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陰手

  陶賊似知厲害,急喊得一聲「四太爺饒命!」人已跪伏在地。席泗手剛一伸,陶賊便殺豬也似哭喊起來。席泗罵得一聲「狗賊」,手再一點便沒了聲息,單手一把抓起,拎將起來,將二賊放在一起,轉身便走。
  姜、沈二人忙急趕上,口喊「師父」,未及行禮,席泗回顧笑說:「你們不要忙,我把那一個狗賊抓來再說。」話未說完,周家兩小兄弟忽然急匆匆跑進,兩下差不多撞個滿懷。
  席泗停步問道:「那狗強盜逃走了麼?」
  大的一個答道:「你剛將他點倒,放在殿台下面,剛一轉身,廟場賣膏藥的刑二忽由樹林旁邊跑出,怕他打我沒有敢喊。幸而先並不知解法,連拍帶捏了好幾處,人都未動。後聽低聲說了幾句,狗強盜也未開口,不知怎的竟會被他解了穴道,便同逃走。
  「狗賊好似痛極,還叫了半聲,被刑二將嘴按住,逃得甚急。因四太爺方才不許開口驚動外人,沒有喊你。等我趕到下面,我兄弟正由前面趕來,他說並未遇見有人逃過,這條路無人往來,這好月亮,眼前的事竟未看見,真個奇怪。」
  姜飛驚道:「那賣膏藥的和廟中和尚是一黨,再加上一個墨蝴蝶,莫要走漏師父機密,我們快追他回來!」
  席泗笑道:「廟前人多,如何下手?二賊知我厲害。決不敢在此停留。也是我一時大意,只知賊黨共有三人,沒想到平日假作賣拳、實是黑賊的刑二與禿驢法光是一黨,今夜三賊也與相識,方才三賊尾隨你們,曾往禿驢殿房中去了一次,照此情勢,三賊尾隨想害你們,禿驢必已知道,只不知我會在此。
  「也許刑二想要分肥,又料你兩弟兄有點來歷,掩在一旁偷看,見狗賊被我點倒,趕進林內乘機下手。我因淫賊墨蝴蝶作惡太多,想多給他吃一點苦頭,以為這裡不會有人來此。又恐你們吃虧,並想試試你們膽力,隨便把狗賊氣穴閉住,未點死穴,放在台下暗影之中,匆匆趕來,一時大意,被他同黨救走。
  「此時還有二賊不曾打發,禿驢想已得信,再往追賊難免生出枝節。好在我既安心除這狗賊,不怕他逃上天去,無須忙此一時。開封城內就有幾個閹黨,均是廢物。禿驢知我的來歷,決不敢當時發難,甚或先自避開都在意中。前往通風的人不等趕到,我們己早走開。我先發落這兩個狗強盜再打主意罷。」
  這時陶賊已被點了啞穴,王賊想掙起逃走,見此情勢,認出來人正是綠林中聞名喪膽的那位魔頭,知其心狠手辣,疾惡如仇,乖乖聽命或者保得殘生,哪裡還敢再存逃念,戰兢兢爬起,蹲在陶賊身旁,低聲警告,說這位太歲的厲害,並且軟硬不吃,任你千言萬語,他有一定之規,最好聽憑發落,詞色恭順到底好些。
  否則,過於膽小怕死,沒有骨頭,固招四太爺生氣,白吃苦頭;稍微嘴硬,處置更是厲害,叫你哭笑不得,死活都難。
  正在心驚肉跳,愁顏相對,悔恨無及,忽聽說要發落,王老虎忙即壯著膽子起身走過,顫聲說道:「四大爺莫要生氣,我們自知罪惡深重,犯在你老人家手中,能放我一條狗命自是感激萬分。否則也請先將我那朋友陶三奎解開,任憑發落,只請手下留情,該死該活賞我們一個痛快。」
  席泗這次和沈、姜二人見面,直似換了一人,神態既極從容,詞色尤為文靜。本來面有笑容,見王老虎走過,將一雙炯炯有光的英目注定王賊面上,一言不發。
