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豪傑重返青雲

  湯八隨對勞康道:「老大哥,我說如何,他們既知愧悔,隨我夫婦墾荒,作那救災自立、逐漸推廣的長久之計,能夠回頭便是好人,以前罪惡因由結交惡人,又遇到這樣萬惡的老狗男女為首,以致無惡不作,一半也是宮貪吏酷。土豪惡霸逼得他們鋌而走險,已過的事暫且不論,由此重新做人。我已轉告四先生,連內中幾個罪惡稍重的也都寬免,不再處罰。
  「你們想起方才死的那些同黨,當知為惡必死,能得無事真個萬幸,此後真要洗心革面,將功折罪,才不在我冒著危險和好友力爭甘與虎狼同群的苦心呢!你們既已天良發現,事在力行,不在多言,少時同去廟內,等我們審問老狗男女和幾個首惡元凶的罪狀,發落之後再行分別查問,談上一陣,既已放你,決不勉強,只不再去害人為惡,便不願同我開墾,暫時我也不問。」
  隨將利害安危以及未來的遠景詳細說明。群賊早知湯八夫婦向眾英俠力爭才暫保一命,又聽這等說法,越發感奮,異口同聲:「我們此生都是八爺大恩保全,白撿來的,從此生死相隨,決不他去,日久自見人心,八爺無須多慮!」
  湯八看出意誠,含笑點頭,並令各將兵刃暗器取回,少時同去廟中歇息一會,吃飽之後,將這些死屍分別掩埋,等到明日商計停當如何著手,並將老狗男女當地所藏金銀細軟先清理出來再作計較,席泅等老少諸俠連同商氏弟兄那班人也相繼走來,席泗聽了龍、李、段三女俠之勸,只告誡了幾句,並未多說。
  商氏弟兄早在一旁,聽完之後大為感動,自願將家財捐出多半,並將大小兩寨所有田地,除自留一部耕種外,下餘全數分配手下徒黨以及左近苦人,此後各安所業,互相扶助,防禦貪官惡霸侵害,永不再作那不勞而獲的綠林生涯。先那六個老賊家均富有,聽諸俠先後所說,想起所得均是不義之財,不禁愧汗交流,也向勞湯二人自供前非,願將家財獻出多半。
  諸俠暗中一算,金銀數目竟大得驚人,老賊伍喜的另兩處老巢所藏更多,好些賊黨所有尚不在內,預計所開田畝少說可養數十萬人,此舉真個出於意外。這許多金銀財產都是盜賊搶劫而來,只有少數賊首藏為私產,並不取出運用,常年還要打搶,而大眾人民卻是饑寒交迫,流離道路,朝不保夕。
  一面在搶奪了許多金銀珠寶,藏起不用,貪心更無止境;一面越來越富,好些人民卻是越來越窮,分文皆無,天下焉得不亂!難怪湯八俠義名高,婦孺皆知,凡是窮苦的人民都和他親如家人,真個所見遠大,心思細密,非但想得周到,此舉實是無量功德,不知要救多少人命。
  經他一做,便將許多極惡窮凶之徒化為力量,豈不比疾惡如仇、一網打盡、只知除害、不知興利要強得多麼?席泗更是佩服湯八,心方內愧,側顧四小兄妹笑立一旁,便告段、李二女俠說:「這裡事情太多,明日也辦不完,幸而所有賊黨無一逃走,明日還要分人掃蕩伍賊老巢,可把他四小兄妹先帶回去吧。」
  沈鴻、姜飛、萬英三人想看下文,並向諸老討教,又因小癩痢等三人一去不返,渭南雙俠和幾位前輩異人也似追敵未回,均想見識,聞言方說:「我們不累,再看一會。」
