥諄諄囑咐,不教放火燒山,水火無情。」
  柳玉春、張德壽二人聞聽,嚇得尿流滿褲,望影而逃。書中代言,秦尤是打東邊進的內寨。
  又聽蠻子說道:「散了英雄會,蔣伯芳、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蕭銀龍、賈明等,他們爺兒七個在路上走得慢點,我一個人先夠奔蕭玉台啦。離蕭玉台六七里地,有一個鎮店,名靳家堡。在那鎮店飯館子裡喝酒吃飯,聽茶鋪酒館裡吃飯的說,有一家辦喜事的,埋路燈埋到村口外一里多地,只鬧得老員外要上吊,小姐太太要投河。我一聽見這個事情,心中實在忿恨,我就吃不下飯去了,伏在桌子上,我就假裝睡覺。
  又聽有一個吃飯的人說道:『那老員外怎麼不去告狀呢?』又一個說:『誰敢告山大王?』這個又說道:『要不然聚齊聯莊會,跟他打。』那個說道:『聯莊會是笨家子,哪能打得了山大王呢?』這一個又說道:『姑娘怎麼叫山大王看見了呢?』那一個答道:『唉,別提啦,姑娘因為上姨娘家去,坐著轎車,因為天氣炎熱,把車簾子敞開時,就被這群賊看見啦。山大王打發四個嘍卒就跟下去,打探明白了,是靳百萬靳老員外之女,第二日拿了四匹綢子,兩錠銀子,就來定親。這是七月初二日晚間之事,初三就要娶親,如把姑娘躲藏,就要燒了宅院,殺死一家老少。如老員外不放行,就在靳家合房,初四早晨夫婦再回山。靳家聞聽此信,小姐就要投後花園的井,有親戚朋友解勸,叫小姐捨身救父母之命。』那人又回道:『蕭玉台的什麼人這樣萬惡呢?』這個人答道:『蕭玉台三寨主。別的賊敢嗎?這就是行善之家,無故禍從天來。今天晚晌掌燈之後,就來娶親,誰不擔驚害怕呢?』我聽到這裡,我就氣得喘不上氣來啦。又聽那邊低言巧語的說道:『咱們這個地方離山很近,向來沒出過這樣之事,』就見那人一伸大拇指道:『這個現在沒在山內,搶親的就是他。』我聽到這裡,我想這樣大善之家,人稱靳善人,兄弟你想想,憑我這身本領,我還救不了靳善人嗎?我的飯也沒吃,順著埋截燈的路就找了去啦,我將跑堂的招呼過來,給了幾個酒錢,我就走啦。大伙看著我都暗笑。來到大街上,我一打探行路的:『哪一家是靳員外?』那行路的就指著路燈道:『你順著路燈走去就是。』我打聽明白,我就一直奔靳宅去了。那人曾問我怎麼認識靳老員外,我說我與靳老員外前十餘年曾共宿一店,因為言語相投,結為朋友,今天我打這個地方經過,到他府上看看去。」
  大義士來到靳百萬門前,一看門前懸燈結綵,可是冷冷清清,歐陽爺有心進去,暗想:「我不認識人家,跟人家說什麼呢?我不進去啦,我在門外等候著他,搶親來了,打這王八羔子。」歐陽爺繼續說道:「但是天氣尚早,我在人家門外站著不方便,我又遇到東村口外。見村口外有一座真武廟,廟後有一片葦塘,我在廟後歇息歇息,娶親的要來個百八十個的,我就打跑王八羔子。我在廟外聽見廟內有人說話的聲音,我就走到廟裡,原來是老和尚正唸經呢。老和尚六十多歲,耳音有點不靈啦,他也沒看見我,東面有兩間禪堂,懸掛舊竹簾,我掀竹簾進到屋中,屋中有一張八仙桌子,桌子上有兩部經卷,放著一份法器,八仙桌前放著蒲團,牆上掛著一個棉僧帽,上面好些塵土。我一想,我何不將這些東西偷走,進莊子假裝化緣的和尚呢?我就將這些東西都偷出來啦,走到後面大葦塘子裡,將我的馬褂脫去,摘去我的春秋帽,戴上僧帽,將馬褂帽子包好,將我的皮襖大襟向裡一折,再進西村口。」
  來到靳善人的門口,把蒲團向地下一放,取出經卷,一敲木魚,念道:「混賬王八羔子,臭豆腐!混賬王八羔子,臭豆腐!」念了幾句,門房裡出來一個老家人,叫道:「大師父你改門去化吧!往日我們施茶舍飯,今天因有事,不能照管這個啦。」蠻子說道:「唔呀?你以為我是化小緣的了?」老家人道:「你不是化小緣的,是幹什麼的?」蠻子說道:「我是越南國的,我在禪堂打坐,心驚肉跳,我掐指一算,江蘇省靳善人有難,小姐是紅鸞星。我不打救誰來打救?我腳駕祥雲來到這個地方。你們要不信,我這裡有憑據,你們這個地方熱,我在空中駕雲甚冷,我穿的是皮衣服。」大家一看,果然是鹿皮套褲,鹿皮小皮襖,老羊皮大皮襖。蠻子又說道:「我是大發慈悲,不要三百三,六百六。」老義僕聞聽說道:「待我回稟我們老當家的,必然前來迎請你老人家。」老義僕一旁走著道兒,心中暗想:此僧人娃娃臉,黃鬍鬚,穿著皮衣服,一個汗珠都沒有。老義僕來到書房,就聽書房中老員外說道:「我是書香門第,做官為宦,並沒做傷天害地之事,怎麼得這樣的報應呢?」老員外正在啼啼哭哭,老管家進了書房,叫道:「老員外別著急啦,現在門外來了一個和尚,他說咱家一門良善,身逢大難,他有言說他有解救之法,要救一門良善。」老員外聞聽此言,說道:「豈有此理?」老管家說道:「你老人家別不信,人家說啦,也不要三百三,六百六。有病亂投醫,你老人家看看去,這也許是你老人家感動了天神。」老員外道:「胡說,我有何德,能感動天神。」老員外遂拄著拐杖出離書房,夠奔二道院。來到大門道,老員外在大門道口向外一看,暗道:「唉!哪裡來的神仙?」蠻子一看老員外搖頭,蠻子說道:「老員外你來了,你心中說我不是神仙?」老員外一聽,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道:「他怎麼知道我心中之話呢?」蠻子又說道:「老員外,我說我是神仙。你要不信,我施展佛法,給你看看,你門前這塊上馬石有四百來斤重,我能叫他飛起來。」說著話,歐陽爺過去,雙手一擺上馬石,磕膝蓋一拱,運動平生力氣,說了一聲「起!」只見上馬石咕嚕咕嚕滾出多遠去。蠻子急忙又喊道:「別動啦,若再動,恐怕砸著他們。」看熱鬧之人說道:「這真是活神仙,倘若掐指念咒,這塊上馬石就飛到天上去了。」老員外半信半疑,遂說道:「仙人能救我一家老少嗎?」歐陽爺道:「那是自然哪,我乃是為這個而來的,怎麼不能呢?」老員外一聽,這才將大義士讓到書房,落了座,家人獻上茶來。老員外問道:「仙人何以知我家遇難呢?」大義士見問,遂將在飯館所竊聽的話說了一遍,老員外一聽,點頭說道:「不錯。」遂信以為實。又問道:「你老人家怎樣救我滿門呢?」蠻子說道:「我會念普渡群迷經,不管什麼樣的惡人,我一念此經,就能將他規勸得回心轉意。」老員外一聽,並沒有什麼兇險,復又問道:「當家的,你是吃素吃葷?」大義士說道:「我一點葷也不吃,連蔥都不吃,淨吃肉。」老員外一聽,和尚是天生的好詼諧,遂打發老管家給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席,大義士吃了個不亦樂乎。吃到半飽時,就聽外面老管家進了書房,口中說道:「外面有一老道,前來找和尚,言道廟裡丟了九節玲瓏寶塔。」大義士問道:「那道人是怎樣的長相?」老管家說道:「那道人雷公嘴,狗蠅眼,羅圈腿。」大義士聞聽說道:「叫他進來吧,不錯,是我們廟裡的。皆因為我好賭錢,我師傅的玲攏塔放在桌子上,我就偷出來啦。」老員外聞聽一樂,遂說道:「神仙還賭錢嗎?」大義士說道:「你老人家不知道,趙匡胤輸華山,神仙也有好耍錢的。」老員外一聽,叫道:「管家的,將那位道爺請進來吧!」
  列位,說書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賈明是打哪裡來的呢?
  由打蕭金台五個要犯逃走後,鏢行之人四外追趕要犯,賈明與蔣五爺、蕭銀龍、黃三太、張茂龍、李煜、楊香五等爺兒七位,追趕要犯,原來金頭虎走得慢,眾人心急,蕭銀龍與楊香五出的主意,將金頭虎扔在後面,省得墜腿。蕭銀龍走著道,口中叫道:「賈五哥!歐陽大叔盜燈,我幫著打更送劍,我一夜無眠,我心中有點火,你給我買點白糖,我們在樹林內等候你。我水壺裡有開水,回頭咱沏糖水喝。」金頭虎一看,蕭銀龍手中托著二百多錢,賈明心中暗想:白糖幾十個錢就買一斤,二百多錢,真有剩頭。伸手接過錢來說道:「我給你買去。」傻小子哈吧著羅圈腿,就奔村莊去了,到了村子之中,買了五十錢的白糖,跑回樹林子一看,眾人蹤影皆無。金頭虎無法,只得自己單走,來到靳家峪,進了飯館,跑堂說道:「你喝茶呀?」
  傻英雄說道:「咱不愛喝茶,我有白糖,你給我沏點白糖水吧。」
  跑堂答應一聲,將白糖接過來,遂給沏了一壺白糖水。賈明喝著糖水,就聽眾人議論靳老員外之事,賈明一聽,不是大義士,就是二義士。我正沒有錢呢,我何不前去找我歐陽叔父去呢?
  金頭虎喝完了白糖水,哈吧著羅圈腿出了飯館子。一打聽靳宅,有人指示道路,遂來到靳宅門前。傻英雄一想,我別說找人,我就說和尚偷了廟裡的東西啦。遂問道:「你們這兒有和尚嗎?」
  管家的說道:「我們這兒沒有和尚,剛才來了一位當家的。」
  傻小子說道:「我就找的是他。」管家的問道:「你是幹什麼的?」金頭虎說道:「我是伙居道,找他要玲瓏寶塔來啦。」管家的遂回到書房報告。大義士一聽,必是賈明,遂叫管家的將賈明叫進來。賈明來到書房一看,大義士正在那裡吃呢!賈明餓得直流哈啦子,大義士說道:「伙居道你吃飯沒有?」賈明說道:「我哪裡吃飯啦?擺上飯老師傅就叫我追你來啦。」大義士說道:「你也吃吧。」賈明說道:「吃點就吃點吧。」爺兒倆都吃了一個酒足飯飽,就見管家慌忙而來,說道:「外面來了十個嘍兵。」賈明聞聽,這就脫衣服要出去打仗。歐陽爺說道:「道爺不要無禮,他們這是探路呢,晚晌他才來搶親呢。」
  正在此時,又來了一個家人報告說道:「外面的嘍兵已經走啦,來的時候探頭探腦的。」歐陽爺說道:「我說的對不對?」賈明說道:「你佛法無邊,我聽你的指揮。」蠻子說道:「搶親的來了,你在二道門把守,只管放他們進來。老員外別害怕,只管接他們進來,無有錯。我上新人的喜房去,你們外院裡院的燈火熄滅,他要問怎麼不掌燈火,老員外你就說今天日乾不好,不宜燈火,等到明天寨主爺將小女抬到山內,不是隨便看嗎?今天暫且屈尊一夜。」歐陽爺安置已畢,老員外將大義士領到後院新人的屋中。歐陽爺一進喜房,只聞蘭麝薰人,將蒲團放在地下一坐,靜等山大王來搶親。老員外派精細的家人在前院書房等候。探事的家人回報,有百十餘人奔莊村而來,抬著一乘小轎。老員外無可奈何,帶著兩名家人前去接待。山賊衣帽整齊,跨下甘草黃的馬,鞍轡鮮明,來到下馬石前。老員外戰戰兢兢的說道:「小老兒請來若干的人,他們都害怕,不敢前來招待。」山大王說道:「岳父大人,我本是山大王,娶過小姐之後,常來常往,他們也就不害怕了。」老員外又說道:「小女現在吉房恭候。」山賊一看,大門前懸燈結綵,前院皆點燈燭,進了二道門,漆黑連燈亮兒都沒有。山寨主說道:「岳父大人,多點幾枝燭能費幾何?」老員外說道:「您沒看日乾嗎?七月初三日大有妨害,據星命家說必須不點燈,方能脫過。」
  山賊一聽,哈哈笑道:「好先生,一輩子大事,為何叫有妨害呢?」老員外說道:「小女現在西間屋呢。」山賊答道:「岳父大人且請前邊休息,明天再受雙禮吧。您只管放心,我已告訴嘍卒們,不許在村中騷擾。」老員外唯唯而退。山賊摸著瞎,將外屋門上好,進了西暗間,一摸床上沒有人,聽有呼聲,山賊一摸椅子上也沒有人,又順呼聲一摸,說道:「小姐在哪裡?」
  歐陽爺這才驚醒。大義士舉目觀看山賊,品藍壯帽,雪青大氅,手持折扇,叫道:「小姐!天氣甚熱!」摘下頭巾向床上一坐,又叫道:「姑娘你在哪裡?」歐陽爺遂將木魚打了兩下,山賊說道:「何必頓足?」一伸手奔歐陽爺而來。歐陽大義士一伸手將山賊髮髻揪住,舉拳便打。山賊說道:「小姐好大的力氣。」
  原來山賊被色慾所迷,還以為是小姐呢,並不還手。打到三更多天,老員外在院中說道:「大師傅,你老人家不是念善緣經嗎?」大義士說道:「我忘了唸經啦,拳頭來的快。」山賊一聽大師傅,原來是和尚,這才用手抓歐陽大義士的腳腕子。大義士說道:「你咬了我的腳指頭啦,好小子,我必打你到天亮。」
  列位,歐陽爺是童子功,晝夜看一般遠,又有金鍾罩的工夫,山賊如何咬得動呢?大義士只打得山賊叫苦哀哉。大義士說道:「你要起了誓,從此不鬧靳家堡,我就不打你了。」山賊說道:「我若再來搶親,必棍打天靈蓋而死。」歐陽爺說道:「你可起了誓啦,離頭三尺有神明,你要再來,我便要你的命。」歐陽爺遂放開山賊,山賊光著頭,狼狽之甚,拔開門閂,哈著腰出來,低聲叫道:「岳父大人,這個和尚是哪裡來的?」老員外說道:「他是自己來的,他說會念善緣經,誰想到他打開您啦,這可不是小老兒之過。二道門還有一個小老道呢。」此時已來到二道門切近,山賊說道:「我一會兒連那個老道都打死。」
  賈明在二道門蹲著呢,正聽見,站起來往上一縱,抓住山賊髮髻說道:「伙居道先打你一頓再說吧!」揪住便打,比大義士還狠十分。歐陽爺一聽賈明暴打山賊,急走出新房來,將金頭虎勸開。山賊狼狽出門,上馬回山去了,暫且不提。
  且說歐陽爺叫道:「老員外,我與伙居道要告辭啦。」老員外聞聽道:「當家的,你老人家這一打他,他一會必然帶領嘍卒前來復仇。你老人家要一走,小老兒合家性命必難保全。」
  歐陽爺說道:「那我就管不著啦,我還老管閒事嗎?」老員外說道:「你老人家要成全我就成全到底,千萬您別走。」歐陽爺連連搖頭。老員外一看和尚非走不可,遂央告伙居道。金頭虎低聲向員外說道:「這個和尚的脾氣古怪,你別央求他,你罵他,叫他走,他就不走啦,他外號叫賤骨頭。」老員外一聽,心中暗說:「我真倒了運啦,什麼事都碰上啦。俗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老員外一頓足說道:「和尚!這是應該我滿門俱滅,你老人家就請吧!」歐陽大義士說道:「我不走啦。你說話很在情理,然而你可得聽我指揮,我叫你預備什麼,你便要預備什麼。」老員外答道:「小老兒惟命是從,家敗人亡,在所不惜。」歐陽爺說道:「花好總得綠葉襯著,你將聯莊會齊妥,山賊來時,並不用他們打仗,就叫他們敲鑼助威,每人腰間裝些沙土,夠的上山賊時,用土揚他們就行。」
  老員外點頭,打發家人鳴鑼聚眾。鄉勇一聽說老員外要齊隊打仗,莫不樂意,一時間將人齊集了二三百號,準備打仗。歐陽爺問道:「老員外,你有鍘刀嗎?」老員外說道:「有好幾口呢。」歐陽爺說道:「你將大的、快的取過來幾口,我挑選兩口,伙居道一口,我一口,好與賊人打仗。」
  再說三寨主逃回山內,見了三鼠,三鼠問道:「三寨主娶親如何?」原來,劉士英誤救了三鼠,不許三鼠歸碧霞山,三鼠歸了蕭玉台。頭天到蕭玉台,第二天便是蕭玉台的三寨主搶親之日,三寨主由山裡走後,三鼠還在山內靜聽佳音呢。等到三更多天,三寨主就回來啦。張德壽等迎接出來,一看三寨主袁豹在馬上哈著腰,張德壽上前道:「三哥大喜。」袁豹說道:「喪氣。」三鼠一愣,眾人來到山上聚義廳,袁豹將被打之事,說了一遍。張德壽說:「此事應當如何呢?」袁豹道:「蕭金台散會,你們趕到啦,大概我兄長也要來啦。我兄長有令,在本地不許搶奪,這頓打算白挨啦。」張德壽說道:「怎麼著?山大王叫莊家老打啦,就算完事嗎?我約我二位兄長幫你的忙,咱們此前去報仇雪恨!」讀者問道,劉士英救的是閔家父子與三鼠,何以張德壽與三鼠同到蕭玉台呢?列位,這段書的節目最熱鬧不過,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不但此是疑問,飛蛇陣中的華清泉,六月十五日探陣殞命,尚且未暇表白呢,只表了一句華清泉此去猶如江水,一去不回頭。且說張德壽見蕭金台山破,先行逃出蕭金台,夠奔蕭玉台。自己一人在路行走,非常寂寞,來到一個小樹林中,他打算休息片刻再走,正遇上三鼠。張德壽打樹林中出來,口中叫說:「三位兄長,被獲遭擒,何以至此?」三鼠見了張德壽,遂將被救後要與閔家父子同赴碧霞山,劉士英不能相容,我三人這才信步而行,來到此地,不想與兄長相遇,真是三生有幸,你我兄弟活該會聚。
  張德壽說道:「三位兄長言之差矣,何愁無有投奔?蕭玉台離此不遠,本山的三寨主與我是金蘭之交,過命的交情,咱四人投奔那裡,必然以禮相待。」三鼠這才偕同張德壽來到蕭玉台。
  張德壽與三鼠到在蕭玉台,交代清楚,仍表前文。
  且說三寨主本來不打算復仇啦,恐怕兄長回來責罰。不怕當鄉沒好事,就怕當鄉沒有好人。張德壽在旁慫恿叫三寨主報仇,並約三鼠前去,崔通說道:「這種事我可不去,要是正大光明之事,為朋友赴湯投火,姓崔的不能落後,這種事情,臨到大寨主回來,不但以咱們當壞人看待,就許不能容咱們。」
  張德壽道:「崔通你就是這樣,拗別人心。你不去,我們去。」
  三寨主從新換好了衣服,紮綁停妥,叫嘍卒取過泥金盤龍棍。
  蕭玉台的大寨主素行仁義,二寨主渾濁猛愣,三寨主無所不為,這回大寨主、二寨主俱赴蕭金台之會未回,可就無人管轄三寨主了。將嘍卒齊集,下山奔靳家堡而來。張德壽對眾嘍卒說道:「到靳家焚燒任便,離靳家相隔半里地時,你們就高聲喊叫,以張聲勢。」靳家堡的聯莊會聞聽山賊吶喊,便敲鑼助威,紅旗飄揚。袁豹一看,對張德壽說道:「靳老兒真要打仗,齊了隊啦。」張德壽說道:「這是假的。」柳玉春揠把鬼頭刀,向前一闖。蠻子叫道:「伙居道迎敵!」金頭虎說道:「不能含糊。」柳玉春見面前來了一個矬子,舉刀便剁,賈明扔了鍘刀,用鑌鐵杵急架相還,二人殺在一處。秦尤在一旁助威。歐陽大義士一手抱著鍘刀,一手拉著老員外,恐怕老員外一跑,鄉勇也跟著跑。歐陽爺遂信口開河說道:「天靈靈,地靈靈,韋馱何在?」就聽葦塘中一聲吶喊:「吾神來也!」話到人到,蠻子打了一個冷戰,說道:「要乾。」書中代言,要真是韋馱來到,這蠻子先跑。
  來者是誰呢?正是黃三太。您道黃三太何以至此呢?且聽在下慢慢的講來。塞北觀音蕭銀龍因為賈明走道太慢,不是睡不醒就走不動,追拿五個犯人,有他是五人,沒有他是四人,遂出了一個主意,給賈明二三百錢,叫賈明去給買白糖,賈明正好貪小便宜,見蕭銀龍拿出二三百錢買白糖,至少也得賺他二百錢,買幾十錢的白糖,就夠大家喝的,別說是蕭銀龍一個人喝。傻小子托著二百錢走後,蕭銀龍叫道:「蔣五叔!您老嫌金頭虎走得慢,您看看我這個法子好不好?這回咱們追賊,走道就沒有墜腿的啦。」蔣五爺道:「恐他離開咱,惹禍吃苦啦,可怎麼辦呢?」蕭銀龍說道:「五叔,您老不必憂慮別的,他跟著咱一塊走,他故意的裝傻充愣,他是假裝傻。他們大鬧台灣的時候,他大清早晨在我們門口拉屎,我出來一問他,他跟我渾橫不說理,我們就動了手啦。正在打得難解難分之時,我父親打裡面出來啦,一問他因為什麼,他當時就不渾橫啦,他說我在門前出恭,他攔我,因這個打起來的。當時我父親申斥我一頓。您不用多想,他絕不叫他自己吃苦啦。」大家慫恿蔣五爺快走,不叫等候金頭虎。蔣五爺無法,遂帶領黃三太等向前行走,為的是訪察五個犯人之事。原來蔣五爺等人倒走到賈明後頭啦,賈明走的是小路。眾人來到靳家堡,天色尚早,有心再向前走,一打聽再向前走趕不上站頭啦,大家在蕭金台累得很乏,也不願意走啦,遂在靳家堡打尖。大眾吃著飯,就聽店小二說道:「你們快點吃,要吃慢了,這頓飯就許吃不痛快。」蔣五爺問道:「怎麼一回事呢?」店小二說道:「我們靳家堡有一家大財主,人稱靳善人,冬舍棉衣,夏施單衣,六月炎熱的天舍暑湯,可稱得起為善之家。靳員外有一位千金小姐,長得姿容秀美,前天去姨家串親,天氣炎熱,轎子打起車簾來啦,被此地蕭玉台的山大王看見啦,留下定禮,今天晚晌,在靳員外家合巹,靳員外一家都要自盡。忽然來了一個和尚,是個蠻子,說是會念善緣經,小姐是紅鸞星照命,要搭救靳家滿門。靳員外是有病亂投醫,就將和尚讓到書房,給和尚開了一桌上等宴菜席。和尚吃半截飯,又去了一個伙居道,找和尚要玲瓏塔,說和尚由打廟裡出來,將寶塔偷出來耍錢賣了,和尚遂將伙居道叫至裡邊書房,二人坐在一塊大吃一回。你想想那有會念善緣經,渡化山大王事的道理?一會山大王們來了,必然一場惡戰。這個和尚可真有點來歷,將靳員外門前的上馬石,雙手一攏,扔出多遠去。靳員外也齊集鄉勇給和尚助威。你想想,你要吃半截兒飯,山大王帶領著嘍卒由大街一走,街面還會不亂了嗎?」五爺與三太等聽到此處,俱都心中明白,不是歐陽大義士,便是歐陽二義士。伙居道是傻小子,因為也來到靳家堡,腰裡沒有錢,與歐陽叔父爺兒倆蒙吃蒙喝去了。
  不表大眾心中思索,蔣五爺對三太道:「三太賢姪,咱們吃完了飯,落太陽的時候,咱到莊子外邊找一個僻靜之所,將身形一藏,山賊先來迎娶,必不能多帶人,准得被歐陽爺與賈明打跑,再返回來準是一場惡戰。咱們看歐陽爺與賈明要打得了山賊更好啦;如果要打不了的時候,咱們再出來幫忙。」大家聞聽俱各稱善。吃完飯天也就黑啦,遂出離飯館,夠奔村莊以外,恰巧迎面正是葦塘子,一打聽上蕭玉台的道路正是此處,爺兒六個藏在葦塘子內。工夫不大,果然山賊抬著小轎過去,至二更來天,只見山賊騎著馬,轎也沒抬回來,大眾就知道必然被歐陽爺與賈明二位打回來啦,一會必然齊隊前來報仇。工夫不大,果然聽村中一棒鑼鳴,聚齊鄉勇,來到村子北門外,淨候山賊交鋒。只見大義士抱著鍘刀,賈明一手提著鍘刀,一手提著鑌鐵杵。柳玉春與賈明戰到三十餘合,秦尤揠刀助戰,大義士乃是信口開河,果然樹林子中出來一位韋馱。
  歐陽爺一看,並不是韋馱,原來是黃三太。大義士暗想:「黃三太向來不單走,葦塘中必然還有別位。」大義士遂叫道:「天靈靈,地靈靈,誰惡誰來,飛天白玉虎何在?」只聽葦塘中一聲吶喊:「飛天玉虎來也!」手擎亮銀盤龍棍,嘩啦一聲由葦塘裡縱出來。袁豹見秦尤與柳玉春都為自己拼命,葦塘中又出來一個少年,手擎亮銀盤龍棍,氣勢洶洶,自己倘若不動手,那還對得住朋友嗎?三寨主思索至此,跳下馬來,與蔣五爺正打照面。他一看蔣五爺這條棍,比他那條棍粗一半兒,他以為蔣五爺那條棍是假的呢。要不然就憑蔣五爺的長相,猶如白面書生一般,焉能使得動那樣的棍?他這一認為蔣五爺是假棍不要緊,他可就中誓了。蔣五爺舉棍照定三寨主袁豹頭上就是一棍。三寨主並不介意,雙手托棍向上一擋,你道三寨主哪裡擋得住呢?被蔣五爺一棍砸得胳膊向下一塌,亮銀盤龍棍的頭,正打在天靈蓋之上,砸得腦漿迸裂。金頭虎與柳玉春動手,黃三太與秦尤動手,張德壽暗中指揮嘍卒,分三路進村,放火焚燒民宅,以亂鄉勇之心。歐陽大義士指揮張茂龍等分頭去趕殺嘍卒。蔣五爺由葦叢中縱出來之後,蕭銀龍、張茂龍、李煜等也都出來啦,前去抵敵嘍卒。歐陽大義士提著大鍘刀喊道:「大元帥壓住陣角!你們爺兒幾個要奮勇去殺!」柳玉春見三寨主一死,他在蕭金台知道蔣五爺的猛勇,心中一害怕,招法一亂,幾乎叫金頭虎賈明的杵將刀磕飛,虛砍一刀,敗下去了。
  秦尤也被黃三太戰敗。張德壽趁亂早由葦塘東面,繞奔莊中去了。列位,張德壽乃是色中餓鬼,他打算到靳宅先姦淫小姐,然後殺他的全家。也是事逢恰巧,張德壽正向村中走著,迎頭來了一輛敞車,正是小姐與婆子。張德壽一看姑娘的容顏,與賊人所說相符,遂上前將車劫住,趕車的拋了鞭子就跑,婆子打車後邊下來也跑啦。姑娘一見事情不妙,下車奔北面跑去,在沙土地中逃跑。姑娘跑三步,倒摔兩個跤,張德壽看著又好看又好笑,心中暗道:「我看你跑到哪裡去?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張德壽之手去。」姑娘跑到一個沙土坡,累得氣喘吁吁,趴伏就地,不能站起。淫賊張德壽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怎麼不跑啦?」走向姑娘近前,右手托姑娘粉頸,左手托姑娘腰部,打算將姑娘托到前面小樹林中,行其獸欲。正在此時,就聽有人喊道:「淫賊休要無禮,你的報應到了!」淫賊張德壽聞聽,心中暗道:「不好。」就覺著脖子後頭有金風聲音。淫賊趕緊一伏腰,一隻鏢嗖的一聲,打淫賊頭頂上過去,打在沙土地內。惡賊回頭問道:「什麼人?」蕭銀龍答道:「塞北觀音蕭銀龍。」惡賊嚇得顏色更變,回頭就跑。姑娘說道:「好漢爺救命吧。」蕭銀龍說道:「姑娘不要害怕,婆子現在跑出不遠,待我將他喚回,姑娘趕緊回家吧。我們是保鏢的,有我們在此,決沒有差錯。」語畢,蕭銀龍將婆子喚回,趕車的早看見淫賊嚇跑啦,已經將車趕到小姐面前,婆子攙扶小姐上了車,仍然回奔莊中。蕭銀龍在車後保護,由打東村口進了村莊,不走大道,由衚衕穿過去,來到靳宅門前,姑娘下了車,走入上房。老安人問道:「姑娘為何去而復返?」原來,姑娘是打算去姨母家避難,恐怕和尚不是群賊敵手,陷了村莊,故此坐車逃走。若不是蕭銀龍早來到靳家,暗中保護,姑娘不但脫不了禍,反倒自找其禍了。蕭銀龍見大眾與賊人交手,就暗問鄉勇說:「這就是靳宅嗎?」也是蕭銀龍聰明,暗中保護,不然大義士都算栽了筋斗了。姑娘回家將被救之事告訴了老安人,老安人打發人將蕭銀龍請到上房,向蕭銀龍道謝。蕭銀龍答道:「老太太不要道謝,我們是保鏢的,專打抱不平之事。有我們在此,決無差錯。」再說眾賊人被五爺等追殺得東奔西逃,大義士喊道:「嘍卒們聽真!你們要不跑,我們就不追你們啦;你們若是跑,跑到山裡,也是要你們的命。」又叫道:「伯芳!不要追他們,叫他們都站住,我有話說。」嘍卒們在前頭跑,後邊五爺亮銀盤龍棍一掃就倒下三四個,眼看著都跑不動了,這時一聽歐陽爺說叫站住,就不追啦,嘍卒們俱各站住身形,爬在地下磕頭。歐陽大義士說道:「你們是認打認罰呢?不要給我磕頭啦。」嘍卒們說道:「願憑大師傅吩咐。」歐陽爺說道:「也沒有什麼難問題,你們將蕭玉台的死屍就此埋了,受傷的抬回山去,就算完事。」嘍卒們俱各願意。歐陽大義士叫道:「靳老員外!你叫莊兵將嘍卒們的傢伙俱收拾起來,以後莊兵就有兵刃了。」嘍卒們將死屍埋了,受傷的抬回山去。靳員外將鏢行之人讓到靳宅外書房內落座,歐陽爺與蕭銀龍一見面,歐陽爺眼珠一轉,罵道:「小王八羔子,你賣我一招兒,我打幌子你賣酒,你早就來保護宅院來啦,對不對?小王八羔子。」銀龍聞聽,笑道:「大叔您想,眾人都在村內外與賊交手,倘若賊人進了靳宅,靳老員外合家豈不是甘受其苦嗎?」蕭銀龍並將搭救姑娘之事,說了一遍。靳老員外千恩萬謝。歐陽大義士說道:「雖然暫時將賊人打跑啦,倘若我們走後,他們再來,靳家堡仍然是受其塗炭。」老員外說道:「這便如何是好呢?求你老人家救人救到底,小老兒沒齒難忘。」語畢,就要磕頭行禮。歐陽大義士說道:「老員外不要如此,我們鏢行向來扶危濟困。蕭玉台距此甚近,別等他們來,我們去將山平了,從此給靳家堡除去永久之害。」歐陽大義士遂又對蔣五爺等問道:「今夜咱們先去人探山,誰願意去?」大伙俱各無語。蕭銀龍說道:「咱們聽天由命,寫幾張鬮兒,咱們大家抓鬮,一個探山,五個白紙條,誰抓著探山的條兒,誰就前往探山去,不許推諉。歐陽大叔,蔣五叔,眾位兄長以為如何?」歐陽大義士與蔣五爺、黃三太等俱各贊成。蕭銀龍遂作成了鬮兒,金頭虎一伸手先搶一個,張茂龍搶了一個,其餘眾人陸續全都抓去,各人打開一看,全都是探山。列位俱都明白,蕭銀龍鬧鬼,全都說:「我這個是白條。」金頭虎一翻母狗眼說道:「我探山去,我這個鬮兒有字。」張茂龍也先說出來啦:「我這個鬮是探山二字。好吧。」遂叫道:「賈明咱倆探山吧!」靳老員外打發家人給眾人打了淨面水,沏了茶,預備酒席,吃喝完畢,金頭虎與張茂龍二人探山去了。
  列位,蕭玉台的大寨主赴蕭金台之會完畢,已經回山,嘍卒們將此事告訴了大寨主,大寨主坐在聚義廳金交椅上,將眾寨主及三鼠,俱都請到聚義廳。大寨主說道:「方才我一進山,便聽嘍卒們報告,三寨主不知自愛,破壞山規,帶領嘍卒去靳家堡搶靳老員外之女,遇見鏢行之人,三寨主被蔣伯芳亮銀盤龍棍打死,嘍卒死傷尚不知若干。這都是我不能教弟,致使我三弟遭此慘死。但是我也有個耳聞,因為有無知朋友慫恿,叫三寨主前去搶親,若不是被無知的朋友所助,大概也不至於有此凶事。但是我不能報仇。」大家正在商議此事,張德壽一拉秦尤的衣服,秦尤會意,二人到西寨子門,張德壽一敲門,出來一位穿白的婦人,啟扉說道:「張大哥你來啦。」秦尤一看這位女子說話氣派不正,回頭就走。婦人問道:「這是誰呀?」
  張德壽說道:「這就是兩次入皇宮內院的秦尤。」語畢,張德壽也轉身形,跟在秦尤之後,出離內寨。張德壽本意叫秦尤到後寨坐一會,與此婦人談談。秦尤向來不貪女色,張德壽沒有法子,只得隨著秦尤到前寨聚義廳。這時,張茂龍與金頭虎二人探完了前寨,二人也來到了後寨,躥上房去,張茂龍用珍珠倒捲簾的工夫,探下身形,向屋中觀看。金頭虎肚子大,珍珠倒捲簾他掛不住,由打房上縱到院中,往屋中觀看,就見婦人自己躺在屋中說道:「姓袁的,你一妻三妾,還不知足,你還要搶人家兒女。你可死啦,我年輕輕的可不能守著。」金頭虎在窗戶外面說道:「守不了就嫁人啊。」女子聞聽,吃了一驚,遂問道:「外面什麼人?」金頭虎答道:「是我,你出來罷。」
  女子遂將屋內燈火熄滅,由打牆上摘下柳葉尖刀,遂向門外一縱,來到金頭虎近前,問道:「你是幹什麼的?」賈明說道:「我是拿賊的。」女子舉刀就剁,金頭虎並不躲閃,用頭迎刀,咯當一聲,腦皮上一道白印。女子又用刀紮賈明面部,賈明說道:「女賊你得理不讓人,我也有傢伙。」說著話由背後撤出一字鑌鐵杵,接架相還。金頭虎喊道:「留神你的刀,磕上就得飛。」女賊一看傻小子杵法精奇,用刀是贏不了他啦,女賊思索至此,遂由襖袖中掏出一物,形同手帕,照定賈明臉上一晃,賈明打了一個嚏噴,兩眼發直。張茂龍看的真切,女賊將金頭虎熏倒,就要用刀對準金頭虎眼睛上紮,張茂龍遂大喊一聲,縱下房來。女賊一看,這位長得真好,亞賽潘安、宋玉之美,女賊不由己的一動心,遂問道:「你是什麼人?」張茂龍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張名叫茂龍,號稱鳳凰張七的便是。」女賊道:「這位張義士,既然深夜偷進內寨,必然有原故。」張茂龍說道:「實不相瞞,我乃是鏢行人,由此路過,來到此處看看。」婦人說道:「你要有情有義,你就別走啦,就在我這裡住著罷。」張茂龍說道:「你胡說!」一抖十三節鏈子錘,口中叫道:「淫婦看錘罷!」女賊接架相迎,二人戰二十餘個回合,未分勝敗。女賊向外一縱,撤出身形,由腰間掏出迷魂帕,說道:「你不應也不行。」女賊手中拿著一條絹帕,張茂龍一看,心中暗道:「此事要壞。」方要用手按鼻子,哪知道手帕已到面前啦,女賊一抖迷魂帕,將張茂龍薰過去了。女賊叫過老媽子,說道:「你們把那個半死不活的,給我捆上。」婆子將賈明捆好,女賊將張茂龍也捆好啦,提到屋中,將張七爺放在床上,用解藥與張七爺鼻子上一吹。工夫不大,張七爺長歎一口氣,這才緩醒過來,抬頭一看,自己說聲:「不好!我怎麼來到人家屋中?」婦人轉身形進了套間。
  這時婆子多事,也給賈明把綁繩解開啦,用解藥給賈明一聞,賈明也緩醒過來。張茂龍一看婦人進了套間,張茂龍一看後牆有一個窗戶,張七爺將後窗戶踢開逃走,賈明也隨在背後縱出,張茂龍就覺著頭暈。正在此時,就聽有腳步的聲音。張茂龍躲閃不及,進了一間空屋子,一看屋中無人,一張藤子床,張七爺遂鑽在藤床底下隱藏。賈明一看有人前來,將身形一伏,爬在牆角底下。就見此人手擎雙錘,奔女賊屋中而來,用錘一敲門,厲聲喊道:「淫婦!還不出來受死。」女賊迎將出來,口中說道:「呦,您是大伯子,您兄弟已死,我不能守寡,您管不著弟婦之事。」原來來者非是別人,乃是蕭玉台的大寨主袁龍,袁豹的胞兄。有一個老嘍卒報告袁龍,袁龍一聽,心中大怒,提著雙錘來到後院,要將女賊結果性命,不想被淫婦用迷魂帕迷住。婦人將袁龍迷住之後,奔後花園仍追張茂龍而去。
  列位,張茂龍進去的這間屋子,乃是蕭玉台的女眷沐浴房。
  張茂龍方才進了沐浴房,正趕上婆子、丫環同袁龍的妹子進了沐浴房。婆子、丫環將水打好,退到外面去了,張茂龍在床底下,心中暗道:「這可怎麼辦?怎麼這樣巧呢?」此時張茂龍趴伏在床底下,紋絲兒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靜等著姑娘洗完了澡再出去。哪知道女賊眼快,張茂龍奔沐浴房之時,女賊早已看見,故此將袁龍用迷魂帕迷過去之後,直奔沐浴房而來。來到浴房一看,房門緊閉,女賊用刀柄一敲門,口中叫道:「鳳凰你快出來,咱們是一點事也沒有;你若是不痛快的出來,再要被我捉住,休想活命!」女賊說至此處,屋中的姑娘叫了一聲:「嫂子!您這是幹什麼?您不知道您妹子在屋中沐浴嗎?什麼鳳凰孔雀的。」女淫賊在外邊一聽,乃是自己小姑子的口音,心中明知道張茂龍進了沐浴房,此時但聽小姑子的聲音,未聽張茂龍答言,女賊怒道:「妹子!你別跟我裝傻啦,快快把張茂龍與我放出來,咱們萬事皆休;如其不然,我把門砸開,你們可就丑啦!」姑娘一聽,更莫明其妙了,叫道:「嫂子,您別是瘋了吧!」女賊說道:「你們這宗人,平常專講究九烈三貞,滿嘴的忠孝節義,我煮熟了的鴨子,還能夠給你吃嗎?」
  姑娘在屋中聞聽,愈糊塗了,氣得渾身直打戰。張茂龍在藤床底下,暗暗替姑娘難過,心中說道:「這位姑娘夠多冤哪。我張茂龍要是看見姑娘一眼,叫我不得善終。本來男女授受不親,古有明訓。這個下賤的婦人,如果要是將門砸開進來,將我堵住,這位姑娘決不能活。簡直是有口難分辯,明明的打床底下拉出一個男子來,這可怎麼辦呢?」張茂龍心想至此,不由得暗恨賈明:「這都是賈明一個人惹的禍,那下賤淫婦在屋中自己搗鬼,可有你的什麼事?這一來不要緊,活活的要了這位姑娘的命啦。」此時淫婦在外面叫門更急,姑娘將衣服已經穿好底衣,披上褂子,方要纏足,外面大寨主與賈明又來啦。大寨主袁龍叫道:「下賤的淫婦!還不過來受死,在此何為?」女賊回頭笑道:「姓袁的,你別不要臉啦,奶奶是有死的有嫁的,准名正言順。你們家未出閣的大姑娘,將張茂龍關在屋中,我招呼他們,還在屋中裝好人呢。你先把你妹子教訓好了,之後再管別人吧。別裝傻啦,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偷漢子,給姓袁的把臉都露足啦。奶奶的事你干預不著,先教訓教訓你那九烈三貞的妹子吧。」女賊又用手向屋中指道:「鳳凰在屋中半天啦,你要教你妹子給你將門開開,那算你是人物字號。別不要臉啦。」
  語畢,向袁龍冷笑兩聲,說道:「奶奶走了!」縱身形上房,一道白影,忽然而滅,女淫賊出離蕭玉台去了。
  且說大寨主一聽女淫賊之言,只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陵豪氣騰空,雙錘連砸幾下,叭叭叭山響,向屋中唾了一口,說道:「妹妹,母親臨危的時候,叫為兄我好好看待你,嗣後有了相當的人家,給你匹配。我哥哥待你那一點不好?你今不顧廉恥,敗壞我的門風。你還不將門開放,等待何時?」姑娘在屋中一聽,袁龍在外面說出屋中有人之話,這位姑娘下了藤床說道:「我進來的時候,是婆子與丫環同我來的,屋中若是有人,婆子丫環必然知曉。我將門開放,屋中若是有人,那就是小妹敗壞門風;屋中若是沒有人,那下賤的嫂嫂與兄長應當如何?」
  語畢,走到門前,雙手一提門閂。此時張茂龍正在床底下,心中暗說:「若將我搜出來,姑娘鬧一個有口難分辯。」未等姑娘把門閂拔下來,張茂龍由打床底下鑽出來,踹開後窗戶而逃。
  袁龍在外面已經聽見,姑娘此時將門也開開啦,姑娘站在就地,猶如木雕泥塑一般。袁龍喝道:「妹妹你還有何言?你說屋中沒有人,誰將那個後窗戶踹開的?你敗壞我的家風,尚有何顏活在人世?還不與我自想主意?如其不然,我必然用雙錘將你砸死!」姑娘聞聽此言,遂說道:「事已至此,兄長不要著急,小妹自有主意,也不用兄長動手。」姑娘說著話,淚如雨下。
  婆子丫環過來俱都勸解,遂說道:「我小姐請回上房。」婆子丫環將姑娘攙到內寨上屋房中,姑娘對婆子說道:「自從我父母去世,我與那下賤的三嫂子一語全無,恐怕那下賤婦人心懷歹意,我可也並不管他的事。因為他,我與我三哥都少說了好些個話。他一人敗壞了我們袁家的門風,如今他還用計害我,污辱我的名節。我一死算什麼,我的名聲誰能給我洗清了?進那沐浴房之時,婆子媽媽給我打的水,然後我將婆子打發出去,屋中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誰想到床底下有人呢?這必是那下賤的婦人,預先在沐浴房藏下男子,淨等我沐浴之時,他好堵門喊叫。他明知道我大哥脾氣不好,決不能容其分辯,好害我一死。我死之後,我必化為厲鬼,活活將那下賤淫婦捉去!想不到我的大哥,竟不想想我平常的行為如何,那賤婦平常行為如何,竟聽那淫婦一面之詞,非逼我一死不可。我死之後,哥哥你可對的起泉下的雙親?父母臨死的時候,怎樣托咐於你?教你照看我苦命的妹子,想不到你這苦命的妹子,死得冤屈還不算,還得落一個不潔之名!」姑娘說至此處,站起身形,由牆上摘下柳葉尖刀,照定自己頸就要一抹。列位,方才姑娘在屋中述說的那些話,袁龍在外面俱都聽見,袁龍一看姑娘要行短見,趕緊跑到屋中,一把刀柄抓住,叫道:「妹妹且慢!兄長自有道理。現在咱們後寨有一位守備,原是一位明如鏡的清官,咱們請他判斷此案,他要說妹妹是冤屈,自然就是那賤婦的過處了。妹妹千萬不要行了拙志,為兄怎對得起父母於地下?」
  袁龍說罷,遂對那婆子們說道:「你們千萬好好看護你家姑娘,不要叫你家姑娘尋死。」袁龍說著話,由打上房屋中出來,工夫不大,來到西跨院中,賈明正在那裡大聲喊呢:「為這一個鳳凰,鬧出多大的事來?人家姑娘在屋中洗澡,你為什麼往屋子裡跑?姑娘才冤哪!袁寨主少才無志,不問青紅皂白,就要逼姑娘死。可惜這個哥哥,叫他怎麼當來著?鳳凰也不是跑那去啦?你倒回來,說明白,不就完了。」