  聽完停了停,忽然笑罵道:「你這狗強盜倒會打算,知道我軟硬不吃的脾氣,又最恨那平日窮凶極惡,一旦被擒打敗,便搖尾縮頭、貪生怕死那樣沒骨頭的狗種,想假充光棍,於中取巧,顯得你力竭勢窮,便自認命,決不含糊,也不和瘋狗一樣滿嘴狂噴亂咬,一個投了我的脾胃便可從輕發落,日後再去為惡,還顯得你是光棍,栽倒在我手中也不算丟人。
  「卻沒想到你這狗賊欺軟怕硬,經不起風浪,平日何等兇惡,此時知我厲害,心膽早寒,明知逃走不脫,出於無奈,口氣彷彿軟中帶硬,不是膿包,實則聲音都抖。我最恨這樣無恥敗類,比那真膿包還要可惡。你方才說光棍眼裡不染沙子,也不想我怎會吃你這一套!」
  話未說完,王老虎已嚇得渾身亂抖,由不得矮了半截。
  席泗見他跪倒,似更有氣,兩條長眉往上一飛,兩目精光外射,哈哈笑道:「我果然看得不差,想活容易,你方才自稱罪惡深重,你且照實說出,只有一線之路可以寬容決不殺你。」
  王老虎自知平日殺人劫財造孽太多,哪裡還敢開口,跪在地下一路叩頭,哪裡回得出一句話來。
  姜飛想起他方才可惡,揚手就是一掌,打得順口流血,握著半邊痛臉,直呼「小爺饒命!」
  席泗便令姜飛將陶賊拖來。姜飛依言拖到,席泗先將穴道解開,使其自供罪惡;否則用五陰手點他重穴,叫他受盡罪孽,死活都難。二賊知他說得出做得到,心膽皆寒,沒奈何只得備將平日姦淫殺搶種種惡跡說了出來。
  席泗笑指王老虎道:「我只知你殺人搶劫許多可惡,陶賊動輒殺人全家,好些良家婦女都是先奸後殺,死有餘辜,還不知他以前又做過捕快,如今積了許多造孽錢,在家做惡霸,已該萬死,每年還要出來做上幾次強盜,又與閹黨勾結,魚肉良民,無惡不作。
  「今日犯在我手內,就這樣死法未免便宜了他,我照例每次動手只誅首惡,一則他比你還要該死,二則我不願留下死屍連累旁人。你雖萬惡,偶然還能送點賊贓分與窮人,有這樣一個替死鬼在前面,大大便宜了你,再想做強盜出去害人雖然無望,三五年的狗命總可保全,落個全屍回去。但我向不輕放惡人,必須代我辦一點事,你願意麼?」
  王老虎知他下手必辣,聽口氣自己已可保全,不禁驚喜交集出於望外,連聲應諾。
  席泗笑道:「此事容易,我因陶賊淫凶萬惡,想替那許多苦主冤魂出口惡氣,叫他死前多受上幾天活罪,就便保一全屍,不使官差看出,免得連累好人。少時將他點了重穴,必須由你背他上路,僱一車轎送他到家;我再將你真氣點破,由明日起你便一天弱似一天,終身不能用力。如其改惡歸善,只要心平氣和,也許多活兩年。否則休說與人動武,稍微發怒便要早死。」
  陶三奎久在綠林,比王老虎還要明白,深知敵人厲害,先知惡名久播,無法求生,只想求個痛快,不料敵人這等疾惡,情知那五陰手的厲害,一經點了重穴,六脈全乖,身軟如棉,人便瘋癱,休說手打,便是一張紙頭拂在身上也是奇痛鑽心,勝如刀割;並且聲音已失,一句話也說不出。
  此是武當、崑崙兩派對付敵人最厲害的手法,不是對方萬惡滔天從不妄用。死期長短全憑下手人功力深淺。最厲害的使敵人受盡七日夜工夫的苦痛,方始狂噴黑血而亡。想起近年業有良田萬畝,妻妾成群,何等享受,好端端靜極思動,妄想勾結閹黨謀個官做,又不捨得先墊本錢,遇上機會照樣還是明搶暗偷。
