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小雙俠初會童天保

  盆子知道乃祖性情剛烈,殺子之仇時刻在念。去年忽然談起殺死父親的仇人業已發現蹤跡,好似隱藏在沿江一帶,正是今日所經兩處地方,關王壩也在其內。童天保素不相識,忽然來請,回憶平日所說本有一點驚疑。
  一見來人正是方才請客的頭目,祖父並未同回,神情又是那麼慌張,心中一驚,忙道:「二位哥哥,快跟我來!」入便當先往船頭上躥去,沈、姜二人料知有事,姜飛人更機警,順手便將兵器取出,暗藏腰間,跟蹤趕往船頭。
  目光到處,遙望來人還未趕到江邊,便先呼喊了兩聲,鎮上茶館裡立有兩人趕出,迎將上去。另一面盆子也縱到了岸上,剛一照面,那三人便將盆子引往樹下無人之處,匆匆談了幾句,同往船上趕來。沈、姜二人見盆子初上去時身邊還帶有兵刃,見面談不幾句,便當先往回飛馳,看不出來人有什惡意。雙方神情偏是那麼慌張,盆子更是面有愁急之容,心方不解。
  盆子已和來人先後趕到船上,剛一見面便低聲急呼:「二位哥哥可能同我往見童寨主,再耽擱一半日麼?如真不能前去,將那鎖心輪借我爺爺一用,你們另外坐船起身,至多三日之內我必由孔家灣上岸,往樂鄉關這條路上尋去,送還與你也行。」
  沈、姜二人見他詞色惶急,同來三人卻向自己上下打量,正要回答,同來三人已向盆子接口說道:「兄弟你不要急,如今離動手時候還早呢!幾里路的遠近一會就可趕到,何必這樣急法?你先定一定心,這兩位朋友我們還不知他貴姓呢。」
  姜飛恐盆於年幼無知,說出真姓,又恐桑老人已先說出,心方為難,沈鴻已向盆子問道:「你不要急,我弟兄二人決無置身事外之理,你還守在船上,我們和這三位兄台先趕了去,路上再行請教如何?」
  盆子忙道:「餘頭領不曾明言何事,只表明他家寨主和我爺爺一見如故,成了朋友,並以前輩之禮相待,要我放心。但我方才所說之事必已應驗,如非與仇敵狹路相逢,決不會命我和二位哥哥商量,人不能往也借兵器一用,否則便將這兩片鐵槳帶去,分明事情緊急,蒙二位哥哥仗義相助,我哪有不去之理?此船無人看守不妨,餘頭領業已帶來兩人幫我看守,事情難料。二位哥哥也許由此上岸,請將包裹也帶了去如何?」
  沈、姜二人連聲應諾。
  那頭目名叫余龍,人甚謙和,便將同來兩人留下。盆子也匆匆打了一個小包裹,拿上幾十兩銀子和祖孫二人的換洗衣服,帶了兵器隨同起身,並代沈、姜二人向余龍引見,報了洪、裴兩個假姓。姜飛見他年紀雖輕,除初得信息未免慌亂而外,上路之後只管一路急馳,且談且行,人卻安靜下來,盤算更是周到。
  共總往返十來里路,又聽主人對乃祖尊若上賓,仍將衣銀打成包裹帶去,未從行兵,先防敗路,以備變出非常不能回船,一同殺出重圍之用。對於自己也是以名為姓,以防不測,小的如此,老的可知。再聽余龍一說,才知雙流星童天保本不與賊一黨,但知自家勢力不敵,也不肯去得罪,做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勢。
  各地水旱兩路的盜賊也因此人不是好惹,不與為敵。近年因那方圓三百里內的商民富戶在他保護之下未受群賊騷擾,先不理會,後見到處都受群賊搶劫,原來魚米之鄉都成了一片荒涼景象,地方越來越苦,便顯得他這一帶十分富足。早就虎視眈眈,想要下手;不料對方本領高強,耳目靈通,去年暗中圖謀,連試兩次俱都大敗,加上一層仇恨,自更不肯甘休。
  君山水寇吳梟眼大心凶,對這方圓二三百里一片小地方並不十分在意,只覺湘、鄂兩省直到河南、四川的邊境都他勢力控制之下。無論水旱兩路,就非直接同黨,對他也極恭順,一呼即應,不敢絲毫違抗。只此一人和這一小片地方獨樹一幟,孤軍自傲,雖未和他作對,從不與之合流。