  原來,淫婦將袁龍薰過去後,被金頭虎所救。女賊放張茂龍,然後又進那套間去了,那乃是藏張茂龍的鏈子錘。女淫賊是被色所迷,進套間的時候,將解藥與迷魂藥俱都擱在外間屋啦,被金頭虎偷到手中。金頭虎將大寨主解救過來,大寨主問他是何人,金頭虎說道:「我是官人。」袁龍問道:「你是什麼官人?」金頭虎說道:「我是手心。不對不對。」又一翻手說道:「我是手背。」袁龍本來是猛漢,哪懂得手心手背?遂信以為真,故此時想起西寨中有手背大老爺,叫手背大老爺給斷案。列位,賈明向來是壞事包,惟獨這次賈明做了一件好事,金頭虎順水行舟,將袁姑娘與張茂龍成全了一段姻緣。賈明在西寨這一喊張茂龍,張茂龍本來沒敢跑,恐怕出人命,張茂龍遂返回西寨。金頭虎叫道:「袁寨主,你看看張茂龍面盤怎樣?」
  袁龍點頭,金頭虎叫道:「張茂龍,咱倆咬咬耳朵,張茂龍你附耳遇來。」張茂龍說道:「有話你就說吧。」傻英雄低聲說道:「張茂龍你是認打認罰?」張茂龍問道:「認打怎樣?認罰怎樣?」金頭虎說道:「認打姑娘跟你打官司,認罰將姑娘許配於你。你無故的進女沐浴房,應當何罪?」張茂龍說道:「適逢其會。我爬在床底下,連頭都沒敢拾。」金頭說道:「人家知道你連頭都沒抬嗎?」張茂龍說道:「自有神知。」賈明又說道:「你不要推諉,你沒聽勝三大爺說過?蕭金台八大名山,就是蕭鳳台名譽不好,其餘都是好朋友。你看姑娘有多麼好啊,你要不從,這就有人命;你要從了,袁寨主與姑娘還能幫忙捉拿三鼠。若將三鼠拿住,咱們多露臉呀?」張茂龍欲待不從,又怕真出人命,萬般無奈說道:「此事我師傅不在場,誰敢作主?」賈明說道:「都有我呢。」袁龍說道:「大老爺為媒,咱們是名正言順,必須拿過點定禮來。」賈明說道:「那是自然,張茂龍左胳膊上有一隻翠鐲子。」說著話,金頭虎一伸手,打張茂龍胳膊上摘下來,遞給了袁龍。袁寨主接過鐲子,遞給姑娘,姑娘未接,婆子伸手接過,放在桌上。金頭虎說道:「你們得謝謝媒人,我好喝你們的冬瓜湯呀。」袁龍說道:「謝謝大老爺。」張茂龍說道:「什麼大老爺?」袁龍說道:「守備老爺。」張茂龍說道:「別糟改啦,有他這樣作官的?」賈明說道:「我說得明白,我是手背,袁寨主拿我當官啦。你看看作官的有我這樣的腦袋嗎?」袁龍問道:「你們果是什麼人?」
  賈明說道:「你眼真拙,蕭金台赴會,您不認得我嗎?我叫金頭虎賈明,我們是鏢行之人,前來捉拿太倉三鼠來了。」袁龍說道:「原來是鏢行之人,我倒願意了。若是官人,我實在高攀不起。」賈明又說道:「張茂龍是我表兄,咱這就是藕斷絲連的親戚。我做這個媒,我三大爺將來要責備我,為何與山大王結親?叫我無言可對。您簡直也棄暗投明吧,在鏢行做一分事情,當山大王哪有好下場呢?」袁龍說道:「我不得其門呀。」
  賈明說道:「現在就有好機會。三寨主之死,都因為三鼠給出主意搶親,現在三鼠在聚義廳,你們哥倆幫著我們捉拿三鼠,張茂龍也可以得個前程,您就作為與鏢行見面之禮。」袁寨主聞聽點頭答應,由打淫婦套間將張茂龍、賈明的傢伙取來,袁龍在前,姑娘在後,賈明第三,張茂龍第四,男女四位夠奔聚義廳。一進聚義廳,大眾一亂,袁龍說道:「眾位別亂,太倉三鼠何在?」大伙一看,本山的寨主一位不少,惟獨沒有太倉三鼠。嘍卒報導:「三鼠已走多時,言說一會就回來。」賈明說道:「三鼠遠遁了,追也來不及啦,袁寨主就辦理本山之事吧。」袁龍遂對大眾將棄暗投明之話,說了一遍,要將本山的金銀均分,大家一散,放火焚山,大伙俱各願意。賈明說道:「我們還沒吃飯呢?」袁龍說道:「咱們就在聚義廳擺酒。」工夫不大,將酒擺好,大家吃酒談心。袁龍對賈明、張茂龍說道:「三日之內,我將散山事辦完,然後我投鏢行。勝爺若收留則收留;若不收留,我也回歸故里。」賈明說道:「我三大爺禮賢下士,屈己從人,沒有不收留之禮。」將飯吃完,賈明、張茂龍下山,袁龍大眾送出蕭玉台。賈明、張茂龍回歸靳家堡,方一進村口,正遇黃三太等在村口迎接。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金頭虎將蕭玉台散山、張茂龍說親之事,對黃三太說了一遍,黃三太半信半疑。天到晌午,見蕭玉台大火沖天,蔣五爺、歐陽爺眾人這才認為事實。歐陽爺等大眾就此告辭起身,回歸鏢局子。靳員外給八位老少英雄預備上等酒席,八位老少英雄吃喝完畢,告辭起身,靳員外用茶盤由打內宅端出不少金銀作為謝禮,歐陽辭之不受。靳家堡合村之人俱都送行。爺兒幾位回歸鏢局子,見了聾啞仙師,聾啞仙師說道:「你們大伙休息一二日,仍分頭去訪賊人的下落,便中再訪勝爺現在何處。」眾人俱各應允,分頭出發不在話下。
  且說三鼠自蕭玉台逃走,崔通說道:」碧霞山劉寨主與我父是聯盟,咱們莫若逃奔碧霞山,必能收留。如不能收留,咱再遠走高飛。」三鼠遂與張德壽逃奔碧霞山,劉士英本來不願收留,老道七星真人勸劉士英,叫劉士英收留,劉士英無法,這才將三鼠與張德壽收留。林士佩等慫恿劉爺假扮無目先生,將勝爺引在鷹愁澗,歐陽大義士鏢行送信,蔣五爺、黃三太等到碧霞山報仇,大義士、二義士邂逅於碧霞山內寨,捉拿秦尤,放在劉士英面前,劉士英與勝爺言歸於好。
  大眾一聽歐氏弟兄言說秦尤行為,兩造英雄俱都忿怒,要亮傢伙亂刃分屍。金頭虎大聲罵道:「誰要不剁秦尤,誰不是人!」勝爺嗔道:「誰要剁秦尤一刀,誰打盜燈的官司。」大眾一見勝爺攔阻,俱都諾諾而退。勝爺這一攔阻大眾,惱怒了年過古稀的老劍客,老劍客對勝爺說道:「我隱姓埋名三十餘載,為你的事,我出頭露面,給你解圍多少次?你是慈心生禍患,這樣下賤之輩,留他何用,從此我不管你的事了!」鎮三山夏侯商元一摟大腦袋,向東走下去了。勝三爺一把沒揪住,老劍客蹤跡不見。歐陽二位弟兄說道:「咱拿賊,勝三哥作好人,咱們作惡人,咱們從今後也不管勝三哥之事了。」二人語畢,也奔東方而去。勝三爺一飄銀髯,淚如雨下。遂叫道:「秦尤小冤家,我為你得罪萬金不換的朋友。」勝爺又對眾人說道:「我並不是要放秦尤,如果要將他剁了,誰去打二人皇宮內院盜燈的官司?我之本意,叫秦尤打盜燈的正犯,令親去一位打幫犯,名正言順,有何不可?」大眾這才明白勝爺之意,俱都心平氣和。勝爺說道:「將閔家父子足下綁繩打開,兩人扶著一個回聚義廳。」金頭虎扛著秦尤,大眾這才夠奔聚義廳。勝爺的人都歸東廊下,將秦尤也放在東廊下,閔家父子倒捆二背,在聚義廳當中而站。勝爺叫劉士英落座,劉士英說道:「既蒙釋放,焉敢與明公同座?」讓之再再,劉家父子與眾寨主俱都站在西面。勝爺道:「秦尤打正犯。閔家父子打幫犯,去一位。放哪一個?劉寨主作主。」閔士瓊是綠林人物,要說叫爺倆都去打官司,剮了他他也不能含糊。勝爺這一說放一個,閔士瓊心中暗道:「勝爺真是以德待人,我父子不識人,致有今日。」
  閔士瓊思索至此,跪在聚義廳當中,口中叫道:「勝老明公,從前之事,一筆勾銷。我閔某有眼無珠,致有今日。如此請老恩公放了犬子。我年邁之人,還能活上幾年?」大少寨主見他父親跪下,他才跪在他父親背後說道:「勝老達官,您真是好人,我這才知道。您將我父親放了吧,我出了紅差,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到此時父不忍捨子,子不忍舍父,爺兒倆全願意去打官司,父子之情由衷所發,誰也不忍舍誰。勝爺此時心如刀攪,叫道:「劉寨主,經由佛口出,您問問他父子,倒是哪位去打官司?」劉士英叫道:「姐丈!別叫三爺為難,你父子誰去打官司?」閔士瓊道:「你外甥才二十八歲,我已殘年之人,豈能叫兒子去呢?」閔德潤說道:「舅父,我兄弟在蕭金台被放,我再從碧霞山一走,哥倆偷生畏死,叫白髮蒼蒼的老父行刑,這樣豈不叫人笑罵?您懇求勝老達官,還是我去打官司,這並不是口是心非,我是非去打官司不可。」勝爺一看他父子的情形,真是傷心落淚。勝爺心中暗道:「無故的我給官家拿賊,賊人也是一家老少,誰肯骨肉分離呢?」勝爺思索至此,口中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將閔家父子綁繩打開,俱都釋放。如其交不了差,秦尤的正犯,我的窩犯。」劉士英說道:「豈有此理?沒有辦案的替犯人打官司哪。你們父子不要這樣,如其不然,我父子五人,替你父子去一個打官司。」
  正在此時,把守山口的嘍卒前來報導:「外面來了一個年輕之人,將把山的嘍卒打得頭破血出。」這個報事的嘍卒話未說完,小英雄手執判官雙筆,已經來到聚義廳,眾人一看,正是塞北觀音蕭銀龍,判官雙筆一分說道:「那一個害了我的勝三伯父?我前來索命。」勝爺叫道:「銀龍!不要如此,趕緊收起傢伙。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勝爺遂手指劉士英說道:「這位是閉眼神佛劉士英,乃是碧霞山總瓢把子。」又用手指蕭銀龍,對劉士英說道:「這位是我盟姪,名叫賽北觀音蕭銀龍。」二人各施一禮。銀龍叫道:「勝三大爺!您可嚇死小姪男了。我聽說你老人家命喪鷹愁澗,小姪男星夜前來報仇。」勝爺說道:「現在犯人俱拿住,打算叫一位去打官司,父不捨子,子不捨父,如何是好呢?」銀龍說道:「這有何難?」遂叫道:「劉寨主!您山中可有清靜所在?此事不難解決。」劉士英說道:「西跨院有書房,請小俠客西跨院談話吧。」劉士英在前,勝爺在後,銀龍在勝爺之後,進了西跨院書房,劉士英叫嘍卒給小英雄打了淨面水,小英雄拂塵淨面已畢,落座吃茶。銀龍叫道:「劉老寨主!此事他父子俱都在場,焉能解決?禽獸尚有情義,何況人乎?故此他父子互相爭去打官司。此事經打佛口出,就在您一句話。因為在蕭金台,是您救的他父子,要沒有您救他父子,也就沒有這場是非了。按理說閔老寨主是年邁之人,決不能叫老寨主去打這樣有去無還的官司。先將老寨主釋放,將老寨主請在無人之處,您與老寨主相商,叫德潤打這場官司。您是高明人,不知您以為如何?」劉士英點頭,打發老嘍卒叫四子過來,與蕭銀龍介紹完畢,劉士英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咱七個人同到聚義廳,你四人將你姑夫綁繩解開,就說姑父您要願打官司也不難,先將您請到後寨,與我父子相商,如您非去不可,就套車送您去。」說著話,將老寨主解開綁繩。老寨主閔士瓊不走,對劉士英說道:「這分明是要將我調開,叫你大外甥去打官司,那焉得能夠?我是七十多歲之人了,你大外甥才二十八歲,焉能叫你大外甥前去挨刀呢?」劉士英說道:「您要非去打官司不可,咱們到後寨商議,這也不算解決。」遂叫道:「金祥、銀祥、福祥、祿祥,你四人趕緊攙起你姑父去到後寨。」這哥四個一攙閔士瓊,不容分說,攙起就走,閔士瓊用平生的膂力使千斤墜,無奈四位年輕之人正在血氣方剛之時,閔士瓊那能爭得過四個人呢?攙起來就走。閔士瓊說道:「不要如此,我走就是啦,容我與你表兄說上幾句話。」劉士英叫道:「金祥,叫你姑父與你表兄將話說完,再走不遲。」劉家四子向左右一分,閔士瓊叫道:「德潤,為父與你永別了。你在路上可不許鬧出別的情形來,到北京也不許私自逃走。勝老達官與咱們並沒有仇隙,全是咱們自找其禍。」德潤答道:「父親,你老人家不用多囑,孩兒視死如歸,早就將死生置之度外了。你老人家不要哭哭啼啼,叫別位看著咱們爺們死不起。孩兒謹遵你老人家之命。」語畢,劉家四子將閔老寨主攙起就走,閔士瓊一出聚義廳,放聲大哭。
  列位,世上最難的事,就是生離死別,閔士瓊焉能不哭呢?不言閔士瓊上後寨去了,且說蕭銀龍在閔德潤背後,一拍閔德潤肩頭說道:「少寨主,將你父親放了,你前去打官司,冤不冤?」
  閔德潤說道:「我去打官司,我是心服口服。勝老明公恩放我二弟,又放了我父親,我死在九泉之下,也感勝老達官之大恩大德。勝老達官請上,受我閔德潤一拜。」語畢,以頭觸地,磕了三個頭。前文書表的明白,閔家父子俱都在聚義廳前跪著呢,要不然蕭銀龍拍不著閔德潤的肩頭。閔德潤說道:「你老人家不但饒恕我們父子,並且還放了我舅父全家,我此去安心打官司,天下綠林道都與我父子是朋友,在路上要有劫差的我都不走,我是安心打這場官司,好叫勝老達官早日交差。解在北京問案的時候,叫我打正犯,我就打正犯;叫我打窩主,我就打窩主。臨到出紅差那一天,要有搶紅差的,我不能逃走。你老人家待我閔家恩高義重,我是以死相報。」勝爺聞聽,肝膽皆裂,五內如焚。勝爺心中思索:「我從此若不回家為農,我就算無志之輩。」勝爺心中思索著,不由得淚如雨下,叫道:「香五,快將閔大少寨主攙起!」香五、賈明將閔大少寨主攙起,腳面上敷了金瘡藥。寨子外早預備了車輛,蕭銀龍遂與眾人說道:「此時閔大少寨主是一時的高興,因為放了他父親。在路上千萬可要多多留神,他要一傲性,將胳膊上的繩子一繃就開。」大家聞聽,俱都會意,這才將閔大少寨主攙扶到寨外,上了車輛。老道與和尚在車前,蔣五爺、葉伯雲在車後,孟金龍與李四爺跨轅,保護著差事走下去了。
  蕭銀龍回歸大廳,將保護差事之事,報告勝三爺,勝爺問道:「誰保護秦龍呢?」蕭銀龍說道:「黃三哥、賈明,再有您跟隨,那還有失嗎?」勝爺說道:「我不回鏢局子啦,我這幾天精神不好。我看劉士英是個朋友,我打算在碧霞山養幾天病。」蕭銀龍說道:「你老人家不去交差,那能行嗎?」賈明說道:「銀龍你好膽小,小老鼠的本領跟咱們相仿,咱們六個人還跑得了他?我有巧妙的招兒,神鬼莫測,就把他弄到江蘇交差即完啦。勝三大爺,你養養精神吧,秦尤若是跑了,我打盜燈的官司。」賈明又叫道:「劉寨主!我三大爺待人如何?」
  劉士英說道:「情高義重。」賈明說道:「我們還沒吃飯呢,怎辦?」劉士英說道:「只顧別的啦,倒將此事忘了。」遂叫道:「嘍卒們!告訴大廚房,聚義廳上預備酒席。」調開桌案,工夫不大,酒席擺好,大家入座。傻英雄搶吃搶喝,傻英雄冒壞,叫道:「蕭銀龍,你看著,解秦尤走的時候,準能叫神鬼莫測,平安解到江蘇按院衙門。」吃喝已畢,傻英雄叫道:「劉寨主,請您打發嘍卒領著我,到山內找點東西。」劉士英遂打發嘍卒,帶領賈明到山內,用什麼物件隨便取。嘍卒遂帶領賈明到山內,問賈明要用什麼物件?賈明道:「要一個麻袋,一把鐮刀,藤子筐一個,一條棉被,毛籃褲褂一身,破鞋破襪子各一雙。」
  嘍卒俱都備齊,同賈明到聚義廳,放在就地。賈明叫道:「香五!你幫個忙吧。」香五走到賈明近前,金頭虎打腰間取出兩個小瓶,一瓶紅藥麵,一瓶白藥麵,先倒在手掌上一點白藥麵,叫道:「香五你聞點。」楊香五不聞,金頭虎說道:「我先聞點你看看,我還能給你當上嗎?」楊香五聞了點白藥麵,金頭虎又倒了點紅藥麵,在掌心上托著,來到秦尤跟前,向秦尤面門上一吹,秦尤打了一個冷戰,昏迷不醒。勝爺問道:「明兒,那是何物?」賈明說道:「這是迷魂藥。」勝爺問道:「這是由何處得來的?」賈明遂將蕭玉台張茂龍定親,袁龍改邪歸正,得著女賊兩瓶藥的來歷說了一遍。勝爺捻銀髯微笑說道:「明兒,日後可不許用此物。」金頭虎說道:「由這兒到江蘇我就將這兩瓶藥用完啦,咱爺們還能做傷天害理之事嗎?」楊香五幫著賈明將破竹筐給秦尤套在頭上,楊香五提著口袋,賈明將秦尤裝在口袋之內,頭朝下,將口袋嘴一係,用小藍被又將口袋一卷,將口袋底用刀紮了幾個窟窿,用繩子打成行李卷的樣子,破鐮刀別在鋪蓋卷上,傻小子將破藍布服一穿,換好了破鞋破襪子,用破手巾一包沖天杵。大家一看,金頭虎打扮得真像作工的模樣,大伙一陣大笑。賈明說道:「銀龍、香五在前,三太、茂龍、李煜等在後,我在當中,咱們走吧。」勝爺說道:「你們要多加小心。」金頭虎說道:「跑了小老鼠,我打官司。」
  此時差事車已經走出三四十里地去了,金頭虎扛起秦尤,勝爺送出山口,小弟兄們遂走下去了,出離山口十餘里地,細雨紛紛,傻英雄扛著秦尤,自以為樂呢。
  不表小弟兄們路上之事,再表勝爺與劉士英二人在碧霞山聚義廳上,重整酒席,吃酒談心,二人話到投機處,恨相見之晚。勝爺問劉士英後事怎樣辦理,劉士英對勝爺答道:「小弟將山一散,回歸原籍為民去了。」勝爺說道:「在下也是這樣主意。劉賢弟回家納享清福,承歡有人;愚兄已萬事灰心,誓不出世了。」劉士英又說道:「勝老明公,我有一言,不知老恩公肯應否?」勝爺答道:「有事請講,愚兄所能之事,無不允許。」劉士英說道:「我有心與老明公結為金蘭之好,不知老明公以為如何?」勝爺笑道:「正合愚兄之意。」二人在聚義廳上結為金蘭之好,又將勝爺請到內寨,見了劉家兩個兒婦及劉氏,劉家四少又與盟伯見過了禮。勝爺仍回到聚義廳,叫道:「賢弟!你將文房四寶取來,我寫一封信,遣人送到鏢局子。」勝爺信中言說在路上遇見家中人,有要事回家去了。鏢局之事,大傢伙著兒作買賣。書信打發劉金祥送往江蘇鏢局去了,勝爺也起身回家,劉士英贈路費,兄弟二人灑淚而別。
  不表勝爺回奔莫州原籍,劉士英從此攜眷回歸江蘇省陸合縣大劉村去了。閔士瓊父子相逢骨肉團圓,大少寨主解到江蘇院衙,由欽差大人訊畢,帶上刑具,人囚車解往北京去了。北京之事,暫且不表。
  且說欽差堂諭下,派人到蕭金台拆五方飛蛇樓,沒收蕭金台山內贓物。鏢行人早報告欽差大人,華清泉入陣未回之事,拆陣之時,將畢清泉屍體拆出。官人與華家鎮送信,智龍、智虎弟兄二人將伊父屍骨殮回,得回折鐵寶刀,後來由欽差保奏華清泉為公喪命,蒙聖上封為毅勇公,並賞恤銀千兩。
  單言金頭虎扛著秦尤在路上行走,這日細雨紛紛,點點入地,道路泥濘。蕭銀龍問道:「夜晚怎辦?」金頭虎說道:「夜晚住店,也不用吹藥,給他點飯吃,他要喊,我就打他。」蕭銀龍說道:「你可扛著吧,你出的主意。」金頭虎說道:「那是自然。誰不知道恨地無環鐵霸王?」金頭虎到一個時辰,聞一回解藥,打口袋底下吹一回迷魂藥。走到一個小鎮店,打尖吃茶,休息一會,再起程趕路。走到天黑,前面一片樹林,細雨下得較前更大啦,望前沒有鎮店,眾人遂走人樹林避雨。金頭虎將秦尤向地下一扔。蕭金龍說道:「該吹藥啦。」金頭虎說道:「我想別吹啦,咱們打開鋪蓋卷,將小老鼠放了吧。淨叫我一人扛著。」蕭銀龍說道:「你當著三大爺承認來的,別人誰扛得了呢?你不要著急,咱們慢點走。」說道話,打了一個閃,蕭金龍見前面似乎有一片小樹林,大眾以為是村莊,蕭銀龍說道:「咱們先奔前面那個莊村,如果沒有店,咱們先借莊家人的房子暫住一夜歇息。」金頭虎說道:「那好辦,全憑我三寸不爛之舌。」賈明遂扛起秦尤,奔小樹林而來。來到近前借閃光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賈明叫開廟門,眾人進廟。
  這一人廟,眾人身罹大難,秦尤遇救。
  且說眾人來到古廟門前,金頭虎打門,叫道:「小子,開門來!」張茂龍說道:「你不是裝老趕嗎?」金頭虎說道:「我忘啦。」就聽裡面說道:「深更半夜,何人叫門?」金頭虎說道:「怎麼水月庵是女廟?」裡面答道:「我們水月庵不留男子住夜。」三太說道:「師傅,您行個方便吧,我們趕路被雨淋啦。」裡面的女僧將角門開放,黃三太等進了角門。一看那女僧是帶發修行,那女僧說道:「我們廟內俱是女僧,你們男子住在廟內,多不方便。」黃三太答道:「我們在佛殿借宿一夜,明日多給香資,求師傅多多方便吧。」蕭銀龍留神觀看道姑,藍布袍大領,微露紫色的兜肚嘴,蕭銀龍心中暗道:「大概不是好廟。」蕭銀龍雖然猜對啦,他這們一大意,也上了當啦。黃三太又對道姑說道:「求大師傅行個方便吧,您看外面細雨紛紛,我們如何趕路?」那女道姑說道:「我也不敢作主,待我報告我們老師傅。」語畢,翻身直奔西廂房,黃三太等已進佛殿。工夫不大,來了兩個十七八歲的小道姑,打著燈籠來到佛殿,對眾人道:「我們老師傅說啦,大殿中是佛堂淨地,東面有兩間客堂,你們就在客堂內休息一夜吧。」黃三太說道:「明日我們多給香資。」小道姑將眾人領到客堂之內,這兩間客堂是通連著,並沒糊頂棚,當中有一條通山的大柁,頂棚是柳條耙子。眾人到屋中一看,當中放著一個破八仙桌子,有一盞半滅不滅的殘燭,靠北面有一張大木床,足睡七八個人。小道姑將眾人領到屋中,翻身出去,夠奔角門,將門閂好,門旁有塊青石,約有一百多斤,就見那小道姑,一哈腰將石頭頂在門上。蕭銀龍心中暗道:「一個十七八歲的道姑,好大的手把勁。」此時就聽外面一聲阿彌陀佛,竹簾起處,進來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尼姑,手執拂塵,說道:「眾位施主冒雨前來,但不知由何處至此?」三太隨應道:「我們由打武昌府而來。」老尼姑問道:「這位施主貴姓?」黃三太答道:「在下姓黃。」老尼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原來是黃施主。」又指張茂龍問道:「這位施主貴姓?」張茂龍說道:「在下姓張,排行在七。」老尼姑又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老尼姑將眾人俱都問完,金頭虎說道:「老師傅,我們渴了怎麼辦?」老尼姑答道:「已經給列位施主燒茶呢,一會兒就來。」工夫不大,由外面進來一位道婆,端著一個銅茶盤,提著一個藍桶子瓷壺,茶盤中放著七個大茶杯,放在八仙桌上。老尼姑說道:「列位施主,大概沒吃飯呢?」黃爺答道:「不錯,還求老師傅慈悲。」尼姑說道:「我這廟中可沒有吃的,給列位施主烙餅鹹菜,不知列位施主能用嗎?」黃三太說道:「白米白面焉有不能用之理?望求老師傅慈悲吧。」尼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叫道:「徒兒,給眾位烙餅去!」說著話,老尼姑滿了二盞茶,讓眾人喝茶。金頭虎說道:「主不食,客不飲。」老尼姑笑道:「這位施主還客氣呢?」老尼姑遂端起碗來喝了幾口,又提起壺來向碗內斟茶。金頭虎搶吃搶喝,一連氣喝了三大碗;黃三太等,有喝了一碗的,有喝了兩碗的,惟獨銀龍不喝。老尼姑讓之再三,蕭銀龍一想:「老尼姑先喝了一碗啦,大概也沒有妨害。」
  思想至此,端起茶碗喝了半碗。此時金頭虎喊道:「不好!怎麼天翻地轉?我要歸位。」這個位字還沒說出口來,就栽倒塵埃。黃三太等也俱都趴伏桌上,蕭銀龍喝了半碗茶,藥力還沒行開,一看不好,一揚手,茶碗奔道姑砍去,老道姑一閃身軀,哈哈一笑。蕭銀龍縱到板床前打小包袱,要取寶馬平安散,老尼姑說道:「小冤家哪裡走?」伸手擲出一物,照定銀龍頭上拋去,蕭銀龍就覺一陣清香,頭昏眼花,翻身栽倒。老尼姑將迷魂帕拾起,叫道:「姑娘進來吧,活兒做成啦。看看仇人是不是?若不是仇人,也不必害他們。」外面答應一聲,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袁豹之妻,一個是台灣省裝聖母娘娘的尹風霞。
  進到屋中一看,遂說道:「可不是這群東西是誰的?這個梳沖天杵的小子,害得我好苦,我在台灣費了多少心血,造蓋的桃杏林,俱被這些東西們給焚燒了。」袁王氏說道:「我之丈夫袁豹,也是被這一群東西所害。這一群東西們就得千刀萬剮,才解我心頭之恨。」老道姑說道:「這個梳沖天杵的必有金鍾罩,先把他捆上,將他用藥解過來,用石灰把他的眼揉了,然後放他的血。」小道姑過來用繩子將賈明四馬倒攢蹄捆住,解藥向臉上一吹,金頭虎打了一個噴嚏緩醒過來。抬頭一看,黃三太等俱都趴伏桌子,也有倒在地下的,昏迷不醒,自己被捆,不能動轉。傻小子道:「這回可乾啦。」向袁王氏問道:「你不是蕭玉台的袁寡婦嗎?你要嫁人,咱倆商量商量。」袁王氏唾了賈明一口,說道:「你是什麼東西?道姑去取石灰去,揉他的眼睛。」此時老道姑就見板床麻袋蠕動,老道姑用手一摸,裡面很是軟和,解開袋口嘴向外一倒,原來是一個人,頭上罩著破藤子筐。將繩子解開,摘下藤筐,袁王氏一看,原來是秦尤。袁王氏「呦」了一聲,說道:「這不是秦寨主嗎?」秦尤說道:「娘子何以認識我?」袁王氏笑道:「您不認識我啦?
  張寨主在蕭玉台將您領到後寨,您沒有進去就走啦。我就是袁豹之妻。」秦尤說道:「原來是嫂夫人,小弟眼拙,望祈海涵。」
  袁王氏說道:「一家人不必客氣。」袁王氏叫道:「老師傅,我給您介紹介紹,這就是盜萬壽燈的秦寨主。」老尼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秦寨主為什麼落得這般光景?」秦尤打了一個唉聲,遂將碧霞山之事說了一遍。小道姑已將石灰取來,秦尤一揪賈明的沖天杵小辮,女賊袁王氏拿起石灰,奔賈明而來。賈明一看不好,大聲喊道:「救人哪!女和尚要害人!」女賊笑道:「你喊也白喊,我們這廟,上不靠村,下不靠店。」
  正在此時,就見打房樑上噗咚降落下一物,猶如棉花團兒一般,大聲叫道:「女賊休要害我長子,賈斌久來也!」秦尤嚇得撒手就跑,女賊方要動手,被賈七爺一腳踢倒。秦尤躥至外面,叫道:「師傅快跑,賈矬子來了!咱們眾人不是他的敵手。」女淫賊遂躥到外面。賈明一看自己天倫趕到,大聲喊道:「你們這群東西,也不知道我們爺們的厲害,一會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列位,賈七爺怎麼來到此處呢?自蕭金台散後,賈七爺追拿五個要犯,各處訪察並無下落,賈七爺獨自一人,無精打采,遂回到鏢局子。來到鏢局子一看,眾人都未歸局,賈七爺遂問鏜子手,拿賊之人何以俱都未回來?鏜於手遂將碧霞山勝爺遇難之事,告訴了賈七爺。賈七爺痛哭一場,趕奔杭州碧霞山,要給勝爺報仇雪恨。賈七爺到了杭州碧霞山山口,就見嘍卒們三三五五,扛著行李下山。賈七爺上前問道:「你們這是何往?」
  嘍卒們答道:「我們回家為民去了。」賈七爺說道:「何以俱都回家?」嘍卒答道:「我們老寨主散了山啦。」賈七爺問道:「何以散山?」嘍卒就將二英結拜之事說了一遍。賈七爺問道:「勝三爺在鷹愁澗喪命,怎麼又與劉士英結拜呢?」嘍卒又將勝英遇救之事,根本源流說了一遍,賈七爺半信半疑。又見嘍卒們有離山的,賈七爺又上前再問,嘍卒們異口同音,俱都是這樣說話,賈七爺這才放心。賈七爺心中暗想:「如此我就不必進山,我何必雨後送傘呢?我與勝三哥不是那樣交情。」賈七爺遂又回奔鏢局。賈七爺也走到那片大樹林子,進樹林避雨,賈七爺見天氣細雨紛紛,大一陣小一陣的下,可巧眼前有一棵枯樹,賈七爺奔枯樹前一看,這棵枯樹當中有一個大窟窿,賈七爺遂鑽入樹窟窿。正在避雨之際,就聽傻小子喊:「累死我啦,咱把小老鼠放了吧,我扛不了啦。」眾人俱都說:「賈爺力劈梅花鹿,打死土豹,名滿天下的英雄,還扛不了一個耗子嗎?」眾人俱都捧小傻子,惟有黃三太不語。賈七爺心中暗道:「除去黃三太不捧小傻子,大家都捧我們傻孩子,給我們傻孩子虧吃。」此時雨是愈下愈大,借閃光看見前面有一片小樹林,大伙欲奔小樹林,賈七爺聞聽,說道:「我先給這幾個孩子打頭路去。」賈七爺遂打樹窟窿裡鑽出來,先夠奔小樹林,來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座古廟。賈七爺奔有燈光的屋子一看,那裡有幾個尼姑,說說笑笑,言語穢褻,不堪人耳。賈七爺暗道:「這七個孩子必得上當。」正在此時,就聽外面已經叫門啦。
  袁王氏一聲說道:「仇人來啦。」打發小尼姑開門,回來一問,果然是鏢行的人。賈七爺先隱在大殿佛龕後頭,又聽見他們要在客屋休息,賈七爺遂先到客屋,一看樑上足可容人,賈七爺遂縱上大梁。就見老尼姑給眾人沏茶,七爺以為迷魂藥必下在酒飯中,因為老尼姑先端起碗來喝了半碗,哪知老尼姑嘴內含著解藥呢。將眾人迷過去之時,七爺仍然看其究竟,後來打麻袋之時,賈七爺本欲動手,賈七爺又動了惻隱之心,想起秦八爺只此一子,秦八嫂年青守寡,倘若秦尤打了官司,秦氏香煙斷絕,故此七爺未忍下來動手。彼時要揉金頭虎之眼,七爺這才縱下大梁,一腳將袁王氏踹倒,救了金頭虎。秦尤跑到外面,老尼姑露了亮銀方便鏟,袁王氏、尹鳳霞亮寶劍,兩個小道姑亮柳葉刀。秦尤趁亂找了一把單刀,翻箱倒篋,偷了點散碎銀子。秦尤此時心中並無慾念,打算無論報得了仇報不了仇,回奔太滄州,侍奉老娘。閒文少敘,且說秦尤提著單刀,來到佛殿前說道:「賈矬子當門而立,咱們不是他的對手。八大名山都被他破了,您這一個水月庵,還能抗的了嗎?莫若咱們逃走吧。」尹鳳霞說道:「就這麼走?沒有那個便宜。便叫他們大家搬柴禾圍了客堂,賈矬子不出來,咱們燒這群東西吧。」列位,賈七爺此時要出來動手,屋中六個少年的英雄必然燒死。
  賈明說道:「爸爸,您將我放開,咱爺們就行啦。」賈七爺聞聽,伸手解賈明的綁繩,賈七爺方一伸手,老尼姑一揚手,噗窿一聲,一物直奔賈七爺而來。賈七爺向旁一縱,縱出五七尺遠,此物正落在賈明頭上,又將賈明薰過去了。賈七爺仍然縱到門前,當門掌劍而立,淨看著小道姑與秦尤等搬運柴禾。賈七爺正在焦灼萬狀之時,就聽客堂後窗戶有人喊道:「賈矬子,不要著急,我來啦,你先出去拿賊,我保護著這六個小王八羔子。」語畢,踹開客堂的後窗戶,端著一大盆涼水,進了客堂道:「我先澆澆這群小王八羔子。蕭銀龍小鬼子,這回這麼輸了眼啦?先澆黃三太吧。」雙手捧涼水向黃三太頭上拍了幾下,黃三太甦醒過來。大義士陸續將六個人俱都救過來,六個人擦了擦臉上的水,打包袱亮兵刃,出庵門幫助賈七拿賊。
  再說,碧霞山勝三爺氣走三義友,大義士與二義士並未同行,大義士打算奔蘇州,出離了碧霞山先找了一片樹林子,在樹林內休息,方躺下便昏昏睡去,因為這幾日勞乏,困倦之極。
  睡的正甜之際,小雨紛紛下降,將大義士驚醒,大義士打開小包袱,拿出雨衣,將皮襖馬褂罩上,奔大道走下來了。事逢恰巧,上不靠村,下不靠店,來到這座水月庵,大義士遂躍牆而過,進了佛殿,在偏殿的泥像後頭睡了。賈七爺進佛殿的時候,是在正座的佛像後頭,等候這一干小英雄,故此與大義士沒遇見,等到院中人聲嘈雜,將大義士驚醒,大義士出來一看,小道姑與秦尤正在搬運柴草,要焚燒客堂,賈七爺正在狼狽之際。
  大義士遂端了一盆涼水,繞到客堂後面,踹開後窗戶救了六位小英雄。賈七爺與小弟兄這一拿賊,秦尤聽蠻子一喊,他就縱過西大牆逃走,老尼姑、尹鳳霞、袁王氏等一見蠻子將眾人救醒,也俱都逃走。黃三太埋怨賈明說道:「這都是你出的主意,若用車送多好?你偏要扛著他。咱們怎樣回鏢局子?」賈明說道:「三哥別著急,我拿不住秦尤,一輩子我也不回鏢局子,混黑了算一天。你們都不擔罪名,我擔著罪名呢。」大義士說道:「要拿秦尤非蕭銀龍與香五不可。其餘眾人,到太倉時,就是見著秦尤,秦八奶奶一央求,誰也下不去手捉他。咱們用涸水拿魚之法,三面追趕這小王八羔子。叫他們六個人奔西北太倉州,我與賈矬子從偏面追。」大家商議已畢,就要起身,蕭銀龍說道:「且慢,這座水月庵要它何用?道姑等再回來,仍舊是他們棲止之所,還不給他燒了。」蕭銀龍遂取了火種,將一座水月庵霎時化為灰燼,眾人這才追下秦尤去了。
  這日弟兄六人追到蘇州府,有一座鎮店,名叫榆林鎮。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我餓了,咱們進店打尖吧。」黃三太說道:「咱們就鎮店打尖。」方一進鎮店之時,有一座酒館,屋中冷冷清清。金頭虎說道:「這是倒霉的買賣,咱們不進去吃去。」眾人遂又向前走,抬頭觀看,有一座福雲居,屋中高朋滿座,眾人遂進了福雲居。金頭虎問跑堂的道:「你們這個店怎麼這樣熱鬧呢?」跑堂的答道:「我們這個店吃食賤,別人家大餅,每斤五十六文,我們這座店五十四文一斤。」楊香五低聲對金頭虎說道:「這是黑店。」金頭虎說道:「你怎麼知道?」楊香五說道:「你不信,今天咱們要住在這裡就知道啦。」
  金頭虎也不便再向下問了,遂叫道:「跑堂的,你們這座店有雅座沒有?」跑堂的答道:「有雅座。」金頭虎說道:「我們在雅座吃去。」跑堂的將金頭虎等領到一座涼亭,眾人進亭子一看,有一塊黑地金字的匾,上書「碧月亭」三字,亭子四週奇花異草,松林茂密,清風習習,百鳥聲喧,悅目娛情,好一個清靜所在。跑堂的將茶沏來,金頭虎不喝,要了六壺梅湯,不大的工夫,就將梅湯喝完啦。金頭虎問道:「上等酒席多少錢一桌?」跑堂的答道:「上等的宴菜十二兩,中等八兩,下等的六兩。」金頭虎說道:「你給我們來一桌上等宴菜。多加宴菜,以外多給酒錢。」原來,水月庵賊人的銀子,小弟兄們俱都不要,惟有金頭虎裝了一兜囊,故此傻小子仗義疏財,請大眾吃宴菜席。工夫不大,酒席擺好,大家一吃,還是做的真好,賈明正在搶吃搶喝之際,就聽翠竹林中唰啦一聲響,縱出一人,口中說道:「這群東西,他們上這兒過年來啦?他們吃過好東西嗎?我聽說要把南七省的綠林道,一體肅清,害完了人家老子了,又要害人家兒子。這群東西們良心何在?窮保鏢的,臭保鏢的,張嘴就敢說大話。昔孔仲尼與柳下惠相善,柳下惠之弟名盜跖,坐地分贓,有一日孔仲尼勸盜跖,不叫盜跖坐地分贓,盜跖說:『我坐地分贓,偷富濟貧;您週遊列國,淨吃人家,』盜跖將孔仲尼問的閉口無言。就憑臭保鏢的也要說平了綠林道?綠林道有的是好朋友。我聽說什麼賽北觀音蕭銀龍,浙江紹興府黃三太,別不要臉啦,小太爺說的就是這群東西。小二哥,小太爺在這兒罵街,他們掩耳盜鈴裝聽不見。」
  金頭虎站起身軀,奔這個說閒話的少年背後而去,來到跟前,左手一捋人家的壯帽,右手奔人家左手捋去。這位少年左手帶著一個搬指,是翡翠的,金頭虎是犯財迷,要捋人家的搬指。
  太陽平西的時候,日光的影兒正照金頭虎,人家向頭上一按賈明的腕子,就著賈明的力量,向前一拉,由頭上將賈明捋過來,「噗咚」一聲,仰倒就地。賈明爬起來,就踢人家,人家一按賈明的腕子捋住,向後一帶,賈明鬧了一個仰面朝天。楊香五一看賈明吃虧,過去動手,三五個回合,被人家摔了一個筋斗。
  楊香五跑到亭子當中解小包袱亮匕首刀,金頭虎亮一字杵,黃三太等也俱都亮出兵器。惟有蕭銀龍不亮兵器,遂說道:「大伙且慢,待我問他幾句,再動手不遲。」蕭銀龍叫道:「朋友!我就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閣下受了誰的主使?我們害了誰的大人?又要害誰的後人?你姓什名誰?你也說出來。在下姓蕭叫蕭銀龍,大鬧蓮花湖,蕭金台下過帖,准有名有姓。你說說你的名姓。」只見這少年臉上一紅說道:「你不用口出大言,這時小太爺也不告訴你所以然。今晚小太爺在福盛店等候你們,福盛店有一個大院,我在那裡等候你們。你們要贏了小太爺十三節亮銀鞭,我就將你們找的那個人交給你們;如果你們不是小太爺的敵手,小太爺必然將你們的首級捎走幾個。」語畢,即進竹林,蹤跡不見。
  三太等吃完了飯,給了飯錢,奔福盛店而來。來到福盛店,直人裡面住店,店小二將眾人讓到北跨院上房,三太拿出鏢旗,叫店小二插在門前,店小二看是勝爺的鏢旗,異常恭敬,說道:「眾位達官,用什麼酒飯?」三太說道:「我們在上站遇見朋友,已經吃過飯啦,我們不吃飯,多給酒錢,我們還不定住幾日呢。還有一件,北跨院這七間房我們包啦,夜間我們哥幾個要練武術,聲音要大點,你們不要驚恐。」各人喝了點水,天光已黑,掌上燈光,靜候小英雄。等到二更來天,將燈熄滅,工夫不大,就聽房上的瓦咔哧一聲,碎了一塊,這叫踏瓦問路。
  蕭銀龍說道:「我們先去答話。」蕭銀龍出了上房屋,向西房上一看,問道:「小兒來了嗎?」房上答道:「小太爺來啦。」
  此時黃三太等也俱都來,惟不見金頭虎。小英雄在房上問道:「那個梳沖天杵的小子呢?」就聽屋中答道:「那小子走啦。」
  原來賈明鑽床底下去啦。這位少年打房上下來,叫道:「蕭銀龍!你是單打獨鬥,還是你們五個人一齊上?」蕭銀龍說道:「與你一個無名氏,還用齊上?少俠客與你單打獨鬥。」語畢,二人插拳動手,打在一處,猶如兩個蝴蝶打在一堆,一個是一身藍,一個是一身白。二人打了四十餘個回合,少年說道:「蕭銀龍,你真受過蕭三俠傳授,咱倆過過兵刃吧。」少年一抖十三節亮銀鞭,銀龍撤背後判官雙筆,二人過兵刃戰了二十餘回合,仍然不分勝負。少年虛點一鞭道:「好筆法。咱們再過過暗器如何?」銀龍說道:「過暗器有何不可?」銀龍將判官筆插於背後,由兜囊中取出毒藥叉,皮套帶在手腕之上,揚手打叉,打了三十餘叉,少年俱都躲閃開了。那少年說道:「蕭銀龍,你打了三十餘叉啦,還不收回,難道說打一夜的叉嗎?你站穩了,也該少爺打你啦。」蕭銀龍取回毒藥叉,說道:「好好,你就發暗器吧。」此時風吹浮雲散,皓月當空,就見少年由兜囊中掏物件。可是有一樣兒,少年的手是雪白,這一掏暗器,手的顏色變成紅的啦,就是三太等俱都沒看出來。二人相隔一丈餘遠,就聽少年說道:「蕭銀龍留神!」叭叭兩聲,打出兩物,如彈丸大小,直放光,蕭銀龍兩閃,俱都落在就地。
  少年一反手腕,又打出兩隻暗器打來。先打的是兩井穴,後打的是兩肩兩腿,蕭銀龍向上一縱,躲過去了。蕭銀龍雙足方一沾地,說道:「你也沒有打著我呀。」一句話尚未說完,少年說道:「還有一個。」奔腳迎面骨打去。銀龍腳一沾地,焉能躲閃得開?噗哧一聲,銀龍中了暗器,就覺著右腿火熱。再看穿藍的英雄,擰身形上房。黃三太大伙就要跟蹤追趕,蕭銀龍叫道:「三哥且慢!小弟身帶重傷。」黃三太等這才攙起銀龍奔上房屋中。此時就聽房上有人說話:「小輩們不來追趕是便宜,今晚小太爺本當結果蕭銀龍的性命,皆因為此時他心中明白,我不忍動手,明天夜晚小太爺來取蕭銀龍的首級。」黃三太等此時一看銀龍面目改色,就知銀龍受傷甚重,也無暇答話。
  少年語畢,躥房越脊走去。