  席泗接口喝道:「胡說,事情已完,有什好看!那三個小淘氣已被師長喊走,等他作甚?」
  杜德同一男裝女子忽而趕回,眾人分別禮見之後,席、勞二人便問:「怎麼樣了?」
  杜德笑答:「天下事真個難料,起初以為歐陽永少年氣盛,決不服氣,我們又不便傷他。方氏弟兄並還將他本門師長游龍子韋少少請來。韋老前輩因他是鍾先生的高足,還想候到動手之後抓到真贓實犯再行出面,不料歐陽笑翁聽說回兄在此,趕來相會,恰巧方氏弟兄出場,因料老狗男女要逃,故意把敵人引來。
  「廟前一個是凶僧五空,一個便是此人,打了一陣。韋老前輩忽然現身,正要發話,歐陽三兄因見他那只缺耳,忽然想起昔年失蹤的兄弟,因分手時年紀都小,乃弟才只五歲,又是被虎銜去,多少年來認為已死虎口,雙方從未遇過,不知怎的一時心動,發話試探,喊他乳名。
  「他竟記得小時之事,並還說他回鄉探詢,兩次均因三兄離家年久,極少回去,幾次掃墓難得停留,不曾遇上,又不願人知道,未說真實名姓,加以從師二十年方始回鄉探看,名字已改,因此雙方都不知道。韋老前輩見他弟兄相逢,悲喜交集,也未說他。
  「凶僧竟未見過韋老前輩,不知來歷,見他停手,竟出口傷人,一齊罵在其內。韋老前輩先並不願計較,不料另一崆峒敗類楚三才敗逃經過,暗放冷箭,韋老前輩方始激怒,一出手便將這幾個敵人驚退。方氏弟兄再一窮迫,大家只得追去。四個敵人重又回鬥,被韋老前輩和我們劍斬了兩個。
  「正想一不做,二不休,全數除去,崆峒派中長老長腳道人也正得信尋來,本是有人告發,說這四個敗類在外面勾結惡賊,貪淫好色,無所不為,打算喊回山去,按他家法治罪。本就是受人譏笑有激而來,一見被人殺死兩個,立時護短上前,再被韋老前輩拿話問住,越發惱羞成怒。
  「正要翻臉動手,棘老先生忽由林中走出,將雙方止仕。這廝理屈詞窮,他師徒三人又非棘、韋二老之敵,王鹿子老先生忽又趕到,越知不敵,只得借題發揮,說崑崙派不該欺人太甚,約定明年重陽日裡在廬山五老峰頂比劍,一分上下。韋老前輩業已答應,分手時連方氏弟兄一齊喊走,令我回來轉告四哥和諸位好友,說今夜漏網的兩個崆峒敗類人最兇險,我們無妨,幾個小人在外走動必須留意。
  「還有湖口女賊柴彩春雖然斂跡多年,嫁夫之後從未為惡,但她剛愎自用,因和已死五女賊同盟姊妹,今夜均被段、李二位姊姊殺死,決不甘休。萬芳、姜飛又在旁邊出手,知是仇人子女,難免記仇,一旦相遇必下毒手。此女暗器最是厲害,向不輕發,因見敵人本領甚高,故未施展。姜飛此去,那柄如意鎖心輪必要帶在身上,隨時準備。棘老先生也是如此說法,更加詳細。我們事完也該走了。」
  四小兄妹正想探詢姓棘的異人是否竹林所遇,席泗見四人尚無行意,便把面色一沉道:「此時不必多問。你們出來時久,家中無人,賊黨雖未逃走,萬家隱居多年並無人知。方才細看,昨夜前往行刺的關王山四凶中為首大凶井壁並未在場,明是看出兆頭不妙,回到廟中見過老賊,借故抽身,不知是否逃回山去,還是暗中約人前往報仇。萬家機密已泄,雖有青雲山的人代為防守,並不濟事。棘老人此時不會見面,他那三個寶貝徒弟已被帶走,還不快些回去。」