  先因勢力雖大,許多賊頭均未收復,不願多樹強敵,遷延下來。近年聲勢越發浩大,各路賊黨聞風歸向,童天保還是守著他那小一片地方,毫不理睬,每次派人前往示意,總是遠接高迎,送他多少禮物照數送回。非但本人不曾親往投到,對於來人所說更是假裝糊塗。
  去的人因他本領甚高,惟恐一言不合鬧個無趣,進退兩難。主人表面又極謙和有理,話更說得巧妙,拿他無可如何,無一次不是裝著一臉笑容,在對方假意歡送之下失望而歸。最後還派了兩個能手前往遊說,兼帶示威,未等出手,便被主人在不經意之中連本人都未上場便比了下去,只得知難而退。
  回去說起,越想越恨。這麼一伙人數不多的小對頭,表面又未露出敵意,親自出馬難免被人譏笑,說是小題大做,如其派人前往,迫令降服,偏又幾次試過,看不出他本人深淺。最奇是他那寨中隨便一個小頭目均似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每次所見各有不同,頭目如此,主人可知,勝了還好,稍一挫敗,便把近年取得的威名喪失許多,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去年,那些吃了大虧的水旱盜賊前往哭訴,這班賊黨雖非嫡系,也算聽他指揮的黨羽,接連吃虧,實在不便坐視。恰巧日前發現桑老人暗助商客和他作對之事,立時借題發揮,派一最得力的能手前往送信,要對方出力幫助截殺。去時斷定對方決不這樣聽話,如其違抗,當場出彩。
  去的共是五個同黨,為首一個老賊本領最高,近年才經徒黨引進,名叫鐵掌金鉤尹明仁,本領之高異乎尋常。此人自稱從小好武,從未在江湖上走動,為了年景荒亂,瘟疫流行,全家死亡殆盡,又有仇敵作對,一怒之下才吃這碗綠林飯。先做獨腳強盜,共只兩月,便聽人說吳梟如何仗義疏財,禮賢下士,因此來投,所以江湖上並無名姓。
  吳梟何等機警,雖覺那人是個老江湖,所說不實,但已試出實是真心人伙,決無他意,料知遠方來的能手,決非無名之輩,也許連真名真姓都已隱起,表面並不說破,對他十分優禮。因其每次出手從未敗過,但都帶有面具,平日深居簡出,越知其懷有難言之隱,差一點的小事便不要他出去。這次因見自己連談起童天保好幾次,均極憤慨,忽然自告奮勇,選了四個能手一同前往。
  還未入境,便遇一人,雙方見面匆匆談了幾句,立將同去四人打發回來,說此行必定成功,童天保決無話說。此人是個相交多年的好朋友,又是童天保的至親,最好由他用軟功勸其降服,不可硬來。吳梟手下深知童天保智勇雙全,人又剛直,不是容易收服的人,他卻這樣自信,還在將信將疑。
  誰知尹明仁一到,才說幾句,童天保便自答應,不過樣樣都要依他,並說:「桑老人來路要經過小沙湖一帶,如被吳占魁和別的賊黨追將下來,他必出動,不問對方死活,均不放這條船過去。否則便要相機行事。」
  尹明仁因和來接的人有極深淵源,當然答應;並防吳梟多心,賓主三人互一商計,便即趕回報信。
  童天保對於此事原非本心,一半出於無奈,一半另有一種原因,將人送走,業己發出緊急號令,派人坐了快船快馬搶前打聽,得知桑老人將沿途難關安然衝過。跟著聞報,小沙湖方面傷亡甚多,吳占魁不戰而退,算計所料不差,越發不願為敵。又傳急令,命幾個得力同黨迎上前去,將桑老人暗中接往寨內,連本寨的人,除卻所派心腹能手,均不使其知道,做得隱秘異常。