  如非貪心太盛,大小不拘,遇上機會決不放過,憑自己的家財,像兩小狗所帶這點有數銀子怎會放在心上?做夢也未想到惡貫滿盈,為這有限幾十兩銀子送命,還遭慘死,越想越不值。
  方才如非被小狗將手打傷,或者也能逃走,今已無望,不由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假裝膽寒手戰,暗將力氣運足,雙足蹬地,突然縱起,冷不防照准姜飛一頭撞去。本意暗算泄恨,死前試他一下,不問成功與否,人一落地便往側面石筍上撞個腦漿迸裂,省得受那活罪。
  不料身剛一挺,耳聽哈哈一笑,暗道不好,已被席泗夾背心一把抓住,宛如中了一把鋼鉤,其痛徹骨。剛慘號得半聲,猛又覺腰隙間軟骨微麻,人便不能言動。
  席泗隨手將他放在王老虎肩上,令其捧住,笑道:「我近年不為己甚,雖恨此賊淫凶,強盜之外兼充惡霸,閹黨,恨他不過,畢竟這類手法太慘,還在舉棋不定。賊巢又遠,更恐識竅的賊黨中途解救又去害人。只有點他重穴才可無事。正在盤算,不料他會自作自受。
  「我這兩個徒兒均未成年,人又善良,你們素不相識,共總只有幾十兩銀子在身邊,不是什麼豪紳富商。方才聽你二人途中商計,你不過想將銀子搶去便罷,他因吳賊說這銀子乃他得而復失之物,料定家中還有,不特要逼人家全數獻出,還要全數殺死,為吳賊出氣。
  「這等兇惡已無人性,此時死在臨頭,還敢當我行兇,平日隨意殘殺慘無人道可想而知,不給他多受一點罪孽情理難容。先想叫他上路之時再受活罪,給你省一點力,但我此法久已未用,還須費事,賊禿驢通風約人又將到來,好些顧慮。
  「這樣再好也沒有,我已點了他的重穴,休說被人擠撞,你背在身上稍一走動他便痛苦難當。此賊便是惡人榜樣,我現將你真氣破去,以後無法為惡。如見同類賊黨,可將今日之事告知,勸他們早日回頭,免遭惡報,你背了他走罷。」
  王老虎早已心寒膽顫,痛悔前非,一面答應,忍不住痛哭起來。
  席泗把臉一沉道:「你見以後不能做賊傷心麼?」
  王老虎哭道:「小人雖是強盜,當初原是出於不得已,不過性情太暴,殺了幾條人命,有時想起也頗後悔,早想洗手改行,只為手頭大鬆,好交朋友,接濟苦人無什餘財,遷延至今。這兩弟兄事前不知是你徒弟,因和吳章交厚,聽了一面之詞,意欲代他出氣,就便分點銀子化用。
  「曾勸陶三哥專搶銀子,不殺他們,免留死屍連累別人,雖非有什好心,並無殺人之念。如今悔恨無及,活在世上成了廢物,以後不能做賊,我又是個窮漢,轉不如死了痛快,但我自己不能下手,四太爺可否算好日期,點我穴道,只不要用五陰手多受罪孽,我將陶三哥送到家中,能夠到日無疾而終就感激了。」
  席泗注目靜聽,略一尋思,笑道:「你以後不能用力,無法謀生,果然死了的好。如今給你三個月期限,由你將人送到,安排好了後事,到時無疾而終也可。但我所說必須辦到,三月之內力氣還在,你如違背我所說,或者為惡,被我尋去,你這狗賊罪孽比他所受更大,莫怪我狠。」
  王老虎連聲謝諾。席泗因見陶賊被王老虎用手由後托住,前身搭在肩上,頭上正冒冷汗,二目凶光亂轉,又教了一套話:「有人如問,你推生了急病,連夜僱車送他回去。並說陶賊財產妻妾均是偷盜霸佔而來,照他所說並無子女。別的惡事你不許再做,陶賊死後卻可代為做主,將他搶來的妻妾給資遣散,所有田財分與貧農窮人。如辦得好,也許多活兩月,到時我自前往尋你。」