  萬芳見那男裝女子年約三十以內,人甚美秀,望著自己微笑,欲言又止,方想乘機親近,忽見龍靈玉暗中搖乎示意,再聽席泗一說,想起家中空虛,又嫌當地滿地血腥,人多雜亂,月影業已偏西,場上本有許多火把,賊黨一敗無人再添,十九燒完,只稀落落剩下幾處殘燄,比起方才明如白晝、喊殺震天之景相去天淵。
  早想拉了姜飛回去,與三人心意不同,首先應諾催走,段無雙也想起家中青雲山四杰雖有兩位帶人防守,到底可慮,為防萬一,也催起身。沈、姜二人只得拜別各位師長,一同回去。李玉紅也被無雙拉走。龍靈玉本要跟去,湯八、勞康均說有事,又因老狗男女雖被擒住,仇還未報,只得罷了,老少六人各往廟旁樹林之內尋到原來馬匹,連幾匹不用的空馬一齊帶走。
  到了中途,沈、姜二人問知除湯八夫婦日內還要回來一次外,連勞康都不會再來,深悔方才疏忽,有好些話都未談起,李玉紅又說:「獨手丐性情雖是孤僻,最愛靈慧純厚的少年男女,不令你們多說多間必有用意,多半於你二人老河口之行有關。勞康本領雖高,並非內家正宗,無須求教。」
  四人只得罷了。因都得勝而回,還長了許多見識,俱都興高采烈,在殘月曉星中縱馬急馳,不消多時便趕到,天已將大亮。青雲山兩老和同來的人均在守望,一個未睡。無雙等人與青雲山兩老談了一陣,眾人知道主人與群賊惡鬥了一夜,難免疲乏,吃完早點便各辭去。無雙久未出手,也覺有了倦意,連午飯也未吃,便強著四小兄妹分別安臥。
  萬芳醒來,見李玉紅和乃母同榻和衣而臥,尚未起身,匆匆洗漱,頭也未梳,趕往對房一看,萬英剛醒,沈、姜二人業已起身。再往樓下一看,二人正坐平台石凳之上,面前還有茶點。
  萬芳一面坐下,笑問:「你們早醒,日色業已偏西,二弟怎不喊我?」
  姜飛笑答:「二姊睡時天已近午,娘和四師叔、二姊均睡房內,怎好進去驚動?」
  萬芳聞言,也覺問得無理,微嗔道:「你已真做了我的兄弟,有什相干,偏有這許多說的。」
  姜飛見她秀髮蓬鬆,半邊臉上還有一片紅暈,穿著一件輕羅衫,白襪如霜,通體淨無纖塵,頭髮未梳,一雙纖手雪也似白,別有一種清麗出塵之致,正在出神呆看,還未及答。
  沈鴻聽出改了稱呼,笑問:「二弟你拜伯母做乾娘麼?」
  姜飛想起昨夜之事,面方一紅,萬芳已代答道:「大哥你還不知道麼,那是什麼乾娘?我娘愛他,他又沒有父母,昨夜對敵以前業已改了稱呼,如今和我親兄弟一樣,只等看好日子便要行禮。我想到時再說,所以今早回來不曾提起,以後他便不是你一人的兄弟,我也有份,不能再由大哥二人做主說走就走。」
  沈鴻早就看出男女雙方形跡親密,生了情愛,又聽諸老口氣,無雙已有允婚之意,但一想到姜飛身世單寒,女家富有田產,萬芳本領又比他高,年也較長,雖是極好良姻,不曾說定,還不放心,後見雙方對換兵器,好似定禮一樣,昨夜二人一同行動,形影不離,乃兄非但不問,近三日來並和自己一路,故意引避,料知事成八九,及聽改了稱呼,越代姜飛歡喜。
  沈鴻接口笑道:「二弟真個疏忽,這樣大喜之事也不先和我說。」