  金頭虎將店小二叫來,說道:「我們受了傷啦,你給打點白開水來,好給受傷人吃藥。」店小二將白開水提來,黃三太與銀龍將靴子脫去,就見迎面骨上有五個針眼滴出紫血,黃三太用捏子將針尖拔出,取出勝家五福化毒散,用白開水化開,與銀龍吃了。工夫不大,銀龍將藥吐出,用藥如石投水,黃三太等束手無策,蕭銀龍昏迷不醒。賈明到院中,將那少年打出之物,用鑷子挾到茶碗之中,端到房中。少年打出來五個,金頭虎只尋著三個,丟了兩枚。大伙觀看,俱都不識此物。店中伙計擔驚害怕。三太說道:「店家你們不必害怕,我們住店給店錢,沒有你們的事。」三太將店家打發出去,問銀龍道:「賢弟你有什麼話,就此口尚能言,與為兄說說,日後見了我蕭三叔,好與兄弟代達。」銀龍說道:「黃三哥,咱弟兄不想中途相別。相見恨晚,何永訣之早也!弟之傷萬無痊癒之理,就請兄買一口上等壽木,多買潮腦,將弟屍體培上,回家之時,也好叫我父見我一面。」語畢,淚如雨下,黃三太嗚咽而泣。此時金頭虎叫店小二把文房四寶取來,用鑷子挾著暗器,沾上墨向紙上一印,一看好似梅花,又似蒺藜,金頭虎說道:「黃三哥,你沒聽勝三爺說過嗎?四大鏢頭,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北路鏢頭勝三大爺,南路鏢頭南俠老王靈。西路鏢頭錢士忠,祖居江蘇錢家堡,有一宗暗器,錢家門上獨傳,名為藥喂毒蒺藜。你們看此物,形象與蒺藜相仿,這必是錢家門上的人,受了秦尤的蠱惑,前來與咱鏢行為仇作對。紅旗李煜,你看守銀龍,我們前去請錢老頭去。」
  黃三太聞聽賈明之言,頗近情理。問了店家錢家堡去的路徑,四人起身奔錢家堡。東方發曉時起身,天到晌午,到了錢家堡。進村口一打聽錢宅,沒有不知道。到了錢宅大門口,將來意報告守門的家人,家人回稟進去,錢士忠迎接出來,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等三人都以叔父呼之,賈明以伯父呼之。
  錢爺將眾人讓到書房,金頭虎問道:「錢大爺,你跟前有幾位令郎公子?」錢士忠答道:「有兩個犬子,大的叫錢大成,蠢笨不堪,二的叫劉雲。」賈明問道:「怎麼您的兒子叫劉雲呢?」
  錢爺說道:「乃是螟蛉義子。」賈明說道:「是豹子眼、藍布衣服、俊品人物不是?」錢士忠答道:「不錯,不錯。你們哥兒四個莫非來找他嗎?」賈明說道:「倒不是找他,找管他的那個人來啦。現在太滄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取當今萬歲珍珠燈,你老人家知道嗎?」錢爺答道:「我倒有個耳聞,勝三爺的原辦。現在拿住賊人沒有呢?」賈明說道:「將幫兇已經拿著啦,正凶也拿著啦,但在半路之中被賊人劫去。
  此賊逃走後,不知怎樣與令郎相識,我們哥兒六個追賊,追到蘇州府榆林鎮,在福雲居打尖,也不知何故,令郎出面來罵街,我一跟他動手,他將我摔了兩個筋斗。當時定的約會,夜晚在福盛店北跨院比武,我蕭三大爺的兒子小龍先跟他動手,先過拳,後過兵器,俱都未分勝負。最後過暗器,劉雲打出五個暗器來,最後一個中在小龍腳面骨之上,現在小龍昏迷不醒,有性命之憂。我們一看那宗暗器,好像藥喂毒蒺藜,皆因為常聽我勝三大爺講說過,西路鏢頭是老先輩,有一種家傳暗器,名叫藥喂毒蒺藜,我想劉雲既是您的乾兒子,那藥喂毒蒺藜必然是你老人家傳授的。我蕭三大爺,只有蕭銀龍一塊骨血,眼看著就有性命之憂,你老人家怎麼辦吧?還有一節,秦尤大罪彌天,他現在與秦尤集會在一處,久後秦尤若是犯了官司,劉雲就是剮罪,趕巧了官家要一追問劉雲的家鄉住處,連你老人家都得受連累。」老頭子聞聽氣得面目改色,大聲叫道:「好一個劉雲小冤家!我將你放在跟前,待如親生孩子一樣,老夫將家傳絕藝俱都傳授於汝,實指望你將來認祖歸宗,光大門楣,老夫也不枉費一片苦心。如今你惹下了塌天大禍,又用藥喂毒蒺藜打了你蕭三大爺之子。那蕭三爺年過花甲,只此一子,倘若有差錯,老夫何以見蕭三俠?」語時咬牙切齒,恨不食劉雲之肉。賈明道:「您老別生氣,您趕緊給小龍將傷治好了是正事;若一到了晚晌,小龍必有性命之憂。劉雲臨走之時,口出大言,他說夜晚去取小龍的首級呢。」老頭子說道:「好冤家,他今晚不去便罷,他若是去了,老夫必然將他狗腿砸折,養他殘廢之人。」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不是治完了傷,還要拿他嗎?你老人家不帶傢伙,用什麼拿他?他既與賊人結交,他還講天地君親師五倫嗎?他要與你反目,他要用藥喂毒蒺藜傷你老人家呢?」老頭子說道:「我是老糊塗了,若不是老姪你想著,我倒忘記了。」遂由牆上摘下樸刀,帶好暗器,由錢家堡起身,夠奔榆林鎮。五十多里地,在路上緊行,趕到榆林鎮福盛店。
  眾人跨進了北院房屋中,一看銀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煜哭的眼泡都腫啦。錢士忠顧不的拂塵淨面,先將五福化毒散取出來,用鑷子將蒺藜刺兒挾出來,五福化毒散敷在傷口之上,又將解毒丸用黃酒化開,將蕭銀龍的牙用筷子撬開,灌下化毒丸。約有一個時辰,藥力行開,就聽蕭銀龍腹內雷鳴,工夫不大,下瀉了幾次,通身出了一身臭汗,蕭銀龍心中這才明白,口也能言語啦。黃三太給蕭銀龍與錢士忠介紹完畢,銀龍要起來給老頭子磕頭,錢爺攔阻,恐怕銀龍傷口震動,賈明這才叫店小二打淨面水沏茶。眾人淨面吃茶已畢,店小二擦抹桌案,擺上酒席。眾人用飯已畢,天到定更時分,賈明說道:「錢大爺,劉雲昨天臨走的時候說的明白,今晚二更天來取蕭銀龍的首級。他若來的時候,你老人家可先別露面,你老要是一露面,他就跑啦。必得我先出去將他穩住了,然後你老人家再出去,冷不防就將他捉住了。您看此計如何?」錢大爺說道:「只要別叫他跑了就行。」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老人家看著吧,准不能放他跑了。」大眾商議已畢,也就到二更來天時,又待了一會兒,金頭虎將屋中燈燭熄滅,說道:「劉雲快來啦,他要若是來了的時候,我跟他答話,你們全都別言語。錢大爺您聽見我一喊:『老義士請出來捉賊啦!』你老人家就躥出去。他一看見您,他必然跑,您可別放了他。」錢士忠說道:「他要叫我看見他的影兒,他便跑不了。」正在說話的時候,就聽西房上有腳踏瓦破的聲音,緊跟著說道:「黃三太聽真,小太爺言而有信,前來取蕭銀龍的首級來啦。昨天蕭銀龍明白之時,小太爺不忍下毒手,你們要打算動手,就全出來跟小太爺較量較量。」金頭虎大聲喊道:「現有黑驢寨賈柳村恨地無環鐵霸王在此,還能一齊動手?小子,你要是朋友,你可別跑。」劉雲在外面一聽,金頭虎口出大言,劉雲不由得火兒更大,遂說道:「小太爺踢你兩個筋斗,你還敢口出大言?你是敗兵之將,你要敢出來,小太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傻小子賈明由屋裡出來,撤出一字杵,向西房上點手叫道:「小子,你下來受死吧!」劉雲一抖十三節亮銀鞭,飄身下了西廂房,直奔賈明跟前。賈明說道:「小子,你先別忙,我有幾句話跟你說完了,咱們再動手。」劉雲說道:「好好好,你有話快說,別耍頑嘴啦,你要再耍頑嘴,小太爺這就摔你。你昨天連著挨了兩下子摔,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今天你是真魂來了,怎麼精神這麼大呢?」賈明說道:「昨天我是喝多啦,今天我沒喝酒。咱倆是君子戰,是小人戰?」劉雲問道:「君子戰怎樣,小人戰怎樣?」賈明說道:「若是君子戰,咱倆人一刃一槍;若是小人戰,我們就以人多為勝。」劉雲說道:「隨你之便,要怎樣便怎樣。」金頭虎說道:「既然如此,若是以多為勝,將你拿著也不算露臉,還是咱們兩個人君子戰,我在地下畫一個圈,咱倆人誰要一出圈,誰就是孫子,那就算輸啦。」劉雲答道:「任你自擇。」金頭虎說道:「好小子,就是這麼辦。」語畢,用一字杵在地上畫了有一間屋子大一個圈兒,賈明說:「咱倆在圈裡比賽,誰要一出圈,誰就不是好朋友。」劉雲答道:「小太爺要出了圈,不但算輸啦,蕭銀龍的傷,小太爺是包治管好,並且將你們要的那個人交給你們。你要是出了圈,小太爺必然捎著你們幾顆腦袋走。」賈明說道:「君子一言,好吧,咱就是這麼辦。你在北面,我在南面,因為你是賓,我是主,必將上首讓給你。」劉雲不知是計,就站在了北面,背對著北上房的外屋門。方要動手,賈明又說道:「先別忙,咱們得找一個公證人看著,就咱倆人,誰要出了圈不認賬,那有什麼憑據?」
  劉雲說道:「叫誰來作公證人呢?」賈明說道:「我有一個老家人,也不會武術,他是年高有德,叫他出來看看。我的老家人名字可有點不好聽,名字叫老雞屎。我將老雞屎喊出來,叫他給咱們兩個人作公證人。」劉雲說道:「你別耍口煩啦,你上招吧。」賈明一舉一字鑌鐵杵,照定劉雲頭上便打,劉雲向旁邊一閃,賈明說道:「老義士請出來觀陣吧,我們動上手啦!」
  錢爺並不答言,由上房屋中燕子抄水式縱身形,縱到劉雲背後,劉雲回頭一看,正是自己義父錢士忠到啦。賈明說道:「小子,你要出圈,你就不是英雄啦,你便是狗熊!」
  小俠客劉雲,自幼與錢士忠練武術,錢士忠愛如掌上明珠,與親生之子一樣看待,將家傳絕藝,俱都傳授小俠客劉雲。劉雲由打五歲時整整跟錢士忠學練九年的工夫,晝夜不息,這九年的工夫,就是十八年藝業。今年劉雲一十四歲,忽於五六月間,與匪人交往,劫船劫客,膽大包天,無所不為。事被錢爺偵知,夜間將劉雲弔在馬棚之內,用打馬的藤條,渾身上下抽得身無完膚,奄奄一息。錢爺對劉雲說道:「劉雲,你是我螟蛉義子;你若是親生之子,我非將你廢了不可。你今年方十四歲,便這樣大膽,結交匪人,要是再待幾年,你還不去皇宮內院裡去偷嗎?我實指望你長大成人,認祖歸宗,光大你劉氏門楣,也不枉老夫一片苦心,不想你乃宦門之後,不但不知自重,甘人下流,叫老夫枉費心機。今天老夫打你,是管教你往正道去走,你若從此改過,你還是我義子;你若是置若罔聞,仍然為非作歹,以後你遭官司,千萬別提我是你的義父,也別提是跟老夫學的本領。」劉雲說道:「義父,你老人家將孩兒釋放了,從此我永遠不敢為非了。我若再為非作歹,你老人家將孩兒打死,孩兒也不怨你老人家。」但是錢爺怒猶不息,仍然擊打,老太太出來解勸,不但不成,錢爺打了老太太好幾下子。
  正在此時,就聽大門外有人叫門的聲音,家人將門開開一看,正是錢爺莫逆的朋友,秦家峪的人氏,姓秦雙名格良。此人也是鏢行出身,與錢爺是過命的交情,與勝爺也是聯盟弟兄,秦家獨門的傳授,手使一對十三節亮銀鞭。秦爺走進大門,問家人道:「錢大爺在家嗎?」家人說道:「在家呢。您半夜來此,有什麼要緊事嗎?」秦爺說道:「倒沒有什麼事。皆因為我今天給朋友家賀喜去啦,本意住在那裡,我一看客人住的很多,不便休息,所以上這裡來啦。也不必告訴錢大爺啦,我就住在書房,明天天一亮我就走,我家中還有事呢。」家人說道:「你老人家來得巧啦,現在有一件事情,非你老人家了不了此事。
  小少爺劉雲現在外面結交巨匪,偷盜搶奪無所不為,被老頭子知道了。今天少爺家來啦,老頭子問他上那裡去了好幾天,他還跟老頭子裝好人呢,他說了些支吾搪塞的話,老頭問他,他是滿不認賬,將老頭子氣火啦,將少爺弔在馬棚裡,打了有兩個時辰,老太大上前解勸,不但沒允許,還將老太太打了好幾藤條,現在還打呢。」秦爺聞聽,遂說道:「好好好,我勸去,再緊著打,豈不就打死了嗎?」管家的說道:「你老人家先別直接著進去,我先進去回稟,就說您來啦,大爺必然迎接你老人家,就此就問怎麼怒氣不息的樣兒呢?大爺必發作,你老人家就此就給解圍。」秦格良說道:「就是這麼辦,你快去吧。」家人不敢怠慢,跑到馬棚,對錢大爺說道:「現在有秦家峪的秦格良秦二爺來啦,言說找你老人家有要緊的事。」錢大爺一聽,乃是知己的老友,急忙就跑出去啦,將秦二爺讓到書房,老哥兒倆個一談話,秦二爺就問:「大哥怎麼面帶怒容?」錢大爺見問,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唉,別提啦。我當初由水中救了劉雲,我將他收為義子,兄弟你是皆知。我將錢家的武藝,俱都傳授於他,實指望此子長大成人,誰知道這孩子今年才十四歲,便結交匪徒,無法無天,搶船奪客。昨天小冤家由打外面回來,我一問他出去好幾天,所作何事?他如同沒事人兒一樣,說了好些的瞎話。二弟你想想,得管教不得管教?倘若鬧出事來,豈不家敗人亡?我方才將小冤家弔在馬棚之內,抽了小冤家有一個時辰啦。」秦二爺笑說道:「大哥,您先壓壓氣。這年頭兒不算新鮮,管固然是得管,可有一樣,不是您親生自養的,要是太管甚了,必招鄉親鄰居物議,一打二嚇唬也就是了。誰叫我趕上啦,我可不能不管,我方才聽管家說,都要打死啦。沒有別的,您消消氣,我到後邊將他卸下來,我問問他在外都作的是什麼事?他要說了實話,那就叫過則勿憚改。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咱們年青時不也是忽東忽西嗎?」錢大爺猶怒氣不息地說道:「你要是將他放了,日後若鬧出大禍來,你可得擔保,無論什麼,你可得去辦。我可不但責任。」秦二爺說道:「就是那麼辦,簡直您就把他交給我吧。」說著,秦二爺來到馬棚一看,劉雲在那裡弔著,只打得渾身上下連一點好肉都沒有啦,見了秦二爺哭叫道:「二叔,你老人家快救小姪男吧。我義父今天非將我治死不可,你老人家若不來,小姪性命休矣。」秦二爺說道:「誰教你在外面妄作非為呢?我將你解下來,咱們到書房,可有一樣,外面的事,我問一句你可得答一句,句句都得是實話。日後還得改過向善;如果老是這個樣,我可不敢擔保。劉雲說道:「二叔,只要我義父不生氣,也不打我啦,我外面的事,俱都告訴二位老人家,小姪男決不敢隱藏一點。」秦二爺這才將小俠客解下來。爺兒倆來到外面書房,小俠客一進門,便給錢大爺跪下啦,叫道:「父親你別生氣啦,孩兒從此改過向善,若要再為非作歹,那就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子啦,叫孩兒不得其善終。」錢老英雄一看劉雲這宗景況跪在下面,遍體鱗傷,老頭子不由的一陣心酸,淚如雨下,叫道:「劉雲我兒,為父責打於你,實非得已,打在你的身上,如同揪為父的心肝兒一般。你從此若悔過向善,也不枉為父教育你一番。將來你光宗耀祖,為父也是有榮;倘若你身人下流,犯了王法,身首異處,那時節為父就有教子不嚴之過,後悔何及?今天打你,正是你一生一世的成人關鍵。為父將你由五歲,教育到一十四歲,劉雲兒呀,你若不聽為父之言,你居心何忍?」
  老英雄語至此放聲大哭,二爺亦為之淚下,劉雲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老英雄說道:「劉雲你起來吧,快謝你叔父講情之恩。」劉雲才站起身來,叫道:「秦二叔,小姪男謝二叔求情之恩。」爬在地下,磕了一個頭。秦二爺用手相攙道:「只要賢姪從此改過,就是愚叔之願了。」老哥倆問了一回劉雲所作所為,劉雲並不隱瞞,將在外面劫船搶客人之事,俱都說了一遍。
  原來,劉雲與張德壽之兄張德福,在蘇州府東門外飯館子吃飯,誰也不認識誰,因為閒話兒,愈說愈是親近,小俠客遂與張德福結為朋友。這張德福在連雲山上,先前充當寨主,後來老寨主看他精明強幹,遂將山中之事,俱交付於他掌管,那位老寨主隱居後寨,是事不問。張德福起初還循規蹈矩,日子一長了,便飽暖生淫欲,時常背著老寨主下山採花。這日也是活該劉雲倒霉,張德福下山閒遊,進飯館子吃飯,便與劉雲相遇,二人這一說話,性情相投,便結為朋友。張德福搶船劫客,劉雲幫助他動手,張德福一看,劉雲的本領,真比自己勝強十倍,用了一片籠絡的手段,將所搶的金銀,便在榆林鎮開了一座大飯莊,名叫福雲居,福就是張德福,雲就是劉雲。二人二一添作五的買賣,買賣還真旺盛。劉雲初時不敢在外面過夜,當天出去,夜晚回來,後來越鬧膽愈大,便在外面住一夜回來,錢爺問他,他就胡謅,錢爺也不知他在外面結交匪類。後來錢爺茶館吃茶,聽見眾人紛紛議論:有一個小孩搶船,穿一身藍,豹子眼,年紀在十五六歲。劉雲身量長得高,好像十六七歲的樣子。錢爺一聽,打了一個冷戰,心中暗道:「這必是小冤家劉雲。」所以今天劉雲回來,老英雄一問他,劉雲言語支吾,老英雄這才責打他。等到秦二爺求情,來到書房裡問他,他都說啦,惟有合作福雲居之事,他可沒敢說。劉雲將話說完啦,二位老頭兒又說了會子閒話,便安歇了。第二日清晨一起來,老家人便報告秦二爺,劉雲跑了。秦二爺將錢大爺請到外書房,老哥兒倆又談了會子劉雲之事。秦二爺說:「他也許是怕我走後,你還打他,跑到我家裡去啦,也未可知。」第二日秦二爺走後,錢大爺悶悶不樂,深恐怕這孩子在外面招惹是非。秦尤由水月庵跑到榆林鎮,就住在福雲居啦,要了一桌宴菜席,另外又要許多的佳餚美酒,吃完飯一算賬,賬櫃上開了一個條兒,合銀五十七兩。秦尤接條在手一看,說道:「五十七兩不多,共合連酒錢給六十兩吧。」跑堂的說道:「謝謝大爺。」秦尤說道:「不用謝,俱都寫在賬上吧。」伙計說道:「沒有賬。」
  秦尤笑說道:「到紙局子買一本賬去,回頭再寫。」跑堂的說道:「你是打算不給錢?你簡單痛快說話。」秦尤說道:「秦大爺吃飯,向來沒給過錢。你打聽打聽,太倉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過萬壽燈,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大太爺吃一頓飯五十多兩銀子,你們敢訛大太爺?一個錢都沒有。」跑堂的說道:「你是大太爺,你要走了,可就害了我啦。你先候一候,待小的回明了東家掌櫃的,然後他愛要錢他就要;他不要錢,就算跟你交了朋友啦。」秦尤說道:「我不但不走,我還要在這兒住幾天呢。」跑堂的翻身出來,到櫃房跟賬上先生說道:「東跨院住的這位,他言說太倉州的飛天鼠秦尤,夜人皇宮內院盜過聖上的萬壽珍珠燈。吃飯住店的錢,叫寫在賬上。
  我跟他說我們沒有賬,他說沒賬不會買一本賬簿去嗎?我說你要是不給錢,你可別走,容我報告櫃上。他說不但不走,還要在這裡住幾天呢。」先生聞聽說道:「這個事我主意不了,你到北上房看劉少爺在屋沒有?最好報告東家,沒有咱們的事,東家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東家若是不在家,你可將他穩住了,別叫他走了;他若是一走,連你與我都擔了不是啦。」跑堂的連聲答應,退出賬房,來到北上房。原來劉雲自己住在北上房三間,白天讀書習字,夜晚在後頭院練武學。跑堂的來到上房屋中,劉雲正在那裡看書呢。跑堂的遂將東跨院住的客人,如此如此說了一遍。劉雲聞聽,劍眉倒豎,豹子眼圓睜,說道:「好一個無名的小輩!他也不打聽打聽,吃到咱們這兒來啦。」
  伸手由牆上摘下十三節亮銀鞭,帶上兜囊,同著伙計出離了北上房,直奔東跨院西廂房。秦尤一看說道:「什麼人?不言語一聲進來啦。」由打床底下抽出破單刀,劉雲一看,冷笑了兩聲說道:「你姓什名誰?為什麼吃飯住店不給錢?」秦尤遂道了字號。小英雄說道:「你就是皇上的二大爺,吃飯不給銀,小太爺也不叫你進北京。」語畢,由腰間取出十三節亮銀鞭說道:「你要勝得小太爺這只鞭,吃飯住店算白吃白住啦;你要勝不了這只十三節亮銀鞭,今天就是你犯官司的日子。屋中狹小,咱們當院較量。」秦尤說道:「哪兒秦大爺也不懼你。你打聽打聽,姓秦的走到哪兒,吃飯住店花過錢?」語畢,二人俱都夠奔院中。秦尤並沒把劉雲看在心裡,以為十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子,還有什麼本領?打算用刀背將小英雄的腿磕折了,他就走啦。秦尤向下哈腰,用刀背照定小英雄迎面骨上便砸。
  小英雄並不還招,向上一縱,容秦尤刀過去,十三節亮銀鞭,照定秦尤的並肩穴點去,秦尤向旁邊一閃,哪知道小英雄是真假虛實玄中妙的招,這一鞭是虛的,早將鞭抽回,順風掃敗葉,單鞭向秦尤腿部掃去,復又將鞭一帶,秦尤這個苦子就吃上啦,噗通一聲,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小英雄並不下毒手,叫道:「大太爺您起來!」秦尤翻身站起,滿面通紅,笑說道:「是老合嗎?」劉雲說道:「老合不老合的,要是說好的,怎麼著都行,不說好的,休想出福雲居。」秦尤說道:「少爺不要動怒,我是避難之人,還要求少爺照應呢。」劉雲聞聽秦尤說話順情順理,遂說道:「在下雖然做買賣,最愛講究交朋友,專交的是忠臣孝子,救的是烈女節婦。你倒是什麼人?如果真是正人君子,窮途末路,少爺的錢不要啦,那是小意思。」秦尤說道:「少爺,此處不是講話之所,在下秦尤尚有苦衷相告,請少爺到東跨院上房屋中講話。」劉雲一看秦尤並不像下賤之輩,將十三節亮銀鞭纏在腰間,說道:「請你到我北上房屋中談話,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在下必然拔刀相助。」說著話,劉雲在前,秦尤提著那把破樸刀在後,進了北上房屋中,跑堂的給沏了一壺龍井茶,劉雲與秦尤分賓主落座,劉雲問道:「閣下倒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還是路上盤費用盡?還是別有主使之人呢?」
  秦尤答道:「提起在下的事情,話兒可就長啦。我看劉少爺你是愛交朋友的人,不妨將我的冤枉對您說說。我本是太倉州人氏,姓秦名尤,人稱飛天鼠。我父秦天豹,明清八義,與老勝英喝血為盟,替天行道,老勝英妒賢害能,用迎門三不過的招術,將我父打死。那時節兄弟我只三歲,多虧我的叔父照應我寡母孤兒,撫養長大成人。現在老勝英知我秦氏門中尚有後代,他恐怕不利於他,欲將我置之死地。蕭金台的閔大少寨主與勝英有仇隙,閔大少寨主夜人皇宮內院,盜了聖上的萬壽燈,留下詩句,狀告勝英。欽差大人貪了賄賂,遞折保老勝英為原辦,老勝英欲假公濟私,他言說盜燈之人,不是閔大少寨主一人所為,其中還有飛天鼠秦尤,欽差大人不問真偽,就允其所請,勝英派鏢行之人,四出偵察兄弟的行蹤。少爺請想,這樣罪大彌天的官司,老勝英加於兄弟之身,若將兄弟捉住,焉有兄弟的命在?老勝英既害了我的天倫,還要將我置之死地,只逼得兄弟到處不能存身。前天晚間,兄弟走道兒,路遇一個廟宇,名叫水月庵,兄弟遂進了水月庵。到了裡面一看,正遇見兄弟的盟嫂袁王氏在那裡避難。」秦尤說到此處,又將鏢行追他、破蕭玉台的話說了一遍,然後又接續著仍提水月庵之事,便將黃三太等如何焚了水月庵,搶了水月庵的金銀,趕走尼姑,說了一片虛偽的話。劉雲聽到此處,便氣得面目改色,遂說道:「有這樣之事?他們若是遇見我劉少爺的手下,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秦尤說道:「實不相瞞,他們現在就跟蹤追下兄弟來了,大概明天就許到榆林鎮,住哪一個店可就不知道了。少爺若能將黃三太等結果了性命,救了避難之人,我生生世世不忘少爺的大恩大德。」劉雲說道:「見義勇為,是男兒的天職。」
  秦尤又說道:「不但在下不忘少爺的大恩大德,南七省的綠林道,俱都得日誦生佛。鏢行不獨欲將兄弟置之死地,南七省的綠林道,老勝英都要一網打盡。現在已經破了二郎山、蓮花峪,新近平了蕭金台、蕭玉台、碧霞山,擒住閔家大少寨主,送往院衙門。你要是真能將鏢行這些個小輩結果了性命,也可以寒鏢行人之膽,綠林道中你可算首屈一指了。」劉雲道:「就憑臭保鏢的,也敢口出大言,要滅盡綠林道?別說是臭保鏢的,就是官家也不敢說除盡了綠林道。秦大哥你不要為難,小弟實不相瞞,此店是小弟與張德福所開。」秦尤趕緊問道:「張德福是否張德壽之兄?」劉雲說道:「正是張德壽之兄。秦大哥何以知曉呢?」秦尤說道:「張氏弟兄三人,大的叫張德福,二的叫張德祿,三的叫張德壽。張德壽與兄弟聯盟弟兄。」劉爺道:「如此說來,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張德福與小弟是知己之交,現在這個店就是我們兩個人所設,所以名字叫福雲居。
  現在張德福大哥在連雲山管理全山之事,山內有一個老寨主,現在後寨養福,不問前寨之事。連雲山勢。力很大,名譽很好。」
  秦尤聽在心裡,甚為歡喜,遂對劉雲說道:「如此我就要高攀了,兄弟你比我小幾歲。」劉雲說道:「那是自然之理,何云高攀?因親結親,因友結友,你還是老大哥呢。你就住在這裡,鏢行不來便罷,如若來了,決不能叫他們出了榆林鎮。」秦尤千恩萬謝,遂仍歸東跨院上房。天到午後,黃三太等果然趕到,冤家路窄,正在福雲居打尖,被秦尤在暗中看見,報告了劉雲,所以劉雲出來罵街,金頭虎動手挨摔,楊香五栽筋斗,約會晚間在福盛店比武,這就是劉雲與秦尤相識的始末。
  書接上文,錢大爺由上房屋出來,劉雲回頭一看,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手提單刀,奔自己而來。金頭虎說道:「誰要出了圈子,就不是英雄,就是狗熊。」小英雄不知是計,一抖十三節亮銀鞭就要動手,老頭子說道:「好小子!」掄刀就剁。劉雲一聽乃是自己義父的語音,這才知道傻小子是愚弄了自己,擰身上房便跑,老頭子豈肯縱放,隨後便追。金頭虎賈明大聲喊道:「屋中的人快出來追賊!留一個看著小龍便成了。」
  三太、香五、茂龍等由屋中出來,便幫助老頭子追拿劉雲,金頭虎早跑到店外迎頭追去啦,李煜在屋中看守著蕭銀龍。劉雲出了福盛店,奔正北便跑,老頭子在前,三太、香五、茂龍、賈明隨在後頭緊緊跟隨,追出去有十餘里地,迎面上來了一位老者,金頭虎大聲喝道:「行路的君子,千萬截住,前面是採花賊,可別放他過去,一進樹林子可就壞啦。」只見眼前站立一人。迎面這位並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的秦二爺秦格良。因為秦二奶奶黑夜裡得了時令病啦,老頭子去榆林鎮請大夫去,榆林鎮距秦家峪二十來裡地,秦二爺用夜行術的工夫,方然走出四五里地,便碰見這一伙人追拿劉雲。金頭虎一喊前面是採花賊,秦二爺聞聽,可就火兒啦,他老人家平生最恨的這種人,秦二爺並不言語,哈著腰假裝走道的,伸手一提雞爪鏈子錘,不慌不忙,奔劉雲迎頭走來。劉雲一看這位行路的並不答理這個碴兒,可就不十分留神啦,仍然向前跑,恨不一步跑進樹林子。哪知道他可就上了當啦,及至劉雲距離老頭子不遠,老頭子一抖雞爪節鏈子錘,照定劉雲攔腰就纏,出其不意,劉雲哪裡躲閃得開呢?這一下子就將劉雲兜了一個筋斗。此時後面的錢大爺、金頭虎等早已趕到,錢大爺舉刀便剁,金頭虎是好壞人,一伸手將錢大爺拉住,說道:「錢大爺你先別忙,有什麼事咱先回店慢慢地商量。」秦二爺仔細一看,被獲遭擒的這位正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秦二爺急忙過去將錢士忠拉住,問道:「錢大哥,這是什麼事?這幾位少年是誰?你先給我介紹介紹,有什麼事咱先回去再說。」錢大爺遂對小弟兄四位,給秦格良秦二爺一指引,秦二爺聞聽說道:「原來俱都是一家人。現在你弟妹得了時令病啦,還是很重,我這是到榆林鎮請先生去,咱們大家一同回榆林鎮吧。」此時黃三太、楊香五早將小俠客劉雲繩縛二背,劉雲是一語全無,身上的兵刃也叫黃三太給搜出去啦,心中這個窩心,要多麼難受有多麼難受,只好跟隨眾人回歸店房。眾人翻回榆林鎮福盛店,進了屋中,錢大爺、秦二爺先落了座,然後這一伙小英雄也俱都落座。秦二爺對錢大爺道:「我可不是托故,我在路上就說啦,你弟媳婦得了時令病啦,我來榆林鎮請先生來啦,可千萬不許責打劉雲,有麼事等我回來,咱們大家商議,此時簡直是把我糊塗死啦。提起這位先生是咱們至親,也不是外人,我先到他家裡,將先生請了,好在不是外人,叫他自己到秦家峪給你弟婦看病,我急去快來。可有一宗,我走後你要打劉雲一下,咱們哥倆三四十年交情就算完啦。」秦二爺又對黃三太說道:「黃賢姪千萬解勸你錢大爺,別責打劉雲。你錢大爺脾氣不好,前幾天將劉雲幾乎打死,若不是我趕到,劉雲現在也出不來,皆因為我趕到啦,將劉雲釋放,要不然還出不了這場事呢。」黃三太說道:「你就趕緊請先生去吧,這兒的事情,全都交給我啦,並沒有什麼大事。你看看炕上躺著的那位蕭銀龍,是蕭三俠的少爺,皆因為劉賢弟誤聽小人之言,用藥喂毒將銀龍打傷,我們將錢大爺請到,已經治好啦。拿劉賢弟也不是為別的事,為的是明白了過去的事情,不叫劉賢弟聽信小人之言,身人匪徒,絕沒有別的事。你請放寬心,如果要打劉雲賢弟一下,惟我是問。」秦二爺聞聽黃三太之言,這才放心,說道:「賢姪們都是少年的豪傑,前途不可限量,千萬不可為仇作對,要互相倚重。我可不能再耽誤工夫啦,我要走了。」錢大爺說道:「你不要絮叨啦,一會就天亮,病人也耽誤啦,我絕不打他就是了。」秦二爺這才站起身形,錢大爺與一干小英雄出來相送。金頭虎可沒送出去,他看著劉雲呢。
  眾人將秦二爺送出門外,眾星捧月的樣子,將老英雄陪到屋中,老英雄落座,口中叫道:「劉雲!你為何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你蕭三叔之子?你快從實說來!你要說半句虛言,我便將你雙腿砸折,養你殘廢。」劉雲到了此時,也知道不能隱瞞啦,遂叫道:「父親,你老人家先將我放開,有話我慢慢的跟你老人家回稟,我決不能跑。」賈明說道:「不能放你,你要是跑了,小老鼠也不能拿啦。你多受點委屈,先捆二會吧。」劉雲同著他的義父是乾生氣,不能發作,要是一發作,是自給自己苦子吃。黃三太說道:「賈明賢弟不要如此,昨天是仇敵,今天便是一家人,劉雲賢弟既是錢大爺的義子,既與你我弟兄是一樣的交情,錢大爺與我之恩師情同骨肉,聯盟弟兄,四大鏢頭的交情,無有一人不知道的。劉賢弟昨天聽的是片面之詞,今天咱們大家將話都說明白了,是非曲直,自然明瞭。」語畢,黃三太過去親解其縛,叫道:「劉賢弟,並不是愚兄本意捆綁賢弟,恐怕賢弟再要走了,與賊為友,助紂為虐,一旦犯了官司,身敗名裂,誤了前途。望賢弟當著錢大爺,將福雲居構隙之事,及藥喂毒蒺藜傷銀龍之舉,究係何人指使,一一的說明。
  賢弟若能勇於改過,這正是賢弟出頭露面的好機會。」錢大爺接言說道:「劉雲,你若聽你三哥之話,後來必能得好結果,否則必至身入匪窟,難免項上餮刀。與君子交如人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小人交,如人鮑魚之肆,久而必聞其臭。你黃三哥是年少的英雄,身入正途,與你勝三大爺習學行俠作義,保鏢為生,雖然佩著血布衫的買賣,只要心地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從古來忠臣孝子,氣節之士,沒有一位不壽終正寢的,或有直諫招禍、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之士,亦必流芳千古,名垂千秋。死或輕於鴻毛,死或重於泰山,做臭賊的死了,叫人家罵賊父賊母賊子賊妻。我將你教的文武全才,你一點好都沒學,老夫一片心願,真白白的犧牲了,劉雲你何以對老夫?」
  錢大爺語畢,淚如雨下。劉雲亦大哭,遂說道:「孩兒罪該萬死,對不起父親養育之恩。孩兒用藥喂毒蒺藜誤傷銀龍,幸虧天倫給銀龍治好,若不然孩兒萬死不足以償。誤殺好人之罪,此事並非是出於孩兒本心,皆因為有一個秦尤,他住在孩兒之店。」錢大爺說道:「你也有了買賣了?」蕭銀龍說道:「叔父不要問他別的,教他快說秦尤之事要緊。」錢大爺說道:「秦尤怎樣?」劉雲說道:「秦尤住在孩兒店內,吃飯住店不給錢,孩兒跟他動手,將他兜了一個筋頭,他爬起來,便與孩兒說了些場面的話。後來論起來都是聯盟弟兄,孩兒便問他因何至此,他說想當初勝三大爺鏢傷他父,現在要陷害他,並要將南七省綠林道一網打盡。孩兒一時憤火中燒,對秦尤說了幾句大話:鏢行不來便罷,如果來了,必要與綠林道報仇雪恨。偏巧黃三哥等到福雲居打尖,秦尤暗中看見,孩兒遂罵鏢行之人,與賈明動手。」劉雲將與秦尤相遇,並將秦尤所說的瞎話俱都說完,跪在就地,叫道:「父親饒恕孩兒這一次,孩兒從此棄暗投明,幫助黃三哥捉拿秦尤,然後在鏢行混碗飯吃,與勝三大爺學行俠作義之事。」老英雄一聽劉雲說出此話,喜笑顏開,說道:「我兒若能如此,將來必有長進,為父心願已足。皆因汝年紀尚幼,若不然為父早將你薦到鏢行。今日與你黃三哥等邂逅之遇,也是天假其便。你若能幫助你黃三哥眾人將秦尤捉住,打銀龍之事,既往不咎;如將秦尤放跑,必不能輕饒。」劉雲說道:「孩兒謹遵父命。」蕭銀龍說道:「錢叔父,若救小姪男等,請你幫助划策。」蕭銀龍話未說完,老英雄擺手說道:「賢姪是明白人,愚叔有幾句肺腑之話。賢姪請想,秦八爺與勝三哥情同手足,當初鏢打秦八爺,是拜兄無意打拜弟。秦八爺一死,蓬虎山星散,勝三爺只哭得目中流血,將秦八爺靈送於太倉,月供柴,日供米,供給秦尤。我那苦命的八弟婦,苦守冰霜,二十年來,才將秦尤撫養長大成人。此子不知好歹。」錢大爺說至此處,唉了一聲,復又說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亦不能罪秦尤也。此事最好你們小弟兄去辦,我不能相助。」語畢,老英雄又囑咐了劉雲幾句話,告辭回歸。
  秦家峪秦二爺請先生回家不再細表,單提福盛店這一干小英雄話到投機處,恨相見之晚,七人遂結為金蘭之好。三太居長,其次香五、茂龍、李煜、賈明,銀龍與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同庚,銀龍三月生人,小俠客五月生人,故此小俠客最幼。
  結拜完畢,商議捉拿秦尤之策。小俠客劉雲說道:「此時不過四更來天,小弟單人獨自進到屋中,捉拿秦尤猶如探囊取物。」
  銀龍說道:「賢弟不要口出大言,那秦尤乃是久經大敵之輩,二人皇宮內院,刺殺欽差大人,北京城越獄脫逃,這幾次大敵,他都親臨其境。他是賊人心多,倘若你一進屋,他不見我的人頭,他就許先動手傷你。別看他本事不及賢弟,他的經驗可比賢弟大得多。」劉雲說道:「我將六哥打傷了,他都知道,他絕不能疑惑小弟,小弟必能捉他。倘若眾人一去,他必然逃走,他住的那間屋子有後窗戶。」蕭銀龍說道:「可以四面埋伏,幫助賢弟。後窗戶用兩人把守,秦尤插翅安翎也難逃走。」劉雲說道:「那樣辦不但費事,還許弄僵了。他要不在屋中呢?你們大家他認識,他還許在房上等候我呢,你不是說他心多?若大家去必然費事。六哥你不要攔我的高興,他的武學要跟我比,他可差的多呢,我這只十三節亮銀鞭,就是倆秦尤也逃不出去。」
  蕭銀龍說道:「賢弟千萬多加仔細,此賊關係重大。」金頭虎賈明說道:「劉雲你將他放跑了,我可就活不了,那真要了五哥的命了。」劉雲說道:「如果拿不著他,小弟替五哥打官司去。」小英雄遂收拾緊襯,黃三太早將兵刃暗器交還,帶好兵刃暗器,獨自出了福盛店。
  此時天到四更來天,小英雄是輕車熟路,來到福雲居,直奔東跨院,擰身形縱上房去,用珍珠倒掛的工夫,向屋中窺視,無奈屋中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小英雄心中暗想:「此賊合該遭官司,他將我陷於忤逆不孝,他坦然睡了覺啦。我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我進屋先將他用刀紮傷,然後再捆他。若不是他案情重大,我先要了他的命。劉雲思索至此,悄悄來到上房門外,用手一推外屋門,雙扉虛掩,並未上閂;劉雲慢慢的將門推開一點兒,扁著身軀進去,又一推內屋門,也是如此。小英雄照樣進了裡屋,夠奔帳子,側耳細聽,不聞聲息,劉雲不由得驚駭,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六哥蕭銀龍所料,此賊已逃走啦。」
  此時劉雲手擎短刀,挑開幔帳簾兒,探頭觀看,賊人蒙頭而睡,劉雲不由得心中歡喜:這回看你哪裡逃走?若非我義父教訓我,救了銀龍,你就生生將我送了性命。好賊,你也有失招的時候。
  想到這裡,短刀照定秦尤腿部紮去,就聽哧啦一聲,小英雄猶如木雕泥塑一般,原來是一個被服卷兒,用紫緞裌被蓋著,秦尤跡蹤不見。小英雄由兜囊中取出火種,點上燈燭,只見桌子上面有一張字箋,墨瀋未乾,劉雲取過一觀,上書:「劉雲賢弟台覽:愚兄身犯重案,鏢行跟蹤急至,恐不利於老弟,故暫告別,權歸連雲山隱避。大恩未報,願俟諸異日,諸惟心照不宣,此頌大安。愚兄秦尤頓首。」劉雲看罷,自己暗道:「無怪乎我六哥蕭銀龍言說我捉不著秦尤,果然應了人家的話啦。