  王老虎聽出似有生機,心方一喜,忽聽喝道:「話已說完,還不快走!」跟著,便覺背脊上軟筋扭了一下,酸痛難忍,幾乎叫出聲來,料知點了奇怪穴道,大約還有三月壽命,只不知日後往尋是何用意,心亂如麻,只得謝別,背了陶賊走去。
  姜飛等人走遠,笑問:「師父為何輕饒了他?日後尋他作什?莫非這樣惡人還想救他麼?」
  席泗道:「小娃兒家曉得什麼!我們耽擱雖然不久,禿驢必已喊人,我師徒一走了事,周家兩小弟兄卻不可被其看出,好在方才沒有與賊對面,我已另托了人,只不同路便可無害。此地不宜再停,分路走罷。」
  隨令周家兩小弟兄帶了所餘酒食由樹林後繞往前面,自帶沈、姜二人徑由龍亭後面土坡沿著林間曲折小徑直奔城牆之下,令姜飛伏在肩上,單臂夾著沈鴻越城而過。
  姜飛方說:「師父,我和大哥的包裹銀兩還在祠堂裡面呢。」
  席泗笑道:「還用你說,方才我見三賊跟在你們身後,便料事完不能回去。恰巧遇見一位同伴,已托他前往代替,好在看祠堂的老頭和周雲瑞是弟兄,去的人又與相識,並還周濟過他,不會不與,有這大一會想必也快到了。禹王台我還約得有朋友相待,行李便送到那裡。時已不早,到後再說吧。」
  姜飛邊走邊問,「那代取行李的可是白天送銀子的師叔嗎?」
  席泗搖了搖頭,笑說:「那是你八師叔,已起身往老河口去了,你年紀小,沈鴻武功還不如你。我目前身有要事,又不能常常帶你們一起,我們這班人和閹黨都是死對頭,江湖上仇敵也多,你們武藝未練成時還是不要多說多問,免得走口多惹麻煩。
  「墨蝴蝶漏網已頗討厭,雖然他已知我來歷,吃過兩次苦頭,又知你弟兄是我的門人,就是途中遇上也不敢隨便侵犯,到底可慮。他如向有本領的賊黨指點,你們走到路上就危險了。」
  沈、姜二人見師父催走,不令多問,料有事故,便未再往下說。因那龍亭乃宋宮舊址,偏在城北,禹王台與繁塔均在城南,三人由北城越牆而出,南北相去還有不少的路,到了路上,姜飛覺著沈鴻跑起路來似比自己還有長力,心想大哥文弱,無什本領,如何走得這樣輕快。
  笑問:「大哥練過輕功麼?」
  席泗笑道:「他在少林寺苦熬了幾個月,什麼武功也未學過。但他每日和人挑水,上下山路從未間斷,此是廟中和尚考驗新來人的心志,無形中卻紮了一點根基,空身行走自然輕快。你雖練了三年,打好內功底子,但無實驗,好些不能發揮,平日顯得動作輕快,樣樣都比他強,走得稍遠,再一快跑,稍不留神便沒有他氣勻。
  「這個還在其次,初見時我憐他志行堅苦,與尋常酸丁大不相同,可惜人雖聰明,稟賦不夠,也是機緣湊巧,我與你師父樂游子上半年秦嶺相遇,無意之中我問他討了一粒武當派特製的天雄丸,沒有用去,我捏成粉末,和入酒內,勸他吃了。
  「此藥服後不久真力真氣逐漸成長,與日俱增,再要得到名師傳授,肯下工夫,更顯出他的靈效,武功練到什麼境界,真力真氣也隨同增加,今日想已發動,故此你練過內功的人腳底反沒有他輕穩。