  在他本意,原因近一年來發現一樁怪事,生了疑心,為想查探底細,借這機會出其不意將桑老人接去,所料如對,自可除此一害,否則也可保全一位隱跡風塵的前輩高人,佈置得十分巧妙。果然賓主雙方見面一談,便證實了平日所料之事。為了老人十分慎重,去時又未帶有合用兵器,只得暗告主人,乘對頭還未警覺以前拖延些時,命人與盆子送信,船上兩少年弟兄如能前往更好,否則也借鎖心輪一用。
  為了事情機密,連余龍是寨主的心腹頭目也只奉命而行,不知底細。並說,寨主童天保人最機警,料事如神,近年寨中還出了一件使他痛心之事,如非平日由寨主到嘍囉上下都一條心,親如兄弟,內中一人業已愧悔,幾乎鬧出極大亂子。今日之事多半與此有關,不過未奉寨主明令,有許多話不能明言。
  桑老前輩的對頭已被寨主命人穩住,對方平日勾結的十來個同黨有的綁起,有的也被人看守。對頭只知照著吳、尹二人所說迎頭截殺,桑老人已被請來寨中尚不知道,非到黃昏前後不會發動,無須這急等語。
  三人一聽,彷彿童天保寨中還有一個對頭,勾結同黨,生心內叛,好謀雖早敗露,為了事關重大,對頭本領高強,不敢妄動,隱忍至今。桑老人一去,互一探詢,才知那賊非但心懷奸詐,想要篡位,不是童天保機警智計,能得人心,已為所害,並且還是桑老人的仇敵。
  經此一來雙方聯合,同仇敵愾,準備出其不意將那時腋之患除去。
  余龍偏又不肯明言是誰,盆子心疑所說是那殺父之仇,否則祖父不會這樣重視,再三探詢姓名,余龍先不肯說,快要走到,忽朝前面崖頂上望了一望,立時面現喜容,低聲悄說:「這廝名叫袁悟,是否真名真姓還不得知。父女二人起初饑寒交迫,病倒在荊門山山洞之中,命已難保。
  「也是事情湊巧,童寨主輕不離山的人,忽因一事,孤身一人趕往荊門山中,尋一老前輩請教。去時為防沿途賊黨看破,並還裝成一個窮漢。因他慷慨仗義,喜交朋友,本領又高,身邊金銀也帶有不少,事完回來,已快出山上船,準備坐一小舟順流而下,便道訪兩友人再趕回來,忽遇大風大雪、投宿在一個獵戶家中。
  「得知近來山中出了一群凶狼,傷了好些婦孺,一時仗義,第二日又值天晴,雪地打狼容易查看腳印,便同了去。剛剛趕上這廝父女二人受到十隻凶狼圍困,地上還被用暗器打倒了三隻,因其病中衰弱,只得女的一人動手,狼是越來越多,如非暗器打得准,已早為狼所殺,就這樣人已不支。
  「寨主原同那伙獵人分途搜索。去這一面連獵人才只三個,相隔還有丈許,女的剛拼命一刀將當頭撲到的凶狼砍殺,人便力竭倒地,暈死過去,爬不起來。幸而三人到得快,後面群狼俱都餓極。這類野獸又最殘忍,同類只一倒地,立時自相殘殺,搶先啃咬撕吃。
  「先死三狼連骨頭都被拆散,還有一狼正打算向人撲去,被寨主縱身一流星打飛老遠,女的才得保住。這時狼群先後趕到了好幾十,人才二個,狼多人少,那兩獵人先還害怕,不敢過去,只打了兩火槍,不是寨主這雙鐵流星和那輕快的身法,連他本人也保不住。
  「他正把住洞口,獨敵群狼,轉眼之間打倒了五六隻。乘著凶狼殘殺同類,將女的冒險搶抱進去,又用暗器打倒了三隻。群狼接連傷亡,欺他一人,仍不肯退,反倒厲聲怒嗥,狼來更多。同去十幾個獵人也都趕到,他們打狼均有方法,連放了兩排火槍,狼群方始逃竄。跟著山中隱居的那位老前輩也帶人趕到,幾面夾攻之下,竟將狼群一掃而光。寨主一個人便打死了二十五隻。
  「這廝父女也被救醒轉來,說得身世處境十分可憐,哀求攜帶出山。寨主為了追狼,離洞較遠,那位老前輩又當他已走,偶出賞雪,無意之中相遇,匆匆談了兩句,各自追殺逃狼,並未回轉。這位老前輩性又孤僻,並不知道洞中還有病人,女的再三哭求,說是山中沒有良醫,非跟出山不可,人又生得十分美貌,寨主心生憐愛,不忍拒絕,始而打算送到前面鎮上延醫服藥,送些銀兩各自上路。