  我在眾人跟前說了大話,空手回去,有何面目?」思索至此,抬頭觀看,後窗戶有踹動的痕跡,小俠客用手一推,將後窗戶推落,劉雲遂由後窗戶躥出去,直奔西大牆,就見牆底下蹲著一人,手執明晃晃匕首刀,刀尖向上指著。小英雄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自己心中暗道:「賊子秦尤真叫人面獸心,他將我陷於大逆不義,巧支使我給他報仇,然後他不知以恩報德,他還暗中在此處等著我。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找尋』。我若叫你逃出榆林鎮去,我從此就不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啦。」小英雄遂用胳膊一按牆頭,上了大牆頂上,自己悄悄繞到北邊,翻身下了大牆,由腰間取出十三節亮銀鞭,夠奔此人背後而來。只見那人蹲在就地,仰著頭向上觀看,舉著匕首刀紋絲兒不動。劉雲本有心將他結果了性命,皆因為他案情重大,三太、銀龍等諄諄囑咐,不叫傷損他,小英雄來到此人切近,故意用手一捋鞭穗,亮銀鞭咯啷一響,那人向上一起,小英雄使了十足的力量,照腰間一兜,向懷中一帶,噗咚一聲纏倒在地。方要用手去按,就聽那人喊道:「唔呀!短命鬼,你可打順了手啦。」劉雲一聽是傻小子賈明的聲音,遂說道:「是五哥嗎?」賈明說道:「不是五哥,還是六哥嗎?六哥還起不來呢。」劉雲笑說道:「您上這兒幹什麼來啦?」賈明說道:「小龍說你准拿不著秦尤,你由福盛店出來的時候,我在後頭跟下來啦,我在四外一看,你要拿秦尤,秦尤要跑准得打這段大牆走,我上著這兒拾漏來啦。你也不睜開眼看看,掄鞭就打,我要沒有金鍾罩,腰就折啦。」劉雲說道:「五哥你為什麼又用匕首刀呢?你不是用一字杵嗎?」賈明說道:「我將楊香五的匕首刀偷來啦。」劉雲又說道:「五哥,秦尤跑啦,您給我想一個法子。他臨走的時候,可留下字柬啦,我追出來的時候,筆跡還未乾呢,他言說奔連雲山去了。」賈明問道:「連雲山離此多遠?」劉雲說道:「連雲山離此處五十餘里。五哥,咱們弟兄結拜一場,您幫助我將秦尤賊子捉住,回福盛店也好見大家兄長。秦尤筆跡未乾,跑出去至多不過十里八里,我若在後頭看見他一點影兒,就不能叫他走了。五哥您能夠成全小弟嗎?」賈明說道:「方才你出店的時候,三太、香五問小龍,言說這回秦尤必然被獲遭擒,小龍說你絕拿不著他,大家問因為什麼拿不著呢?小龍說秦尤不能在屋中等候你,他不定在哪兒窺探你的動作,他在暗處,你在明處,他看得見你,你看不見他。要論能為,他不濟你十分之一;若論心眼兒,你十個劉雲,也沒有秦尤一個人心眼兒多。黃三太他們要在你背後暗中協助你來拿秦尤,小龍說不用去,白費事,看不見他的影兒,上哪裡去拿他呢?要不是小龍攔阻,大眾就都來啦。我告訴你小劉雲,你別不服高人指教,上年紀的就得屬老道,料事如神,勝三大爺倚為長城;年輕的就屬小龍,雖然說比不了老道料事如神,倘要用短命鬼的主意,一點後德都不留。咱是磕頭的弟兄,就如同親兄弟一樣,露臉現眼,大傢伙是一樣,也不能說你拿著秦尤便算露臉,拿不著秦尤就算現眼,咱們倆一塊回去,與大家商議,怎樣拿秦尤,小龍自有主意。」劉雲說道:「咱們白活這麼大啦,人家在屋中躺著,就不叫大伙來,准知道秦尤跑啦。我在眾位兄長面前說了許多的大話,回去有何臉面?你要幫助我更好,你要不幫助我,我拼了我這條命。我就此夠奔連雲山捉拿秦尤,如要拿不著秦尤賊子,誓不見眾家兄長之面。」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要將秦尤再打連雲山驚跑了,就要了我的命啦。這回要交不了差事,我永遠不能回鏢局子。在碧霞山將小鼠拿住的時候,本來要用車送案,我逞能,偏要用口袋裝起他來,吃上迷魂藥。誰知道走到水月庵,被聖母娘娘與袁王氏看破,放了秦尤,現在既知道他准在那裡,就容易拿他。你千萬別去,咱倆趕緊回福盛店吧。」正在此時,就見由西北牆犄角繞過來兩個人,直奔賈明、劉雲而來。你道來者是誰?頭一位乃是黃三太,第二位是楊香五。皆因為眾人在店中等候劉雲,工夫甚大不見回來,又不見了金頭虎賈明,蕭銀龍遂叫道:「黃三哥,楊五哥!你們二位趕緊到福雲居內外,探聽探聽劉雲賢弟與賈明的消息。他們兩個人誰也拿不著秦尤,劉云若拿不著秦尤,他必然不回來,賈明一個人叫他回來,他也沒有臉面回來。二位兄長辛苦一趟,將他二人叫來,然後有什麼主意,再作計議不遲。」三太與香五遂帶好兵刃,由福盛店出來尋找劉雲,方才繞過大犄角,正遇見傻小子賈明與劉雲。
  三太問:「捉拿秦尤怎樣?」劉雲臉面上一發紅道:「果不出銀龍六哥所料,小弟進屋之時,此賊已經逃走,並在桌子上留下字柬,言說奔連雲山避難。」三太說道:「既然未能拿住,你二人何不早早回店?」劉雲遂將要獨自夠奔連雲山的話,對三太、香五說了一遍。三太說道:「連雲山乃是一座山寨,賢弟一人進山,就是看見秦尤,也無濟於事。賢弟不要固執,趕緊回福盛店,咱們大家想個萬全之策,捉拿秦尤就在此一舉。」劉雲無法,只得隨同三太等回店。來到福盛店,進了屋中,劉雲一見蕭銀龍,只臊得面紅過耳,遂將秦龍逃走之事,對銀龍學說一遍。蕭銀龍說道:「此賊既奔連雲山,他必在連雲山久住,現在他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要有收留他的所在,他就不走。劉賢弟與他未曾見面,太好啦,將來進山探聽消息,仍然是劉賢弟一人之事。咱們大家且在此店休息一二日,我也養養傷痕,賊人的心也就穩住啦,咱們大家再夠奔連雲山。眾位兄長以為如何?」三太、劉雲等俱各點頭稱善。此時天光已亮,店小二進來,給小弟兄們擺上酒席,用飯已畢,俱各休息。
  第三日僱了一輛敞車,大家恐怕銀龍傷痕震動,算完店錢,黃三太多給二兩銀子的酒錢,眾人這才由榆林鎮起身。路過虹橋鎮,座北有一座悅來店,大車趕進店門,黃三太問道:「有西跨院沒有?」店主人答道:「現在西跨院才騰出來,上房三間。」三太等進了西跨院上房屋中。店主人問黃爺那行發財,黃三太說道:「我們是保鏢為業,來到貴寶地逛太湖來啦,不定住多少日子呢。」店主人退出,店小二沏茶打淨面水,眾人喝茶淨面,打發了車力錢,擺上酒席,眾人商議明天探山之事。
  將飯吃完,大家說會子閒話,這才安歇。楊五爺睡不慣整夜的覺,天剛一發亮,叫起眾人,將伙計也喚入,沏了茶,打了淨面水,梳洗完畢。黃三太交給伙計十兩銀子,說道:「我們住幾天,臨走時一塊兒算賬。」弟兄們遂各提小包袱,出了悅來店,奔西鎮店口。出西鎮店口不遠,眼前有一道旱橋,劉雲叫道:「眾位兄長,此橋便叫虹橋。」眾人過了虹橋,向西走出一里多地,看見汪洋大水,由江沿向西三里來地,山高直達霄漢。弟兄七位又順江沿向北去,真是山連水水連天,山水天三樣相連。又向北走出數里地,此時天已大亮,日出東升,江沿旁有一片楊柳樹林子,就見由樹林子內闖出兩個人,俱是青布衣服,一個手擎單刀,一個手執鐵尺,由北向南而來。這弟兄七位是由南往北,走了一個碰頭,楊香五眼睛快,叫道:「傻小子!你看看這倆小子是幹什麼的?」賈明一看說道:「連雲山的小賊。」楊香五說道:「對啦。咱們倆劫他們倆,你看好不好?」傻小子說道:「好好。」遂解小包袱亮一字杵,奔這二人跟前而來,迎頭擋住去路。那二人說道:「快躲開,不要誤了我們的公事。」金頭虎問道:「你是辦什麼公事的?」那二人說道:「我們是蘇州府的,現在跟隨我們大都頭捉拿採花淫賊。」楊香五問道:「採花賊現在哪裡?」這二名捕快說道:「現在樹林裡面水邊上,我們都頭與賊人交手呢。我們上不前去,這是回衙門叫人去,幫助都頭捉拿賊人。」蕭銀龍說道:「你們回去叫人,豈不誤了事啦?我們是保鏢的,情願幫助你家都頭拿賊。」那二名捕快說道:「如要將賊人拿住,皆眾位少達官之力也。」那二人在前,眾小英雄在後,過了樹林子,見一人身穿青深灰色衣服,用黑煙子抹臉,手使翹尖式鋼刀;一位官人淡紅色一張臉面,手使一條白銀色的槍,槍子旁有兩個倒須勾,那條槍好似麵條相似。劉雲看罷,回頭就跑,黃三太問道:「賢弟何以回頭便跑?」劉雲說道:「我不能露面,那位抹煙子的,就是我們掌櫃的。我不能露面了,我要一露面,就不好辦事啦。」黃三太說道:「你先在一旁隱藏,我們給班頭助威。」大家亮傢伙,觀看賊人與班頭動手。賊人見來了五六個人,俱都亮傢伙,在一旁洶洶站立,賊人一疏神,班頭的槍照臉部打去,賊人用刀一擋,哪知道班頭的槍是軟的,刀搪上槍,槍桿向下一彎,將賊人的左腮划了兩道血槽。賊人見勢不佳,向西便跑。班頭在後面緊緊的跟隨,追出去有半里來地,就是一道江汊子,此時班頭的槍也夠上賊人啦,將槍一抖,照定賊人大胯紮去。賊人敗走的時候,將刀交於左手,班頭在後面追的甚緊,眾人見賊人被傷,班頭得勝,可沒上去動手,跟在後面觀看。班頭追至賊人背後,槍已夠上部位,奔賊人後胯左邊一槍紮去,賊人趁勢一翻身軀,先躲過班頭的槍,一翻背鏢奔班頭咽喉打去。班頭是以為這一槍必紮上,一大意,賊人一翻身,這一鏢奔咽喉,班頭躲之不及,說時遲,那時快,班頭一扭項,金鏢正中左肩井穴之上。班頭就覺週身麻木,因地勢相近,打得很重,立時翻身栽倒,賊人刀還右手,舉刀便剁。
  此時眾人瞧著三丈來遠,欲待上前去救,可就來不及了。賈明大聲喊道:「看法寶吧!」一字杵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的刀還未剁下去,一躲一字杵,噗的一聲,將賊人的壯帽打落。眾人此時已經趕到,救起班頭。賊人掉頭便跑,金頭虎在背後便追,賊人翻身跳人江汊。金頭虎脫衣服就要下水,劉雲由樹林內跑出來擺手叫道:「五哥,不要下水,下水您也捉不住他,連雲山他的水路最熟,他的外號叫分水獸張德福。」劉雲將賈明攔住,蕭銀龍上前,對班頭問道:「足下尊姓大名?是哪一門的傳授?你使的這條槍,是何物所造?」班頭答道:「慚愧,提起我之恩師,大概眾位達官也許知曉,我的恩師名叫華謙,外號人稱美髯華子阮。此槍乃銀絲鹿筋所作,名叫雙鉤銀絲鹿筋槍,不用之時可以纏在腰間。方才眾位達官助威,賊人失神,被我用槍一打他,他以為蠟桿槍破法,用刀向上一擋,將他面部被雙鉤掛傷,所以他落敗。提起此賊,在蘇州府城裡關廂採花,刀殺四命。昨天晚晌,在下家中作壽,此賊跑在我家,用薰香盒子向女眷屋中打薰香,我們老家人明白,大聲喊叫,此賊情急,用刀將我的老家人紮死,紮的肚破腸出。我在前面招待親友,聞訊跑到後面與賊動手,我用話一激他,他承認在城裡關廂刀殺四命。他不是我的對手,由我家中跑到此處,天光已然大亮,賊人恐怕認識他,他用黑煙子倒在手心,向臉上一擦,擦了一個黑臉。我現在帶著批票正拿此賊,也是我貪功心盛,方才中了賊人之計。他這鏢還是毒藥鏢,此賊必是下五門賊人。」蕭銀龍問道:「閣下尊姓大名?」班頭說道:「在下樑家莊居住,人稱忠義太歲梁芳的便是。兄弟家中並不是沒有飯吃,皆因為蘇州府慕兄弟之名,累次下請帖,將兄弟請出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金頭虎說道:「原來大水沖了王八廟啦,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啦。華大爺與我勝三大爺都是聯盟的弟兄。
  趕快將梁爺抬到店裡治傷吧。」過去兩個捕快就要給梁芳起鏢,蕭銀龍說道:「且慢。此鏢若起下來,梁兄便沒有命啦。這是毒藥鏢。你們二位多辛苦,誰叫他是你們頭兒呢?後背對後背背著,一個人扶著下身,趕緊背到虹橋鎮店內,自有道理。」
  二位捕快遂照樣將梁芳背起,一氣兒背到虹橋鎮悅來店。方要進門,店主人迎出來說道:「別向裡背,我們店不住……」銀龍說道:「你看看是誰?」店主人留神一看,喲了一聲道:「梁大爺,這是怎麼啦?怎麼中了暗器啦?」原來,梁芳是蘇州府大班頭,又是當地人,所以店主人認識。在古年時要是當一名班頭,也是赫赫有名,無人不知。閒文少敘,且說將梁芳背到上房,銀龍給上藥,劉雲給起鏢,敷上止毒散,服下定心散,內服外敷,梁芳已就止住了疼痛麻木,這才打發兩個捕快給粱芳家中先去送信。天到巳分時,來了不少親友到店中看視梁芳。
  就見有一位英雄過來給梁芳請安,梁爺問道:「秦大哥,你幾時打北京來的?」姓秦的答道:「我前天由北京回來。」劉雲一看不是外人,正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公子,人稱萬丈分水小白猿秦浩遠,在北京王府護院辦事,一對雞鏈子錘,壓倒北京護院的老師傅。劉雲語畢,叫道:「秦大哥,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吧。」遂將鏢行的人都一一介紹完畢。蕭銀龍眼球一轉,心中暗道:「此人既叫萬丈分水小白猿,水性必好,現在拿秦尤、破山寨,正在用人之際。」思索至此,遂叫道:「劉賢弟,你可以請秦大哥出來幫忙嗎?既跟你是世交,又與梁爺是親戚,大概你若求幫忙,必然應允吧?」劉雲遂對秦爺將張德福刀殺五命,秦尤盜萬壽灼之事,並張德福鏢傷梁爺,說了一遍。「現在鏢行的朋友,打算請兄長幫助,共破連雲山,捉拿賊人。」秦浩遠聞聽一笑道:「有用兄弟之處,萬死不辭。小小連雲山,何足道哉!」這就叫藝高人膽大,秦浩遠到連雲山被獲遭擒。
  且說眾人商議,明日叫劉雲探連雲山,明著是找張德福,暗中是探秦尤落在連雲山沒有。蕭銀龍對劉雲說道:「賢弟,明日進連雲山見張德福時,就說秦尤住在福雲居,被官面知道啦,官面每天派人去福雲店捉拿秦尤,因此小弟不能作主,應當怎樣辦理,特來請示兄長。但是賢弟你到連雲山,千萬不可聽過耳之言,我在福盛店受過你毒藜蒺的害,故此囑咐你這一句話,恐怕賢弟你意志薄弱,易為小人動搖。」劉雲說道:「兄長此乃過慮也,小弟縱然不肖,也不至於那樣翻覆。」弟兄們商議已畢,一夜晚景無話。第二日清晨早起,劉雲梳洗完畢,將亮銀鞭纏在腰間,叫道:「六哥!小弟的毒藜蒺不夠用的啦,在福盛店打丟了兩個,你將亮銀鏢借給小弟三隻如何?」蕭銀龍說道:「小兄有六隻亮銀鏢,賢弟儘管使用。」劉雲取了三隻亮銀鏢,帶在兜囊之中。黃三太說道:「賢弟到山中千萬沉住了氣,別叫賊人看出破綻。」劉雲答聲:「曉得。」收拾完畢,夠奔連雲山。來到連雲山山口,見有五七位把守水路的嘍卒,乘坐小船,都在山口稻地外打魚消遣。劉雲走到切近,對嘍率頭目控背躬身說道:「在下姓劉名雲,來見張寨主的,請你給回稟一聲。」嘍卒頭目一看,遂說道:「你還用回稟嗎?你不是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劉少爺嗎?你上船吧。」劉雲遂登船,嘍卒搖著花槳櫓,工夫不大,來到二道島口,二道島口將劉雲送到山裡,回報進去,張德福出來迎接。劉雲一見張德福臉面敷著藥,遂問道:「大哥,臉上這是怎麼的啦?」張德福說道:「賢弟,別提了,昨天多貪了幾杯水酒,在山內閒來無事,在樹林內乘涼,被乾樹枝子划了兩道血槽。」劉雲說道:「兄長,以後要少貪杯中之物。」張德福說道:「賢弟之言,愚兄必當謹記。」張德福又接著說道:「賢弟你不來,我正要派人請你去呢。」劉雲說道:「我今天進山,還是有要緊之事。」
  張德福說道:「有什麼要緊之事?」劉雲遂將在店中遇秦尤始末情由說了一遍,又說:「官人與鏢行之人,每日在店中騷擾,吃飯住店不給錢,以捉拿秦尤為名。但不知秦尤落在此處沒有?請兄長拿個注意,小弟年輕,實在沒有主意了,咱們應當怎樣對待鏢行與官人呢?」張德福聞聽,遂說道:「若提起秦尤小輩,氣死愚兄了。賢弟你到連雲山也不是一次啦,你看見過老寨主嗎?那老東西是人不見,惟有秦尤前幾天來到連雲山求見,那老東西便將秦尤讓進內寨,三四天未叫秦尤出來。皆因為這裡有個緣故,老東西有一個義女,今年十六七歲啦,老東西將乾姑娘霸佔在後寨,無論何人來,不叫進後寨。他將秦尤留在後寨,賢弟請想,還能有好事嗎?他一定是讓給秦尤啦。要不然我怎麼說你不來,我還要遣人請你去呢?皆因為你的藥喂毒蒺藜神鬼難逃,我給你作封假書信,就說老三張德壽將你打發來的,求老寨主賞碗飯吃。那老東西最愛才,他好談古論今,你見他之時,若能談上話,抽冷子你便用毒蒺藜將他打傷。若將老東西打傷了,驅去秦尤,將那姑娘與為兄作壓寨夫人,過個三五年,再給賢弟娶一個媳婦。此山乃萬年事業,出產豐富,我是大寨主,你是二寨主,一輩子吃喝不盡,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劉雲聞聽,心中暗道:「你們這群東西,一個好的也沒有。我何不答應了,將老東西傷了,也算天理昭彰,報應循環。」
  張德福遂命嘍卒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假信,交給劉雲。劉雲接書在手,二人遂奔後寨。來到後寨,先報告了嘍卒,老嘍卒接書在手,到裡面就聽有雲板的聲音。原來,後山所有一切之事,老嘍卒來到中間,以敲雲板為令,有老媽子出來接洽,男子不准過中門。這名嘍卒一敲雲板,出來一位婆子,將書接到手中,來至上房,見了老寨主,呈上書信。此時老寨主正與義女弈棋呢,接書在手,見書皮上有「張德壽」的字樣,老婆子遞書的時候,並且報告老寨主說道:「現在前山大寨主之弟,打發一位姓劉名雲的前來,求賞飯吃。」老寨主所以並未拆開書皮,便對老婆子說道:「告訴張德福,就說此山窮困異常,給他十兩銀子路費,叫他下山去吧。」語畢,原書扔在一旁,仍與義女對弈。婆子方要出去,姑娘叫道:「媽媽且慢,義父為何不拆書觀看,便將來人打發走了?」老寨主說道:「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下五門的渾人,無惡不作。物以類聚,同氣相連,他打發來的人還有好人嗎?」姑娘說道:「你看信皮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前幾年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有一個兄弟叫劉雲,此人的名姓為何與我弟弟同名呢?」老寨主聞聽,打了一個唉聲,遂說道:「姑娘不要妄想了,當時老夫由江上救上你來的時節,第二日便打發若干人出去訪尋,汝弟劉雲已經屍骨無存,一家盡絕,焉有你弟存在之理?」姑娘說道:「老爺子你要那麼說,為什麼女兒未死呢?萬一老天不滅忠良之後,我兄弟就許尚在人世。你老人家就打開書信,看看這劉雲多大歲數啦?要是十四歲,你老人家就將他喚到書房。我兄弟最好認識,豹子眼,玄眼珠,圓臉膛。」說著話,姑娘的二目之中落下淚來。老寨主被逼不過,遂打開書皮一看,果然這個劉雲現年一十四歲。信中並云,武術高強。老寨主遂打發老婆子敲動雲板,告訴老嘍卒,將來人喚人。劉雲將書投進去時候,他二人俱在外面聽候,忽然間耳聞雲板重響,張德福說道:「這也是哥哥婚姻打動,裡面這一敲雲板,必是要會見賢弟。」正說著,果然傳出話來,叫下書人外書房會話。張德福遂與劉雲進外書房等候。工夫不大,老寨主由裡出來,走到外書房門口,咳嗽一聲,劉雲與張德福俱都站起身形。老寨主到屋中一看劉雲,果然儀表非俗,與姑娘所言無異。老寨主心中一喜歡,叫道:「德福,聚義廳談話。」張德福答應一聲,由外書房走出,一鳴聚眾鍾,來了二十餘家寨主,聚義廳兩旁站立。老寨主陪著劉雲走人聚義廳,老寨主坐在當中金交椅之上,劉雲坐在上首,張德福在老寨主身側站立。老寨主背後背著跨虎籃,這一升座聚義廳,真是威風百倍,一團正氣,令人望而生畏。劉雲此時將殺老寨主的心打消了一半。就聽老寨主問道:「劉雲你今年多大歲數?」劉雲答道:「晚生今年十四歲了。」劉雲說著話,豹子眼一轉,見老寨主銀髯散滿前胸,說笑的聲音猶如洪鐘,雖然八十餘歲的人,精神不減壯年。二位老少俠客這一見面,俱都有暗羨之意。老寨主又問道:「劉雲你把你的家世可否對老夫表明?」劉雲聞聽,心中暗道:「你跟我不用續家譜,你們這一群下賤之輩,與少爺坐不在一處。」
  小英雄思索至此,遂信口說了謊言。老頭子一聽,完全不對碴兒,又問道:「劉雲,你是哪一門的人呢?跟何人學的武術?」
  劉雲答道:「我師傅又是我的義父,他老人家姓錢名士忠,乃是保鏢出身,自幼時將我收在膝下為螟蛉義子,傳授武藝。」老英雄聞聽,微微冷笑,叫道:「劉雲!你不是投山入伙,別有用意,怎能瞞得過老夫?」劉雲聞聽不由的打了一個寒戰,說道:「晚生實是投山入伙,求老寨主賞碗飯吃,決無他意,老寨主幸勿多疑。」老英雄笑道:「西路鏢頭錢士忠,保鏢為業,買賣發達,現在雖然歇了業啦,可稱得起富家翁,縱然欲謀生計,自有鏢行可人,四大鏢頭俱都是至友。你為何棄美玉,而就頑石,前來充當山大王?所以老夫不敢相信也。」劉雲說道:「老寨主有所不知,我義父自幼疼愛晚生,忽然變了心腸,近日無故的抓邪碴兒痛打晚生。」語畢,伸出胳膊與老英雄觀看,說道:「你看看,我的傷痕尚未痊癒呢。」老英雄一看,果然鞭子打的傷痕尚在,心中暗道:「錢士忠啊,你為何這樣行為?對待自己親生自養的也這樣嗎?有日我若見了你的面,我必然責備於你。」老英雄正觀看劉雲的傷痕,心中思索之際,就聽屏風後有人叫道:「老爺子!後寨請你呢,有要緊之事。」老英雄聞聽,遂對張德福說道:「你先陪劉雲在此等候,老夫後寨去一趟,就回來談話。」張德福答應一聲:「是是。」劉雲站起身形,欲要相隨老寨主,老寨主擺手說道:「咱們就算一家人了,老夫去去就來。」語畢,老英雄站起身形,出離聚義廳,回歸後寨而去。此時張德福對劉雲附耳說道:「賢弟你看看,那個姑娘也特破了臉啦,一會兒也離不開啦,這麼會的工夫,就得向後寨招呼。」不表聚義廳上張德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且說老寨主來到後面,姑娘問道:「前面那投山的可是劉雲嗎?」老英雄說道:「不錯,他倒是姓劉名雲,今年一十四歲,俱都相符。」姑娘聞聽,心中非常喜悅,復又問道:「他可是宜化府鎮台之後人嗎?此人也是揚州人氏吧?」老英雄擺手說道:「家鄉住處我已問過,俱都不相符。人家是福建人,莊稼人出身。」原來這都是劉雲信口所答老寨主的話。劉雲為何在聚義廳上不說實話呢?皆因為劉雲看不起虎頭大王方衝老寨主,因為老寨主通姦義女,不是好人,故此不告訴真實出身。
  閒言少敘,書歸正文,姑娘一聽劉雲家世不符,遂轉喜為悲道:「老爺子,此人必有來歷,絕不是投山入伙,他所說的必不是真話。若不是女兒之弟,為何他姓名年貌俱都與女兒之弟無異?老爺子你再細細一一詰問他,便知究竟了。」老英雄說道:「女兒別癡想了,人家說的明明白白,不是揚州總兵大人的後人,豈有再追問之理呢?」姑娘說道:「如其不然,待女兒到前邊窺探一回,老爺子你想怎樣?」老寨主說道:「女兒豈可出頭露面?老夫暫且將他收留,慢慢窺探。過些日子我將他陪到八鬆嶺,叫他看你父母的墳塋,他若是劉門之後,必然吐露真情。」
  姑娘說道:「全仗老爺子籌劃,女兒聽信便了。」於是老頭子站起身形,仍回到聚義廳。姑娘諄諄囑托:「你千萬可別叫他走了。」老寨主唯唯答應。
  且說張德福在聚義廳正與劉雲商議:「單等老賊進來的時候,賢弟在他跟前獻藝,抽冷子用毒蒺藜傷他。」正在低言耳語之際,就聽老頭子在外面咳嗽一聲,張、劉二人急忙迎接出來。老英雄仍歸原位,又對劉雲問道:「你與錢士忠練了多少年藝業?」劉雲答道:「晚生與我義父學了十數年,鞭法一百零八招,藥喂毒蒺藜十二棵。」老英雄點頭道:「不錯不錯,錢家門上的鞭一百零八招,十二棵毒蒺藜。」張德福說道:「老爺子,可以叫劉雲在聚義廳上練一回,大家賞鑑賞鑒。若有不到之處,老爺子給他改正改正。」老英雄說道:「初次相見,哪有令人獻藝之理?」張德福說道:「才子講究文章,練武家講究武術。你乃是老前輩,還可以改正改正呢。」劉雲說道:「老寨主,晚生不才,願在老大人跟前現丑。」語畢,將大衣脫下,由腰中拉出十三節亮銀鞭。一抖十三節亮銀鞭,真似筆管直,拉開架式,吞吐撒放,玉蟒翻身,將鞭舞的猶如一條銀蛇相似。
  老頭子看得出神,站起身形,由北方繞到東北,相隔劉雲有七尺來遠,雙手捋銀髯,喊道:「好!好!倒是錢氏門中的武藝。」
  劉雲此時要將亮銀鞭交於左手,伸手掏鹿皮手套,劉雲又一想:「帶鹿皮手套麻煩,若被老賊看出破綻,反為不美。臨上山時,曾與銀龍借了三隻毒藥亮銀鏢,何不發鏢打他?出其不意,必能命中。」劉雲思索至此,正舞的熱鬧之際,將十三節亮銀鞭交於左手,伸右手由兜囊中登出亮銀鏢。老頭子此時左右手捋銀髯,露著哽嗓咽喉,正在喝采之際,劉雲一仰手,照定老英雄哽嗓咽喉打去,就聽噗的一聲,翻身栽倒。列位,老英雄見銀鏢打來,一翻身軀,左手抄鏢,一個箭步,縱到劉雲切近,右手照定劉雲劈去,劉雲用手向上一封老英雄的右手,老英雄這一掌並不是真打他,上頭的手還沒落下去,底下的左腿早抬起來啦,照定劉雲右肋踢去,噗的一聲,將劉雲踢了一溜滾兒。
  劉雲方要爬起來,兩邊寨主們早過去,按倒就地,繩縛二背,請示:「老寨主,怎樣發落?」老寨主道:「推出去殺了,拿人頭來見我!」兩個寨主架定劉雲,向外就推,劉雲大聲喊道:「老寨主留命,劉雲實在冤枉!」老寨主聞聽,說道:「眾位寨主,且將他推回,問他有什麼冤枉?」二位寨主將劉雲推回,老英雄哈哈一笑,問道:「劉雲你有什麼冤枉?從實說來。」
  劉雲說道:「張德福言說老寨主的武藝高強,壓倒一切,並說老寨主會接各樣暗器,我一時高興,掏出鏢來,為的試試老寨主會接暗器不會。」老英雄笑道:「劉雲啊,你來到山裡,我以茶飯款待,並且收留於汝,無故的你要獻藝,用鏢打我的咽喉。還有這樣試暗器的嗎?我明白啦,分明你是前來謀奪連雲山。是也不是?」劉雲說道:「晚生實在不敢有那種思想,實在是出於一時愚昧,望求老寨主恕晚生年輕,留我這條小命吧。」
  老寨主說道:「如此,寨主們且將他綁繩打開。」兩個寨主解開劉雲綁繩,劉雲在地下磕頭,謝老寨主不殺之恩。老寨主說道:「劉雲,你不用謀我這座連雲山,老夫今年七十八歲了,我還能過八十嗎?只要你有本事,老夫願將連雲山雙手奉送,你可得守得住。此山自開闢以來,全憑水旱田為生,不搶不奪。但恐怕你年輕之人不能守分,作案搶奪,一旦被官家知曉,此山便難以存在。」語畢,叫道:「嘍卒們!取過文房四寶。」
  嘍卒答應一聲,由書房中取來文房四寶,老英雄拿著筆,取了一張紙寫道:「茲派劉雲為連雲山查山寨主,統理全山事務,眾寨主嘍卒俱各聽其調遣。此令。」寫完,貼在聚義廳前,又對劉雲說道:「你要守得住這座山,老夫便將義女領走,從此連雲山與老夫毫不相干。」劉雲謝過了老寨主,老寨主拂袖退廳,眾家寨主俱各散去。劉雲還真實心任事,與張德福說道:「老賊派我職務,我今天就得在山裡查看一回,然後他要問我,也好回答。」張德福說道:「那是自然。但是今天你為何不用蒺藜打他?」劉雲說道:「我心思以為帶鹿皮手套費事,亮銀鏢不是快點兒嗎。」張德福說道:「以後再有機會,可用蒺藜打他。你別看他派你為查山寨主,他心中還不定是怎個主意呢。」
  劉雲說道:「那是自然。」二人談著話,到了前寨,進了張德福的臥室,有嘍卒擺上酒飯,二人用飯已畢,劉雲休息休息,太陽平西的時候,便叫了兩名嘍卒帶路,查看水旱田地。劉雲一看,好一座莊家山!稻田地一望無邊,稻穗都四寸多長。走來走去,走到一個所在,見有八棵大松樹,每棵樹上用松枝做的字,是「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宇。劉雲心中暗道:「松樹上為何作字呢?」再向前走,見有一座竹棚,用大漆漆的,劉雲來到棚外,舉目向裡觀看,見當中有一墳,前有石碣,天已向晚,石碣上的字未看真切。方要進竹棚,劉雲就覺毛骨竦然,不知何故,潸然淚下。劉雲心中暗道:「這是鬧鬼,我別進去啦。這必是老賊的父母。他為何不下土安葬呢?」思索至此,叫道:「嘍卒!咱們回去吧。」嘍卒帶路,原路而歸。第二日吃完早飯。老寨主差老嘍卒傳劉雲後寨外書房會見。劉雲不敢怠慢,跟隨老嘍卒來到後寨外書房。老寨主早已候等。劉雲進屋,躬身施禮已畢,老寨主賜了劉雲座位,遂問道:「查山寨主,你可曾查看本山水旱田地嗎?」劉雲說道:「晚生昨晚曾查視一番。本山土地,肥沃饒厚,足夠本山的費用。老寨主不知費了幾許心機,才製造有這樣成績。」老寨主微笑道:「別說是半日工夫,你就是查十天,你也查不週到。我這裡有山圖一本,南北多長,東西多寬,何處高,何處窪,房舍若干,俱都畫得詳細,一望此圖,瞭如指掌。明日二更天,你聽我呼喚,我將此圖帶著,同你各處查視。本山東北隅,並有一座八鬆嶺,你到那裡觀看一回,並且還有一樁故事,我給你講演。
  劉雲,你的年紀太輕,挨金似金,挨玉似玉,張德福面帶奸詐,終非大器,久後必非此山之主,現在因懼我三分,不敢妄為。
  你若能志意潔白,將來此山老夫完全讓歸於你,若按老夫的規矩去行,將來吃喝不盡。」劉雲唯唯連聲答應,口中說道:「謹遵老寨主之命。」語畢,老寨主回歸後寨,劉雲回寨歇息。
  此時已經三更多天,劉雲休息片時,叫嘍卒給預備一隻輕快的小船,遂說道:「我到山外,前去探視幾位朋友,以便將來我整理山寨,還要作買賣,不能似老寨主那樣頑固不化。」
  眾嘍卒們說道:「你可多憐恤我們。」劉雲說道:「那是自然。」
  說著話船已到岸。劉雲說道:「此船不准擅動,我到虹橋鎮請朋友去,還許同我進山呢。」嘍卒水手一齊答應。劉雲並由腰中掏出二兩碎銀子,賞給水手與嘍卒,下船向虹橋鎮悅來店走來。工夫不大,來在了店房,銀龍見劉雲回來,不勝之喜,遂叫道:「賢弟探山之事如何?秦尤可曾落於連雲山否?」劉雲答道:「秦尤落在連雲山了。」劉雲便將在山內所作所為,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直說道:「老賊明天晚晌二更天時,要偕同小弟按圖查看山寨,並要將圖送與小弟。查到八鬆嶺時,並且還要與我講演一段故事。」劉雲說到此處,蕭銀龍問道:「八鬆嶺是什麼所在?賢弟可曾知曉?」劉雲說道:「那八鬆嶺乃是老賊立的墳地。棺材可丘著呢,並未入土。」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你可知道那老寨主姓字嗎?」劉雲說道:「知道,叫虎頭大王方衝。」蕭銀龍復又問道:「山中就屬誰武藝高強?」劉雲說道:「就是虎頭大王方衝,其餘都在張德福之下。但是這個老東西,你我弟兄恐怕俱都不是人家的敵手。」蕭銀龍復又問道:「賢弟可能將我們帶進連雲山嗎?」劉雲說道:「豈有不行之理?我是全山的查山寨主,嘍卒們哪一個敢不從命?況且我跟他們說啦,我到外面邀請朋友去,老寨主若將山讓給我之時,我不能似老寨主那樣不振作,必然得作買賣,嘍卒們還是很歡迎我。」蕭銀龍聽到此處,計上心頭,叫道:「劉賢弟,捉拿秦尤與老寨主易如反掌。今夜你將我與秦浩遠大哥、賈明五哥,帶到連雲山的八鬆嶺埋伏,單等老賊與賢弟到八鬆嶺之時,出其不意,謀而殺之,猶如探囊取物耳。」連雲山三面是水,一面通旱路,不會水的人,不敢進山,因為蕭銀龍與賈明、秦浩遠三人俱都善於水性。三人商議已畢,收拾利便,俱都貼身暗帶水靠,兵刃暗器等帶好,夠奔連雲山。水手嘍卒等候多時,見劉雲借同三位上了小船。這幾人問道:「劉寨主,這是您的朋友嗎?」劉雲說道:「這都是我的莫逆朋友,將來俱都薦在山中,大家同吃一碗飯呢。」水手嘍卒聞聽,也不疑惑,搖動槳櫓向前行船,工夫不大,來到山裡,眾人棄舟登路,劉雲領著三位,由小路繞至八鬆嶺埋伏去了,暫且不表。且說劉雲回到外寨下房,歇息片刻,吃飯喝茶等事,不必細表。天至二更時候,劉雲進內寨外書房,老寨主早已等候多時,見劉雲進得外書房,老寨主含笑說道:「劉寨主請坐。」劉雲說道:「在老寨主面前,哪有晚生座位?」老寨主說道:「你且坐下,爾我喝一杯茶,咱們便起身查山。」二人喝茶已畢,老寨主與劉雲遂起身夠奔八鬆嶺而來。來到八鬆嶺,借著月光,老寨主遂由袖中取出地圖一張,指示劉雲:水田若干,旱田若干,並哪有竹林,哪有江葦,詳細指示。比及看到八鬆嶺,老英雄道:「因此處有八棵大松樹,老夫將此地命名為八鬆嶺。皆因為昔年老夫游江,在江面之上,看見一桅桿從上游漂來,老夫遂叫嘍卒打撈船桅。眾人將船桅打撈出水,見船桅上有一姑娘,年方八九歲,老夫遂打發人請了一位婆子,將那姑娘救醒。」方說到此處,就聽有人喊道:「此樹是我栽,此山是我開,要得從此過,必須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
  老英雄聞聽,大聲喝道:「什麼人大膽?老寨主在此!」金頭虎說道:「我在這兒等你好大半天啦。」說著話,一字杵摟頭蓋頂便打。老英雄是藝高人膽大,並未帶著傢伙,空著手與三人動手,將三個累的汗如雨下,近不了老英雄的身。劉雲一看,工夫戰大了,三個必然得落敗,劉雲遂在旁高聲叫道:「老寨主且請後退!殺雞焉用牛刀?這群東西們不是鷹爪,便是綠林道,前來搶奪我們這座連雲山。」老英雄聞聽,遂說道:「劉寨主可曾帶兵刃嗎?」劉雲說道:「全都預備好啦,你請後退吧。」老英雄遂向西北一縱身軀,縱出去五七尺遠。蕭銀龍等向東南縱去。劉雲一個箭步,躥到戰場當中,面向東南叫道:「小小毛賊!也不仔細打聽打聽,敢來到連雲山無禮!」說著話,對著銀龍一仰手,一翻身兩揚手,四個毒蒺藜奔老寨主左右並肩穴及左右腿腋打去。老寨主左右兩閃,腳未站穩,又一個毒蒺藜直奔襠中打來,老頭子一縱身軀,稍為遲慢一點,這一個毒蒺藜正中在大腿偏面。老英雄罵道:「好一個賊子劉雲!我施恩相待於你,你反勾結賊匪前來謀殺老夫!頭上尚有青天,恐人容天不容,自有你的報應。」劉雲說:「你是無恥的賊,人面獸心!我打你為是給黎民百姓除害,今天是你報應到啦!」老英雄哈哈一笑,回頭便跑,劉雲等在後面追趕,老英雄跑的甚快,小弟兄四人追之不及。蕭銀龍說道:「怎麼明明中上毒蒺藜,他怎麼猶如沒事人兒一樣呢?」劉雲說道:「他是練家子,今年七十八歲,尚且狎褻少女呢,他有吸取真陽之法。」這都是張德福與劉雲說的話,言說老寨主狎少女,吸取真陽。「他的氣血足壯,藥力行的慢。他縱有托天的本事,也跑不出去十里地去。」四個人說著話,仍然緊緊追趕,無奈老英雄愈跑愈快,將四位小弟兄落在了後面足有一里來地。跑出去有二里多地去,老英雄向東一拐,就見前面來一對紗燈,甚為明亮,就聽嬌聲細語說道:「老爺子,怎麼啦?」老英雄一看原來是自己義女,說道:「老夫受了藥喂毒蒺藜的傷啦。劉雲勾結外人,前來奪山。」姑娘說道:「傷勢輕重?」老英雄說道:「不要緊。」
  姑娘說道:「你回後寨治傷,然後你便打發人抓這四個小輩來。」
  語畢,讓過老寨主,後邊四人已經趕到。姑娘摘跨虎籃,劫住四位少年英雄,秦浩遠被獲遭擒,引出悅來店姐弟相認。
  話說劉雲用藥喂毒蒺藜傷了老寨主,以為老寨主必然被獲遭擒,不想老寨主是愈跑愈快,劉雲手提十三節亮銀鞭在前,秦浩遠、蕭銀龍、金頭虎、賈明等四小英雄隨在背後,緊緊追趕。正在向前追趕之際,忽見前面來了一對紅紗燈,閃出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攔住要路,放過老寨主,亮出兵刃。劉雲一抖十三節亮銀鞭,說道:「什麼丫頭?這樣大膽!竟敢攔住我們的去路。」直奔姑娘面前而來。兩對白紗燈紅字,上書「連雲山內寨」。燈燭輝煌,異常明亮。姑娘是心中有事,在劉雲向前走的時候,就注目在劉雲身上,比及劉雲來至切近,姑娘一看,果然劉雲是豹子眼,大眼睛,圓臉膛,正是兄弟劉雲。
  但不知何以至此。又想起船中遇難事,姑娘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方要開口叫道:「這不是兄弟劉雲嗎?」未及開口,劉雲的十三節亮銀鞭嘩啦一聲響,直奔姑娘點去。姑娘雙手擎著跨虎籃,並不還招,急忙閃躲。劉雲是得著理啦,十三節亮銀鞭上下翻飛,銀蛇亂躥,一招緊似一招,恨不得將姑娘一鞭結果性命,方解心頭之恨。姑娘由始至終並不還手,只是向後倒退。再向後退就是江汊子了,姑娘站的是下坡,劉雲站在上坡,趕來趕去,將姑娘趕的離水邊切近。姑娘說了一句:「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呸的一口,向姑娘唾去,說道:「誰是你兄弟?別不要臉,著鞭吧!」姑娘一看,再往後退,就該落水啦,遂向前一遞跨虎籃,將劉雲的鞭穗子捋住,這才往下一帶手,劉雲跟隨跨虎籃向就地爬去,姑娘恐怕山石傷了劉雲的臉,未等劉雲爬下,向上一提跨虎籃,劉雲翻身,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姑娘一手向上提著鞭穗,一手擎著跨虎籃,有心要下毒手,愈看愈是自己一乳同胞的兄弟,姑娘此時真是猶如刀攪心腸一般,一抬腿照定劉雲肋下一腳踢去,口中叫道:「冤家你去吧!」一腳將劉雲踢了一溜滾,墜入江漢子中去了。列位,劉雲仰面躺在山坡之時,秦浩遠已經趕到,要不然姑娘便將劉雲捉住了,因為不得下手,又不肯傷了他,所以暗將劉雲釋放。秦浩遠來到姑娘切近,叫道:「好丫頭,你膽敢戰敗我弟!」話到人也到啦。姑娘一看,原來此人空手,並沒有傢伙,姑娘方在納悶之時,就聽嘩啦一聲響,雞爪鏈子雙錘由腰間拉出,照定姑娘胸前打來。姑娘向前一遞右手跨虎籃,只一個照面,便將秦浩遠的雞爪鏈子錘捋住一隻,秦浩遠那只鏈子錘方要變招,姑娘左手的跨虎籃便向秦浩遠腕子剪去,秦浩遠方要撒手拋錘,焉得能夠?皆因為秦浩遠方才說了一句「丫頭戰敗我弟」,姑娘暗想,必與兄弟有關係,所以未剪秦爺的腕子,向下一帶,秦浩遠趴伏在地,照定秦爺腰間,便踢了一腳。當時秦浩遠欲想翻身,只覺腰間有如千鉤壓覆一般。姑娘叫道:「婆子過來捆!」蕭銀龍見秦浩遠被擒,亮出判官雙筆過來動手,雙筆摘解撕捋,與姑娘戰了不到五七個回合,左手的筆被姑娘的跨虎籃捋住,蕭銀龍方才看得明白,劉雲的鞭被人家捋住,較勁沒有人家力量大,秦爺的傢伙被人家捋住也沒有人家力量大,奪不過來傢伙,自己必然不是人家的敵手,所以趕緊撒手拋筆,一個箭步躥人水中去了。賈明看罷,一晃悠沖天杵小辮,大聲說道:「這哪裡是姑娘?這是從天上降下來的夜叉!我留著我這條杵吧,別拋在連雲山。」語畢,噗咚一聲,跳入水去。
  姑娘一看,四個人跑了三個,只捉住一個,遂叫道:「婆子們!派嘍卒將此人抬回聚義廳,聽候老爺子發落。老爺子若問,就說我追下賊人去了,不准多說。」婆子不敢不從,叫來嘍卒,抬著秦爺回歸了聚義廳,暫且不提。
  列位,說書的一張口,難說兩家的話,姑娘是怎麼來的呢?