  「你是外行還看不出,途中如遇賊黨,像你兩弟兄,一是腳底堅實,步法散漫,一是輕快而不堅實,看去像得過內家傳授,卻都是個二百五,對方誤會你們有心做作,便難免於跟蹤窺探,多出麻煩。我於百忙中抽空來會你們,一半是想自己事忙無暇傳授,你們是我記名弟子,人又都好,不願受人欺侮,想叫你們先往老河口去尋二哥樂游子,正式拜師,請他指教。
  「他是個讀書人,和沈鴻相近,必蒙賞識。再說你二人的仇家均在湖南,將來由當地起身除這兩個惡霸也方便些。不過你二師伯形蹤無定,常時往來均水、漢水上下流和武當山中,如尋不到,可往臥眉峰下尋他。再要不見,只尋到一個駝背姓崔的採藥人便可間出蹤跡。
  「但是此時天下荒荒,盜賊縱橫,你兩弟兄走此長路難免危險,因此把你們引往禹王台,見幾位老前輩,日後相遇好有照應。我再傳授你們一點武功,暫時藏在鐵塔上層,用上一兩月的功,學一點防身本領,再同上路。好在姜飛練過三年內功,有了根底,方才龍亭禦敵,看他動作甚是機警輕快,經我指點,不消多日便可應用。
  「沈鴻暫時雖不如他,因已服了強身大力的靈藥,本門秘傳十八擒拿手最易速成,先將這十八手學會,閒時再由姜飛照所學傳授指點,練起來便快得多。休看日淺,本門心法與眾不同,只要本身真力不弱,或是內功有點根基,應用極快,遇見能手雖還不敵,差一點的毛賊必能對付。少時和各位師伯叔見面,再能得到一兩件兵器就更好了。
  「禹王台和繁塔以前本是城裡有錢人遊玩納涼之地,近年為了閹黨專權,政刑暴虐,民不聊生,一出城門便不安靜。這班豪紳巨富俱都寶貴性命,稍聽風聲嚇得要死,一齊都住在城裡,以為靠這一道城牆便可把千萬人民的怒火隔斷,永保富貴。一面仍在搜括人民膏血,供他窮奢極欲,把這些窮苦人看得畜類不如。
  「自知怨毒已深,城外貧苦的人都是他的仇敵,一律當做盜賊看待,只管相隔不遠,卻都視為畏途,早已絕跡,縮頭城中,暫時享受荒淫奢侈的生活,哪裡還敢出城一步。今年為了水旱蟲災,年景大壞,人民無可搜括,只一逼得太急便群起反抗,不是全家逃亡,便互相團結揭竿而起。
  「近城一帶還好一點,稍微走遠,沒有來歷,或是未僱有保鏢的商客寸步難行,從夏天起便鬧得連差人都不敢下鄉。否則,今夜禹王台一會哪有這樣安寧自在?雖然我們不會怕閹黨爪牙,無故到底不願多事。其實苦人和苦人在一起都能發生同情,互相扶助,只是狗官無能,雖有綠林出沒,並無傳言之盛,不過帶有財物、結伴不多的行旅容易遇到盜賊,難免危險罷了。。
  「鴻初往嵩山乃是一時湊巧,又沾了往投少林寺的光,這次來到開封所乘的馬又是他們一望而知的標記,而兩湖一帶魚米之鄉,光景又比中原稍好,才得平安無事。否則,由孝義到開封這條路正是綠林出沒之區,如何能夠安然通過呢?」
  師徒三人邊說邊走,禹王台已然在望。開封地形低凹,像個鍋底,常受黃水之災,地土都成了黃色,無什風景。鄉村中都是土房茅舍,又當水旱頻仍,民窮財盡,到處是靜悄悄的,偶然聽到一兩聲犬吠,顯得十分荒涼。只禹王台一片樹林較多,古吹台繁塔又是歷史名跡,算是風景之區。月光下滿地清蔭,林木森秀,看去夜景也頗清麗。
  沈、姜二人遙望前面山坡向著月光有幾株大樹,樹下有一高約兩尺、不甚齊整的大圓石,石旁環坐四人,都是布衣布服,神態悠閒,看神氣似在相對笑語。還未走近,內中一個身材矮瘦的中年人已先起立,笑呼:「四兄來了。那兩個便是他新收徒弟。」一面迎將上來。