  萬芳笑道:「方才我原說他以後不是大哥一個人的兄弟,這話不假吧!你看他的心變得多快,剛做我兄弟還不滿一日夜,就想瞞你了。」
  姜飛想起連日專和萬芳親近,老是不知不覺便到一起,無形中四人成了兩對。對於沈鴻形跡上比平日疏遠得多,萬芳又是這等說法,恐沈鴻多心,忙分辯道:「二姊不要取笑,我幾時想瞞大哥,回家來時天已大亮,娘正陪客,和青雲山幾位老前輩談說對敵經過,我們當小輩的怎敢隨便插口。客人一走娘便催睡,我和大哥臥到床上,還沒說兩句話人便睡熟,此時正聽大哥詳說昨夜生擒老賊和殺賊經過,還不顧得談起,二姊就來了。」
  三人正說笑間,萬英也趕了來。萬芳笑說:「我說了玩的,你真老實,大哥那樣好人,莫非還把笑話當真麼?昨夜大哥和我哥哥在老龍坡擒殺老賊和手下賊黨之事,為了到家人多,忙著待客,只知大概,還沒聽你們細說呢。」
  沈鴻便說經過。
  原來萬芳、姜飛借故走後,萬英、沈鴻等了一陣不見人回,竹林那面地勢隱僻,月光又被崖角擋住,看不出來。後來望見廣場上敵我雙方為首的人業已出場,跟著動起手來,連同先動手的人已有十來起,兩面的人還在出動不已。內有三個小人身法靈巧,各引了一個敵人往正面大路上相繼打來,互相追逐。
  快要打到路上,猛瞥見東首大路上走來兩個小人,樹後立有三賊縱出,想要迎上,剛看出那是萬、姜二人,似想與敵動手,心中一驚,先動手的三小人已有一個引了敵人由場內衝出,打到路上。雙方身材大小相差懸殊,也分不出是敵是友。三賊忽朝小人進攻,同時萬、姜二人也同舉手中兵器殺上前去。
  來賊已被小人打倒,跟著一對一動起手來。知道場內敵人甚多,並有好些強敵在內,惟恐萬、姜二人吃虧受傷,心中愁急,只當背了湯、龍二俠偷偷前往。但見三個小人比敵人本領較高,已佔上風。轉眼工夫又有一個矮胖小人同了一賊殺將出來,身法比那身材瘦小的一個還要奇怪。也無心腸細看,關心太切,互一商量,先想跟蹤追去。
  剛一起身,想起湯、龍二俠尚在崖洞之中,必已看見,打算就便問上兩句再走。
  尋到崖角,龍靈玉已當先迎出,見面便說:「萬、姜二人事前曾來相見,走時領有機宜,雖在途中多事,幾被兩個老賊暗算,幸而巧遇異人。此老突如其來,事前連湯八也不知道,和方才四人所見藏身山石之下的那位異人是多年至交,與賊動手的三個小人均是他近年新收的小徒弟。
  「此老武功劍術無一不高,業已出神入化。你們未來以前杜六叔來此送信方始得知。他說,此老對萬芳、姜飛十分喜愛,並還有意成全,想和俠尼花明說好,准許萬芳半年以後往臥眉峰和姜飛一起練劍,內中必有深意。二人與賊動手必已得到此老同意,何況他那三個愛徒業已出手,五人合在一處決可無事。」二人聞言才放了心。
  湯八跟蹤走出說:「今夜多出兩位異人相助,賊黨無一能逃,這裡看得最真,又與老狗男女逃路相通,如有動靜,老早便可聽出,你兩兄弟可隨我們同看熱鬧,真個想要出手,借此歷練也可。老狗男女雖極凶狡,稍見不妙必先逃走,他那幾個得力心腹均奉密命,早有準備,還有好些積蓄的許多餘銀珠寶也要徒戈幫他運走。