  也必須略事交代。皆因為老寨主與劉雲看圖查山之事,俱都是跟姑娘商議的,老英雄去後,姑娘自己心中思索:前日劉雲一到連雲山,便用暗器暗算老寨主,今日老寨主與此人查山,倘有意外,如何是好?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們!掌上後寨紗燈,趕緊夠奔八鬆嶺,迎接老寨主去。為什麼老寨主這般時候,還不見回來?」說著話,姑娘收拾緊襯,帶上跨虎籃,婆子打著燈籠在前,姑娘在後,直奔八鬆嶺而來。行至距離八鬆嶺二里之遙,正撞見老寨主在前面跑,劉雲等後面追趕,姑娘問道:「老爺子這是怎麼啦?」老頭子說道:「中了毒蒺藜啦。」姑娘問道:「何以尚能逃脫賊人之手?毒蒺藜打上,豈能轉側?」老英雄道:「不要緊,我有破法。」為甚麼蕭銀龍中毒蒺藜會翻身栽倒,老寨主中了毒藜,為何愈跑愈快呢?原來四大鏢頭是聯盟弟兄,這位老寨主並不叫虎頭大王方衝,在連雲山佔山,乃是不得已而為之,皆因為有姑娘墜累,若不是有姑娘墜累,老英雄早就削髮出家啦,故此領著義女佔據連雲山,但是不奪不搶,全憑水旱田生活。後寨就是姑娘與老寨主。
  後寨是三道院子,姑娘住在最後頭的院子,有婆子丫環何候作伴。老寨主住在第二道院子,有老嘍卒伺候。另有書房,姑娘與老寨主弈棋練武讀書習字,有文武書房,男子不准人中門,有事以敲雲板為令,外面一道院有老嘍卒把門,男女有別,嚴肅異常。由九歲時老寨主游江,在江中上游飄下來一棵船桅,老寨主派人打撈船桅,見桅桿的篷繩上係著一個小女孩,氣息奄奄,老寨主遂打發嘍卒到山裡請了寨主的女眷,將姑娘救上船,回歸山寨灌了點薑湯,工夫不大,姑娘甦醒過來。老寨主一問姑娘何以落水,以及家鄉住處,姑娘遂將身世與老寨主說了一遍。老寨主問姑娘:「你是願意回家認祖歸宗,還是願意在山中呢?」姑娘說道:「我父在世的時候,凡親戚家族等去投奔俱皆不收,只給十兩銀子路費打發回家,所以族人們沒有認識我的。再者說我又是一個姑娘,你老人家是山大王,你老人家將我送到杭州,我們本族也不能收留我。你老人家要修好便修到底,你老人家還是將我收留在山中。」老寨主心中暗想:此事也是無有他法。暫將姑娘收在寨中,並打發人在大江之中打撈死屍。打撈兩晝夜才將總兵老倆口子的屍身得著,惟不見劉雲屍體。原來劉雲被錢士忠由江沿上救去。劉雲抱著一塊船板子,飄到錢家堡,正趕上錢爺在江沿上閒眺,打發人撈上岸來回家救醒,遂認為義子,傳授武術。劉雲本是宣化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江中遇匪,總兵乃兩榜進士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頭上用巨石打船,將船打翻,可憐全家及僕婦人等俱都淹斃。也是蒼天不絕忠臣之後,留下劉雲與姑娘劉鳳蘭,劉雲被錢爺救去,姑娘被南俠老王靈救去。這位南俠老王靈隱姓埋名,改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合山寨主嘍卒及張德福等,全都不知道老英雄是南俠老王靈,只姑娘一人知道自己義父隱姓埋名。四路鏢頭是聯盟弟兄,南俠老王靈居長,南路鏢頭就是這位南俠老王靈,北路鏢頭是勝三爺,東路鏢頭石俊山,西路鏢頭錢士忠。若不隱姓埋名,勝爺當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必須讓給南俠,勝爺不敢設立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皆因為南俠老王靈不知下落,無處訪察,勝爺才辦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局。有一日老哥兒四個在一塊作買賣的時候,聚會在一處,南俠老王靈是老大哥,勸三位兄弟:「不許用毒藥暗器,有傷陰德。」勝爺原先是三隻金鏢,三隻毒藥鏢,就因為大哥勸說,勝爺棄毒藥鏢,永遠不用,不傳後人。
  石爺是藥喂的毒龍槐,被大哥一勸,也取消毒藥了。臨到錢爺跟前,老英雄一勸,錢爺笑著對老英雄道:「我的毒蒺藜,最厲害不過,最好破,若是打在肉厚之處,用二指捏住,取小刀將受傷之處削去毒,就走不了肉裡去啦。」這也是報應循環,絲毫不爽,一念之善,天必賜之以福,老頭子當初若不是無意中勸三位兄弟取消毒藥暗器,錢爺於無意之中告訴老頭子破法,今日劉雲用毒蒺藜傷了老英雄,若不是當年聽錢爺告訴破法,焉有老英雄的命在?所以老英雄用刀一削,愈跑愈快,連劉雲都不知道破法,錢爺授劉雲打法,並未授劉雲破法,這就是老頭子愈跑愈快的緣故。
  閒文表過,書接正文。劉雲與蕭銀龍、賈明三人順著江汊子逃走,鳧到對岸,就是一片蘆葦,傻小子喊道:「老六!前邊是蘆葦,先藏在裡頭,脫了衣服過過風吧。」蕭銀龍一聽,心說真是砸鍋匠,人家要追下來,他這是告訴人家呢。劉雲先鳧到葦塘子裡,蕭銀龍與賈明也來到啦,此時天氣已然東方灼亮,蕭銀龍對劉雲說道:「這回的事情可鬧大啦,別人被擒還不要緊,秦浩遠這一被人家拿住,這可就費了事啦。他在北京王府當差,倘若至期不歸,被王爺知道,一紙公文下到蘇州府,事情就可大啦。要不然兵刃落下來,焉有我的命在?我在水中,見秦大哥只一個照面,就被獲遭擒,可惜咱們堂堂男子漢。」
  金頭虎在一旁胡說一氣,工夫不大,衣服被江風吹乾,三人這才夠奔虹橋鎮悅來店。
  姑娘將老婆子打發走了,自己遂夠奔江沿,叫老嘍卒預備船隻。連雲山另有姑娘的花船,兩個老嘍卒充當水手,他人不許動用。但是姑娘長這麼大,可沒有出過連雲山,有時候同著老寨主在本山中散逛,看看荷花,今日姑娘叫老嘍卒預備船出山,老嘍卒說道:「天氣尚且未亮,姑娘出山何事?倘若被老寨主知道,我們這大年紀,不知攔阻姑娘,豈不受老寨主責備?要是別人跟隨姑娘,尚有可說,連一個人都沒跟著姑娘,姑娘獨自一人,焉能出山?」列位,這兩名水手全都是六十多歲的人,老寨主都知道品行端正,老誠可靠,所以才叫給姑娘當水手。老水手這一攔阻姑娘,姑娘杏眼圓睜,雙眉倒豎,遂大聲叫道:「老水手!我有要緊之事,若是稟明老寨主,可就來不及啦。你們趕快開船,萬事皆休;如其不然,要誤了我的大事,留神你們兩條老命!」語畢,伸手撤跨虎籃。老嘍卒一看姑娘急啦,明知道不開船是決辦不到的,二人遂齊聲說道:「姑娘,倘若被老寨主明日知曉,怪罪下來,可求姑娘給我二人求情,留我們這條老命。」姑娘說道:「你二人請放寬心,我是避難之人,我還能害人嗎?我不能這一輩子落的永無家業,避難深山,我要安排後來的結果,你們二人快開船吧。」老嘍卒不敢怠慢,搖動花漿櫓奔山口而來。工夫不大,將船靠岸,姑娘背定跨虎籃,由船上縱至岸上,叫道:「老嘍卒!無論何人前來,也不許動用我的船。在此等候,不許擅離。」老嘍卒連聲答應。
  姑娘下了船,直奔虹橋鎮而來。其時,金頭虎劉雲、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曬衣服,姑娘早就看見啦,三人所說的話,俱被姑娘聽去,故此姑娘下船,夠奔虹橋鎮而來。
  不表姑娘夠奔虹橋鎮,再表劉雲、賈明、蕭銀龍三人,在葦塘中將衣服脫下,擰了擰水,放在葦梢上,江風一吹,半乾的衣服穿在身上,三個人遂奔虹橋鎮而來,一路無書。來到店中,黃三太問道:「怎麼不見秦浩遠大哥回來?」銀龍與劉雲遂將山中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姑娘與劉雲動手的時候,傻小子賈明接著說道:「劉雲在連雲山住了好幾天啦,跟姑娘一定認識。一見面的時候,劉雲臉兒紅啦,拿鞭就打,姑娘並不還手,一個勁的向後退,劉雲一個勁擠兌人家,人家要再向後退,可就退到水裡啦,這才用傢伙跟老七還招。那位姑娘大嫂子,使的那個傢伙,也不知叫什麼名字,看著好似兩個護手鉤合一塊一樣,兩面是鉤,當中有一個寶劍尖子。劉雲的鞭穗子,被鉤就給鉤住啦,趁勢要向下一帶,可就擦了劉雲的臉啦,姑娘大嫂子恐怕傷了劉雲的臉兒,先向下坡一帶,劉雲的臉看看落地,姑娘又向上猛勁一提,劉雲就來個仰面朝天,一抬腿,一腳踢在水裡去啦。倆人要不是有交情,有多少劉雲都完啦。秦浩遠大哥,可就吃虧了,也不管碰著臉沒有,照定腰上踹了一腳,叫婆子就給捆了啦。」劉雲聞聽臉兒一發紅,叫道:「賈五哥!咱們是磕頭弟兄,你不可血口噴人。我在山裡住了兩天,我並未見那丫頭,所有的情節,都是張德福與我所說,今天話是擠出的,要不然我可不能說。提起我劉雲身價來,不比列位低,我是宜化府總兵公的後人,三年任滿回家,在大江之中遇見水賊,我父是兩榜出身,兩箭射死兩個賊人,賊人在山上用巨石砸船,砸得船底現天,我全家盡喪。也是我命不當絕,我抱著一塊船板子,漂流到江沿,我義父在江船上望景,將我打撈上岸,帶到家中,教授我武術。」劉雲因為傻小子耍笑自己,正在發牢騷之際,就聽後窗戶外一聲叫道:「劉雲兄弟!你可憶想苦命的姐姐了?」劉雲一聽,仍是山中姑娘的口音,對著後窗戶唾了一口,罵道:「賊丫頭!別沒羞啦,誰是你兄弟?還不過來受死!」此時姑娘已經由房上過來,站在院中叫道:「劉雲!你當真不認識姐姐了?」劉雲此時在氣頭上,又聽張德福言說姑娘與老寨主有染,分明就真知道是自己姐姐,當著大伙也不能認啦。劉雲此時一看炕上放著一把單刀,伸手抄起單刀,縱到院中,口中叫道:「賊丫頭休走,著刀!」姑娘閃身軀,並不還招,口中仍然呼喊「劉雲,你是我兄弟。」劉雲一刀緊似一刀,姑娘閃展騰挪,復又叫道:「兄弟!且慢動手,容姐姐將話對你說明,你再動手也不為遲啊。」
  劉雲焉能容讓,仍不住手。蕭銀龍與黃三太二人看著事出有因,黃三太叫道,「銀龍賢弟,你看姑娘口口聲聲呼劉雲為弟,手擎著傢伙並不還招,其中必有緣故。劉賢弟落江被救,想必姐姐也彼人救去。賢弟你由打劉雲身後,暗中將他的腰抱住,我奪他的刀。無論有什麼事,容人家姑娘將話說完了,再動手尚還不遲。再者你看姑娘並不是打仗來的,姑娘泣容滿面。」蕭銀龍聽黃三太之言,說道:「兄長此言正合我意。」於是蕭銀龍遂繞到劉雲身後,將劉雲抱住,黃三太捋住刀盤子,叫道:「劉雲賢弟且慢動手!容姑娘將話說完,再動手不遲。」姑娘遂叫道:「劉雲兄弟!方才你在屋中所言,船底現天,你被人所救。你想想當時母親左手拉著你,右手拉著我,禱告蒼天:『倘若事急時,船要翻了,蒼天有眼,可千萬留一奴兒女,莫絕後代香煙。』母親哭的如癡如呆,忽然船翻,合船之人俱都落水,然後就不知所以了。」劉雲說道:「你滿嘴胡說,我沒有姐姐。你在山中與老寨主明為義父義女,暗為夫婦,我都知道。總兵之女,焉有你這樣下賤的東西?」姑娘聞聽,只氣得幾乎栽倒塵埃,唾了劉石一口,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真。
  這是你眼見還是耳聽?」劉雲說道:「我耳聽與眼見一樣,你們本山大寨主張德福告訴我的,那還能假嗎?」姑娘聞聽笑道:「劉雲,你枉為男子漢了,交朋友你都分不出好壞人來。那張德福,他乃是下賤之輩,人事不做。我與老寨主一宅分三院,有時晝間弈棋,或者談今論古,必有婆子在跟前伺候,內院連一個生人都不進去。有一日夜間,張德福無故的進後宅,被姐姐捉住,我要將他殺了,婆子勸我,必須稟明老爺子,叫老爺子發落他,倘若經我手殺他,恐招人物議。那時節姐姐本打算裝作不知是誰,殺完他再稟告老寨主,經婆子媽媽這一勸解,我才饒他活命,報告老寨主。老寨主叫將賊人抬到外書房,及至抬到外書房,老寨主一看,原來是張德福下賤東西。老寨主問他到後寨何事?他言說他吃醉了,誤人內寨。老寨主有心殺他,又念他在連雲山有開山闢土之功,老寨主為了半天難,才打了一百鞭子,放他歸前山,倘若再私進內寨必當殺之。那小輩從此以後便在外面造謠,破壞我與老寨主的名譽。你枉為男子漢,枉讀詩書,連君子與小人都分辨不出來。你知道老寨主是誰嗎?」劉雲聽到這裡,已經暗自泣下,又聽他姐姐一問老寨主是誰?他的氣兒不覺又撞上來了,遂大聲答道:「我為什麼不知道?老賊名叫虎頭大王方衝!」姑娘微笑說道:「劉雲哪,你還在夢中呢。我一告訴你,你心中的疑心,就沒有了。大概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君子小人都有個耳風,老寨主並不是虎頭大王方衝,他老人家乃是四大鏢頭之一,姓王名靈,人稱南俠老王靈,提起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若不是有我墜累人家,人家早落髮入山了。皆因為有我累墜人家啦,他老人家才隱姓埋名,佔山為王。要是出了家,廟裡怎能收留姑娘呢?」
  三太與銀龍、賈明等。一聽姑娘說虎頭大王方衝,並不是方衝,原來為南俠老王靈,只聽得大伙膽裂魂飛!因為什麼呢?勝三爺常常言說:「我勝英都低人一頭,人家不幹才顯勝三爺呢。一輩子行俠作義,四大鏢頭之中屬其第一,並且還是老大哥。」
  如今私自進山,並且用藥喂毒蒺藜傷了人家啦。劉雲也常聽義父錢爺談論,知道老俠客行俠作義,是南七省最著名的人物,並且還是盟大爺。誰都知是正人君子,張德福所說的話,俱都是妄造黑白,污辱好人。劉雲遂過去拉住自己姐姐的衣襟,大聲痛哭起來。姑娘劉鳳蘭也哭的如同淚人一般。蕭銀龍說道:「劉雲你也別哭啦,姐弟相逢乃是喜事,有什麼話到屋中再說。」
  大伙俱都相勸,姑娘與劉雲這才同進上房屋止住了悲泣。蕭銀龍說道:「劉雲與我們都是磕頭弟兄,並不是外人,請你落座休息休息,吃一杯茶,然後尚有要緊之事,當面言講。」姑娘一聽,全都與劉雲是磕頭兄,萬般無奈,只得落座,叫道:「劉雲!南俠老王靈不但是姐姐救命的恩人,而且惠及枯骨。當時救了姐姐,由江中又將父母的屍體打撈上來,置辦壽衣壽木,將二老雙親成殮起來,居於八鬆嶺。並搭竹棚一座,遮風蔽雨,在八棵松樹上作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逢年遇節祭祀,燒錢化紙。由打姐姐九歲收為義女,老寨主親自請合山女眷寨主,在眾人面前焚香起誓,老寨主言說:『義父如不以義女當親生女看待,必然屍骨無存,白骨見天。』那時節姐姐見義父起誓,姐姐也焚香起誓:『義女如不以義父當生身父母孝敬,不得善終。』自九歲到如今,姐姐一十八歲,受義父教訓九歲,晝習文,夜習武,成全姐姐被難之人。昨日你到連雲山,老頭子本來連信都沒拆,就打發婆子告訴老嘍卒,給你十兩銀子盤費,本山窮困不能收錄閒人。那時節姐姐正與義父弈棋,因見信封上有下書人劉雲字樣,姐姐遂問老寨主為何不拆書看看?老寨主言說,姑娘你有所不知,那張德壽乃是張德福之弟,老道七星真人的門徒,行為極其卑劣,物以類聚,這劉雲既然與下五門相近,不問可知,必不是良善之類。姐姐聞聽,遂對老寨主言說,昔日有一胞弟,名叫劉雲,落難江中,莫非此人是我兄弟,也未可知。依老寨主說你兄弟決沒有存在之理,叫姐姐不必妄想啦。姐姐見老寨主不允收留,因念弟情節,不覺淒然泣下,老寨主愛女情深,一見姐姐哭泣,遂允收留,偵察來歷。及至打開書皮觀看,果然來人姓劉名雲,年方一十四歲。
  姐姐屈指一算,咱全家落江之時,為姐只九歲,你只五齡,今年你一十四歲,大概必是吾弟了,遂慫恿老寨主到外書房會客,看看你的像貌是否相符。老寨主一看,果然與姐姐所說的像貌無異。及至問你的籍貫,你胡謅一回,並無一句實話,老寨主到後寨對姐姐言說,你的籍貫不對,也不像兵公後人。姐姐仍然堅持說是我兄弟劉雲,想必別有緣由,不肯說出詳細情由。
  於是老寨主才出主意,暫將你收留,同你到八鬆嶺,將父母被難落江之故事與你講演,倘若你是劉家之後,必吐露真情,昨日才將你陪到八鬆嶺。你用藥喂毒蒺藜將人家打啦,初次見面,你就用毒藥暗器,暗算人家。」姑娘語至此,便哭泣著叫道:「劉雲!劉雲!你於心何忍?再者,你對得起泉下的一雙父母嗎?」姑娘一面說著,一面淚如雨下。劉雲說道:「姐姐不要傷心,先將老寨主的傷治好,先前不是不知道細情嗎。兄弟上山並不是專為暗害老寨主去的,皆因為張德福誣蔑姐姐與老寨主許多的不堪入耳之言,我一想連張德福都算上,一個好人也沒有,兄弟若知老寨主是南俠老王靈,兄弟天膽也不敢觸犯。咱們別的事情全都擱在一旁,我趕緊進山給老寨主治毒蒺藜傷去。」
  姑娘說道:「那就不用你費事啦,老爺子自己有破毒蒺藜之法。我見老寨主說話的精神與跑的步法,絲毫不亂,大概不至於有性命之憂。」劉雲聞聽此言,愕然說道:「連我義父對我都未曾言過破法,何以錢家獨門的暗器,別人有破法呢?」姑娘說道:「你就不用多想啦,老寨主與錢士忠的交情比你近的多,四大鏢頭,情同骨肉。」蕭銀龍叫道:「劉賢弟,你問問姐姐,秦尤果然落在連雲山沒有?倘若落在連雲山,咱們將他的案子及張德福採花殺命之事,暗暗進山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與勝三大爺情同手足,勝三大爺的事,如同老寨主的事一樣,此一去秦尤與張德福必定遭擒。」劉雲方一問姐姐劉鳳蘭,姑娘說道:「我沒有先和你說過嗎?內寨裡一個男孩都不許進去,我焉能知道什麼秦尤呢?張德福既有這宗事,老寨主是萬不能容。」
  蕭銀龍道:「姐姐你由打山裡出來,工夫也不小啦,老俠客的傷痕究竟不知怎樣?你還是自己回去,將店中之事略略的與老俠客說一個底兒,然後我們便想法子見老俠客,捉拿張德福。還有一樣要緊的事,在山上被姐姐所擒的那位,並不是外人,他父與四大鏢頭都是磕頭的弟兄,他乃是秦家峪秦二爺的大少爺。他在北京王府當差,請假回家省親,在此地遇上我們啦,我們是請出人家來幫忙的。」姑娘又叫道:「眾位兄長賢弟,劉雲年輕不知事務,求眾家兄長賢弟千萬多要照顧。」黃爺與蕭銀龍說道:「請姐姐放心,劉賢弟與我們如同親兄弟一樣,無論什麼事,他沒有不聽的。你就請回山寨,看看老俠客的傷痕罷。並求姐姐將此間大概情形與老俠客稟明,劉雲就到連雲山請罪。皆因為秦尤是盜燈的正凶,關係最大,倘再行逃逸,我們眾人就有性命之憂。」姑娘與兄弟相見之下,恨不得立刻將兄弟帶到連雲山請罪,姐弟團圓,戀戀不捨,哪裡肯立時就回山?還是劉雲催促姐姐趕快回山,倘若消息走漏,秦尤逃走,兄弟就有拒捕毆差之過。姑娘眼含痛淚說道:「此事也不必我自己回去,還是大家同我上山。」劉雲說道:「也好,咱們趕快看看老爺子的傷。雖有破法,倘有不測,為之奈何?」蕭銀龍聞聽,遂將大眾欲進連雲山之事,告訴了忠義太歲梁芳,眾位這才起身。
  此時天光已亮,來到水路,兩名嘍卒一看,有六七位男子,姑娘在先帶路。兩名老嘍卒交頭接耳說道:「為何姑娘帶著那些男子?」說著話姑娘已到水邊,叫道:「水手攏岸!」水手說道:「若是光姑娘一人,當然攏岸,姑娘為何帶著許多男子?老寨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劉雲一聽水手不擺岸,船離岸不過一丈有餘,劉雲冷不防一個箭步,躥上船頭,叫道:「水手快快擺岸!不然即殺爾輩。」水手無法,只好擺岸,眾人上船,姑娘將姐弟相認之事,對水手言明,水手說道:「事已至此,只好姑娘給我們作主。」說著話已到後寨子牆,劉鳳蘭說道:「且叫他們眾位在牆外等候片刻,我姐弟且進裡面,將所有一切先報告老寨主,然後叫他們眾位聽請。」劉雲將意思報告眾人,眾人俱都點頭答應。劉雲與鳳蘭姑娘縱上牆頭,進了內寨,姑娘說道:「這是後寨,向前去再過兩道院就是老爺子住所。」姐弟說著話來到前院,東廂房三間,姑娘說道:「這是老爺子寢房。」姑娘遂掀竹簾而入,慢慢叫道:「老爺子。」
  老英雄聞聽,咳嗽一聲說道:「是鳳蘭嗎?」原來,老寨主中了毒蒺藜後,自己用刀割下指肚大一塊肉去,雖然不甚重,但是那大年紀,如何受的了金刃之傷?翻來覆去,方才睡了覺。聞聽姑娘來啦,老英雄將姑娘喚入,劉雲也走到門前,姑娘問道:「老爺子傷痕怎樣?」老英雄長歎一口氣說道:「不要緊。好一個劉雲,老夫若將他拿住,千刀萬剮。」姑娘說道:「老爺子您別生氣,那人正是我那苦命的兄弟劉雲。」姑娘方說出劉雲二字,羊羔吃乳跪在床沿下,叫道:「劉雲還不過來與老爺子賠禮?」劉雲聞聽,掀開門簾進到屋中,雙膝跪倒,叫道:「義父,你老人家是我劉氏門中救命的恩人,孩兒不知。」老英雄站起身軀,說道:「劉雲,你不仁,我就不義。」由牆上摘下跨虎籃,明晃晃奔劉雲剁去,只見劉雲低頭受死,一語全無。跨虎籃看看落到頭上,姑娘一伸手將老英雄胳膊托住,說道:「義父大人看在我死去的父母面上,給劉家留一條根吧。」
  老英雄哈哈一笑說道:「姑娘,你不托我胳膊,我也不殺他。他拿藥鏢傷我,我都不殺他,我試一試宦家兒的心腸耳。」老英雄又說道:「孺子誠可教也。十四歲的孩子,能夠引頸待死,不與老夫反對。不知者不作罪,先前不知老夫之為人耳。」語畢,用手一攙劉雲,叫道:「劉公子請起,此處不是講話之所。」
  姑娘說道:「請義父上坐。」又叫道:「兄弟!你重拜義父大人救咱們的大恩。」劉雲不敢怠慢,趕緊磕了三個頭。南俠老王靈說道:「不用拜了,咱父子且到後寨講話。」爺兒三個來到後寨,老寨主問道:「公子你到連雲山,所為何事?」姑娘說道:「您就叫他劉雲,不必稱他公子了。」劉雲說道:「義父老人家,我哥哥黃三太由杭州碧霞山雙鬆嶺,解國家要犯秦尤,走到蘇州地界,被賊人識破,救去秦尤。那秦尤兩次夜入皇宮內院,盜取聖上的九龍杯,國母的珍珠汗衫。」劉雲遂將秦尤脫逃始末根由,對老英雄說了一遍,並將福雲居之事也告訴了老俠客,直談到本山大寨主刀殺五命採花作案,忠義太歲梁芳受傷等事。說到黃三太眾人,現在牆外等候,老英雄問道:「都是何人之後呢?」劉雲說道:「俱都是明清八義的後人,勝三爺的高徒。」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也聽了一面之詞啦。你趕快請小弟兄進後寨見我。」劉雲答應一聲,轉身來到後寨牆外,說道:「老寨主請眾位兄長。」工夫不大,婆子開了後寨門,將弟兄六位引入。南俠老王靈已迎到門首,眾人一看南俠老王靈,年過古稀,精神百倍,真有出世離塵之概。黃三太等常聽勝爺說:「王靈是大拜兄。」黃三太等不敢怠慢,爬在地下叫道:「老伯父!小姪男等與伯父磕頭。」老俠客哈哈大笑道:「眾位賢姪少禮。且請屋中落座,愚伯尚有話說。」
  眾小弟兄磕完頭,站起身形,跟隨老俠客進了東廂房。老俠客叫道:「眾位賢姪!我隱姓埋名已二十餘載,合山之人,全都知老夫叫虎頭大王方衝,王靈二字,誰也不曉,都只為收留義女,洩漏我的真名。我要求眾位一件事,以後見了我那勝三弟,千萬不許提我的真名。我在此山,無事不常下山,只知耕耘,不曉其他。前幾日有秦尤到來,下帖拜望,皆因為他是明清八義後人,我將他接進後山。秦尤一見我,磕頭便拜,言說勝英要斬草除根,所以綠林道犯的大命案,勝英都按在他的身上。我一聽此言,我很埋怨勝英不仁,我就給了他幾百兩銀子,打點了細軟物件,派老嘍卒僱了一隻大船,送他回太倉州,叫他攜眷遠逃,永遠也不許再露面了。秦尤這一遠走,永遠也拿不著啦,勝三弟的官司,永遠也完不了啦。你們就將我帶到當官,我打縱放秦尤的官司。救秦尤不死,完勝英的官司。」大伙聞聽一怔,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別打這場官司,先叫我勝三大爺打官司,然後我爹再替我打官司。」黃三太說道:「我恩師豈能讓你老人家赴湯投火?你老人家的事,若被我恩師知道,他老人家還得替你老人家去呢。」蕭銀龍杏子眼一轉,口中叫道:「伯父!秦尤已走,暫且不成問題,也不必解決。先將大寨主張德福拿獲,以免逃逸。」老寨主說:「此話誠然。」蕭銀龍又說道:「我們還有一位朋友,被劉鳳蘭拿住。他是雙錘將秦格良的少爺。」老寨主未等銀龍將話說完,叫道:「婆子傳話!將秦少爺放回。」老嘍卒由聚義廳將秦浩遠縛著二背推來。老英雄親解其縛,劉雲說了底細,秦浩遠磕頭拜見伯父。
  老英雄一笑,說道:「一輩新人換故人,長江後浪催前浪。盟弟之子都成丁了。」老英雄遂叫眾人在聚義廳四外埋伏,然後一擊雲板。前寨方起床梳洗,聞聽聚義廳上擊雲板,俱都雲集聚義廳。南俠背後背定跨虎籃,到聚義廳咳嗽一聲,坐在金交椅上。張德福帶領眾人俱站立兩邊。張德福開言說道:「老爺子為何這早升廳,有何要事?」南俠說道:「大寨主,人位齊了嗎?」張德福回說:「都齊啦。」老英雄坐上說道:「眾位也有見過我的,還有來二三年沒有見著我的。然而眾位來到小山的時候,我俱都傳山令,我這是莊稼山,不做搶奪的買賣,不許採花殺命。前幾天蘇州府城裡關廂,有刀殺四命拒捕毆差之事,又有劫船搶客之事,傷了客人水手,連保鏢的共合傷人命六七條,有會水性的借水遁逃走。此事你們二十七位寨主,但不知是哪位作的案子?誰的案誰說。你們若是說了,自去打官司,沒有列位的事。誰作的案,若是不說,倘被官人知道連雲山所為,必然前來抄山,那時也是全山盡毀。誰作的案子快說,若不然,我先亮跨虎籃將你們這二十七位斬首,然後我一自盡。」說著話,噹啷啷一聲響亮,亮出跨虎籃,二十七家寨主面面相覷。老寨主問的很急,大伙無法,只可說道:「老寨主請息怒,這都是大寨主做的案子,我們未敢助惡。」老寨主說道:「張德福,你與他們二十六位對詞。」張德福聞聽,嚇的顏色更變,閉口無言。老寨主說道:「理屈詞窮,必是你所為無疑了。」賊人心中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只要我一沾水,就算逃啦。」一退步,縱上聚義廳,由前坡到後地坡,方要下房,有一人二指一按繃簧說道:「萬惡之淫賊,哪裡逃走?」出其不意,賊人中了袖箭,翻身落房。起來方要逃走,縱過來一道黑影,喊道:「小子你哪裡走!」過去一腳,又將賊人踢倒。西敞廳下來兩人,南配廳縱下兩人,俱都亮出兵刃,楊香五過去,將賊人捆綁起來。聚義廳群雄俱都愕然。老寨主說道:「眾位寨主不必驚慌,決沒有大家之事。」老寨主又說道:「水旱田每年收下來,除去挑費,大眾均分。今年方才七月,尚未到秋後,水旱田沒有希望了,趕緊將你們自己私蓄收拾好了,各自下山,不准再入歧途。大寨主採花殺命,拒捕毆差,他去打他的官司;秦尤是我縱放的,官司我打,你們各自回家,骨肉團圓去吧。後寨可不許去,倘若違令,仍照山令施行。」大伙俱都說道:「我們廿六人願與老寨主生死相共,不願獨生,因老寨主對待我等恩深義重,豈忍驟然離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老寨主哈哈一笑,說道:「老夫領大眾的情了。但是不是那樣的事,大家趕緊照我的話快辦去吧,千萬身歸正業,勿以身試法。我七十多歲之人,還能活一百年嗎?風燭之年,死不足惜,大伙前程遠大,望好自為之。」老英雄語畢,淚如雨下,眾人也全都落淚。大伙見老寨主言由心發,也只好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紛紛下山回家去了。老英雄又將自己的歷年積蓄,叫後寨的丫環、婆子、老嘍卒等均分,惟有姑娘的四隻箱子不動。鳳蘭在老寨主身旁,老英雄回頭叫道:「女兒你將鑰匙取出,打開這四隻箱子。」又叫道:「劉公子請過來。這兩隻箱子是在江中打撈令尊的屍體時撈上之物,乃是令先君為官時的儲蓄,父業子受。這兩隻箱子是老夫保鏢及種地所獲之財,給我女兒作為嫁妝。你為胞弟,應與姐姐擇夫定室,可千萬要文武全才,莫負了老父一片苦心。大概令先君家中還有田產,日後你起靈回家另葬。」又道:「劉雲,我教養你姐姐八九年的工夫,今已十八歲了。也不是老父誇口,可稱文武全才。」又叫道:「姑娘,你以後出閣,千萬可記住一言,溫良恭謙讓。」姑娘落淚答應:「謹遵義父之命。」老英雄又說道:「我放秦尤,我打官司;張德福拒捕毆差,採花殺命,他打官司。眾位先將我捆上吧。」大伙聞聽,全都面面相覷。黃三太說道:「我等送你老人家到案,我師傅豈能饒我們?」老英雄說道:「爺作爺當,兒作兒當,公事公辦。秦尤遠走高飛,你們眾位怎麼交代?」傻英雄金頭虎說道:「都叫張德福打了這場官司就完啦。」老英雄說道:「張德福自有口分辯,臨到堂,咬出老夫,仍然不免打官司。此乃虧心之事,豈可做去?」
  金頭虎說道:「老太爺,我有法子,叫他當堂說不出話來。」遂叫道:「楊香五!你將匕首刀拿來。」金頭虎用手將張德福鼻子一頂,用刀將嘴撬開,遞進刀去,刺下半個舌頭,張德福鮮血直流。金頭虎說道:「無論到哪衙門裡頭,他都說不出話來,只好打啞謎。」老寨主說道:「他會寫字,他會搖頭擺手。此為下愚之計,官司還是我打。」賈明扔掉半個舌頭尖,對老寨主說道:「您看看。」老寨主一看,是一塊舌頭尖,說道:「賈明何必出此一舉招人物議?老夫是非自己打官司不可。」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叫您打官司去。」金頭虎遂叫道:「香五、李煜、秦爺!你們附耳過來。」金頭虎對這三位如此這般,派他三位去辦,叫道:「老寨主!你非打官司不可?」老寨主說道:「那是誠然。」賈明說:「不打官司也得行啊,我還怕你跑了呢。帶上點東西吧!」一抖飛抓百鏈鎖,老寨主一伸頭,將老英雄鎖住。姑娘一看,心中說道:「原來是假厚道,仍然叫我義父打官司。」金頭虎提著鎖鏈就走,走到頭道山口,賈明將鎖鏈一摘,說道:「您上哪打官司去?您幫劉雲起靈去吧!」
  姑娘說道:「義父你千萬別固執了,有你一日,我不出門子,我伺候你老人家幾年。」老英雄心中說道:「這更壞啦,我要再活個十年八年的,豈不誤了我女兒青春?」老寨主說道:「你們不叫我打官司,我仍然回去,我還占我的山,嘍卒、寨主知我回山,不等三日就能復如舊觀。」金頭虎說道:「你老人家回不去啦,您向山裡看看吧。」老英雄回頭向山裡一看,烈燄騰空,瀰漫遮天,老英雄長歎一聲說道:「我欲打官司,你們都不叫我去。好好,我自有主意。」老英雄說完了話,翻身向山環裡便跑,眾人在後追趕。鳳蘭姑娘在後面大聲喊道:「義父意欲何為?千萬看在苦命的女兒身上吧!」跑到西山環,老英雄才止住腳步,大伙已經趕到了。老英雄遂對大伙說道:「老夫縱放秦尤,賢姪們不能早日完案。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我一死以了事。」又向姑娘說道:「賢孝的義女,為父與汝永訣了。現在有你的胞弟,可以給你擇夫嫁主,你姐弟還緊記老夫一語,男要忠良,女要貞節。」語畢,老英雄雙手一抱頭顱,跳人萬丈深澗,姑娘方要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就聽「噗咚」一聲,老英雄王靈死於非命。姑娘放聲大哭,叫道:「義父你好狠心哪,苦死為兒了,你教養女兒八九年之功,女兒立志虔心孝順你老人家幾年,不想你老人家中途死於非命。義父您在黃泉路上等一等孩兒。」語畢,姑娘直奔山澗就要跳澗。蕭銀龍在旁說道:「劉雲賢弟,還不將汝姐拉住?千萬不要悲哀,老俠客這是恐怕義女不忍義父遠離,故此行此拙見。諸位請想,此山是老俠客自己所開,地理必然熟悉。你們眾位看看,這道山澗雖然深不見底,乃是活水,水聲潺潺,必然通達河海,老俠客會水,借水路遠走,他年父女必有相逢之期。」劉雲將姐一把揪住,問道:「老爺子水性如何?」姑娘說道:「水性甚高。」
  劉雲說道:「據銀龍六哥所言,老俠客借水遠走,未嘗不對。姐姐請釋悲哀,以後自有相逢之日。」經銀龍這麼一解釋,眾人也俱都明白,大家這才預備船隻,押解著張德福,先夠奔悅來店。
  天交晌午,眾人到悅來店,黃三太偕同忠義太歲梁芳,押著張德福解往蘇州府,萬丈分水小白猿幫助劉雲姐弟起靈。張德福到了蘇州府,將刀殺五命搶劫船客之事俱都招認,以筆寫字招認。三太與忠義太歲梁芳二人,將老英雄跳山澗,屍骨無存,報告了蘇州府。蘇州府詳了公文,將張德福送到江蘇院衙,欽差大人過堂,問成死罪,即將張德福斬首於蘇州。行文書各州府縣,捉拿秦尤,捉獲後就地正法。閔德潤自己打了盜燈的官司,被殺於北京,閔德潤雖身首異處,落了個「孝義」二字。小弟兄們將公事交代完畢,俱各回歸鏢局,暫且不提。
  返回再表正文,且說勝三爺自雙鬆嶺碧霞山與劉士英結為金蘭之好,劉士英父子回家為業,棄了山寨。勝爺獨自一人回歸直隸莫州,沿路上曉行夜宿,看了些青野景況,走到江蘇地界,躲著鏢局子走,一路上無書。這日勝爺來到直隸莫州。直隸莫州古城村路南是勝三爺的宅院,適逢老家人在門前閒眺呢。
  老家人說道:「老當家的,您可來啦。你要再不來,過八月節,我與勝奎少爺,就要找你去了。」勝爺長歎一聲,說道:「從此永不出世了。」老家人接過小包裹,進了上房,眾家人都來拜見勝爺,勝爺一看,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童,勝爺不認識,問家人道:「這是何人?」勝奎答道:「去歲孩兒逛莫州廟,遇此子逢人討錢,孩兒一問他何以幼年流為乞丐,才知道他本是山東人,與父母逃荒來到莫州,他父母俱都病故。孩兒遂問他:『用你當書童願意不願意呢?』他一聽很歡喜的,他言說:『願意當書童。』孩兒遂將他收留在家中。」勝爺點頭含笑說道:「吾兒倒有側隱之心。」勝爺又問道:「此子何名?」勝奎代答道:「此子姓孟名福。」勝爺與孟福道:「我有心派人將你送到山東,再賜給你幾十兩銀子作本錢,做一個小生意,以免流落他鄉,親戚不能團聚。」孟福聞聽,眼含淚答道:「者爺子,孩兒蒙少爺收留,雖是當書童,少爺並不以我當作書童對待。再者說我若有親丁骨肉,我焉能與父母逃荒至此?」勝爺說道:「你若願久居於此,老夫將你收為螟蛉義子,孟福你可願意?」小孩也真機伶,聞聽勝爺一說收為義子,爬在地下就給勝爺磕了一個頭。勝爺哈哈一笑叫道:「老家人!從今後你們俱都以二少爺呼之,你們大家待大少爺與二少爺要一律相看,不許藐視。」男女下人等俱都拜完了勝爺,又拜了二少爺。從此後勝爺在家樂守田園,白天教授二位少爺文學,晚間傳授二位少爺武藝。光陰荏苒,時至新年,勝爺遂與鏢局子修了一書,言說自己少年很受了些風塵之苦,得了五癆七傷之病,如今願在家養病,候痊癒時再回鏢局,望大家都精心生意等語。鏢局子與勝爺來信,遂將秦尤逃走,南俠老王靈之事,報告了勝爺。
  勝爺在家納享清福,到了春天再與鏢局寫信,便說舊病未癒,新痾又起,但是不礙飲食,似無危險,秋天必回鏢局子。如此搪塞三年之久。這一日,二少爺與大少爺勝奎說道:「咱們三年之久,學文習武,大門不出,今天是莫州廟正日子,咱們倆人到廟上逛逛,你與老爺子告假去。」大少爺勝奎,向來忠厚待人,不肯駁人,遂與天倫告假。勝爺不准,大少爺碰了一個釘子,回到書房與兄弟孟福一說,孟福說道:「好辦,咱們煩一個門子,自然能行。二娘自年輕守寡,如今五十多歲,老爺子最尊敬二娘不過,哥哥你去求二娘,叫他老人家給咱們告假。」
  列位,勝爺同胞二人,勝爺居長,兄弟早亡,弟婦自幼守寡,眼前並無子女。勝爺收下孟福本來是有心事,因為弟婦守節,膝下無兒,將來為的是叫弟婦挑選,愛要那個,就要那個,兩門就都承繼有人了。書歸正文,勝奎碰了父親一個釘子,孟福再叫與二娘跟前煩門子去,勝奎可就不願去了。孟福說道:「哥哥您不願去,我去,準能辦得到。」語畢,孟福跑到內宅,進了二奶奶屋中,正適二奶奶看書呢。孟福站在一旁唉聲歎氣,二奶奶問道:「福兒為何愁悶?」孟福遂將來意告訴了二奶奶。
  二奶奶也是年老愛子女,遂到外面大客廳,與奎、福二人請假,勝爺說道:「二奶奶您有所不知,奠州廟廟場很大,什麼人都有,兩個孩子武學尚未學成,恐其出外招惹是非。既是您給他們告假,明天就放他們一天假。您可告訴他們,可是同我來。」
  二奶奶又與勝三爺說了幾句家常話,這才同老媽子回歸內院。
  孟福一聽勝爺允許了逛廟,歡喜之至。第二日,勝爺與奎福爺兒三個清晨起來,梳洗完畢,爺兒三位遂夠奔莫州廟而來。行至莫州鎮,天交吃早飯的時候,爺兒三位遂進了自己的綢店。
  進了櫃房,掌櫃的與勝爺閒談,二位少爺左右站立。這位掌櫃的是山西人,真會伺候東家,愈說話勝爺愈愛聽。旁邊站著的二位少爺,勝奎倒不怎麼樣,孟福心裡頭可沉不住氣了,心中暗道:「我們好容易煩門子請了一天假逛廟,無故的來到櫃上談開了家常話啦。」小孟福思索至此,遂繞到掌櫃的身後,暗暗伸手照定掌櫃的衣服底襟拉了一下子,然後他就走出了櫃房,掌櫃的會意,隨後也跟他出來啦,問道:「福少爺你有什麼事?」
  孟福說道:「掌櫃的,你有所不知,我們老爺子三年之久,淨在家中教授我們哥倆文武,足不出戶。今天二奶奶給我們告的假,放一天學,同著老爺子為的是逛廟,你們這一談話,愈說愈多,豈不誤了我們逛廟?」掌櫃的說道:「那可怎麼辦呢?」
  孟福說道:「有法子,你回去再與我們老爺子談幾句,便叫廚房開飯,然後你給我們求情,叫我們哥倆去逛廟,上外面吃去,省得站在老爺子背後不方便。你那麼一求情,老爺子必然答應。」
  老西答道:「好辦好辦,這個我能辦。」老西由外面回來,又與勝爺談了幾句,便給二位少爺求情,勝爺一想,本是逛廟來的,叫他二人在背後站立,也難以為情,遂叫道:「奎兒,福兒,你哥倆先到廟上遊玩遊玩,隨便在外面吃飯吧。」勝奎與孟福二人連聲答應,出了勝成興綢店,奔廟場而來。二人這一逛廟,出了一場是非,大鬧英州廟,勝三爺二次出世。
  兄弟二人來到廟前,進了大飯莊。勝奎是本鄉財主,飯店掌櫃認識,叫道:「勝大少爺,你請客嗎?」勝奎說道:「我不請客,我們哥倆前來吃便飯。」掌櫃的說道:「請大少爺要菜吧。」勝奎要了一個紅燒裡脊,一個燴鮮蘑加筍片,一個佛手疙疽炒裡脊絲,一個三鮮肉。工夫不大,跑堂的將菜端上來,燙了兩壺乾酒,哥倆在樓上喝著酒,就聽各桌上有說閒話的:「今年三關廟前立了一個大把勢場,十分熱鬧。還有一個老頭練打鏢槍,槍打紅星,百發百中,刀槍棍棒,武藝出眾。據那練把勢的說,並不是人窮當街賣藝,虎瘦攔路傷人。他們說莫州廟有一個人物,姓勝名英字子川,人稱神鏢將,他們與勝某有隙,前來找勝某來啦,有姓勝的親戚朋友給帶個信,叫他來會會。」又聽有一位山東人說:「練把勢練把勢得啦,敢提找勝三爺?哪個保鏢的不跟勝三爺是友?這不是找栽筋斗嗎?」
  桌上紛紛議論,孟福對勝奎道:「哥哥,你聽見沒有?臭練把勢的,敢在莫州廟上指名道姓,要找咱們老爺子,有多麼可惡?」
  勝奎一笑,說道:「兄弟,別聽那個,這都是練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說大話多賺錢。你看看燴鮮蘑加筍片有多好吃呀,喝酒喝酒,別聽閒話。」孟福聞聽,眉纘一皺,心中暗道:「我義父一跺腳十三省亂顫,我奎哥哥這樣軟弱不堪。」思索至此,心生一計,叫道:「兄長!我肚子疼痛,我要出恭。」勝奎不知孟福是撒慌,遂說道:「飯莊後就是廁所,快去快來。」小孟福答應一聲,手捂著肚子,下了酒樓,直奔三關廟前而來。
  真是裡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孟福擠到把勢場子之內,見正北面有一張八仙桌,兩條板凳,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位老者,三縷短髯,絳紫色壯帽,藍綢大氅,絳紫短靠,背後背定十二顆鏢槍,襯烈火苗兒,十字絆英雄帶,捻著三縷短髯。旁邊五位年輕的,短衣襟,小打扮,雄赳赳,氣昂昂。兵刃架子上十八般兵刃件件皆全,外有三條大蠟桿子。聽那位老頭說道:「昨天我練了一天鏢槍,姓勝的沒見露面,你們哪位今天下場子請請?」有一人穿二身青衣服,姓吳名升,面上白圈癬,大圈套小圈,外號人稱花面鬼,口中叫道:「師傅!今天我請一請。」語畢,來到場子當中,抱拳說道:「眾位,我們可不是賣藝的,我們由打南七省,萬水千山來到貴寶地,為的是找一位有名的人物。有一位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此人與我師傅有仇,為的是前來報仇。我們在場子裡等他三天,三天之內,他要不來,我們就要上他家裡去找去啦。看熱鬧的眾位朋友,有與姓勝的認識的,或者是街坊鄰居,請費神,給他帶上一信,就提三關廟前有一個把勢場子,是找他的。昨天我們等了一天啦,今天又半天啦,三天之後不來,必到古城村去找。」
  孟福聞聽,果然練把勢的口出不遜,遂用手分開眾人,甩大氅,縱進把勢場子,口中說道:「你們是哪兒來的野練把勢的?我乃二公子孟福是也。」練把勢的吳升正在得意洋洋,見進來一個十幾歲嬰童,口出不遜,吳升掄拳就打,孟福接架相還,戰到十幾個回合。列位,孟福白天讀書,夜晚練武,哪是吳升的對手?看熱鬧的齊說勝家二少爺年輕,把勢不錯,別看不是練把勢的敵手,武藝總算不錯。此時孟福已經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此時勝奎在酒樓上,自己獨酌,工夫很大,不見兄弟孟福回來,心中暗道:「孟福許是找練把勢的去了。」勝奎思索至此,遂由腰中取出一錠銀子,叫道:「跑堂的!這是二兩銀子,除去飯錢,存在帳上。給你們兩吊錢的酒錢。」跑堂的謝了謝大少爺。勝奎下得樓來,直奔三關廟而來。在路上就聽有人談論:「這個莫州廟可熱鬧啦!勝家二少爺現在踢把勢場子呢。」勝奎一聽,心中暗道:「果然是他踢場子去了。」
  於是勝奎緊行來到三關廟前把勢場子,分開眾人,說道:「眾鄉親費心費心,閃一閃。」眾人有認識的,說道:「勝大少爺來啦,閃開閃開。」勝奎進到場子之內,大聲叫道:「兄弟,還不退下來!為什麼攪鬧人家的場子?」孟福此時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遂退下來說道:「哥哥,也不知道哪來的野練把勢的,口口聲聲要找老爺子。」勝奎並不答理他,叫道:「兄弟你且後退,沒有你的話說。」孟福不敢多言,臉面通紅,站在一邊。勝奎拱背躬身說道:「練把勢的老師傅,我兄弟年少無知,攪鬧你的把勢場子,耽誤你的工夫,我賠償你的損失。」
  椅子上的老者遂問道:「你是何人?」勝奎說道:「我姓勝名奎。」老者又問道:「勝英是你什麼人?」勝奎答道:「那是我的家嚴。」老者聞聽說道:「你就是勝英的兒子?今天你出不了場子。」說著話叫道:「吳升打他!打了他,勝英就出頭啦。」大少爺聞聽,不由得大怒說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野練把勢的?來到此地擺場子,不去拜望老前輩,倒也罷了,還無故的口出不遜。找勝三爺?姓勝的無事不找事,有事不俱事。」
  說著遂將大衣脫去,亮開架式。吳升趕奔近前,劈面就是一拳,勝奎接架相還。二人戰了三四十個回合,勝奎一看,練把勢的武術不弱,遂將勝家獨門的武術施展出來,用了一個勾腳連環腿,上面用指一點吳升的面門,下面燕雲快靴,一勾練把勢的腳後跟,先點本是虛招,底下腳勾下啦,上面變了一個劈山掌,將練把勢的打倒。看熱鬧的一陣大亂,說道:「還是勝家門上的武術好。」老者見吳升落敗,遂站起身驅,叫道:「勝奎不要逞能,你出不去把勢場子。」老者脫去大衣,過來便與勝奎動手。勝奎武術雖然不弱,可不是老者敵手,二人這一插拳動手,勝奎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此時就聽外面有人喊道:「有十二位鏢頭來啦!」又聽有人大喊道:「眾位你們看看!奎兄弟在那裡動手呢。」你道此人是誰?乃是神拳無敵小太保王九齡,他是鎮九江屠粲屠大爺得意的門生,叫道:「奎兄弟退下來,我踢他的場子!」語畢,由馬上跳下來,脫去了大衣,由馬鞍上摘翹尖式鋼刀,套挽手揠刀,進了場子。那老者一看,說道:「你們俱是勝英的餘黨,你們去叫勝英去,你們不是老夫敵手。」王九齡聽他出言不遜,叫道:「老匹夫看刀吧!」老者說道:「徒弟們取過大蠟桿子來。」徒弟將蠟桿子取過,老者接桿子在手,王九齡舉刀便剁,二人動起手來。
  戰到二十餘個回合,大蠟桿將刀繃飛,王九齡向南一跑,老頭的大桿子向王九齡左腿點去,將王九齡繃起四五尺高,摔在塵埃。又過來一位身穿一身青的,手使雙鐧過來動手,戰了五七個回合,一桿子將那使鐧的打倒。不到一個時辰,老者戰敗了六個保鏢的。那六個保鏢的一看,武術好的,俱都落敗,可就不敢上來了。奎少爺一看,眾人全都栽了筋斗啦,遂拾起王九齡的單刀,與老者再戰,老者的桿子滑拿繃扒揠,劈砸蓋挑紮,淨走勝大少爺的致命處。列位,難道說練把勢的就不怕人命關天嗎?原來,這六個練把勢的都是江洋大盜,就是出了人命,官兵來了,他們也能走得了。
  且說奎少爺正在力盡聲嘶之時,十二位鏢頭面面相覷,孟福呆呆發怔,就聽西南角上咳嗽一聲,厲聲叫道:「好大膽的孺子勝奎!為何與你二叔動手?秦二弟不要生氣,愚兄勝英來也。」眾人一見勝爺來到,閃開了一條道路,勝爺進場子當中,勝奎縱出圈子外,秦義龍止住了手。列位,勝爺是怎麼來的呢?