  席泗先令兩小弟兄行禮,笑說:「這位是你六師叔,姓杜名德。」
  轉問二人的行李可曾取到,杜德笑答:「歸途我還探出閹黨一點信息,聽說要尋四哥呢。」
  席泗剛把兩條長眉往上一揚,中座一個矮胖老人已笑呼道:「六弟就是這樣性急,等大家見面再談多好。今夜四妹並還辦了酒萊,我們弟兄終日為他人忙,難得聚首,乘此月白風清,座無俗流,這裡老香火又是我們熟人,尤須避諱,你們坐下暢飲幾杯再談如何?」
  席泗等走到石前,先令沈、姜二人朝上行禮,一一引見,二人才知方才說話的矮胖老人名叫李生同,並非本門師長。只旁坐一個貌相清臞、看似中年、實則年已六旬的黃衣人乃三師伯歐陽恒,號笑翁。另一中年白衣女子乃中坐老人之妹李玉紅,均是關中大俠,成名多年的老前輩。行完了禮,便在下首席地而坐,眾人先只隨意說笑,不曾提到正事。
  一會當地香火老張用木盤端了兩支熏雞、大碗牛肉、許多花生、香乾之類酒菜,連同杯筷一齊放向石上。眾人便拉老張同坐,老張笑說:「蒸饝快好,等我連蒸籠端來,再陪諸位同吃罷。」說完轉身走去。
  杜德便問:「這老香火是自己人麼?」
  席泗道:「六弟和我們一起多年,如何說出這樣話來?只要是窮苦人都和我們一路,決不會幫助閹黨,走漏機密。我是想暢飲幾杯再談,可以助興,你當是避人麼?」
  杜德笑答:「我隨便一說,四哥如何認真?」
  李玉紅笑說:「席泗兄久別重逢,還是那樣心直口快,看你這兩個徒弟多麼文靜恭謹。」
  席泗笑道:「我還忘了和諸位兄弟提起,這兩小娃雖是我的記名徒弟,別無本領,不久便往老河口去尋二哥拜師求教。這小的一個並且還是二哥以前看中的。這樣長途千里,路上毛賊又多,我隨身只有一根打狗棒,束在腰間當褲腰帶,別無長物,打算少時傳他十八擒拿手,如有稱手兵器也好一點。」
  李生同笑道:「事情真巧,本來急切間還真沒處拿去,昨日我由洛陽起身,本意想往山東訪友,中途遇見四妹和兩女友與一伙惡賊爭鬥。內一狗賊正是老賊燕雙飛金育,仗著一手三暗器,甚是扎手。四妹有一姓陳女友已被打傷。老賊人多,正在苦戰不退,被我無心撞上,上前助戰。
  「恰巧八弟奪回墨蝴蝶的銀子,聞得喊殺之聲,由側面山凹中趕來。也是老賊惡貫滿盈,他那毒藥暗器硫磺槍被我逼住,未及施展,好容易抽空取出,吃八弟由身旁掩到,一粒霹靂火恰巧搶在前頭。他與八弟初次相會,只當那是鐵彈,我又追逼甚緊,無暇閃避,用槍頭一擋,不料火彈爆發,炸成粉碎,老賊連手炸斷,受了重傷。
  「四妹恨他不過,不顧危險,由賊黨圍攻中飛身縱起,一劍將他刺死,跟著便將為首諸賊殺傷殆盡。正要起身,四妹覺著老賊所用兵器都是上好純鋼打就,又極靈巧,隨手取走,現帶身旁。妙在老賊兩件兵器都是一對,所用判官筆才只一尺多長,另一件三折鉤連槍又可收縮長短帶在身旁,看不出來。他本昔年武當門下棄徒,如以轉贈兩位賢姪,正是本門兵器,再好沒有。」
  李玉紅由身邊包裹內將那兩對兵刃取出,另外還有幾件暗器,一齊交與席泗,分賜兩小弟兄,笑說:「老賊心機大深,無論兵刃暗器都有富餘,照例手用之外另備一套,以防遺失毀損,有時只用一種。除毒藥暗器業被炸碎,餘均被我取來,不過我非武當門下,還要四兄親自傳授罷了。」