  「先聽人說廟中銀子一向熔化一片,埋在山腹地洞之中,最是隱秘。除他夫婦和幾個心腹外無人得知,一時也取不走。所帶雖是金珠細軟,一共也有十來個包裹。前殺兩賊便是他的愛徒,本來奉命將這些貴重包裹連同先上崖的人分別攜帶,暗中準備,相機行事,或是預先運往離此五里的山洞之中待命,或是守在崖上。
  「老狗男女不到還不許其走遠,後被你們全數殺死,那些包裹也由我取來,送往谷底老友家中,連馬一起托他照管。可是老狗男女疑心最多,最該死是那老淫婦,這大年紀,還有兩個門徒是她好夫。最貴重的兩包便是交這兩賊徒帶在身旁。此時借名留守,等在老狗男女密室之中,內有地道與崖頂相通。
  「還有一個女賊在內,手底俱都不弱。你們只見場上起了混戰,席泗先生、鐵蜈蚣勞大哥和渭南雙俠相繼出場,有人比劍,賊黨現出敗象,老狗男女定必乘亂逃走。本來他逃不脫,一則諸位好友想我親手報仇,二則老狗男女另有兩件極貴重的珍寶不知藏在何處,特意放寬一步,就便探出他的寶庫所在,省得事後尋找費事。
  「我料逃賊決不止這幾個,老賊伍喜為報鐵蜈蚣當年一掌之仇,自知內家真氣決非仇人之敵,除卻用盡心機交了幾個會劍術的同黨而外,又練了兩件毒藥火器,他生平只昔年為鐵蜈蚣所制,被人議論,是他短處,心中恨毒,表面一絲不露,這兩件毒藥火器也從未與人看過,上次想用陰謀殺我都未取出應用,據說厲害無比,不知真假。
  「你兩個千萬不可輕敵,與之交手,少時仍照我所說埋伏,須放老狗男女過去,等他下崖,我已交手,方可合力夾攻,也只擒殺同行賊黨,不可與之對面。休看老賊勢敗,因其陰險凶毒,膽子極小,明有一身本領,不到萬分危急寧可費事求人,也不輕發,仗著善於取巧,專門利用、愚弄他人為他出力拼命,他卻坐享現成。。
  「此這多年來只為鐵蜈蚣所敗,丟過一次大人,別處從未吃虧。江湖上不是沒有比他強的,不等見人,稍有風聲形跡已先避去。本來周圍都是爪牙,除他最難,想是惡貫滿盈,他一向彩陰補陽,去年竟會被一女淫賊破了真元,新近在商家堡又因一時驕敵,被渭南雙俠突出不意凌空一撞,用劈空掌打成內傷,至今還未痊癒。。
  「當時不敢和商氏弟兄翻臉,一半是為對方人多有備,恐所帶徒黨傷亡,一半也因內家真氣被渭南雙俠擊散之故。論他本領,雖比以前要差得多,連在商家堡強討鐵雙環也因偶然巧遇,激動舊仇,又想得我那匹馬,老來驕狂任性,無心之舉,並非真想當時尋找鐵蜈蚣報仇。就這樣你們還是不可輕敵。」說時,已將兩小弟兄喊進洞內,一同埋伏觀看。
  正在指點敵我雙方強弱以及各人手法專長,忽見鐵蜈蚣、獨手丐、渭南雙俠相繼出場。賊黨當時一陣大亂,紛紛喊殺而出。
  湯八笑說:「崆峒派業已出手,均被我們的人敵住,席、勞二位無人能敵,還有兩位異人暗助,賊黨轉眼就敗,你們快回原處埋伏,為防萬一,聽我招呼動手更好。」
  沈、萬二人應聲趕回,在崖上守望了一陣,見前面場上惡鬥方酣,群賊紛紛傷亡,也看不出老狗男女人在何處。方以為老賊如逃,必要越過廟前大路,一望而知,如何不見有人逃回?再看廟內前後院落殿房中都是靜悄悄的,也無一人走出。方才還見下面賊黨往來走動,如何人影皆無?