  皆因有緞店學生意的前去逛廟,看見勝奎等踢場子,那年輕人趕緊跑回綢緞店,叫道:「老東家,三關廟前大少爺踢把勢場子,動了刀啦。」勝三爺還沒答言呢,山西人掌櫃的說道:「我的奶奶,這可怎麼了!」勝爺說道:「掌櫃的不要驚慌,您是正式商界人,人曉得我們這宗買賣,我做的這宗買賣,總得帶著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動刀。既是敢與我們父子動手的,必然是鼇裡奪尊之手,軟弱的也不敢。趕緊叫年輕的與我備馬。」
  復又叫道:「老管家!你速騎馬回家去,給我取刀鏢甩頭,快去快來。」年輕的備馬,老家人回古城村取兵刃暗器,勝爺披上大氅,由年輕的手中接過絲韁,上了坐驥,夠奔三關廟。來到把勢場前一看,人山人海,站在高阜處一看,原來是飛賊秦義龍。老英雄走入場子叫道:「秦二弟不要生氣,看在愚兄面上,讓過勝奎孺子吧。」勝爺緊跟著又說道:「賢弟,你來到莫州鎮,何必設擺把勢場?請兄弟收拾了吧。你來在莫州,愚兄不是說句大話,有你吃的,有你喝的,你逛完了廟,到在愚兄家中住些日子,臨走有愚兄給你的盤費。」勝爺這一與秦義龍恭而敬之,奏義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將手中大桿遞給徒弟,叫道:「勝三哥!咱哥倆的過節,您大概也不能忘記。沒有別的,咱哥倆過過招吧。」勝爺聞聽一笑,叫道:「秦二弟!愚兄年已過七十的人啦,這三年愚兄在家閒暇無事,耕耘為業,武學的工夫,扔下三年之久,刀槍棍棒久未沾手,不是前三年的勝英了。愚兄焉能是賢弟的敵手?望賢弟讓過愚兄吧,就算愚兄輸了。」秦義龍說道:「勝三哥,你就是有蘇張陸賈之舌,也不能不過招。小弟千山萬水到莫州,專為找您勝三哥來的,輸在你的手下,小弟心服口服,勝三哥你不要動唇齒了。」勝三爺一看秦義龍是非動手不可,勝三爺說道:「好好好,愚兄陪賢弟走上幾趟,但是點到了就算完啦,還請賢弟讓愚兄一個年邁。」語畢,勝三爺脫去大氅,抱拳說道:「賢弟請上招吧。」
  秦義龍並不客氣,夠上部位,與勝爺插拳動手。要按秦義龍的武學可不弱,但是一跟勝爺動上手,可就有點不行了。二人走了二十餘個回合,秦義龍劈面一拳,勝爺將他的腕子捋住,叫道:「秦義龍,你去吧!」底下一抬腿,照軟肋梢上一腳,秦義龍倒也聽說:「噗咚」一聲,鬧了一個坐墩。秦義龍滿面通紅,爬將起來,說道:「勝三哥,拳算我輸啦。我的大桿子有拿手,咱哥倆遞遞兵刃吧。」勝爺說道:「有何不可?」秦義龍叫道:「吳升將大桿子遞過來心」吳升挑了一根分量重的,遞給秦義龍。勝奎也過去挑一根,遞與勝爺。二位接過一顫,兩條桿子,吞吐撤放,猶如兩條怪蟒一般,這一遞上手,兩條桿子蚊龍出水,怪蟒纏身,兩條桿子尖擰在一處。這大桿子纏在一處,誰要撒手,誰算輸啦。勝爺一較勁,叫道:「秦二弟撒手!」秦義龍就覺虎口發酸,不能扎掙,將大桿子鬆手,繃出去有三丈來高。勝爺恐怕秦義龍的桿子碰著看熱鬧之人,急忙用自己的大桿子,又將秦義龍的桿子纏住。看熱鬧的都齊聲喊道:「還是勝爺工夫好!」勝爺說道:「眾位鄉親,這是我盟弟,不是外人,讓我一招。」秦義龍含羞帶愧道:「拳腳與桿子我都輸啦。今天我跟您說一句明亮的吧,前三年我在群英會上,被您打了一鏢槍,我有點窩心,因此我回到家中又練三年鏢槍。今天沒有別的,咱哥倆再過過鏢槍,我若再輸了,我抱頭南下,心服口服。」勝爺說道:「秦二弟你現在能打多遠?」
  秦義龍說道:「我能打三丈裡外。」勝爺說道:「我仍站在兩丈七八之內,賢弟你若能將我衣服損傷,那就算我輸啦。對於性命上還是更沒有問題,我能立給你字據,你要傷了我的性命,叫勝奎取回死屍,私官兩面沒有賢弟你的相干。」語畢,勝爺站在南面,秦義龍站在北面,相距兩丈六七尺遠。秦義龍左手引右邊的鏢槍,一仰手不偏不倚,直奔勝爺心口窩打去,鏢槍離勝爺胸前一尺來遠,勝爺一歪身軀,閃開鏢槍;鏢槍方然落地,第二隻右手的鏢槍又到了,正打勝爺咽喉,勝爺縮頂藏頭法,第二隻鏢槍打空。第三隻緊跟著奔勝爺腎囊打來。勝爺閃展騰挪,秦義龍的鏢槍,雙手左一隻右一隻,猶如雨點般打下來。第四隻、第五隻,左右井肩穴;第六隻、第七隻,左右腿腋;第八隻左虎眼;第九隻右虎眼;第十隻左腿迎面骨,第十一隻有腿迎面骨;第十二隻奔睾丸打來。就看勝三爺上邊的縮頂藏頭法,下邊向上縱,右邊的向左閃,左邊的向右閃,閃展不及,下邊用靴底踹鏢槍,上邊用手打鏢槍,說時遲,那時快,十二隻鏢槍一霎時打完。勝爺站穩身軀,一伸手說道:「秦二弟,我接了你兩隻鏢槍。你屈尊屈尊點吧,你也站在南邊哪。」
  勝爺說著話,走到北面上垂手,秦義龍走至南面。書中代言,十二隻鏢槍,勝爺接了兩隻,地上落了九隻,小孟福在旁邊看出來啦,低聲叫道:「奎哥哥,十二隻鏢槍,老爺子接了兩隻,為何地上尚有九隻呢?」勝奎說道:「你不要多說啦,都是你惹的禍,還七嘴八舌呢?」孟福咋舌不語。此時外面馬踏鑾鈴響,老家人將勝爺兵刃暗器取來,勝爺說道:「不用我自己的兵刃啦,此處都有。」老家人在一旁站定,勝爺托著兩隻鏢槍叫道:「秦二弟!我打鏢教授徒弟,都有規矩,臨打的時候,先示敵人一個著字。勝家的迎門三不過,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勝爺語畢,仰左手的鏢槍叫道:「秦二弟,著!」秦義龍目不轉睛,一看勝爺的鏢槍出手,他自己心中說道:「還是勝英鏢法好,我又白練了三年。」秦義龍的鏢槍出去,尖子還是擺,勝爺的鏢槍打出來,四平,猶如一條平線的一般直奔秦義龍打來,鏢槍離著秦義龍一二尺遠,秦義龍一閃身軀躲過。
  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勝爺說道:「你看鏢槍落地,不與你的鏢槍落地一樣。」秦義龍回頭一看,鏢槍插在就地,直立不倚。勝爺又叫道:「秦二弟!你再看看右手的鏢槍,胳膊肘不離肋際,就憑手腕的力量,要是用胳膊的力量,贏了你都不算高明。」秦義龍一看勝爺,果然胳膊肘不離肋際,一甩手腕,一隻鏢槍奔腎囊打來,秦義龍見著鏢槍看看來到切近,一縱身軀,躲過了鏢槍。秦義龍說道:「你也沒打著我呀。」勝爺說道:「雖然沒打著你,你看看鏢槍。」秦義龍回頭一看,兩隻鏢槍,東西各立一隻。秦義龍說道:「你的鏢槍打的實在是高,但是沒打著我。」勝爺一伸胳膊,叫道:「秦義龍!你看看,還有一隻。秦二弟,這一隻就打著你啦,你可留神。上中下,中上下,下上中。」說著話,老英雄喊了一聲:「著!」秦義龍一看,鏢槍紅綢子條一抖,秦義龍方要躲閃,鏢槍並未出手。勝爺又叫聲:「著!」秦義龍一愣神,鏢槍猶如閃電一般,出其不意,正中腿部,秦義龍一退,坐在地上。看熱鬧的齊聲喝道:「好鏢呀!好鏢呀!」勝爺對大家道:「眾位別這樣,這是我之盟弟讓我一招。」秦義龍在地上坐著,起下鏢槍,鮮血直流。勝爺叫道:「秦二弟!此處離寒捨不遠,請二弟到寒舍休養幾日。」秦義龍說道:「我不去,您請吧。」勝爺叫道:「眾位鏢頭,勝奎、孟福!秦二爺不賞咱爺們臉,咱爺們走吧。」
  孟福叫道:「義父!王九齡被秦義龍打得動不了啦,就算完了麼?」勝爺說:「孺子有所不知,你知道你秦二叔是幹什麼的嗎!他就是將王九齡的命廢了,也得咱們自己發送去。不要多說,隨老父到鏢局子吧。」原來,莫州鎮上有勝爺的鏢局子。
  不表勝爺爺兒十幾位揚長而去,單表秦義龍,自群英會上被勝爺打了一鏢槍,羞愧逃走,回到家中,便叫裁縫給作了八個紗布口袋,裡面裝上白粉,弔在天棚上面,離地一二尺高,老賊在當中一站,將家中長工月工都叫來,說道:「你們別做莊稼活啦,你們來八個。用此白紗布口袋打我,誰要打在我身上一下,給一吊錢,我站在當中。」長工、月工一聽,非常歡喜,齊聲說道:「好好好,這個比做莊稼活兒輕鬆的多。」於是老賊站立當中,先過來八個工人,拿起白布袋兒,一齊向老賊身上打,老賊在當中,哪裡躲的開呢?方躲開東邊的,西邊又來啦,工夫不大,將老賊打的成了白人啦。打完了之後,這個說:「老當家的,我打你三百六十五下。」那個說:「當家的,我打你九百七十三下。」老賊哈哈一笑,說道:「計不過來啦,每人給三吊錢吧,明天照常辦事。」半年多的工夫,這八個紗布口袋打不著他啦,可有一宗,老賊賣了一頃多稻田地。紗布口袋打不著之後,又作了八棵木頭鏢槍,叫八個人打他,打著一下,一吊錢。起初打得著他,過了半年多,八個人誰也打不著他啦,老賊可又賣了一頃多稻田地。那位說,他不心疼嗎?列位,他是大飛賊,多作兩水買賣就有啦。老賊就為練鏢槍,在這一年多的工夫,就賣了三頃多稻田地。又預備了二百兩銀子,出外找他五個徒弟去。他這五個徒弟,號叫五鬼,大徒弟叫花面鬼吳升,二徒弟叫金面鬼樊林,三徒弟叫矬矮鬼趙靈,四徒弟叫黑面鬼李霸,五徒弟叫赤面鬼張龍。在南省將這五個徒弟俱都尋著,爺兒六個前來逛莫州廟,巧遇廟中和尚與各攤販要香錢,秦義龍向花面鬼吳升說道:「這個花巴你對盤不對盤?」花面鬼吳升說:「不對盤。你老人家對嗎?」秦義龍說道:「這位花巴是老合。」說著話,秦義龍已走到和尚面前,和尚一見是秦義龍,叫道:「秦爺!」秦義龍說道:「神湊子裡有托條地方嗎?」和尚說道:「已經都占上啦,只有禪堂。」秦義龍說道:「豈能在禪堂打攪呢。」和尚說道:「你老人家還是外人嗎?」和尚將秦義龍讓到禪堂,對秦義龍說道:「秦二爺,你前來逛廟來啦?」秦義龍說道:「我不是專為逛廟,我前來找一個人。」和尚說道:「你找哪位?」秦義龍說:「我找神鏢將勝英,他與我前三年有仇。」和尚說道:「秦二爺,要依我勸你,忍了吧。勝爺外有仁善之名,無人不曉。再說他是有事不怕事,無事不找事。」秦義龍說道:「我千山萬水的來啦,專為這件事來的。」和尚一看勸不了他,也就不勸他啦,給他預備齋飯款待他。原來,和尚年輕未出家的時候,給飛賊秦義龍打過下手;他如今出家啦,他也是怕秦義龍,故此勉強招待秦義龍。吃喝已畢,秦義龍在莫州廟上買的刀槍棒棍大桿等。原來莫州廟是一個最大廟場,趕廟作生意的,無一不有,銀樓金店,都去搭棚趕廟。秦義龍在廟上買齊了傢伙,遂鋪了場子,口口聲聲要會鬥勝爺。今日勝爺雖然戰敗秦義龍,不忍下其毒手,暗中恩放他,這就叫慈心生禍患,竟受了秦賊之害。秦義龍在廟上鋪好了場子,和尚又勸一回,秦義龍不從。列位,秦義龍廟上鋪下場子,第一日勝爺就知道啦,皆因為有長工月工,逛廟回來就報告勝爺啦。勝爺說道:「你們逛你們的廟,別聽那個,那是把勢的鋼條子,為的是多賺幾個錢。千萬別對旁人提這個事。」勝爺怕二位少爺知道,出了是非,所以勝奎大少爺告假,勝爺不准。然後二奶奶替他哥倆告假,勝爺沒有法子,才應允了他們哥倆。秦義龍在三關廟前鋪屍天並沒有什麼事,晚晌回到廟中,和尚勸說:「勝爺朋友甚多,鋪一天找個面子就完啦。」和尚說了半天,無奈秦義龍是迷人不醒其端,秦義龍說道:「我在廟前鋪三天,勝英若是不來呢,我還上他家裡去找他。」第二日又鋪好了場子,花面鬼吳升正在下場子賣狂之際,孟福就趕到啦,盂福被吳升戰敗,吳升被大少爺勝奎戰敗,勝奎與秦義龍動手,剛剛不支之際,幸有十二位鏢頭趕到,然後這才接連上勝爺。列位,勝爺此時是趕到啦,將勝奎救下來啦,勝爺就是不到,場子裡頭也有的是勝爺朋友,勝家也栽不了筋斗。
  閒文表過,單說飛賊秦義龍大腿上中了勝爺這一鏢槍,自己將鏢槍起下來,鮮血淋漓,滿面羞愧,說道:「吳升,你們將兵刃收拾起來。」吳升等將兵刃捆起來,扛在肩頭上縮肩控背,秦義龍一瘸一點,大腿上鮮血直流。和尚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啦,和尚將秦義龍讓在禪堂,叫道:「秦二爺,咱們是老朋友,所以我才苦口相勸,你不以為然,如今受了傷啦,如何是好?」秦義龍說道:「頭掉下來,碗大的疤痕,這算什麼?」
  和尚說道:「秦二爺,你先上點金傷藥吧。」秦義龍由兜囊中取出金傷藥,自己向大腿敷上。無奈剛敷上藥,就被血水沖下去。和尚給出的法子,敷好了藥用布勒上,布上係上帶子,係在褲帶上。秦義龍將藥敷好,和尚給派人預備了齋飯,小和尚端上禪堂。秦義龍正在氣頭兒上,哪裡吃的下去呢?酒飯未用,便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天到剛黑時,秦義龍的二徒弟金面鬼樊林,將秦義龍呼醒,口中叫道:「老師!你不要窩心,今夜晚間,我帶著薰香盒子,前去古城村勝宅,我將他一家老少,俱都薰過去,殺他全家滿門,雞犬不留。」和尚聞聽,攔阻說道:「去不的,去不的,勝爺家裡丫環、婆子都有把勢,倘若被人看破,必有危險。」秦義龍說道:「用薰香盒子,不怕他有把勢,愈有把勢,夜間愈不防備,薰香過去猶如死人一般,用刀殺帶氣的死的,哪還有什麼難的麼?」和尚勸說多時,秦義龍仍然不從。金面鬼樊林紮綁停妥,出離了禪堂,縱身形上房,臨行之時,遂叫道:「老師!弟子必然削幾顆人頭來見大家。」
  這位樊林說了大話,出離禪堂,夠奔勝宅取人頭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覺,靜等樊林回來,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後,仍不見樊林到來;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見回來,秦義龍放心不下,說道:「你們誰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麼差錯?」花面鬼吳升說道:「老師,你老人家別不放心,樊林先將人薰過去,然後再殺,總得半夜的工夫。」秦義龍一看吳升這小子有點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軀說道:「我自己走一趟。」秦義龍剛才站起身來,就聽山門外有人打門,叫道:「神湊子有托條的老合嗎?我渾天下池子入窯,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風太緊,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給我遮蓋遮蓋,居迷子我送個你們啦。」
  此時鴉雀無聲,聽得明明白白。秦義龍叫道:「當家的,你聽見了沒有?不用問,這是有人知道我在這裡,前來給我送盤費來了。」秦義龍說至此處,就聽外面說道:「老合念緩,我走啦。」秦義龍遂出了禪堂,站在角門裡問道:「外面哪位?」
  外面無人答言,秦義龍夠奔山門,方要開門,見眼前有一物,低頭一看是一個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總有一百來斤。秦義龍一提這個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賊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兩,你偷人家這麼些個,你背的動嗎?
  無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將包裹提起,扛在肩頭。回到禪堂中,叫道:「老當家的,你看看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這些個。」說著話,將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說道:「當家的,你看看這個包裹扣兒,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兒是愈引愈緊,一揪角兒就開。也不是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真有朋友。」包裹角兒用手一扭,打開了包裹。一看裡面是一條油布口袋,二尺多長,一尺來粗,袋裹的口兒用藍絨繩係的活扣,一拉就開。老賊拉開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聲,只見鮮血淋漓,原來是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人頭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誰。和尚在旁一看,血中還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將油布包兒捏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白綢子條兒,上面有字,是用鉛條寫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知悉: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欠。」
  秦義龍一看,咬牙切齒,憤恨難當,厲聲罵道:「勝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還不行,你還大卸八塊,送回廟中。老兒勝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將你拿住,千刀萬剮!」老賊厚罵不休。
  列位,秦義龍罵勝爺,勝爺有點委屈,勝爺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這樣毒手?原來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時候,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鹿伏鶴行,來到勝爺門前。勝爺的宅院,飛賊早就踩過道,知道勝爺的宅院方向。賊人縱身形上房,由頭道院進二道院;過了二道院,來到三道院,見有五間大廳,賊人暗想:「這必是勝英的住所。」五間客廳,可是風火簷,風火簷不好上下,賊人由大廳房上縱到天棚頂上。原來勝爺最愛養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種些奇花異草,哪天棚頂夜間必要拉起來,為是使花得接露水。賊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桿子,有四寸來粗,賊人拿了一個大頂,手把天棚桿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順著立桿子來。賊人順著橫桿拿著大頂,方距離犄角豎桿二尺來遠,就聽得「叭噠」一聲,天棚桿子折啦。天棚桿子這一折,連賊人帶桿子,俱都落於塵埃。天棚的橫桿子這頭早有人給刺的碴口兒。天棚桿子這一響,西廂房屋中可就說了話啦:「哥哥,咱們院裡頭什麼東西響啊?別是有了人啦?」東廂房屋中接聲說:「許是鬧賊啦。」這二人一答話,勝爺在大廳中咳嗽一聲,說道:「奎兒福兒,不要大驚小怪,莫州廟乃是藏龍臥虎之地,也許有了小賊啦。咱們家水深,必然魚旺,你們不許大驚小怪,也不許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賊人此時手扶就地,方要起來,養魚缸後過來一人說道:「躺下吧。」一腳把賊人踢倒。此人本是辦這個事來的,身上帶著繩子呢,將賊人踢倒,拉出繩子來就捆上啦,叫道:「勝三哥!您不用叫姪子們出來啦,這點小事,我替您辦啦。」語畢,扛起來賊人就走。勝爺問道:「是哪一位?」就聽那人扛著人,走著道兒說道:「勝三哥念緩吧。」念緩就是不用說話。
  此人將賊人扛到東跨院大牆底下,由腰間取出飛抓來,將賊人綁繩抓住,拉著綁繩縱上牆頭,將賊人再提上牆頭,然後又提到牆外。此人又將飛抓取下,扛起賊人來,奔村東而去。村東不遠有叢大松林,將賊人拋到樹林之內,由腰間取出一個包裹,裡面原來是油包裹皮兒。油布口袋取出來鋪在塵埃上,亮出匕首刀,將賊人左胳膊上的繩子挑開,照定胳膊用匕首繞著彎一轉,放下匕首刀,「嘎叭」一聲,將胳膊拉下來。賊人噯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賊人喊叫驚動居民,用刀先照賊人胸口點了一刀,見賊人一翻白眼,聲息立斷,原來這一刀,紮小子心尖兒放上啦。將賊人扛到樹林的時候,旁邊就放著燈籠呢,原來都是早預備的。一段一段的將賊人卸了,一塊一塊的裝到油布口袋之內。辦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將地上的血跡掃乾淨,由腰中取出白綢子條,用鉛條寫上字,上書:「字奉飛鏢秦義龍:將令徒原物交回,並不短少。」又用油布將白綢子條兒包好,裝在口袋之內,將口袋係好,用包裹皮又將口袋一包,將地下諸物俱收拾起來,放在百寶囊中,扛起包裹,夠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山門外,這才說那幾句黑話。那幾句黑話,就是廟裡住著老合沒有?我可是老合。
  我偷了人家啦,得的東西太多啦,護院墜下來了,請你將東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盤費。秦義龍這小子一聽,他還對和尚說他朋友多呢,前來給他送路費呢,卻原來是將他的二徒弟樊林給大卸八塊送回來了。臨到屋中打開一看,也看不出是誰來,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
  破口大罵,愈罵愈有氣兒;愈有氣兒,罵的聲音愈高。正然辱罵,就聽禪堂後窗戶有人說道:「晤呀,秦義龍你這個臭王八羔子,為什麼罵我勝三哥?這個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陰險點,原來吾也去啦,吾沒有趕上,你為何罵我勝三哥?不是我勝三哥辦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塊的死屍,就嚇的連四方都認不清,又一聽外面一聲「唔呀」,和尚嚇得尿就撒在褲子裡頭啦。老賊五個徒弟,死了一個還剩四個,這四個徒弟一聽外面「晤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鑽。飛鏢秦義龍一看真洩氣,四個徒弟都藏起來了,遂罵了一聲:「無用的東西們。」自己由牆上摘下一日樸刀,一瘸一點,出了東禪堂,縱上西禪堂,腳尖著穩陰陽瓦。老賊的意思,打算由東禪堂出來,縱上西禪堂,然後由西禪堂後坡逃走。方縱上西禪堂前坡,向後坡一看,就見露出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裡等候多時。」老賊一看,嚇了一哆嗦。老賊現在受了傷啦,就是不受傷都不是來人的敵手。沒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禪堂下來,再上東禪堂,方上了前坡,向後一著,露出一頂春秋帽說道:「老王八羔子,吾在這裡等候多時,你往哪裡逃走?還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時?」老賊又由東禪堂上倒步下來,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縱過廟脊,就好逃走啦。方縱上前,就見脊後站起一個人來,頭如麥鬥,身體魁梧,一聲吶喊:「小子!你上哪裡逃走?我在這兒哪。」老賊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孟金龍。老賊心中納悶:「金龍不會躥房越脊,他怎麼也上了房脊?」老賊不敢戰金龍,倒步擰腰下來,要奔山門,就聽身後有踢啦踢啦聲音道:「王八羔子,哪裡走?吾跟著你呢。」秦義龍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歐陽大義士。老賊說道:「秦二爺這條老命跟你拼啦!」大義士說道:「不擠你也走不了。」秦義龍抽冷子就是一刀,大義士見刀臨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將刀連背帶刃俱都捋住。老賊當時心中一樂,心說:「這回你五個手指頭可別要啦。」用力一抽刀,無奈用盡平生之力『抽不出刀來,猶如刀鏽在鞘中一樣,老賊恍然大悟,想到歐陽大義士有金鍾罩。方要撒手拋刀,歐陽大義士向懷中一帶,底下一腳,正踹在秦義龍胸前華蓋穴,秦義龍焉能站得住呢?一個倒筋斗栽倒塵埃,刀被蠻子搶去。老賊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蠻子喊道:「唔呀壞啦,吾就是不會地躺招。」老賊說道:「你倒是有不會的。」說著話滾出去五七尺遠,方要站起身來,蠻子過去一腳,又踢了一個筋斗,說道:「哎呀,想起一招來。」老賊又滾,滾出去七八尺遠,手按方磚地,方要起來,蠻子過去又是一腳,照舊蹋倒,說道:「哎呀,又想起一招來。老賊!告訴你吧,我專會破地躺招,我拿你當球兒蹋著玩,踢夠了才捆你呢。」老賊心中暗想:該著栽筋斗,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當兒戲呢?於是趴在地下不動了。歐陽大爺過去一腳踏住叫道:「兄弟們來吧,將老賊踩住啦。」二義士由西禪堂下來,說道:「哥哥將他賞給我捆他。」大義士說道:「不要賠本,看看他腰裡有飛抓沒有?沒有飛抓解他的英雄帶;沒有英雄帶,解他褲帶。我兄弟一個瓷公雞,一個翡翠貓,概不賠本。」二義士取出老賊的飛抓,將老賊捆好。此時佛殿上有人說話啦:「二位漢奸叔叔,快將我弄下來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說著話,就聽降魔寶杵咔嚓一聲,廟頂鬧了一個大窟窿。二爺說道:「你別拆廟,混帳王八羔子。我就將你弄下來。」金龍說道:「我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爺擰身影上殿,用繩子將金龍係下來,金龍自己解下腰間的繩子,手擎降魔寶杵,奔秦義龍而來,說道:「小子,你再把勢場用秫稭棍撥弄倒了六個保鏢的,我要進去毀你,二位漢奸叔叔不叫我進去,人家都站著看熱鬧,我蹲在就地看熱鬧,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場子裡我勝三爺不跟你戰,你非戰不可,我三大爺給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還打發小賊前去行刺去,我將你毀了吧。」語畢,雙手拿著寶杵,照定秦義龍後心就要下手。歐陽二義士說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賊翻臉一看,黃橙橙的降魔寶杵,剛就要落下來,在後背那兒瞥著呢。
  老賊此時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倉州,死在直隸州。吾不當教徒弟前去行刺,這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表老賊後悔難過,大英雄說道:「老賊,我用杵將你釘在就地方磚裡去。」
  大英雄說罷,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寶杵剛要落下,正在此時,就聽山門上咳嗽一聲,說道:「金龍賢姪,且慢下手,老夫來也!」大英雄抬頭一看,勝三爺由山門上飄然而下。
  原來,勝三爺在大廳中思索:「院中幫忙者究竟是何人呢?又呼主哥,聽聲音也沒聽出是誰來。」勝爺愈想愈納悶,遂起得身來,紮綁停當,帶上刀鏢甩頭,告訴奎、福二個少爺:「方才來的那個,必是秦賊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來幫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來,將他驚走了就算完事,不許傷他們性命。可千萬留神謹慎看家,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勝三爺囑咐完了奎、福二個少爺,勝爺不打門上走,由牆頭上過來,心中暗想:「聽說秦賊住三關廟,我先到三關廟探視探視。」於是用夜行術的工夫,直奔三關廟而來。工夫不大,來到三關廟,勝爺縱上了山門,正適孟金龍要杵傷秦義龍,勝爺心中不忍,喝退金龍。金龍一看,原來是勝爺,哪敢不遵?對秦義龍說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幾天。」大英雄這才唯唯而退。此時三爺已下了山門,來到秦賊切近。二位蠻子見是勝三爺到來,不敢怠慢,過去齊聲叫道:「勝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給三哥磕頭!」勝爺說道:「自己弟兄,免禮吧。有勞二位賢弟不憚煩勞,千山萬水來到莫州,為愚兄的事,拿住秦義龍。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結,請二位賢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將秦義龍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賢弟此後好自為之。」大蠻子說:「勝三哥,您豈不聞捉虎容易放虎難?他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將仇報。」勝爺說道:「秦義龍豈是那樣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後但願各釋仇隙。」大蠻子說道:「放虎歸山,必定傷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無口供,秦檜欲將岳爺釋放,商之於妻,檜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寫了幾個字:「捉虎容易放虎難。」卒將岳爺陷害。且說蠻子不敢拂逆勝三爺之意,列位,二位蠻子與誰都玩笑,惟獨對勝爺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願意放秦賊,又不敢駁勝爺,只好聽勝爺自為。勝爺叫道:「金龍賢姪,你將秦二爺綁繩解開。」大英雄犯了脾氣啦,渾勁性可就上來了,說道:「不管。」
  站在一旁撅著嘴。勝爺打了一個唉聲,自己親解其縛,遂叫道:「秦二弟,從此以後,還與愚兄為仇作對嗎?」老賊臉面一陣通紅,說道:「勝三哥,小弟從此永遠不與兄反對,謝過三哥救命之恩。」勝爺哈哈一笑,說道:「兄弟你請吧,你有盤費沒有?若沒有盤費,你說話。」秦義龍說道:「三哥,我有盤費。」語畢,狼狽而逃。勝爺說道:「秦義龍的徒弟何在?」
  二蠻子說道:「俱在禪堂裡邊呢。」勝爺高聲叫道:「你們大家還不出來,各回家鄉?我既釋放汝師,還能留下汝等嗎?」
  四個人俱都由桌子底下縱出來,花面鬼吳升帶著三個師弟謝過了勝三爺,俱都抱頭鼠竄。勝三爺又叫道:「當家的,你還不出來嗎?」此時和尚嚇得驚魂失色,由禪堂中出來。勝爺說道:「當家的,我勝某回家三年之久,常有親朋說你是綠林道出身,我曾夜間到你廟中來過五六次,我一偵察你,果然誦經參禪,改邪歸正,要不然我早就將你趕走啦。大丈夫棍前豈容宵小之人酣睡?到如今你為何又招江洋大盜?賊人到我家中行刺,還有何說?倘若到鄉莊大戶財主家行刺竊取,豈不是甘受其害嗎?你身為佛門弟子,招引江洋大盜,你是認打認罰吧?」說著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裡的氣味?怎麼這麼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屋中還有一個大卸八塊的死屍呢。」勝爺說道:「你要認打,咱倆打一場官司。」和尚說道:「那還有出家人的命在嗎?」勝爺說道:「你要認罰。你將屋中八仙桌上的死屍,刨一深坑,將他掩埋,以後你廟中永遠不許收留閒人,也不許你招租住客。你要勤於打掃禪堂,我還有點心意,我每年舍廟中一百兩銀子香資,可有我活一天給一天,我死之後,此款取消。」和尚聞聽,心中喜悅,千思萬謝:「廟中永遠不留閒雜之人!我將死屍掩埋。」勝爺與和尚說完了話,和尚將山門開放,勝爺叫道:「二位賢弟,金龍賢姪,到古城村愚兄家中去吧。」爺兒四位這才出離三關廟,夠奔古城村。
  來到古城村已經日上三竿了,奎、福在家中放心不下,皆同老僕由家中出來,正要夠奔三關廟尋找勝爺,就見勝爺在先,後邊跟定一位大漢,兩個漢奸,勝爺叫道:「奎兒,福兒!這是你歐陽二位叔父,與老父有過命的交情,前三年你歐陽大叔盜燈,二叔請人,蕭金台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二位少爺趕緊過來,撩衣跪倒塵埃:「二位叔父,我弟兄二人給二位叔父磕頭。」歐陽大爺,說道:「哎呀,兩個小王八……」說到「八」字,「羔子」兩字還未出口,回頭一看勝爺,自己也樂啦,忙改口說道:「二位賢姪請起免禮。」奎、福二人給歐陽昆仲磕完了頭,勝爺又對奎、福指著金龍,說道:「這是你孟金龍大哥。」奎、福二人道:「金龍大哥,兄弟給您行禮。」語畢,控背躬身,各施一禮。金龍說道:「得啦,小子。」自己說完了,自己也樂啦,又對奎、福二人說道:「二位兄弟,別拿我當人,我是一個大渾小子。」奎、福二人一笑,爺兒六位夠奔莊院走來。蠻子叫道:「勝三哥!這位小孩是誰跟前的?我怎麼不認識呀?」勝爺說道:「愚兄倒疏忽了,還沒對二位賢弟道及,這是前三年愚兄回家,收留的螟蛉義子。」二位蠻子說道:「我們給您道喜。」勝三爺說道:「同喜同喜。」老哥兒三位說著話,來到宅中,進了大門,直接走到大客廳,家人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來,喝著茶說著話。蠻子說道:「吾這三年到鏢局子去了好幾趟,看望老哥去,俱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回。我在信格子裡面看見老哥哥不少的信件,內中完全是一個信詞,不是老病未癒,就是新病頻來,老哥哥莫非說是不出世了嗎?」勝爺叫道:「二位賢弟,愚兄今年七十有奇了,還出的什麼世呀?回憶當年,只增愁苦。」蠻子說道:「老哥哥您收下螟蛉義子,莫非是勝家門人稀罕嗎?」勝爺說道:「誠然。」蠻子又說道:「老哥哥晚景之歡,誰能比得了?二位少爺承歡膝下,樂何如之?」勝三爺說道:「二位賢弟抬愛愚兄了。」蠻子又問道:「勝三哥,但不知奎兒可曾定下婚姻?」勝爺道:「賢弟貴人多忘事。在十數年前,明清八義大爺得了一位老姑娘,愚兄與大爺在酒席筵前換杯,定下大爺的令愛。」蠻子說道:「吾倒忘記了。那麼您杜門謝客,難道您就不戀想這些老朋友了?」
  勝三爺說道:「賢弟,愚兄是好交友之人,焉有不想念之理呢?每日想起來,真是五內如焚。風燭殘年,但不知與這些老少賓朋還能相聚否?」蠻子說道:「您要想望眾老少賓朋,吾兄弟倒有一策,可使老少親朋齊聚古城村,大家盤桓些日。」勝爺說道:「但不知有何良策,可使這一班老朋友齊聚一堂,以敘離懷?」蠻子叫道:「勝三哥!勝奎今年多大歲數啦?」勝爺說道:「今年十八歲了。」歐陽爺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七十多歲的人啦,難道你不惜子女嗎?也該給勝奎完婚啦。乘著給勝奎完婚,咱們熱鬧熱鬧。你用一百份請帖,定期給勝奎完婚,所有這一些老少的賓朋,道路遠的,我都給你下帖請到。」勝爺說道:「賢弟有所不知,愚兄向來對於人情往來,不敢疏忽,就以古城村說,愚兄每逢隨禮,總是三弔五弔的份禮。我若是給奎兒娶媳婦,撒下請帖去,富裕的家固不足論,若貧困之家,接到了我的帖,來隨禮吧,沒有錢;不來隨禮吧,又對不過我,這豈不是教人家為難嗎?」蠻子說道:「窮親戚朋友,你別受他們的禮。」勝爺說道:「窮富我都不受禮,難道隨人情的就空手來嗎?」歐陽爺說道:「你是仁德待人,沒有不給貧窮的朋友打算之時。但是勝奎早晚不是都得娶媳婦嗎?」
  勝爺因為秦義龍之事,心中不高興,打算過個一年二年的,再給勝奎完婚,故意以此言推辭。歐陽弟兄是非此不可,勝爺不好違背朋友之意,遂說道:「賢弟既不嫌受累,所有一切,全仗二位賢弟了。」歐陽大爺說道:「理所當然,咱們哥兒們,還過得著客氣嗎?你就擇吉日定請帖吧,凡鏢行有交情的給請帖;沒有真交情的一概不請;黑道上朋友,咱們不但不請,他就來了,恕不招待。」二蠻子說道:「擇日子還用三哥嗎?吾會合婚嫁娶。」說著話,取過了曆書,擇定六月二十八日,打發人莫州印了二百份請帖,大爺帶五十份請帖奔南七省,二爺帶五十份奔北六省。蠻子對金龍道:「你在三大爺家住著吧,你如有無禮取鬧及不規矩行為,回來我用點穴法點你這王八羔子。」
  孟金龍說道:「不鬧不鬧,你放心吧。」