  席泗大喜,忙令兩小拜謝,一面當眾傳授,告以用法,同坐諸人也各從旁指點。跟著老張端來蒸饝,沈、姜二人知道師父不久分手,好容易抽空傳授,夜飯業已吃過半飽,無心飲食,稟明席泗,當眾練習起來。
  眾人見二人用功勤奮,人又聰明,一教便能領悟,俱都心喜,互相稱贊,一面飲食一面隨時指教。時光易過,不覺月影偏西,看核狼藉,二人手法也漸學會,但尚不能應敵。席泗想不到學得這快,照此勤習,不消多日遇敵便可應付。玉紅更愛姜飛年幼聰明,又親自起身傳授暗器。
  二人一心練武,惟恐不能記全,始終全神貫注。師父和同坐四人所談又多隱語,一句也未聽出。
  後來相對演習了幾遍,自覺不會遺忘,方想學那十八擒拿手,忽聽杜德道:「四哥身有要事,須往北京一行,下月還要趕回關中,不宜在此久停,我稍微耽擱數日無妨。轉眼天明,附近居民都要起身,更防閹黨手下和我們對頭走來又生枝節,我看諸位兄長和李四姊不妨先走一步,我代四哥傳授他們,要是趕得回來,也許能和他二人同路,還可早點去尋二哥呢。」
  歐陽、李氏兄妹三人首先贊好。席泗略一尋思,方始答道:「六弟代我傳授自是一樣,他們也可多學一點,但我北京之行要到後日才起身呢。」
  杜德笑問:「四哥還是方才所說的主意麼?」
  席泗答道:「並非一定為了此事,我還想要往汝南尋一朋友。好在話已說定,天亮前就分手罷。」隨告老張,兩小弟兄隱居塔頂練武,托他照應,代辦食物,老張連聲應諾。杜德又給了他幾兩銀子。
  席泗命兩小弟兄將剩的酒食吃上一飽,乘天未明,由杜師叔領往塔上安息,每日背人去往傳授,比較預定可以多學一點防身本領。二人看出師長要走,甚是依戀,胡亂吃了一些。老張打掃乾淨,各自回屋,席、李、歐陽四人便同起身。沈、姜二人正隨杜德往繁塔走去。
  這時殘月初斜,天色尚無明意,到處靜沉沉的。姜飛眼尖,想看師父走往何方,正在張望,忽然瞥見路旁土崖上兩枝大槐樹後似有黑影一閃,再看已無蹤跡。樹後不遠臨近官道有一列上房,因未看清,恐杜德說他大驚小怪,便推解手往崖上趕去。
  到後一看,樹後空空,崖下兩所土房似有一家豆腐豆正在夜作,磨聲轆轆,微聞有人說話,聲音甚低,心疑土人出門解手,也就罷了。歸途忽然想起,師父命我二人藏身塔上,原是不令人知。塔旁不遠便有人家廟字,方才又曾見人在樹後一閃,難免被其發現,蹤跡仍以隱秘為是。
  心正尋思,杜德見他趕回,笑問:「賢姪解手何必去到坡上?」
  姜飛低聲笑答:「師父原令弟子蹤跡隱秘,左近人家甚多,塔前還有廟宇,天已快亮,恐被外人看出,土崖較高,意欲就便察看形勢。」
  杜德聞言,四面一看,忽似有什驚覺,故意說道:「此時起身,走到中午便可趕到朱仙鎮了,我想和廟中香火說兩句話,不知醒了沒有。」
  姜飛會意,正在隨聲附和,杜德忽拉二人往側面樹林中一閃,說:「繁塔就在廟後,廟牆已毀,你們由此進去便上塔罷,不用等我,事完會來尋你們。」說罷分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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