  心正驚奇,忽聽身後龍靈玉低聲說道:「賊就快逃來,徒黨有八九個,總算運氣,有人相助,不會被他逃脫。你們不要再有聲息,只聽招呼動手便了。」
  二人忙即依言藏起。這時月影西斜,伏處甚是陰黑,遙望廟前廣場上打得正急,大路中間雖有兩三起人比劍惡鬥,並未發現老賊蹤影,回顧靈玉已不知何往。萬英、沈鴻年紀雖輕,人均沉穩謹細,心性也極相投,料定老賊伍喜另有秘徑,也許不由宮道和下面院落中走過,有了這大一會工夫必定快到。
  想起二人所用兵器寒光如電,越在黑暗之中越易被人看破,正用手互相指點,各將兵器掩向身後,兩面留神察看,心情緊張之際,又經過半盞茶時,便聽側面樹林地穴下面有了極輕微的響動。再看場上雙方混戰越發激烈,賊黨已有慘敗之象。二人原分成前後兩面,背抵背互相窺探。
  沈鴻專一留心地穴那面,藏處十分黑暗,地穴附近的矮樹林正在旁邊一半月光斜照,另一半被崖角陰影遮住。沈鴻惟恐地理不熟,賊黨由暗影中逃去,或是掩來暗算,全副心神注定樹林那面,一聽有了響動,忙用時往後一退。
  萬英也自警覺,回過身來,各將兵器緊握身後,準備照著預計,等賊黨過去,到了崖後,再斷他的歸路,和湯八夫婦兩下夾攻。側耳細聽,地底響聲忽止,好似有什大石塊被人推動,人卻不見走出。又隔了一會,心正納悶,賊黨已由地道逃來,相隔甚近,如何不見走出?
  萬英目力較強,猛瞥見背陰面的樹枝無風自動,晃了兩晃,忽又停止。正推沈鴻,手指側面,令其留意。跟著便有男女三賊由有月光的一面悄悄掩出,朝廟前戰場上略一張望,交頭接耳說了兩句,繞著樹林往暗處走去。再看暗的一面也有兩三條黑影閃動,動作極快,雙方似已會合,往崖後逃走光景,底下便不見再有別的動靜。
  因那逃賊一明一暗相繼出現,略望即去,並未停留。逃時微聞拍手之聲,彷彿人已全上,拍手為號,會合一路,同時逃走。細聽崖後並無聲息,因那大半樹林和賊黨逃路均無月光,看不真切。心疑老賊師徒業已逃走,對面光景黑暗,又有樹木掩蔽,還有數賊不曾看出,互相把手一拉,正待跟蹤追去。
  猛覺肩上一緊,二人均被抓住,心方一驚,待要回身迎敵,百忙中微聞身後有一女子口音低聲說道:「你兩小人想作死麼?此時如何能夠出去?老狗男女詭詐多端,此是他的前隊探子,少時就要回來,下面還有幾個為首的,連老狗男女在內尚未上來,你們忙些什麼?」
  二人一聽口氣,知是一位前輩異人,忙同回顧,眼前一亮,看出身後那人是個黑衣女子,面上好似蒙有黑紗,左手指上戴有一粒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照得面前雪亮。忙同起立,恭身回禮,方想這位女俠不許我們冒失出去,她這一粒明珠光華甚強,老遠均可看出,最是顯目,戴在手上如何不怕賊黨驚覺?