  歐陽氏弟兄在勝宅住了兩三天,各帶了請帖分頭去了。至五月下旬,黃三太等便來到古城村了,勝爺一見非常歡悅,叫道:「三太,你們何必來這麼急速呢?」三太說道:「我們接著歐陽大爺的帖,便連夜起程,恐怕事情多,師傅忙不過來。」勝三爺親自安置了黃三太等住所。第二撥邱成與人地崑崙邱三爺趕到;第三拔高恒高俊龍與侯華璧趕到;第四撥九頭獅子孟二俠、蕭三俠、於豐恒、蕭銀龍、於化龍,後面兩乘馱轎裡面坐定金鳳、銀鳳二位姑娘,其餘丫環婆子坐著車;第五撥丁紳董丁桂芳;第六撥劍客鎮三山與海底撈月葉伯雲哥倆同到。鎮九江屠大爺帶著姑娘前來就親,跟著同來的有屠大爺的大兒談笑書生屠士遠,並丫環婆子等。至六月上旬,男女親朋來到勝宅的,已有六十多位。賈七爺與金頭虎賈明爺兒倆一同來的,二少爺賈亮留在家中看家。不表親友陸續趕到,再表勝爺忙碌,請了廚房茶房,伺候賓朋,將天棚下養魚缸花盆挪開,調擺桌案,每日招待賓朋。列位,方到六月初間,就來了六十多位男女賓朋,要是沒有錢的,連吃都管不起。神刀將李剛與姪子李永泰也俱都來到啦,大眾終日談古論今。忽然有老家人鏢報:「太倉州的飛鏢秦義龍來到,有名帖一紙,喜單一封。」勝爺接過名帖一看,上寫「秦義龍」三字,喜單上書「喜敬銀二百兩,乞納。」鑽雲太保賈七爺、神刀將李四爺、三太、香五等,眾位俱都過來觀看,賈七爺先發言說道:「勝三哥,這份禮不能收,給他原帖退回,就說莊農人娶媳婦、聘姑娘本是小事。」勝三爺說道:「眾位,秦氏門中與勝家仇深似海。常言說得好,人要有什麼過節,誰要有紅白喜事,一行人情,就算解開啦。今天六月初旬,離喜期還有半個多月呢,我將他迎接進來,敬奉伺候,收下他的這份禮,等完了事,別位親朋我不送盤費,惟獨他,我送給三百銀子盤費。眾賢弟有什麼委屈,都看勝英的情面。」勝三爺遂叫道:「三太、香五,你們見面俱以秦二叔呼之,千萬不許慢怠。」三太、香五等敢怒而不敢言。勝三爺親自出來迎接,一見面,秦義龍對勝爺控背施禮,說道:「小弟慚愧。」勝三爺說道:「秦二弟,先前的事情,一概別提。愚兄有何德能?敢勞賢弟千山萬水前來。」說著話,二人遂攜手而行。黃三太過去叫道:「秦二叔,你將小包裹交給我吧,我給你存在帳房,你何時要什麼物件,臨時我給你取去。」秦義龍聞聽得存小包裹,面有難色。原來,辦喜事的事情,蕭銀龍與黃三太等早都安插好了,蕭銀龍總理,丁爺的先生,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接送親友,大腦袋的知客,歐陽爺尚未回歸,待回來的時候,二位監廚。蕭銀龍今年已經十七歲了,真是福隨貌像,出挑的猶如潘安宋玉一般,粉蓮色壯帽,粉蓮色大衣,銀灰短靠,足下燕雲快靴。飛鏢秦義龍方一遞進名帖之時,蕭銀龍告訴三太,他無論帶著何物,都叫他交賬房,故此黃三太方一見秦義龍的面兒,就注意他手中的那個包裹了。黃三太這一要包裹,登時秦義龍面有難色之意。黃三太一看,可就更多了心啦,向前不容秦義龍允許,由手中取過來了。黃三太一掂,包裹不大,分量很重,黃三太交到帳房,記上號數,暫且不提。勝爺與秦義龍攜手而入,進了大客廳。
  勝爺說道:「秦二弟,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又叫道:「大師兄,你請過來。」劍客鎮三山心中不悅,無奈勝爺的面子重,不好意思駁,走上前來。勝三爺用手一指老劍客,笑著叫道:「秦二弟,這是我的大師兄,鎮三山夏侯商元。」又指秦義龍對劍客說道:「大師兄,這位是太倉州飛鏢秦義龍秦二爺。」
  二人各施一禮,夏侯老劍客問道:「秦二爺今年多大歲數啦?」
  秦義龍說道:「還小哪,五十三歲啦。」劍客說道:「我比你大三十四歲,我八十七歲。」語畢,雙方一樂。勝爺又將屠大爺請過來,用手點指,給雙方先道了姓名,勝爺說道:「二位以後要多親多近。」屠大爺與秦義龍各施一禮。勝爺又叫道:「孟二爺、蕭三爺請過來,這位是太倉州的秦二爺秦義龍,弟兄們以後要多親近。」彼此各一禮。勝三爺又與李四爺、賈七爺大眾等介紹完畢,又將眾年輕的四十餘位全都叫到面前來,說道:「這是你們的秦二叔,你們都過來磕頭。」黃三太等不敢違背師命,俱都趴下磕頭,惟有金頭虎賈明與金龍二人,蹲在後面,用手砸地,假裝磕頭。孟金龍蹲在地下,還是金頭虎賈明勸的,要不然孟金龍連蹲下都不乾。勝爺與秦義龍將老少英雄都給秦義龍介紹完畢,這才端下茶來吃茶。吃茶已畢,擺上酒席,將秦義龍讓之首座,大家用飯。勝爺善觀氣色,一見秦義龍面帶煞氣,勝爺看眾人雖對秦義龍不大反對,然而俱都面帶難色,勝爺心中為難。吃完了飯,叫老家人將西跨院的北上房收拾乾淨了,請秦二爺那邊下榻。老家人即將西跨院北上房安置好了,報告勝爺,勝爺陪著秦義龍到西跨院北上房中,又喝了一回茶,講了些閒話,勝爺這才回轉大廳。勝爺回到大廳,對大眾躬身施禮說道:「眾位老少弟兄們,吃萬分的委屈,都看在勝英面上,人家是給咱行人情來啦,大家是為給我幫忙來啦,千萬別說閒話。將我的喜事,大家捧著辦完了,平安無事,那才是大家疼愛我勝英呢。」勝爺好話說了多少,大伙倒替勝爺心中難過,誰也不肯說什麼別的啦,反倒安慰勝爺一番。
  勝三爺自今日起,每日與秦義龍同桌而食,慇懃招待,毫無倦容。到了六月初旬,勝爺這日吃完了早飯,就覺腹中一陣疼痛,躺在床上休息一會,直至夜裡二更來天,仍是疼痛不已,勝爺遂叫道:「李四爺、蕭三爺,我怎麼肚腹疼痛,由早晨至此時,疼痛不已。」蕭三俠說道:「三哥你年紀大啦,這幾日忙碌太甚所至。離喜期還有數日呢,你可以隨便休息休息,不要終日親自招待,都是老弟兄們,沒有挑眼的。」說著話,勝爺就覺疼痛益甚,由床上起來,說道:「我要大便,瀉一回就許好啦。」語畢,站起身來奔後花園廁所而去。來到廁所蹲的工夫很大,就覺大腸發燥,正在扎掙之際,就聽牆上嗖的一聲,勝爺聽著是金刃的聲音,急忙站起,方站到平身,就聽嘩啦啦一響,肩頭上中了一物,自覺火熱,右胳膊發麻,當時就抬不起來啦。勝爺轉身向牆上觀看,並無人跡,方下了廁所台階,就覺著兩腿發軟,走不動了。勝爺遂大聲叫道:「三太何在?我受了暗算了。」黃三太等聞勝爺喊叫,遂叫道:「香五、茂龍、李煜、銀龍,不好啦,我之恩師受了暗算了!」一旁喊著,直向後花園跑去,眾人隨後,也跑到了,來到勝爺切近,就見勝爺身體亂晃,向塵埃趴伏,勝爺的手方要按地,三太過去一把攙住,問道:「恩師,你在哪兒受的傷?」勝爺說道:「花園東北角。」眾人有上牆的,有上房的,向四外觀看,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勝奎一見父親受傷,過去就要拔袖箭,勝爺攔阻說道:「奎兒拔不得,袖箭乃是毒藥喂的。」黃三太、香五、銀龍、勝奎等,攙扶著勝爺夠奔內宅,張茂龍、李煜、賈明、邱成等,往各處遍找放箭之人,圍繞勝宅尋找一遍,放箭之人蹤影皆無。三太、香五將勝爺攙扶著躺在床上,拉過一條棉被給勝爺蓋在身上,把勝三爺臉朝裡,脊背朝外躺著。此時一伙老英雄也都跑到內宅觀看,楊香五用匕首刀先將勝爺的大衣服挑下來。毒藥箭不能起下來,若起下來傷口再被風一吹,立刻殞命,所以用匕首刀挑衣服。將衣服挑下來,解開英雄帶,又挑靠身的小衣服,將小衣服一條一條的挑下來,一看受傷之處,現出紫色,如蠶豆瓣大小。蕭銀龍由腰間取出止毒散,用冷水化開,此時勝爺尚能服藥,給勝爺將止毒散服下去,工夫不大,原藥吐出。勝奎說道:「我們勝家門上有五福化毒丹,自施捨以來,凡是毒氣皮膚病,服下去立刻能愈。可以服嗎?」賈七爺說道:「趕緊化開吃下去看看。」又將五福化毒丹服下去,工夫不大,仍然吐出,不見效驗。鎮三山夏侯商元對大眾說道:「究竟此傷是什麼毒物?是那一門的毒藥暗器,大眾可知曉嗎?」賈七爺說道:「我倒知道此箭是哪一門的,此箭乃是下五門所傳,用五毒喂成,名為子午絕命毒藥箭。可惜有兩位沒在場,道兄與和尚俱都沒來,他二人曾跟我提過此箭之惡,他們倆人,每到五月初五,採取百草,製造解此五毒之藥,一人採藥,一人煉藥,名為百草轉陽丹,專解此毒。但是聽說煉此藥,最為費事,往往有煉壞了的時候,在七七四十九個時候之內煉成,火候稍差一點,就不能收鍋。二位每年製成此藥,募化十方時,見有瘡瘍久而不癒者,施捨濟人,無論如何毒物,用此藥一粒,立刻還陽。這還不算,治吐血虛勞,尤能立竿見影,真稀世之珍,三哥此傷非此藥莫救。子午絕命,二位現在不在場,為之奈何?」賈七爺說完了此話,再看傷痕,紫色比方才展出來好幾分。這位叫道:「勝三哥傷怎樣?」那位叫道:「勝三弟傷痕如何?」年輕的,這個呼三大爺,那個呼恩師,三太與勝奎兩眼流淚。勝爺道:「只覺心中火熱,渾身發麻。你們大家都別呼喚我啦,我的精神有些不支。」語畢,合目不語,再有問的,勝爺不答了。老家人此時由外面進來,向眾人道:「現在二太太同眾位姑娘都來啦,要看看老爺子。」此時,凡親近的朋友俱都未動,也顧不的嫌疑了,銀龍與於家姑娘,張茂龍與袁家姑娘,也俱都見了面啦。二奶奶進到屋中,叫道:「老哥哥怎樣了?」勝爺不應,二奶奶此時淚如珍珠斷線一般,用手一拍勝爺的肩頭叫道:「老哥哥怎麼不語?莫非說您從此走了嗎?你有什麼家務事,也可對小妹談談啊。你再回頭看看我們這一群老少苦命的冤家。」勝爺微微轉過來一點頭,睜開二目叫道:「賢德的弟婦,你苦守冰霜三十餘年,你給勝家門上增光露臉啦。賢妹,我也沒有什麼話,孟福是我前三年收的螟蛉義子,應繼不如愛繼,這兩個孩子,你願意過繼哪個就過繼哪個。這不是屠大爺也在場嗎?我們有話,娶過姑娘之後,猶如親生姑娘看待。我死之後,你就替我教育二子與小姐罷了。弟妹呀,我也不是詩書門第,我也不是禮樂之家,可稱清白門戶,賢妹可稱節烈之人。我死之後,對於窮親戚朋友,如有抵借等事,窮而不能葬、貧而不能娶者,賢妹要量力資助,以繼愚兄之志。勝家門上的八寶解毒散,五福化毒丹,要永久施捨,勿斷了我勝英武學的家風。冬天舍棉衣,夏天舍暑湯,所有一切,都一仍其舊,千萬莫因我死得結果不善,便中途終止。若有窮親戚朋友,雖然屢次求借,寧可少與,千萬別駁了,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賢妹,愚兄死在旦夕,你是賢德之人,對於愚兄所囑,量必能辦。」復又叫道:「勝奎兒,這就是為父的遺言,必須要你謹記。」語畢,勝爺仍然閉目合睛,一語全無,再有人間話,俱都不答。二太太聞聽勝爺之言,哭的更激了,丫環婆子無不下淚。鎮三山又叫道:「勝三弟!你從此便住口不語了?」黃三太叫道:「師傅!」勝爺俱都不答。直至天光大亮,賈七爺診了勝爺的脈,微而且細,似有如無,惟胸前顫動,傷痕向四外展,盤如鴨卵大小,紫中透黑。夏侯商元說道:「勝三弟,你若從此故去,哥哥誓不欲生。」蕭孟二俠、屠大爺等淚濕衣襟。孟金龍張開大嗓子,高聲號啕,辦喜事成了喪事啦,到日出東升之際,勝爺只有吸呼之氣。勝奎叫道:「眾位叔父,大爺!我天倫現在只有吸呼之氣,還不將箭起下?別教我天倫帶著箭走呀。」眾位俠劍客聞聽,大家歎氣道:「孩子,你看天氣炎熱,倘若拔下箭來,立刻就咽氣。這樣還可多耗點時候,大家好多看一會是一會兒。」此時下請帖的蠻子哥倆也趕到啦,一看勝爺的光景,歐陽大爺說道:「勝三哥倘若一口氣不來,我從此殺人放火,搶男霸女!我要辦一點好事,就對不起老天爺啦。」
  老少英雄正在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正在痛哭流淚之際,老義僕擦著眼淚由外面進來,說道:「二位少爺,眾位爺們,外面來了一僧一道,僧人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道爺是鐵牌道人諸葛山真。」大眾聞聽,轉憂為喜,擦淚出來迎接,來到大門外,歐陽爺喊道:「雜毛會算,可稱未到先知,勝三爺受了毒藥箭啦。」老道說道:「非是貧道會算,眾位眼泡腫著,淚尚未乾。」歐陽爺說道:「快走快走。」眾人將老道陪到裡院。老道一見勝三爺右肩頭下插著一根袖箭,釘下有三四寸深,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用手一晃搖袖箭,說道:「何時中的袖箭?」三太說道:「昨天二更半天。」老道一看時辰,說道:「尚能治,不要緊,眾位施主莫要驚慌。」老道取出藥來,打開包兒,用手指捏了兩粒藥,說道:「這是七粒,一包十粒,用過三粒了。這兩粒藥,給勝爺服下去,力能奪命。」老道將藥包好,放在榻上,歐陽大爺原包拿在手中,用鼻子一聞道:「哎呀,好香!」列位,蠻子今天這一聞,藥偷出了兩粒,後文書救了兩個人,這且不提。老道將藥研細,命取過無根水,老道說道:「你們將藥箭拔下來吧。」李剛說道:「我起箭。」
  伸手一拔,拔之不動,箭入骨甚深。老道說道:「你用手按住傷口,以牙咬住箭杵,方能拔下來。」黃三太過去,張開口咬住了箭桿,雙手按住傷口,用力拔箭,才將箭拔出來,傷口並不流血。諸葛道爺由腰間取出尖刀,照定傷口四週,用刀將腐肉割下,這骨色青如漆,有鴨卵大一塊。道爺以刀刮之,振振有聲:「俺如關公刮骨療毒。」將骨頭刮的見了白骨,然後將藥麵撒傷口上一半,用被將勝三爺蓋上,以手捂住傷口,無根水調好了藥,用食匙灌了幾下,然後勝爺便徐徐能喝了,灌完了藥,用白布纏好。三太問:「道爺,怎麼樣啦?」老道說道:「稍沉一會兒。」歐陽爺問道:「老道,怎樣了?」道爺說道:「稍微沉一會再看。」眾人不論誰問,道爺俱以「沉會兒看」答之。服下藥約有一個時辰,聞聽勝爺腹中有下行之聲,鼻窪鬢角見汗。腹中響動,乃是藥力借氣行走,血行動開啦;鬢角等處見汗,乃是營衛合啦。道爺說道:「過來二位有力氣的,將棉被向下按著點。」上身孟金龍,下身李永泰,按著被角兒。
  又一會兒,腹中響聲漸大,道爺叫道:「三太,你將勝施主頭扶著,口朝下,他要吐啦。」三太急將勝爺的頭扶住,口朝下,方將頭扶好,就聽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綠水來,愈吐愈急,真是翻腸倒肚,吐出足有一盆子。先是綠水,後是紅水,最後吐黃水,吐完了之後,渾身上下的汗就出透啦。勝爺驟然翻身欲起,上面大漢孟金龍,下邊大漢李永泰,二人都按著棉被呢,金龍見勝爺欲起,伸虎掌向勝爺肩頭上一按,說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先別起。」下邊李永泰也用手按住大腿叫道:「三大爺,你老人家別起呀,一起來就壞啦。」道爺說道:「勝施主千萬別躁,倘若驟然起來,被風將汗吹回去,毒氣歸心,就不能治了。」勝爺說道:「我只覺著心中焦躁。」道爺說道:「沉住了心氣,一會兒還得疼痛呢。」勝爺忍了一會,就覺週身無力,再想起來也沒有力量啦。此時勝爺也明白過來了,一看道爺在旁呢,這才叫道:「道兄恕小弟有恙在身,不能起床行禮。」
  語畢,向道爺點首示意,又叫道:「奎兒,福兒!你們還不過來謝過你伯父救命之恩?」勝奎等跪在塵埃,俱都給道爺磕頭,小弟兄隨後跪一大片。道爺說道:「三弟,你總這樣周到,貧道有何德能?這是三弟你一世行善的感應,我並不是能掐會算。我與和尚昨天住在平安鎮,一打聽說是距四十里之遙,在那兒住了一夜,今天起早趕路,為的是涼爽。」語畢,道爺落下兩點慈悲淚來。勝爺欲哭無淚,打了兩個唉聲。
  銀龍處處精細,方才拔箭的時候,銀龍留神看箭桿,未看明白上面的花樣,此時見勝爺已好,銀龍遂說道:黃三哥,你將箭放在何處了?」三太說道:「在我恩師割下的衣裳一堆呢。」
  銀龍說道:「收過來咱們看看,箭桿上是什麼花樣?我方才見箭桿頭上黃橙橙的,桿上有花樣。」金頭虎說道:「我取去。」
  金頭虎方要在破衣中找箭,勝爺伸左手由破衣中將箭拾起來,暗暗放在身旁了,金頭虎早就看見了,說道:「三大爺,那可不行,您不叫我們看箭,不知道是哪個小子辦的事,我們就糊塗死啦。」勝爺說道:「明兒,賊已遠去,看箭何益?」賈明說道:「您要不給,我將您搬起來,我們非看看不可。」勝爺叫道:「賈賢弟!你還不將明兒攔阻?仇是可解不可結。」賈七爺遂叫道:「明兒!你還不閃開?叫你三大爺生氣。」勝爺又說道:「我的傷已經無有危險啦,大伙累了一夜半天,還未曾用飯,請大家前院客廳休息休息,用飯吧。二位道兄也沒有齋飯呢,恕過我不能陪座了。」大家這才起身夠奔前院大客廳,談談論論,俱都說道爺的藥真是神丹,勝三爺好心感動天地,所以才遇難呈祥,逢凶化吉。大家吃完了飯,俱都來到後院問安。勝爺說道:「我的傷已經一點危險都沒有了,你們每人問我一句,我就得答半個時辰。你們一夜未曾合眼,各自休息休息吧。連勝奎與三太都不用在我屋中,叫老家人勝忠伺候我就行啦,他年紀長了,精神還好。」大伙不敢違背勝爺之意,俱都退出,回歸前院。老家人勝忠服侍勝爺睡了一覺,老家人給倒過一杯白滾水,勝爺問道:「天至何時?」老家人說道:「二更已過。」勝爺說道:「點上燈籠到前院東西跨院,看賓朋們都休息了沒有?」老義僕忠厚老誠,不忖勝爺何意,點上燈籠前去觀看,去了工夫不大,老家人回來,對勝爺說道:「東跨院聾啞仙師、弼昆長老、胡景春等,全都安歇啦。二道院少爺、黃三太他們也都睡啦,老奴推一推門,門也上著呢。前頭院孟二爺、蕭三爺、賈七爺、李四爺等,大伙也都睡啦。」勝爺又說道:「你打著燈籠看看西跨院秦二爺去,將他請來,他要不來,你就說我家主人決無狠毒之心,請您有機密大事,您要不去,後悔可就晚了。」老家人答應一聲,打著燈籠夠奔西跨院,一看屋中明亮,老家人咳嗽一聲,在外面問道:「秦二爺還沒睡嗎?」秦義龍在屋中,說道:「還沒睡呢,你請進來吧。」
  老家人進到屋中道:「秦二爺,我家主人現在叫我前來請你。」
  秦義龍說道:「現在我有點不舒服,因勝三爺受傷,我跟著忙碌了一天,你替我跟勝三哥告假吧。」老義僕道:「我家主人有話,你要此時不去,悔之晚矣。」秦義龍心中暗想:「我將包裹交到帳房啦,跟他們要了三四次,我要練練武術,他們只給我匕首刀,包裹臨走才給呢。我的兵刃現在拿不出來,倘若到了後院,說話不投機,就有是非。」老賊思索至此,遂問道:「老管家,後院還有何人在勝三哥屋中?」老僕說道:「一位也沒有,連勝奎都沒叫在屋中。」飛鏢秦義龍聞聽勝爺屋中沒有別位,他這才放心,叫道:「老管家,你先出去,我小解小解。」老管家遂退出屋去,飛賊秦義龍打發老僕出去,由床底下將匕首刀取出來,掖在腰間,這才由屋中出來,同老僕來到後院,進到勝爺屋中。勝爺一見秦義龍,叫道:「秦二弟!我三次未曾傷你的性命,你不知以恩報德,你將我穩住了,暗中打我一袖箭。我現在身帶重傷,大伙都在照顧我的時候,所以未揣摹放箭之人。老者你還能瞞的過聾啞仙師嗎?中輕的你還能瞞過蕭銀龍、楊香五嗎?並且你的袖箭還刻著秦字呢,雖然不甚明顯,誰都看得出來,是用花堆的一個秦字。將我的傷剛治好了,蕭銀龍就要看箭,幸我左手尚能動轉,我將這枝箭放在身底,未敢叫他們看箭。賢弟你快走吧,你還在這裡住著,豈不是自尋其禍嗎?」又叫道:「老管家!你打開頂箱,給秦二爺取幾十兩銀子盤費。賢弟你星夜逃命去吧!」老賊聞聽,一時良心發現,跪在床沿下,叫道:「勝三哥!小弟之錯。從今後不與三哥為仇了。」老管家說道:「還給他銀子?我和他拼啦!」勝爺睜目說道:「勝忠!你是義僕,所以我才將你留在屋中,你若是不聽我言,便為不義了。」老義僕聞聽,也不敢言語了,遂由頂箱中取出來三十多兩銀子遞給秦義龍,說道:「給你吧,這是三十多兩,要打兩袖箭就是六十多兩。前面你的小包裹別取去啦,要一取小包裹,就有大禍臨身。」看賊人磕完頭站起來,接過銀子要走,勝爺說道:「秦二弟,且慢。你要走,可別走二道院,二道院是你姪勝奎與三太等,前院是蕭三俠他們,東跨院是道爺、和尚等,你可千萬別去。你仍然由你西跨院逃走,由北上房過去向西,打宅院西牆走。夠奔西南有一片樹林,過了樹林子,就算走啦。但明天開飯時,大伙見你不辭而別,必然追你,腳程快的太多,你務必要兼道而行。」
  老賊說道:「既蒙勝三哥你恩放小弟,我從此永不與你結仇了。」
  勝爺說道:「賢弟,那就在乎你了,你在我家中也住過,道路你也都明白,你要仍然尋仇,我也沒有法子。」
  老賊秦義龍含羞帶愧出了勝爺的屋子,夠奔西跨院並未進屋,擰身形縱上北上房,自己心中暗想:「老勝英真是忠厚君子,我以後還能跟他為仇嗎?唉,我們倆人還是走著看,他今年七十多啦,再待十年,他就八十多啦,我不能殺他,將來我將勝奎、黃三太等殺他三個兩個,也可報秦家之仇。」老賊捻著短髯,心中思索著,向四外觀看無人,躥房越脊,直奔西大牆而來。老賊方要縱下牆外,不覺心中突突直跳,自己思索:「何以心中亂跳?莫非說我是懼怕他家中這堆俠劍客嗎?不至於如此呀。」自己叫道:「秦義龍,秦義龍,你提著點兒氣!」
  一飄身,落在牆外就地。就見有一個人,以肘按著刀尖,身形影著刀,仰面向牆頭上觀看。一見秦義龍飄身形下來,牆底下這個人站起身形,口中說道:「老賊暗算吾之天倫,用毒藥箭幾乎要了我天倫之命。現有奎少爺在此!」舉刀便剁,老賊忙閃身軀說道:「勝奎不要如此。」勝奎哪聽他的?舉刀一連就是二刀,老賊閃躲,並不還招,復又對勝奎說道:「你天倫四次放我,所以我讓你三刀;如再不識抬舉,老夫將你人頭捎回南七省去。」勝奎說道:「你是下賤之輩,我天倫以你當好朋友看待,這一干俠劍客俱都與你呼兄喚弟,你配嗎?」說著話,舉刀還是剁,秦義龍哈哈冷笑兩聲,背後揠刀,與勝奎交手。
  二人正在動手之際,由西大牆北面過來一道黑影,大聲喊道:「秦義龍休走!你為何以毒藥袖箭暗算我之老師?」話到人到,加入動手,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毫不介意,一把樸刀上下翻飛。
  忽聽有人喊道:「小毛遂楊香五來了!」也加入大戰秦義龍。秦義龍正在獨戰小弟兄三位之際,就聽西北樹林之內嘩啦啦一響,出來一道黑影:「老賊休走!張茂龍來也!」緊跟著樹林西南又縱出紅旗李煜,兄弟五位圍住秦義龍。義龍一把匕首刀上下翻飛,橫欄豎架,面無懼色。此時又聽樹林子西邊有人叫道:「小子,秦老二!我是你爺爺!樹林子內埋伏下百萬神兵!」話到人到,亮杵縱起來便打:「眾位將他圈住,誰要叫他走了,我跟誰拼命!」六人將老賊團團圍住。老賊心中暗想:「這六個孩子,我是不懼,勝宅高明人甚多,倘若和尚、老道、蕭孟二俠、賈老七等,他們要是出來,那時節我難以脫逃。」思索至此,自己暗道:「三十六招,走為上策。」賈明說:「他要打誰的空子裡走了,誰就是孫子!」老賊心中憤恨賈明,他這一提醒了眾人,眾人更留了神啦。大伙抖擻精神,正在打的難解難分之際,就聽勝宅西大牆北面有人咳嗽,手提紗燈前來,說道:「我三大爺放心不下,叫我前來。」說著話,來至切近,眾人一看,正是賽北觀音蕭銀龍。銀龍叫道:「六位兄長!我勝三大爺放心不下,聽西牆外有喊殺之聲,特遣我前來,不叫眾位阻攔二爺去路。惟有奎哥哥更不當這樣,秦二爺雖然與我三大爺早先有點過節,奎哥哥你這一辦喜事,秦二叔千山萬水的奔了來,這一行人情,有什麼過節都算沒啦。再說傷我三大爺之人,你們怎麼知道必是秦二叔所為?你們這一圍著秦二叔動手,倘若叫我三大爺知道了,怪罪下來,誰能擔得起?豈不聞古語有云:父叫子死,子不敢不死。黃三哥,你在眾人之中歲數居長,你領著他們辦這宗事,叫三大爺知道生氣,倘若金傷復發,你又當如何?」小弟兄六位俱被銀龍喝住,誰也不敢再動手了,惟有金頭虎知道銀龍的這一套,心中暗說:「好小龍,小子,叫大伙來劫殺秦義龍也是你,不叫大伙動手也是你。」
  秦義龍用暗器傷勝爺,誰都瞞得過去,也瞞不過蕭銀龍去。
  勝爺從傷痕剛見好的時候,心中已經明白,便將眾人遣散,諄諄囑咐,自己在後院大廳養傷,喜歡清靜,誰也不許到後宅問安,擾亂精神。勝爺一方面是囑咐大家,一方面安慰大家,說:「你們大家一夜勞乏,也該歇息歇息了。我的傷好啦,你們大家都累病了,豈不教我難過嗎?」眾人見勝爺說的俱都是實情之話,所以大家都各自吃飯的吃飯,安歇的安歇。蕭銀龍與三太、香五、茂龍、李煜、邱成、勝奎等,這七個人湊在一處,在二道院東廂房吃飯,吃完了飯,坐在一處談天,蕭銀龍說道:「咱們小弟兄之中,老誠幹練,就是黃三哥,黃三哥待人向來以至誠感化,在台灣我與黃三哥別後,回想黃三哥之為人,那份義氣,真叫我寢食難安,今者在一塊好幾年之久,每與三哥談到一塊兒,雖晝以繼夜,令人不倦。」黃三太笑說道:「兄弟你是抬愛哥哥,哥哥有何德能?我之恩師息隱於家門三年之久,將鏢局子的事情委之於我,所以未辦壞了事,都是諸位賢弟竭誠幫助,和老前輩們指導教訓。」金頭虎說道:「你們倆到一塊兒就咬文弄字。」蕭銀龍又說道:「賈明兄長,凡事你划策甚多,一時難以道盡,你是外樸內慧。」賈明說道:「我會燴豆腐。你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別繞著彎罵我。」蕭銀龍說道:「今天三大爺被人暗算,賈五哥你可知道是誰所為嗎?」
  賈明說道:「我不知是何人所為;我要知道是誰,我早就同他拼了命啦。」銀龍又問道:「三哥你知道嗎?」黃三太說道:「愚兄不知。」蕭銀龍笑嘻嘻的伸出來兩個手指,說道:「眾位,不可三猜兩猜,我一猜就猜著,就是此人。」金頭虎一見銀龍伸出兩個手指頭來,抽冷子一張嘴,照定銀龍二手就咬,銀龍趕緊往回一撤,叫道:「五哥!你怎麼咬我?」金頭虎說道:「你那兩個手指頭太壞啦,不能留著。」勝奎叫道:「銀龍賢弟,果是何人?你快快說來,賈爺不要玩笑。」銀龍說道:「必是飛賊秦義龍老二所為。」金頭虎說道:「咱們亮傢伙,上西跨院尋找老東西去。」站起身形,就摸一字杵。銀龍說道:「五哥且慢,你要唐突就壞了事啦。」勝奎急忙問道:「賢弟何以知秦賊所為?」銀龍說道:「秦義龍與勝三大爺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分賢愚好歹之輩,三大爺欲以恩釋怨,以解兩家之仇,仇不但未解,到了今日,結之益深。勝三大爺累次不傷他,在勝三大爺所為開秦賊自新之路,無奈秦賊倒行逆施,不但不感三大爺之德,反增其無限之怨恨,他明著報不了仇,所以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明著是行人情,暗著是加害三大爺。你們不見他一進門之時,三哥要他的包裹,他面有難色,比及將包裹拿到帳房,我暗中打開他的包裹,除去銀子之外,俱是兵刃暗器,綠林道所需之物,無一不備。你們想想,他若是真行人情,帶著往返的路費,何必帶些作賊的東西?」銀龍語至此,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說道:「賢弟之言非常有理,咱們應當怎麼辦呢?事不宜遲。」蕭銀龍說道:「三大爺向來是但得容人且容人,夜靜更深必然放他。可有一宗,三大爺臥病在床,老家人筋骨衰敗,倘若勝三大爺將他招至面前,他再行不測,為之奈何?咱們這七個人候至打更過了,咱們紮綁停當,去後院大廳上面四外埋伏,一來為防意外,二來為保護勝三大爺。倘若勝三大爺真要放老賊逃走,久後必為咱們小弟兄之大害。」黃三太等齊聲說道:「此言甚是,咱們喝杯茶,各帶兵刃暗器,前去防範。」金頭虎說道:「小龍,你這是愚弄我呢,我都要困死啦,你為的是熬大鷹。」蕭銀龍說道:「你還是別去,你不去,我們辦的必不能壞了;你要一去,准得亂七八糟。」
  金頭虎說道:「我不去可不行,如果勝三大爺要不放秦義龍,咱們倆總得滾滾,白熬鷹我可不乾。」眾人也不理他,當時紮綁停當,帶好兵刃暗器,將屋門關好,由後窗戶出去,熄滅燈燭,仍將後窗戶對好。弟兄們來到後宅大廳,前坡三位,後坡四位,在房上趴伏。天到二更多天,就聽屋中勝爺說道:「老管家,天到什麼時候啦?」老義僕答道:「二更多天啦。」又聽勝爺說道:「你給我倒點白開水喝。」老僕給勝爺倒過一杯白開水去,勝爺說道:「勝忠,你就不用老站著啦,你在一旁歇息歇息吧。」老義僕說道:「只要您的傷痕痊癒,老奴情願站三天三夜,我也不困乏。」勝爺又叫道:「老哥你站著也是伺候我,你坐著也是伺候我。」勝忠一聽勝爺叫老哥哥,愕然說道:「東家你這是何言?怎麼呼老奴為兄?老奴擔待不起,豈不折去小人之壽?」勝爺道:「你是勝家有功之人,不比別人,你年輕之時,跟隨我天南地北,刀槍林中不知受了多少驚險,我以老哥看待,不足為過。我主僕行將老矣,不知此後可得安逸否?你將燈籠點著,看各院都休息了沒有?」老家人遂掌上燈籠到前院,看視一遍,回來報告勝爺:「俱都歇息啦。」
  勝爺叫老家人去請秦義龍,房上七位聽到此處,不由的暗暗佩服銀龍有先見之明。比及老家人將秦義龍請到,贈送盤費,告訴秦義龍逃走的道路,七位俱都聽的明明白白,這才躥房越脊,來到西大牆外。蕭銀龍划策:「西大牆外三位,樹林子裡頭三位,一個一個的上,如不是他的敵手,或者拿不著他,然後我再上,見機而作。我叫你們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若跑了秦義龍,惟我是問。六位埋伏去吧。」正是:挖下壕坑擒虎豹,放下香餌釣金鼇。秦義龍方一上大牆的時候,心驚肉跳,那就是一個先兆,這小子有點惡貫滿盈了。弟兄六位圍著老賊群毆時,蕭銀龍打著紅紗燈籠說那一席話,六個人這才後退。
  秦義龍一看,蕭銀龍舉著燈籠,衣帽齊整,手中無有兵刃,並不猜疑。蕭銀龍趕奔近前,磕膝點地,叫道:「秦二叔,你老人家看在我勝三大爺面上,多要擔待,你是老前輩,別跟年輕的一般見識。」蕭銀龍和顏悅色,二叔叫的順口流,秦義龍見蕭銀龍如此,將刀還鞘說道:「老夫焉能跟他們一般見識?」
  轉身形向南要走,蕭銀龍將紗燈慢慢放在就地,犀牛皮軟皮鞘中拔出匕首刀來,此時老賊剛轉身軀,走出去三步來遠,銀龍由背後緊行兩步,一刀奔秦義龍軟肋紮去,出其不意,使的力量也猛,這一刀直刺入老賊腹中八九寸深,老賊吼了一聲,躺在塵埃來回的亂滾。蕭銀龍拔刀向外一縱,縱出七八尺遠,叫道:「眾位弟兄們還不過來,解一解心頭之恨!」黃三太大伙等這才亮兵器,縱將過來,將老賊秦義龍亂刃分屍。金頭虎的一字杵是亂打亂砸,濺得血肉渾身都是,竟將秦義龍砸的如同肉泥一般。金頭虎叫道:「小龍!勝三大爺恩放秦老二,你出的這宗陰主意,嘴裡說好話,腳底下絆子。就是我身上血多,勝三大爺若不依我,你可得承認。」蕭銀龍說道:「大家擔承,勝三大爺也沒有什麼不依的。」將紗燈熄滅,哥兒七個躥房越脊,回奔勝三爺宿室而來。蕭銀龍先進到屋中,問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傷痕可曾痊癒?」勝三爺方在朦朧之際,一見蕭銀龍到來,說道:「龍兒,我昨天有話,誰也別進來,我好休養休養精神。」蕭銀龍叫道:「勝三大爺,你老人家將秦義龍怎樣啦?」勝三爺唉了一聲說道:「不要提他啦,我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您將他開發啦,我將他也開發走啦。」
  勝三爺問道:「這是什麼話,怎麼又將他開發啦?」蕭銀龍說道:「我將他紮死啦。」勝三爺聞聽,歎口氣道:「他五十多歲的人了,你這是何必呢,又污了咱們的宅院。」蕭銀龍說道:「勝三大爺,並沒在院中紮他,在西大牆外面。我紮死他之後,黃三太他們大伙,用刀將他剁成了肉泥。你是慈心生禍害,你只顧放他,不想以後我們小弟兄必要受他的害。」勝三爺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以後做事,必須要以寬大為懷,總要學能容物,那才是大器呢。」又叫道:「銀龍!你將他哥兒幾個也叫進來吧。」銀龍掀簾子,以手招進眾人,勝三爺與眾小弟兄講今比古,教大眾從今後做事,要學得容人且容人。教訓已畢,勝爺說道:「後花園有我一口壽木,有二奶奶一日壽木,人死不結仇,將我那口壽木給秦義龍使用,將他就此深夜成殮起來,存在廟內,鄉親們若有問的,你們大家就說是南七省來的朋友,因得時疫病死在勝宅的。」勝奎將長工、月工俱都喚起,將壽木由花園西大牆打千斤悠到牆外,可惜一口好壽木,成的不是完全壽體,用鐵鍁一下一下的鏟在壽木之內,頂好子蓋,又上好大蓋,叫油漆匠在棺材頭上寫下「飛鏢秦義龍」。
  長工、月工手忙腳亂,搭到廟裡寄存起來,就算老賊發喪。這是老賊一輩子的收緣結果,迷人不醒其端,勝三爺放他四次,不知以恩報德,還暗害勝爺,沒害了勝爺,自己只落得碎屍萬段。
  勝爺的傷,三四天就能起床,這宗毒藥不忌葷羶,鮮韭生魚更活血脈,一日比一日輕快。勝爺這日陪著大伙喝酒談心,忽然自己一聲長歎,叫道:「道兄,弼昆賢弟,眾賓朋來的不少,惟獨還有一位知心的老朋友未到。」道爺說道:「勝施主,你盼念的人,我知道是誰。」勝爺說道:「道兄替我想想,倒是何人?」道爺一伸左手,出了五個手指,說道:「你想的五爺。」勝爺一笑答道:「然也。」道爺說道:「你有所不知,五爺自你告病假回家之後,他在鏢局子住了些日,便回松竹觀去了。老恩師因五爺無家可歸,出廟准其進廟。」他們老弟兄正提念蔣伯芳之際,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等站起身形道:「皆因為這幾日忙亂,還有一件事未曾跟你提及,水月庵秦尤逃走之後,我們追到蘇州,遇小俠客劉雲,我們結義為友,那劉雲是提督之後,他還有一個姐姐,是南俠老王靈之義女,今年姑娘二十歲了,待字未嫁。歐陽二爺下帖的時候,劉雲正在鏢局子,我們起身之時,劉雲曾對我們談道,說你與我兄弟辦喜事,俠客義士必然不少,他姐姐的終身大事,打算教你作伐。我們起身北上的時候,劉公子也回家邀請姐姐去了,一來為隨人情,二來為的是姐姐的終身大事。」勝爺說道:「劉雲如果來到直隸莫州,老夫必然擔任作伐。」爺兒幾個正在談著話,老家人由外面進來報導:「現在外面有蔣五爺到來。還有一輛車,車中有女眷,並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之人。」勝爺叫道:「勝奎!你叫丫環婆子趕緊迎接女眷。」勝爺就要親自迎接蔣五爺,和尚、老道說道:「勝施主傷痕初癒,豈可勞碌?還是我們大家去接。」勝爺不敢拂眾人之意,在客廳等候。老道、和尚等迎接出來,一看年輕的正是劉雲,黃三太等不勝之喜,將蔣五爺與劉雲迎到大客廳,黃三太說道:「劉賢弟,你終日想念吾之恩師。」說著話用手一指勝爺說道:「這就是吾之恩師。」劉雲聞聽,不敢怠慢,趴在地下,與勝三爺行禮,叫道:「勝三伯父,小姪與你磕頭。」勝三爺說道:「豈敢豈敢。」此時劉雲渾身血跡,左胳膊上纏著白布。勝爺問道:「劉公子何以受傷,週身血跡?」劉雲聞聽,不由的淚如雨下,說道:「勝老伯父有所不知,姪男昨天投宿平安鎮高升店,晚間有七星真人、張德壽師徒,在店中要殺害我們姐弟二人,小姪男受了七星真人暗算,要將小姪男與車夫丫環婆子殺害,一發千鈞之際,我蔣五叔趕到,救了小姪男姐弟。倘若蔣五叔晚到一刻,小姪男等今日不能與勝三大爺見面了。」勝爺說道:「公子且免悲哀,老夫殘邁之人,是不能出世了,我必拜托眾賓朋,捉拿老道師徒。」語畢,勝爺遂與大伙介紹,一一介紹完畢,各個心中都有一份關照。賈七爺叫道:「勝三哥!給劉公子報仇的話,你先別忙,趙老道師徒並不是為劉公子來的,我想他是為你這喜事來的,等到喜事正日子,恐怕賊人乘亂而來。」
  忽聽有一位老者說道:「賈老七,你將老道抬舉的太高啦,他敢上勝宅來?他不來便罷,他要來了,我將惡道七星真人非宰了不可。」又有一人大聲吶喊道:「雜毛若來了,我將他腦袋擰下來!」孟二俠打了孟金龍一掌說道:「胡說,你也不怕挑刺兒礙著好肉?這裡還有諸葛道爺。」金龍說道:「我沒說我諸葛大爺。」
  閒文不表,單言劉雲的來由。劉雲自連雲山起靈回家之後,給姐姐僱了丫環婆子,仍回鏢局子與三太、楊香五等盤桓。這日劉雲正在鏢局子,就趕上歐陽二爺下請帖,勝爺家中辦喜事,黃三太等商議即時起程,劉雲遂將姐姐終身大事托付了黃三太、楊香五等。第二日黃三太等由江蘇起身,夠奔直隸莫州,劉雲回揚州邀請姐姐。劉公子來到自己家門,先到前院書房喝茶淨面,更換衣服,然後夠奔內宅,到內宅拜見姐姐已畢,姐弟談話。姑娘說道:「兄弟,你這又是三四個月未回家。」劉公子說道:「姐姐你要不在家,我一年二年,也不准回一趟家。我這次回家,為姐姐的事前來。」姑娘問道:「為姐姐何事?」劉雲說道:「姐姐,你的文武學比我都高明,古語說的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今年二十幾歲了,終身大事,尚未許字。我現在拜托黃三哥他們,乘著勝三大爺給勝奎辦喜事,當時的俠劍客有名的人物必能齊集勝宅,我托黃三哥將你的大事,托付勝三爺擇賢而配。我這趟來是接你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表面是行人情,暗中乘著這個機會,求勝三爺給姐姐作大賓。兄弟可不敢自己專主,特跟姐姐商量。」劉雲又說道:「論到求功名富貴,小弟是灰了心啦,我這一生,只可跟黃三哥在鏢局混碗飯吃,就算足矣。」鳳蘭姑娘聞聽,自己不覺一陣紅潮兩頰,低頭不語。劉雲一看,姐姐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劉雲遂說道:「姐姐可不能誤六月二十八的日子,咱們明天就得起身,你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環,明天咱們起程。」婆子是由連雲山跟姑娘來的,在連雲山姑娘學藝之時,南俠用一根藤子棍指示姿式,俱都是婆子伸手搬胳膊彎腿,八九年的工夫,婆子也有點武術。姑娘將四隻箱子俱都打開,先將王靈給的細軟物件,包兩個包裹,姑娘心中思索:「這是我義父給的嫁妝之資,天倫留下的錢財,我不能動。此一去莫州,倘若婚姻成就,必然是古城村辦喜事,那時節我還能再回揚州取東西嗎?我這兩包裹細軟之物,出了閣也夠我夫妻一世之用。」這是姑娘心裡的話。將一切收拾齊備,帶好兵刃暗器,把勢套好了車,黃草驢子架轅,白馬長套,第二日一早,遂由揚州起身,夠奔直隸莫州而來。劉公子坐下白龍駒,馬鞍鞽上得勝鉤,懸掛翹尖式鋼刀,腰間纏十三節亮銀鞭,囊中藥喂的十二顆毒蒺藜,馬在車後跟隨。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這一日六月上旬,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劉雲問道:「把勢,你說離古城村相近吧,此地距古城村還有多少路程?」把勢說:「尚有五十多里。」姑娘在車裡悶倦,掀開紗簾,叫道:「兄弟!你馬向前進,與車並行。」