  隨聽對方說道:「先去五賊已快回來,你們各守原地,不聽招呼喊殺之聲不可上前。本來還用你們不著,只為老賊逃到廟中,因不捨得那些寶貴東西,又知大勢已去,郎公廟已無法回來,想多帶一點是一點,臨時又將留守廟中的幾個徒黨一同招呼帶了逃走。老賊師徒雖有幾個會用毒箭的,我們已有準備,前面無路,須防賊徒看出不妙,改由地道逃回。
  「廟中地大房多,有好幾條出口秘徑。此時場上正在混戰,我們這面人少,不及兼顧,有你們兩弟兄仗著新得兵器斷他逃路也好,省得我和八弟夫婦人手較少,賊黨到了勢急四面逃竄,顧不過來。你們不要開口,有話少時再說,只守在這裡聽招呼吧!」
  說時,珠光早一閃即隱,光景重又黑暗。二人只覺那黑衣女俠身材苗條,面目雖被黑紗擋住,丰神彷彿絕美,南方口音甚是清婉好聽。正想低聲請教姓名,隨聽隔崖人語奔馳之聲,雖不甚高,已不似初出現時形蹤隱秘,知道賊黨去往崖後探看,見無埋伏,以為敵人這面不知這條逃路,相隔太遠,廟前敵人不會警覺,放心大膽回向老賊送信。
  已快趕到,隨聽黑衣女子低聲說道:「你們留意,不可妄動,雖有鎖心輪,遇見強敵並不足恃,何況老賊凶狡,徒黨又多,不聽招呼千萬不要出來。」說罷面前人影一閃,急如飛鳥,徑往賊黨來路暗影中迎縱過去。身法輕快,聲息皆無。
  先去五賊言動之聲已越來越近,快要過崖。二人均想,此去雙方必要撞上,相隔這近,定被看破,一動手老賊豈不又要警覺?靜心一聽,賊黨一路說笑奔來,竟如無事,轉眼到達。內中三賊一到便鑽入林內,只聽樹枝連響,絲毫也未顧忌。另兩賊連林也未進,竟由林外繞到崖口,借著旁邊崖石遮蔽,探頭向前張望,同聲咒罵自己這面諸位英俠。
  大意是說,此去隨師父、師娘回到老寨,略微準備,便去崆峒山尋找諸位會劍術的師伯,尋他們報仇,非將這伙仇敵斬盡殺絕,難消今日之恨等語。內中一賊正說:「師父先還派了兩起人來此等候,準備接應,如今一個不見,所運送的金珠細軟連那兩個不曾奉命帶走的包裹都未留下,必是那兩個小狗仗著師父、師娘寵愛,見勢不佳,自作主張,不奉師命,將所有東西先行送走。
  「師父法令最嚴,無論好壞,情願損失吃虧,也不許人違背。這是他們兒個得寵的門徒,要是我們豈不受罰?最可恨是逃時匆忙,連菊花暗記均未留下,老頭子素來多疑,莫要亂猜亂想,又改主意,和今夜一樣,先不派好手出場,弄巧成拙,自己白死了許多人,真正仇敵連商氏弟兄也一個未傷,那就大冤枉了。」
  另一賊說:「師兄你怎如此大意,要被人聽去,稟告師父,不吃苦麼?」
  沈、萬二人見二賊立處相隔只六七尺,只一動手便可除去。因恐打草驚蛇,不敢冒失,又恐對方警覺,只得靜悄悄守在一旁,連大氣也不能出。二賊偏不肯退,只管咒罵談論,不肯離開。先人林的三賊已去片刻,又是一去不回,地底毫無動靜,心正不耐,忽見林中飛也似躥出一條黑影,徑由二人身旁縱過,朝二賊趕去,相隔沈鴻只有尺許,身法輕巧已極,右手拿著一柄帶鉤的刀,刀光閃動,已映在二人的臉上。
  再稍隔近固難免於撞上,那賊只要途中回顧也必發現,便是前面二賊如非目注前面,談話出神,在刀光映照之下也非看破不可。心方一緊,前二賊已轉身迎來,後賊神情匆忙,沒想到旁邊有人,朝前二賊把手一招,便同竄入林內,話都未說,只見樹枝一陣響動,底下又沒了聲息。
  因其去得大慌,想起二賊所說,心疑先前兩起賊徒被殺,所運財物被湯八夫婦命馬送走之事已被老賊看出破綻,業由地道退回,另覓逃路。心中憂疑,恐賊漏網,未聽黑衣女俠和湯八夫婦信號不能出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地底咒罵說話之聲隱隱傳來,由遠而近,語聲才止,便見樹枝響動。
  定睛一看,背陰那面先有四賊拿了幾個包裹走出,還有兩口箱子,看去十分沉重。跟著又有男女五賊走出,除老狗男女手持兵刃,一出樹林便向四外張望而外,餘者均拿有包裹之類。少說也有十多件,先聚一起,紛紛搶先包紮,背在背上。
  內中一女賊低說:「師父,我終覺事情可疑。二位師弟平日仔細,走時不應不留信號,我們挑了許多東西,都是貴重之物,萬一遇見仇敵,被他奪去,如何是好?以我之見還是少帶一點,放在庫內,將來陸續命人取走穩當得多,免得驟遇強敵,所帶東西太多,一個不巧無力顧全,丟了可惜,脫身又不方便。」
  那女賊身材高大,一張圓臉,看年紀已有四十多歲,一口南音,此時正和老狗男女立在月光之中,借著崖口石樹遮蔽,互相說話,只管粗手大腳,生得和門神一樣,言動神態偏是那麼輕桃,滿臉蕩意,目閃凶光,閃爍不定,一望而知是個淫凶潑悍的女賊徒。
  老賊聞言還未開口,女賊墨芙蓉已氣憤憤說道,「鳳仙,你總不服氣這三個師弟,他們不肯留下菊花暗記,必是防備敵人看出破綻,覺著事情緊急,知道我們東西太多,打著運多少是多少的主意,先將日裡所交包裹全數運走,再回接應,這正是他們聰明之處。
  「你只顧貪懶取巧,遇事巧使別人出力出錢,你來討好爭功,一遇難題你便縮退,你當事情是容易麼?仇敵何等精明厲害,知你師父三四十年的積蓄為數甚多,又知他心機周密,分藏各地,不在一處。郎公廟以前均由廟中兩個和尚和幾個弟兄出面,他只暗中主持,這次方始現出真相,必料廟中藏有大量金銀,怎會放過。
  「今日一去,除卻報仇之後,非但再來無望,就是能來,我們寶庫也早被人打開,還想取回豈非做夢?為你這張臭嘴不知誤了多少事,不是你師父老不要臉,和你勾結,硬要將你帶走,早由你去了。到這時候還想離間他們,真個該死,還不夾了你的臭嘴快滾!」
  那叫鳳仙的女賊似被罵慣,又和老賊有好,絲毫不以為意,方賠笑道:「師娘,我是好意,師父年老,我也四十多歲。那年的事原是師父逼我,如今我怕師娘生氣,都不敢在他身旁服侍,師娘這樣恨我作什?」
  女賊剛把凶睛一瞪,老賊見雙方語聲較高,低聲怒喝:「這時什麼時候,你們還要口角,如非看出敵人不曾識破這條秘徑,我知庫中之物早晚必被敵人掘出,急切間無法毀壞,全丟可惜,打算多帶一點,我們早已走了。風仙的話並非無理,好在我們人多,我這毒弩火箭又極厲害,就遇敵人也保得住,還不快些幫著他們收拾,乘著敵我雙方拼鬥仇敵雖強人數不多還未及來到廟中搜索之時早點上路,莫非夜長夢多也不知道麼?」
  墨芙蓉聽老賊口氣偏袒鳳仙,越發氣憤,怒道:「你這老不死,不是你膽小多疑,又貪又狠,先是膽小如鼠,不窺探明瞭虛實不敢上來,一聽沒有埋伏,又恨不能連這郎公廟一齊背走,一草一木都不捨得留下,以致好些耽擱。否則,憑我們的腳程,少說也早跑出二三十里,你要帶這許多東西,不包紮緊便如何上路?前途無事便罷,如其有事,都是你一人耽擱出來。」
  話未說完,老賊已大怒喝道:「你這老潑婦敢和我頂嘴麼?」女賊還待爭論,賊徒已將包裹匆匆紮緊,分別背向肩上,來請上路,這才一同起身,往崖後走去。二人聽男女二賊還在互相口角咒罵,各不相下,正罵:「老狗男女淫凶貪狠,真個無恥!」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