  劉公子右磕膝蓋一點馬前膀,嚼環向裡一帶,馬與車並齊,姑娘問道:「兄弟,你方才問把勢,此地離古城村多遠?」劉雲說道:「還有五十多里。」姑娘說道:「若是還有五十多里地,我們就不用趕路啦,你看天氣炎熱,牲畜身上通身是汗,咱們先進前邊那大樹林裡面,去喂喂牲口,人得休息,馬也得休息。」
  劉雲說道:「姐姐說好便好,咱們進樹林去休息完了,然後咱們就奔平安鎮住店啦。」把勢將車趕人大樹林子內,姑娘打車上跳下來,扶著婆子的肩頭,在樹林內活動活動週身,姑娘遂向西北一看,有幾棵大樹,四外無人,姑娘小解一回,小解完畢,姑娘又奔南去。就聽西南樹林子裡有人說話,意思姑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說的是:「老刷扭招盤拉把。」這句話就是:「師傅回頭看看。」「藏果架著海鬥。」這句話是:「老婆攙著個大姑娘。」「昏天必入托條窯,陛下去把一把。」
  這兩句是:「黑了他必住店,跟下他去看一看。」姑娘知道這是江湖黑話,可不明白所以然,姑娘一聽,心中暗道:「好話絕不背人。」思索至此,遂叫道:「劉雲哪?咱們上店裡去歇息吧。」但姑娘可沒將此事告訴劉雲。套好了車,姑娘臨上車的時候,就見由西南來了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姑娘知道,必是方才說江湖黑話的兩個東西。姑娘臨上車的時候,還獻了一手武學,臉向裡上的車,臨進車裡之時,姑娘一擰腰,來一個倒擰蘿蔔,臉朝外進的車裡。劉雲解下白龍駒,扣備安穩,揚鞭打馬,把勢趕起車來,直奔平安鎮去了,後頭一老一少,暗中跟隨下來,要夜鬧招商店。車到平安鎮西鎮店口,姑娘隔著紗簾一看,由樹林子跟下的賊人,也來到啦。此鎮店是東西的街道,南北鋪戶,就聽坐北裡有人喊道:「住下吧!掌燈啦,過了站就是莫州古城村啦,四十里地沒有店。」劉雲一看「高升店」,遂問道:「東跨院都有什麼房?」伙計答道:「三間北房,兩間東房。」劉雲道:「我們都住下,我們有家眷,住著為的是方便。」伙計道:「你多照顧了。請把勢向裡趕車吧。」
  把勢將車趕進店去,姑娘隔著車簾一看,由樹林子裡跟下來的一老一少,在店門口轉彎呢。所有貴重的東西,劉雲與婆子向屋中搬運,粗物俱都由店裡伙計搬運,驢馬伙計飲喂好了。大約店裡頭對於車把勢,都是如此,臨到吃飯的時候,還敬把勢兩個菜,為的是下次再有買賣,店裡好壟斷。
  閒文不表,車夫住兩間廂房,劉雲與姑娘住三間上房,一明兩暗,姑娘婆子在西暗間,劉雲在東暗間。伙計送來淨面茶水等,放在外間屋,有婆子丫環往屋裡取,要了吃食也是如此。
  吃完飯,由丫環婆子將傢伙拾下來。大家歇息之時,鳳蘭叫道:「兄弟!你到這屋來。」劉雲到西暗間,姑娘說道:「兄弟你坐下,咱們是宦家兒女,明天到勝宅,處處要謹慎為是。」劉雲說道:「姐姐說的有理,那是自然。」鳳蘭又說道:「方才在樹林子裡,我聽有賊人說話,我可不明其所以。」姑娘就將方才在樹林子裡所聽的話,對劉雲學了一遍。劉雲說道:「那是江湖綠林的黑話,頭一句是師傅你回頭看看;第二句是婆子攙著一個姑娘,長的很漂亮;第三句是黑天他們必住店;第四句是墜下去看看。這兩個決不是好人。」姑娘聞聽,不由的害怕,說道:「今天咱別都睡覺,換著撥值夜,明天咱們到勝三大爺家中再歇息。由天黑叫婆子丫環值班,至二更半天換我值班,三更半天換你值班。由窗戶縫兒向外觀看,問把勢吃完了沒有,要是都吃完飯,叫把勢上門,咱們就不出入啦。」姑娘說完了話,打開小羊皮箱子,取出一個白玉瓶,上頭包好幾層紙,紅綢子裹白蠟塞口,打開瓶塞,倒出四粒藥來,說道:「兄弟你含一粒,我含一粒,婆子丫環各含一粒。」劉雲問道:「姐姐,這是何物?」姑娘說道:「這是在連雲山之時,義父配了一料藥,十年二十年不能走藥味,也不能泄藥力。義父曾說過,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倘若日後有出門的時候,觀店家有不可靠處,將藥放在口內一粒,邪味不入。」眾人將藥各含一粒,婆子點著一根香,將窗戶打上梅花孔,準備向外觀看。單言一老一少,老的是七星真人趙昆福,少的是採花賊張德壽,他們師徒跟秦義龍早已商議停妥,知道勝爺六月二十八辦喜事,趙老道又傳授秦義龍子午絕命毒藥箭,秦義龍早到勝宅,假意的行人情,暗中行刺,要害去了勝爺更好,如害不了勝爺,他們師徒臨事期三兩天之內,必然趕到,謀害勝爺一家老少。老道師徒後來了幾天,哪知秦義龍已被銀龍所殺?師徒在路上遇鳳蘭姑娘,張德壽是色中惡鬼,一見美女,他就中病啦,所以墜下姑娘來,也住在此店。老道師徒喝著酒的時候,遂向跑堂的說道:「你知道方才進來的那個車,是上哪兒去的嗎?」伙計說道:「那是姐弟姐兒倆,騎馬的叫做千里追風小俠客劉雲,他們是上古城村給勝三爺行人情去。」跑堂的敬菜之時,問的車把勢,把勢就一五一十都告訴跑堂的啦,跑堂的不知老道師徒是賊,遂將此話告訴了老道師徒。跑堂的添完酒菜一走,張德壽咬牙切齒叫道:「師傅!你老人家聽明白沒有?原是我的仇人。這個劉雲小冤家,喪盡天良,當初是我兄長提拔為綠林道,他曾與我兄長在蘇州府開設福雲居,並作黑道的買賣,到後來他交結鏢行黃三太與蘇州府的官人,將我兄長在連雲山捉住並割了舌頭,送到蘇州府,我哥哥打了官司,殺於蘇州府。不共戴天之仇,此時不報,等待何時?可惜這個丫頭長的姿容秀美,不亞如嫦娥降世,先奸完了然後一殺,以報兄仇。」老道真有教訓徒弟之才,遂說道:「打量他們還能跑的了嗎?吃完飯為師幫助你做活。」張德壽滿心歡喜,師徒二人吃完了飯,將燈熄滅,紮綁停當,張德壽貪淫好欲心盛,等到剛過二更天,師徒將西跨院單間的門倒著關上,夠奔東跨院。來到東房上,影住身形,南京到北京,住店不熄燈,東暗間西暗間都有燈光,老道低聲叫道:「德壽,你可留點神,我看他們姐倆有點扎手。」
  張德壽點頭,打房上縱下來,悄悄的來到西暗間窗戶外,打破窗戶紙,向屋中一看,就見蠟花有半寸來長,五十多歲一個婆子媽媽,寶藍褲褂,臥在板床上,頭朝北臉朝裡。床下靠東板牆有一個茶几,姑娘在茶几北面,玉腕托香腮,杏眼雙合。惡賊一伸手,由兜囊之中取出薰香盒子,捻螺絲蓋裝薰藥,用火折子引火將薰藥點著,上好螺絲蓋,將薰香盒子向窗戶孔中一遞,尾巴朝外,要拉尾巴放煙啦,自己一怔:「忘了含解藥了。」
  這才又打兜囊之中取出一塊解藥,含在口內,然後才拉仙鶴尾巴。青煙向屋中一打,就聽板床上婆子啊嚏一聲,張德壽又將薰香盒子仙鶴對著姑娘,使勁一拉仙鶴尾巴,薰了半天不見姑娘有動靜,張德壽心中暗想:「黑真真的髮髻,雙眉緊抱,是個童女。」忽聽姑娘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張德壽將薰香盒子裝在兜囊之中,向東暗間一看,劉雲抱頭睡覺呢,賊人這才又取出薰香盒子,仙鶴嘴插在窗戶紙內,一拉仙鶴尾巴,工夫不大,劉雲也打了一個噴嚏。惡賊一看這分光景,真叫比死過去的人多一口氣兒。惡賊為色的心盛,先奔東暗間,將門閂用匕首刀撬開進了屋中,打婆子的腳底下過去,先將蠟花打下來,端起燈來。對著姑娘一照,惡賊一看,姑娘素打扮,絹帕繃頭,一身藍,一雙軟底鞋,左腿搭在右磕膝蓋上。賊人看罷,將燈放下,賊人的意思,左手要攏姑娘的後背,右手要攏姑娘的腿。
  方一伸手,離姑娘約有一尺多遠,姑娘抬胳臂,就吧一聲,一隻袖箭奔賊人頭上打去,賊人一低頭,這枝袖箭由賊人的壯帽前頭穿過去,稍微擦了一點皮肉,箭穿皮破,血隨箭流。這一箭,將賊人為色之心,打得赴於東洋大海。賊人急忙往外屋逃走,就看外屋劉雲掌中提著亮銀鞭,叫道:「惡淫賊!你哪裡逃走?」惡賊翻身進屋,姑娘由板床底下取跨虎籃,賊人一個箭步縱至板床,踹開窗戶,縱到當院。劉雲此時已到院中,手中拿定十三節亮銀鞭,照定賊人便點,惡賊伸手亮戥克皮,接架相還,姑娘也由窗戶出來亮跨虎籃,姐弟二人圍住賊人。婆子喊道:「車夫快掌燈籠,院中有賊!」車把勢在廂房門外打著燈籠,婆子媽媽在北上房門外打著燈籠。惡道在東房上一看,徒弟就要吃虧,心中暗道:「我亮劍先殺了小冤家,然後再打發丫頭走。」惡道心中思索著,抽出寶劍。劉雲一看東廂房又有一個老道,恐怕姐姐吃虧,急奔惡道而來,老道縱到院子當中,與劉雲動手。婆子媽媽說道:「快喊店家吧,這不是賊人偷盜,其中必有緣故。」車把勢大聲喊道:「了不的啦!院裡有了賊啦!」天方二更多天,店裡伙計還有沒完事睡覺的呢,一聽東跨院喊有賊的聲音,遂各抄傢伙,一齊奔東跨院而來。內中就有方才伺候劉雲與老道師徒的那個伙計,他一進東跨院,就見老道與劉雲殺在一處,姑娘與一個年輕的殺在一處。列位,店中這幾個人如何上的了前呢?跑堂的出來就喊:「了不的啦!東跨院有了賊啦!」跑堂的這一喊,老道心中一發慌,遂向西南敗走。劉公子年輕,沒經過大敵,惡道一個敗勢,將雙劍交於左手,劉公子十三節亮銀鞭一點老道,老道右手拉劍,反背奔劉雲打去,直奔劉雲面門而來,劉雲一閃身,飛劍正中左胳膊之上,飛劍入骨,鮮血淋漓。惡道雙劍又分為左右,照定劉雲便劈,劉雲用十三節亮銀鞭接架相還。劉雲一看自己胳膊鮮血如注,不由的心中發慌,叫道:「姐姐多小心!兄弟受了劍傷啦!」鳳蘭姑娘動著手叫道:「兄弟!你叫千里追風小俠客,你趕緊逃命去吧,姐姐速求一死。」劉雲動著手說道:「要死姐弟死在一處,我豈能單自逃走?」惡道叫道:「張德壽!你將丫頭擋住,我結果小冤家的性命。將丫頭捉住,任你姦淫。」
  姑娘聞聽,又叫道:「劉雲你逃走吧!姐姐速求一死,決不能給咱劉家丟了人。你逃到古城村,對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爺與姐姐報仇雪恨。」劉雲哪裡肯捨了姐姐逃走?姑娘一看,劉雲決不忍扔下自己逃命,姑娘虛點一招,縱在圈子外,一橫跨虎籃,對著粉頸就要自刎一死。此時就聽東廂房上有人大聲喊道:「小姐不要自盡!賊人休要逞強!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張德壽聞聽,嚇的尿流滿褲,惡道念了一聲無量佛。蔣五爺說道:「劉公子,你姐弟先拿那年輕的賊人,我拿住老道,然後再拿年輕的賊人。」
  蔣五爺是怎麼個來由呢?皆因為蔣五爺頭次出世,就遇勝三爺告疾還家,英雄一掃興,自己仍然回歸松竹觀。見了艾道爺,艾道爺一見蔣伯芳回來,問道:「伯芳何以回廟?」蔣伯芳就將勝三爺告疾回家不出世之事,對艾道爺說了一遍。艾道爺說道:「你勝三哥他是行俠作義之人,不能在家久享清福,日後必然出世。你既回廟,我就仍然傳授你工夫吧。南七省行俠作義,非會水不可,你師兄弟們俱都會水,惟你水性毫無,這回你就練水性吧。」蔣伯芳說道:「師傅,弟子見水眼暈,不願學水,我打算跟你學鏢。」艾道爺說道:「學鏢也不錯,我就傳授你鏢法吧。」蔣伯芳說道:「我要學鏢,必須分量加重些。」艾道爺說道:「分量加重,也不能壓過你師兄勝英去。你也學一斤重的鏢足矣。」蔣伯芳說道:「我學一斤重的鏢,打造六隻如何?」艾道爺說道:「那有何不可?」於是打造了准斤十六兩的金鏢六隻,晝夜與艾道爺學鏢。光陰荏苒,轉瞬二年有餘,這日道爺叫道:「伯芳!你又要大開殺戒。你前次出世,赤線一道穿眉,今者雙眉俱有赤線。你拿鏡子照一照。」蔣伯芳用鏡一照,果然赤線穿雙眉。艾道爺說道:「你仍然還奔十三省總鏢局,你勝三哥不在鏢局,自有你道兄與和尚,也能切磋。」蔣伯芳不敢違背師命,朝罷了神像,帶兵刃暗器,二次下山,將昔日的衣服帶了兩身,包了一個小包裹,仍然身著青布褲褂。自萬績山松竹觀起身,仍然先到杭州盟兄的緞店裡,正趕上董士興在櫃上辦事,弟兄二人相見,悲喜交加。哥倆喝茶說話,蔣五爺說道:「前次小弟不辭而別,實因江蘇有緊要之事。這三年之久,但不知我那嫂嫂性格如何?」董世興答說:「自賢弟你走後,你嫂嫂與愚兄相親相愛,如賓如友,穩重端莊,現在並生了一男。我常私心竊幸,多虧賢弟你將我內人感化。」說著話,非叫蔣五爺到家不可,蔣五爺情不可卻,偕同董世興回家。一見盟嫂面有愧色,彷彿有對不過盟弟之意,敬五爺不亞如同胞。蔣五爺這日在緞店中閒坐,聽伙友們說:「現在貨要是夠賣的,就先別去辦貨,現在所有南七省著名的鏢頭,俱都去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去行人情。」蔣五爺問道:「是否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勝三爺家嗎?」伙計說道:「正是此人。」蔣五爺聽在心中,遂對董世興道:「現在直隸莫州古城村勝宅辦喜事,那不是別人,是我師兄勝英勝子川。小弟意欲夠奔古城村去。」董士興見不能阻攔,遂與五爺餞行,灑淚而別。蔣五爺曉行夜宿,非止一日,走到平安鎮,掌燈之時,一打聽本地之人,此距古城村尚有四十餘里。五爺雖然腳程快,然而未上勝宅來過,夜間怎麼問路?一想不如住在平安鎮,明日一早趕路。蔣五爺思索至此,一看路北有一座高升店,蔣五爺站在門前,方要住店,正趕上店裡伙計出來,這個伙計是狗眼看人低,見蔣五爺莊稼人的打扮,不向裡讓。蔣五爺一怒,又向南走去。行約五六百步,又見一座大店,名為吉慶店。伙計出來讓道:「客官該住店啦,再向前走就沒有店啦,一過站可就是古城村了。」五爺聞聽這位跑堂和氣之甚,遂問道:「伙計,有單間嗎?」跑堂說道:「有單間。」蔣五爺隨同伙計進店,住了北邊上的一間單間,打了淨面水沏上茶,伙計問道:「客官你喝什麼酒?」蔣五爺說道:「我不會喝酒。」伙計一聽不會喝酒,面上也有不悅之色。蔣五爺是賭著氣過來的,一看跑堂的這宗神氣,蔣五爺心中明白,不喝酒少得酒錢,蔣五爺遂說道:「我不會喝酒,我吃的多,一樣多給酒錢。你給我配八個菜,我給你兩弔酒錢。」伙計聞聽,說了幾句客氣話,歡歡喜喜,給蔣五爺配上菜來,端上飯食,蔣五爺吃喝已畢,安歇休息。蔣五爺睡的正熟之際,就聽有人喊嚷之聲。伙計說道:「眾位要是拿錯了東西,我們可不管。鬧賊是高升店,與咱們這兒沒有關係。」蔣五爺一聽,心中暗道:「我方才由高升店門前經過。跑堂的都不理我,此時他那店裡鬧賊,我就應當不管。唉,狗眼看人低。萬一要是有鏢行之人住在店中,遇上仇人,也未可知。」思索至此,提起亮銀盤龍棍,帶好小包裹,由腰間摸出一塊銀子放桌上,將門倒扣,躥房越脊,來到前面高升店。爬在房上一看,見一老道與一年輕的殺在一處,一個年輕的與姑娘動手,蔣五爺不明其中之故。又仔細一看,老道背後七棵寶劍,心中暗道:「莫不是老道七星真人?」正在思索之際,就聽姑娘叫道:「兄弟你走吧!你到莫州古城村與勝三大爺哭訴情由,叫勝三大爺與你我姐弟報仇雪恨。」五爺聽到這裡,一聲吶喊:「姑娘不要行拙志,飛天玉虎蔣伯芳來也!」
  劉雲姐弟知道有一位蔣伯芳蔣五爺,蔣伯芳可不知道那劉雲與鳳蘭姑娘。皆因為連雲山之事以後,劉雲搬靈回家安置完畢,回歸鏢局子,常常與黃三太提念,幾時得便看看勝三爺,黃三太說道:「你想念勝三爺,我要告訴你一個人,你更得羨慕。」劉雲問道:「什麼人呢?」黃三太說道:「有一位蔣五叔,在碧霞山單棍掃群賊,名震南七省,是當時的人物。」劉雲聽在心中,回家的時候常與姐姐提念此人,今日蔣五爺在房上一報姓名,劉雲心中猶如吃一涼藥一般。蔣五爺由房上跳下來,叫道:「劉公子!你去拿年輕之賊。」劉雲說道:「蔣五叔,你不認識我,勝三爺是我伯父。」鳳蘭姑娘一聽蔣五爺之名,也精神百倍,於是姐弟雙戰張德壽,飛天玉虎蔣伯芳獨戰惡道。蔣五爺一橫盤龍棍,說道:「惡道,我有心罵你,我怕挑刺礙著好肉。出家人有殺、盜、淫、妄、酒五戒,慈悲為本,不許殺害生靈。你這惡道是久慣殺人放火,竊取偷盜,你是無所不為,姦淫婦女,發賣薰香蒙汗藥,天生反覆無常,好酒貪杯,你五戒俱犯,今天你還逃得了嗎?」蔣五爺遂使八八六十四棍,大戰惡道七星真人。劉雲姐弟倆個打一個,自有工夫向蔣爺這邊看,就見蔣五爺白素素一張臉面,手中亮銀盤龍棍鴨卵粗細。這一次蔣五爺的工夫,可比前幾年高的多啦。惡道兩口寶劍上下翻飛,六十四棍未戰下惡道,蔣五爺一抖手,盤龍棍出去一丈多高,虎體彪軀一縱,盤龍棍改為行者棒,銀蛇亂躥,玉蟒翻身,將棍真使活啦,蛟龍出水,擺尾搖頭,上下左右中,一條棍纏住惡道。鳳蘭、劉雲一看,蔣五爺真是棍法絕倫,名不虛傳,行者棒使到四十餘棍,惡道的雙劍點蔣五爺面門,蔣五爺的棍向外一推,向右一繃嘍,惡道右手寶劍抽的快,左手稍慢一點,「噹啷」一聲,寶劍出手,五爺向前一跟步,裹手一棍,就聽「噹啷啷」一聲響,老道赤金別簪打飛,頭髮蓬鬆。老道遂念了一聲:「無量佛!我的佛!」縱身形上東房,在房簷上站著,並不逃走。惡道心中的意思,是站在房簷上等著蔣五爺,他以為蔣五爺必得隨後追他,容蔣五爺縱起身來,懸在半空之際,他好用劍劈蔣五爺,結果了五爺性命,再下來幫助徒弟動手。惡道在東房簷上,背朝外扭著臉,揚著右手的劍,五爺一看,老道不走,心中暗說:「這個雜毛會使飛劍,他是要用飛劍劈我。」五爺遂假作欲向上縱身的架勢,暗暗取出一隻金鏢來,一仰手,嗖的一聲,奔老道臀部打去,打的不偏不斜,正打著老道。老道右手的寶劍撒手,左手起鏢,腳底下一用力,「嘩啦」一聲,將房簷上的瓦踩下五六塊來。
  惡道起下鏢,扔於就地,翻身便跑,五爺下腰拾鏢,叫道:「惡道!今天遇在五爺的手下,想要逃走,勢比登天還難!」縱身軀上房,跟蹤奔東北而追,追下去五六道院子,俱都是店房,惡道越過一道大牆去,五爺縱到大牆之上,向上一看,長歎一聲,說道:「便宜了惡道了。」原來這段大牆後是一片葦塘,有五六里地長圓,老道鑽人葦塘中去了。五爺心中暗道:「這大一片葦塘,我若到葦塘中去尋找他,實非易事。再說店中劉公子現在受了劍傷,姑娘是女流之輩,焉能濟事?」五爺思索至此,遂翻身回來,躥房越脊,夠奔高升店而來,比及來到店中一看,張得壽已經逃走,姑娘已經進了上房,劉雲胳膊上鮮血直流,站在上房門口眺望。五爺由東房上跳下來,將棍立在東房簷下,由背後解下小包裹,取出大衣服來,披在身上。劉公子趕奔近前,雙膝跪倒,叫道:「五叔請上,受小姪一拜!若非五叔到來,我姐弟必遭惡道師徒之毒手。」蔣五爺遂伸手相攙,說道:「劉公子請起,五湖四海皆為弟兄。」劉雲叫道:「五叔您雖不識小姪,小姪久慕您的大名。小姪男與你一提,你就知道,我與黃三太弟兄七人締盟,就屬我歲數小。」五爺聞聽道:「如此說來,俱都是一家人了。此處夜風甚大,公子你的傷勢甚重,趕緊進屋,調治劍傷去吧。」此時趕車的把勢,與劉雲等陪著蔣五爺進了東暗間,店裡掌櫃的過來慰問,劉雲說道,我們是保鏢的,方才那老道師徒是江洋大盜,就是我們死於非命,也不干你店主事。掌櫃的,你給我幾尺白布、半刀棉紙來,以便治傷。」掌櫃的轉身軀出了上房,給找來白布棉紙,五爺由小包裹之中,取出止痛散敷在傷痕之上,用棉紙纏好,然後纏上白布。劉公子又將姐姐由西暗間叫出來,說道:「姐姐,這不是外人,這是勝三大爺師兄弟蔣五爺,請你過來謝一謝五叔救命之恩。」姑娘此時已穿好長大衣服,由西暗間同著婆子來到東暗間,姑娘叫道:「蔣五叔,你救我姐弟不死,不亞如重生父母,五叔請上,受難女一拜。」姑娘穩穩的磕一個頭。蔣五爺不敢伸手相攙,急忙向旁邊一閃,控背躬身,以禮相還,說道:「請歸西屋休息去吧,我與令弟談話。」劉姑娘站起身形,一看五爺實有子都之容;五爺一看姑娘,一身藍布衣服,樸素之中帶著十分的穩重端莊。蔣五爺在剎那間,不過無意識的看姑娘,可並不是輕薄的舉動,要是那麼一輕薄,可就丟了行俠作義的身份了;姑娘一看蔣五爺也是如此。姑娘轉身形出了西屋,劉雲叫道:「五叔,天也不早啦,咱們也該安歇了,明晨早起咱們好趕路。」爺兒倆正在說話之際,掌櫃的與伙計進了上房,手托一物,掌櫃的叫道:「達官爺,這是老道的楊木道冠赤金簪子,請達官爺收起來吧。」公子叫道:「五叔,你帶起來吧。」蔣五爺說道:「我豈能要此物?劉公子你收起來吧。」劉雲說道:「我姐弟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所救,豈有得其再生,怎肯思其財呢?」五爺一看,劉雲說話很老誠,五爺遂說道:「將此物贈於店家吧,掌櫃的受了許多的驚駭,伙計一半,櫃上一半,均而分之。」掌櫃的與伙計謝了五爺與劉雲,又給沏上一壺好茶來。爺兒倆這一說話,天光已經發曉了,劉雲算了店飯錢,交與伙計,另外又多給了一兩銀子的酒錢,五爺叫店伙計到吉慶店告訴店裡掌櫃的,昨天住的姓蔣那位客官,連房錢帶飯錢,共合給留下二兩銀子,餘下的算酒錢,一清二白。車把勢套好了車,姑娘上車,劉雲叫道:「五叔!金傷藥雖好,究竟怕馬顛顫,我跨車轅,你騎我的馬。」
  五爺聞聽笑說道:「劉公子,我從南省直走至此,一步幾腳力也未僱,剩下四五十里地了,我實不慣騎馬,你跨車轅,將馬拴在車後面,這四十多里地我保護車輛。別說是由此去古城村四十里之遙,就是走遍南七北六十三省,也沒有敢正眼看咱們爺們的。」列位,話雖不假,但是顯著五爺驕傲一點。姑娘在車裡說道:「五叔若要步行,可將包裹放在車中。」五爺由打江下縣萬笏山松竹觀起身,俱都是自己扛著棍與包裹,難道說四十里地就不能自己扛著嗎?因為難卻姐弟的美意,五爺遂將棍與小包裹交與劉雲,劉雲一接棍,未留神,將棍掉落塵埃,劉雲心中暗道:「好重的棍,看五叔年紀不大,臂力過人。」棍要是輕了,豈能掃十三省的群賊呢?叫車把勢幫劉雲,才將棍放於車上。姑娘在車裡一摸一掂這條棍,也不由的暗中贊成五爺的臂力。車一超出店門,店主對五爺千恩萬謝。列位,因為什麼店裡掌櫃的這樣的謝五爺呢?就皆因店中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對於店家毫無牽連,並且還將赤金簪子送與了店家。且說蔣五爺等由平安鎮一起身,四十里地一搖鞭就到,天將到了吃早飯的時候,進了古城村西村口。車夫打探勝宅,真是三尺蒙童,沒有不知道的,指明瞭道路,把勢把車趕到勝宅大門以外槐樹之下,上前叫道:「門上有人嗎?」老家人由打外面出來,車夫說道:「勞你駕,你給回票一聲,就提蔣五爺來啦。」家人一看,車中有女眷,一位少年週身血跡,急速跑進去回稟。
  勝爺急派女眷接待女眷,勝爺欲要親自迎接蔣五爺,道爺攔阻勝爺,怕勝爺傷痕有礙,於是大伙出來迎接蔣五爺與劉雲。黃三太、楊香五攙扶著劉雲拜見了勝爺,勝爺一問劉公子因何受傷,劉雲哭訴高升店之事。勝爺安慰劉雲說道:「我已不能出世了,我必奉煩這一干老少賓朋,遇機捉拿老道,與公子報仇。」
  賈七爺在一旁答言:「勝三哥,你先別議論給劉公子報仇,老道千山萬水來到此地,他絕不是專為劉公子,他一定知道您辦喜事,屆期必來攪鬧。」大眾有說他不敢來的,有說他必來的,有說叫他回不去南的,有說到喜事正日子要多加點小心就是啦。
  不表大眾紛紛議論,勝爺說道:「劉公子,你要是早來兩天,我還臥床不起呢。咱倆人是同病相憐,你受的是飛劍之傷,我受的是毒藥袖箭,若非諸葛道爺前來搭救,老夫早作泉下人矣。」說著話,大伙不禁的歎息。黃三太叫道:「劉賢弟!這一干人們,你還多有不識的,我給你介紹介紹。於是與黃三太同輩的俱以弟兄論,比黃三太長一輩的以叔伯論,介紹已畢,擺上酒席,眾小弟兄們陪劉雲與蔣五爺入座用飯。勝爺的宅院是三層,前後中,中院天棚底下就作為喜事的席棚,因為人位來的甚多,大廳裡面不能容納。百里不同風,直隸莫州娶媳婦的風俗,向來是用官轎彩轎兩乘,新郎乘坐官轎,喜期前一日,新郎先乘轎拜岳家之門,岳家必請幾位能談能論的人,陪著新郎喝酒,以灌醉新郎為目的,謂醉新郎酒。第二天男家娶新婦之時,新郎雙插金花獅子佩紅,乘坐官轎在前,新婦乘彩轎於後,沿路之上,無所避忌,雖有州縣官之轎於前,概不避路,謂之小登科也。娶至家門,下轎之時,新婦踏馬鞍鞘乘板石等,進大門,地鋪新紅氈,足不沾地。比及新婦至新室,拜畢天地之後,然後又拜祖先及公婆等,拜天地時新婦以紅綢罩頂,拜罷天地,新郎以秤桿挑紅綢。晚間新婦一桌酒席,有四位姑娘陪伴,金鳳、銀鳳、袁紅玉、劉鳳蘭等,新婦上座。正日子這天,勝爺預備了二百桌酒席,因為請帖是二百份。勝爺的人緣好,十里八里,沒有接著帖的前來行人情的,不下五六百家,蕭銀龍一看預備的酒席要不夠用的,於是派車到莫州趕辦酒席,購買雞鴨魚肉。蕭銀龍划策,所有鏢行之人,俱都後坐席,有席坐席,無席家常便飯。列位,大凡鄉莊之人,誰要上趕著誰隨一份禮,那個人情就大啦,這是表示勝爺的人緣。且說坐席之時,勝奎按桌謝客,凡老先輩俱都挨次序磕頭,鏢行之人,由劍客震三山那起首。蕭銀龍說道:「且慢。眾位,新郎哥我勝奎哥謝席,磕了一天頭啦,咱鏢行七十來位,比我奎哥年小的,只有三四位,要按位磕,勝奎哥成了磕頭蟲啦。我的主意,眾位叔叔大爺多原諒,咱們來個總禮,四面為上,磕四個頭。大家叔叔大爺們算疼愛我的奎哥哥。」第一位老劍客答應說道:「倒也很好。」其餘蕭三俠、孟二俠大眾等,同聲贊成。金頭虎喊道:「你這是動了算盤啦,你預備的是在勝三大爺這裡就親娶媳婦,為的是到那時候,你也省著點,好來一個總禮兒。」
  蕭銀龍聞聽笑道:「我媳婦是你什麼人?」金頭虎說道:「我沒說你,你媳婦是我表妹,我說張茂龍呢。」大伙哄堂一笑,熱鬧非常。眾位齊聲說道:「今天咱們是喜酒,一醉方休,多喝勝三爺幾杯。」劍客、蔣五爺、胡景春、聾啞仙師、弼昆和尚,這幾位不喝酒。與大伙猜拳是茶當酒,真稱得起熱鬧非常,眾英雄齊聚一室,尤為難得。
  常言說的好,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此時天已二更來天,老道師徒已來勝宅,七星真人趙昆福,用硫磺、燄硝引火之物,撒在勝宅廚房紅棚十餘處之多。張德壽在內宅喜房前去採花,惡賊到了內宅,一看五間大房,結彩懸燈,屋中明燭輝煌,俱都是白蠟用銀珠染紅,白蠟沒有氣味,而且明亮,辦喜事最講究不過。五間大房後窗戶上頭是紗,底下是紙糊著,惡賊隱在後屋坡,隔著紗窗觀看新人,真而且真。新姑娘面南,二位小姐在東,二位小姐在西,陪伴新人。西面是金鳳、銀鳳姐妹二人。惡賊借燈光一看,銀鳳小姐淡妝,略擦了點脂粉,惡賊一看認識,心中暗道:「前三年我在蓮花湖後山看過此女,方要下腰抱他之時,被蕭銀龍給我攪散。」惡賊看罷銀鳳,又一看東面二位姑娘,也認識,一個是在高升店裡交過手的姑娘,心中暗道:「必是在高升店沒有姻緣之分。」再看張茂龍未婚妻袁紅玉,真是紅粉佳人,新婦真是萬鍾風流。惡賊看罷,不覺心動神移,準備今夜晚用薰香,姦淫殺戮,要將勝宅鬧得天翻地覆。賊人心中又暗說道:「今夜我若果能夜占五美,這一世的豔福足矣。這四個丫頭好比狠妲己、笑褒姒、醉貴妃、病西施,居中坐著的好比漢昭君。我張德壽命中犯桃花,紅鸞星照命,樂何如之!」惡賊正在思索,就聽西邊銀鳳叫道:「新嫂嫂!你喝點喜酒,吃點東西。嫂嫂為何哭哭啼啼?為什麼不吃不喝?你看我奎哥哥長的夠多俊哪,雖然是一武生,恰如文雅秀士,嫂子跟新郎真如美玉砌成了的人兒,久後歡喜的時候多著呢。喝杯酒吧。」惡賊是下賤之輩,色中急鬼,心中說道:「姑娘也什麼都懂的。」心中思索著,不由的骨戰筋酥起來,腳尖一滑,幾乎打後坡掉下來,背後十字絆燈籠穗一掃紗窗的楞兒,「刷啦」一聲。這四位姑娘俱都是山中長大成人,金鳳、銀鳳姐妹是蓮花湖第一老寨主於豐恒的姑娘,在蓮花湖長大成人;張茂龍未過門之妻袁紅玉蕭玉台長大成人,三個哥哥袁龍、袁虎、袁豹,俱都是山大王;就是鳳蘭小姐總兵大人之女,王氏賢人所生,在連雲山拜義父於南俠王靈,八九年的工夫,也是山中長大。這四位姑娘都山里長大了的,武術精奇。
  銀鳳向外一看,紗窗外有一個人影兒,珍珠倒掛,明顯著背插單刀一口,銀鳳叫道:「大姐姐!咱們在東屋房裡,今晚聽他們小倆口夜間都說什麼話,姐姐你附耳過來。」金鳳探頭過去,銀鳳低聲說道:「姐姐你別露出神來,你看北面紗窗外有了賊啦。」金鳳假裝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果然有人。銀鳳又叫道:「紅玉、鳳蘭姐姐,今天咱們姐兒四個聽房,你願意不願意?」
  那姐倆齊聲說道:「妹妹說好便好。」銀鳳說道:「你要願意,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一句話,咱們好耍笑他們小倆口兒。」
  紅玉、鳳蘭俱都湊到銀鳳身邊,銀鳳低聲叫道:「二位姐姐,你看紗窗外有人啦。決不是鬧新房的,要是小弟兄們鬧新房,不能背後插單刀,收拾那麼利便。」二位姑娘一看,果然有了賊人。姐兒四個都是看一眼,就回過頭去不看了。銀鳳叫道:「二位姐姐,你們看天不早啦,一會兒新郎要人洞房啦,咱們還在這屋不便,叫婆子將席撤到東暗間吧,咱們上東暗間去喝酒。」有本宅婆子丫環,有姑娘們帶來的婆子丫環,大眾手忙腳亂,將席撤去。銀鳳說道:「婆子丫環們,也不必在這兒伺候,你們該吃飯喝酒去啦。」婆子丫環等俱都歡歡喜喜,齊奔下房吃飯去了。此時東裡暗間只有一位新婦,東外間四位姑娘,張德壽一看,暗道:「這真是天假其便。」由房上繞到前坡下來,一掀斑竹簾,進了西屋,鑽在鋪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將婆子丫環打發走了,姐兒們由外間進東暗間屋,早就留著神,一看賊人進了西屋,低聲叫道:「三位姐姐,賊人入了窯啦。」大伙聞聽俱都點點頭,銀鳳又叫道:「眾位姐姐,婆子丫環沒經過喜事,他們還沒與新郎新嫂嫂鋪床呢,我們幫忙,咱給鋪床去。」語畢,由被架上取下一個包裹,其實這不是鋪蓋,乃是姐妹四位的兵刃暗器。姐兒四個換好了緊小的衣服,帶上兵刃暗器,準備與賊人交手,可惜新人是屠大爺的老姑娘,一招武術也不會。怎麼屠大爺的姑娘沒學武工呢?皆因為屠大爺的夫人年輕,屠大爺得老姑娘的時候,勝爺與屠大爺在鏢局喝酒,換了兩杯,勝爺道:「咱們改改門風,你別叫姑娘學武,久後我娶過兒掃之後,我如同親生自養的姑娘看待。」屠大爺說道:「正合我意。」故此姑娘並未學武。勝屠兩家自結親之後,沒有三年的工夫,屠大奶奶就去世了,姑娘那時只三歲,屠大少爺只十三四歲(大少爺名叫屠士遠)。鎮九江屠大爺辦完喪事之事,眾親友街坊鄰居跟屠大爺說道:「你家大業大,無人照管,少爺與姑娘都在幼小之時,你再續娶一位吧。」屠大爺說道:「眾位親友,我這大年歲,我還續的什麼弦呢?」親友們一商量,也不管屠大爺會拉三板一眼不會,就在背地裡續弦啦。續弦一個多月,屠大爺就帶著少爺上鏢局子去啦。康熙年間,後續的老伴多有不賢的。屠大爺這位老伴,很虐待姑娘。屠大爺常不在家,屠大爺有時回家的時候,暗中向姑娘問道:「你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比我親生的都強。」談笑書生屠士遠每逢回家,也暗問妹妹:「母親待你如何?」姑娘說道:「兄長,不用掛念我,母親待我好極啦。」因此姑娘受了十幾年的折磨,到了出閣的時候,哪會不想親娘。列位,每逢有親娘的姑娘出閣的時候,母親走出來走進去,捨不得姑娘走,多留不住,不用提那份難受啦。姑娘要什麼東西,也是與母親要,好說話;要是跟父親兄長要東西,就有好些個不能出口的。這位姑娘今天出了閣啦,坐在床上想起親娘,故此不吃不喝,眼淚汪汪。銀鳳知道姑娘沒有親娘,因思想親娘心中難受,耍戲新人,為的是一笑解千愁,叫新人喝酒吃東西。誰知道後坡紗窗外來了一個賊人,萬惡的淫賊錯會了意啦,他以為四位姑娘是思春呢。他一個失神,幾乎掉下來,後窗戶一響,被銀鳳姑娘窺見,銀鳳用智打發開了婆子丫環。賊人一看婆子走啦,由後坡到前坡打房上下來,進西屋轉身奔西暗間床底下去了。銀鳳姑娘叫道:「大姐姐你先出去,將西暗間前窗戶堵住,紅玉姐姐你繞西暗間後窗戶外隱住,就是鳳蘭姐姐學業高,你將外屋斑竹外隱住,我堵住西暗間門口外。」四位姑娘商量已畢,依計而行。銀鳳姑娘搬了一個圓凳,向西暗間簾外一放,向凳子上一坐,臉朝裡,姑娘說道:「好熱天哪。」惡賊在床下,心中說道:「你想喝水麼?」姑娘又道:「你熱不熱呀?」惡賊在屋中一聽,心中暗道:「他這是跟誰說話呢?」就聽姑娘又說道:「你在床底下熱不熱呢?問你呢。」惡賊張德壽一聽,原來是跟我說上話啦。又聽姑娘說道:「臭賊告訴你,這兒你找不出便宜。你是孫子輩,你要在床下隱著不出來,我用雞爪鐮向床底下紮你。」張德壽一聽,我若不出去,這個姑娘要用雞爪鐮一亂紮,我豈不成了蝦醬啦?
  賊人打床底下出來一看,銀鳳姑娘堵著門口,懷抱雞爪鐮,賊人在屋中一打轉,要打後窗戶出走,銀鳳喊道:「賊人要打後窗戶走,姐姐多留神!」後窗戶有人答道:「我的柳葉刀早等著他呢,他要出來我用刀連窗戶一塊紮。」銀鳳叫道:「姐姐留神前窗戶!」金鳳說:「知道!他打前窗戶走,我用雞爪鐮連窗戶一塊都捋下來。」銀鳳又叫道:「鳳蘭姐姐,你多留神哪!」鳳蘭說道:「不用妹子你多囑,跨虎籃堵著門呢。」銀鳳又叫道:「臭賊!押寶你都出不去,四面堵你這個臭賊。」列位,惡淫賊今夜晚間要姦淫五美,沒占上五美,倒被四美四面圍上,出不去屋啦。惡淫賊此時人地無牙爪,飛上天去無羽毛,萬般無法,賊人揠戥殼皮攔著姑娘腰就是一刀,姑娘雞爪雙鐮立著一迎,就聽噹啷一聲,賊人兵刃碰在雞爪鐮上,仍然不能出門。惡賊急中生巧,右手揠刀,一回頭左手登鏢,這一刀直奔銀鳳小姐紮去,姑娘雞爪鐮往外一推,賊人乘勁左手就打一鏢,銀鳳一閃,這鏢擦著肩頭過去,稍微傷著一點肉皮,若不是銀鳳姑娘身法快,出其不意,這一鏢還真躲不過去。銀鳳在蓮花湖生長,自幼學藝,雖然說不上能征慣戰,也可稱經的多見的廣,於豐恒年老惜子女,將平生的絕藝,俱都授與二位姑娘,所以二姑娘學的武藝高強,手明眼快。銀鳳躲過去這只鏢,向裡間屋一看,新嫂子中了鏢啦,銀鳳心中不由的一亂,遂大聲喊道:「新嫂子受了傷啦!」賊人張德壽又一刀奔姑娘剁去,緊跟著向外就縱,銀鳳一閃身形,賊人縱到外間屋。銀鳳喊叫:「姐姐們留神,賊人要出去!」張德壽此時緊行幾步,夠奔外屋門口,伸手一捋斑竹簾,向當院一拋,鳳蘭用跨虎籃一捋,捋住斑竹簾子,賊人抽空出了外間屋,抹頭向西,鳳蘭由後面便剁。列位,賊人這口戥殼皮,頭是圓的,沒尖沒背,今天可就占了便宜啦,雞爪鐮、跨虎籃捋不住他的兵刃。袁紅玉也由後窗戶繞到前院,四位姑娘圍戰惡賊張德壽。銀鳳喊道:「不好啦!有人快給前院送信,有賊人現在攪鬧洞房,將新人傷啦,傷痕還是很重。」內中有大腳的婆子往前院便跑,跑到中院,大伙正在紅棚裡推杯換盞,熱鬧非常。婆子叫道:「老當家的,了不的啦!後面鬧了賊啦。新姑娘受傷甚重,不知死活,四位姑娘與賊人動手呢。」眾英雄一聽,一陣哄堂大亂,各找自己的兵刃。蕭銀龍喊道:「眾位!咱們自己可別亂,倘若咱們自己一亂,今天勝宅這個吵子可就大啦。眾位老前輩尊長們,可不是我自逞其能,敢調遣老前輩,賈七叔、夏侯老伯父,趕緊一位奔宅院東,一位奔宅院西;歐陽叔父二位,一位在宅院前,一位在宅院後,閃出十丈廿丈去;餘下的眾鏢頭,各去東牆外、西牆外、前大門四外埋伏,將勝宅團團圍住。」蕭銀龍分派完畢。大伙剛走了兩撥,此時有按計劃向外走的,還有沒武學膽小破門而逃的。又聽得勝宅西跨院吶喊聲音,煙火交加。在勝爺辦喜事前幾天,天氣非常之燥,曬的天棚桿子非常的乾燥,火一著起來,燒的天棚桿子嘎叭嘎叭的亂響。勝三爺一看,不由的混身立抖。蕭銀龍叫道:「勝三伯父!你不用著急,這不是天火,你聞聞硫磺燄硝的氣味太大啦。勝奎哥哥,快去帶領人去救火。」勝奎摘去雙插花,帶領眾人前去救火。勝奎方到西跨院,後宅喜棚也著起來了,比西跨院的火還大,火光沖天。
  神刀將李四爺也帶領眾人頭去救火,俱都是會武術之人,一看天棚著啦,順著桿子爬上去,將天棚用刀都剁啦,真是奮不顧身,拼命撲火。當下內宅四位姑娘圍著賊人動手,銀鳳心中非常著急,為什麼打發婆子送信去,七十多位,怎麼一位也不到呢?銀鳳姑娘一看,前後院忽然烈火騰空,心中暗道:「無怪乎都沒到後宅呢,怎麼火光起來啦?」此時姑娘與賊人動著手,賊人此時閃展騰挪,上下翻飛,一見火光沖天,賊人倒助起膽量來了,動著手又登出一隻鏢來,照定鳳蘭打去,鳳蘭一閃身軀,躲開一個空子,賊人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紅玉要追,銀鳳說道:「別追,先看看新嫂子吧。」
  不言姑娘們與新人治傷,且說惡賊跑到前院,只見前院燈光俱滅,東院喜棚只著了兩層席,眾人救火救的得法。惡賊見東坡黑暗,遂直奔東群牆而去,胳膊一跨大牆,飄身下去,縱到牆外,腳尖一點地,將要站穩,東牆根下趴伏著的人,站起身形,打火折子一照喊道:「賊人!你哪裡逃走!認得談笑書生屠士遠嗎?」揠刀就剁。賊人並不答話,亮兵刃接架相還,二人戰到十幾個回合,屠大少爺刀法精奇,賊人虛點一刀,奔南便跑。迎面一人抖十三節亮銀鞭,大聲喊道:「淫賊哪裡逃走!認得你家劉少爺嗎?」張德壽不敢貪戰,抹頭又往北而跑。
  北面上一人喊叫:「唔呀,混賬王八羔子,歐陽德在此!」賊人不敢遞手,轉身又向東跑,離樹林子切近,就見有一人在樹林前迎面而站,一手打火折叫道:「惡賊張德壽,你可認識賽北觀音蕭銀龍!」語畢,熄滅了火折,取出判官雙筆,與賊人交手。銀龍喊道:「劉賢弟!屠大少爺!歐陽兄長!你們千萬繞過樹林,圍住東北南三面。」賊人聞聽,咬牙憤恨:「這個短命鬼真厲害,他畫出圈來,非往勝宅那方面擠我不可,我偏進樹林子。」二人動著手,賊人虛砍一刀,仍然奔樹林子逃走,賊人進了樹林子,蕭銀龍喊道:「眾位仁兄賢弟!」咱們將他四面圍住,千萬別進樹林子。他要打樹林子裡出來,咱們看見他,他就走不了。」銀龍正在指揮眾人之際,就聽樹林子裡「噯呀!當!」的一聲,將刀拋於就地。要知張德壽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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