  「誰知到了船上,女的原是饑寒交迫,又太疲乏,吃飽之後,換上寨主所買衣服,越發顯得貌美好看;加上救命深恩,萬分感激。老的得到衣食,病雖未好;人也有了精神,千恩萬謝自不必說,再三和寨主說,乃女飛鴻少年喪夫,尚無配偶,今感救命之恩,如不嫌棄,無論為婢為妾均所心願,自己也得跟著養老,實是萬幸。
  「說時女的便跪在面前,不肯起來。寨主人雖精明,面軟心熱,先聽對方因人規矩,甘受仇敵侵害,在有一身本領,不敢反抗,逃來山中,幾乎送命,業已無家可歸,本就動了憐惜;又見女的美貌溫柔,樣樣討人歡喜,意思如此至誠,怎麼謝絕?答應她一同回轉她都不肯,非要獻身為妾不可。
  「一時疏忽,為色所迷,居然答應,並還為他父女另僱一條較大客船,仗著人少船輕,彼時水路比較尚還好走,竟將這兩個禍胎帶了回來,納為側室。
  「老賊自早痊癒,日子一久,這父女二人的本領也都看出,老的本事更高。據寨主私底下說,連寨主本人也未必是他對手。初來兩年,雖覺這父女二人形跡可疑,料定內中必有隱情。因這廝機警能幹,好幾次君山來賊均被這廝化裝頭目,將那些軟硬一齊來、打算示威、逼我們投降的賊黨嚇退回去,樣樣得用。
  「寨主非但對他極好,反覺對方受有救命之恩,女的雖是側室,也算翁婿之親,平日照樣喊他岳父,認定是個大幫手,絲毫沒有想到別的,對他真實姓名來歷雖曾懷疑,因向女的探詢兩次,答話含糊,恐他父女多心,早就不再探詢。本來十分尊敬,寨主夫人病死之後女的又扶了正,翁婿之親,這還有什說的。
  「誰知老賊人面獸心,當初原是仇家追逼,逃往山中病倒,遇救之後來此避難,救命深恩早已忘記,反將寨主當成仇敵看待,暗中想好陰謀毒計,只等時機一到便要下手,寨主先還一點不知,近年忽然覺著老賊推說年老,要人照應,已連用金銀買了兩個美妾,心還不足。
  「常時托人物色不算,又推說出門訪友,先帶回幾個少年婦女,乃女飛鴻常為此事和他吵鬧,以及許多可疑形跡,先仍當是恐他父親年老荒淫,傷了身子,沒想到別的。上月夜裡回轉臥室,看出乃妻房中有兩婦女正在互相低聲討論,一個還有哭音,掩往窗外偷聽。
  「哭訴的人正是老賊初來第二年所納的兩個美妾,以為失寵吃醋,來向乃妻哭訴,心正好笑,忽聽妻子也在隨同咒罵,說老鬼喪盡天良,萬分對我不起。並說老鬼心毒,表面千萬不可露出對他不滿,否則性命難保。今夜如非我看出你二人心中有氣,同病相憐,將你引來勸說,方才所說的話你只對他稍露口風,也是凶多吉少。
  「他強迫我嫁人,又逼我這樣那樣,還要想盡方法氣我,比起你們更是難受,將來我是死是活都難預料,更傷心呢!寨主原因當日有點感冒,未吃夜飯便回後寨,未到以前望見通往臥室的過道之中有兩使女望見他來轉身便走,神態發慌,生了疑心,縱身上前止住,不令張揚,掩將進去,見所有使女一個不在,遙望窗上人影隱現,跟蹤窺探。一聽口氣不對,當時退出,一面警告那兩使女,不許提說前事,夜來準備停當,向女的追問。初意還恐激出變故,總算女的還有良心,居然說出實話。
  「原來她乃老賊好友之女,從小收作義女,等到年長,學成本領,又看中她的美貌,改做徒弟,不到半年便被強姦,並將原配暗殺,成了夫妻。因受仇敵追逼,害人又多,病倒山中,眼看要死,遇到救星。初上來時因覺內傷頗重,非有年餘靜養不可,所須藥材既極珍貴,到處都是強仇大敵,還有兩三個最厲害的死對頭,撞上便難活命。
  「單入我們的伙恐還難於看重,看出寨主對於此女十分憐愛,女的也是感恩心盛,立時生出惡念,始而強迫女的作為女兒獻與寨主為妾。雙方事前說好,從此改作真的父女。女的知道老賊好色貪淫,並還答應設法與之納妾,只不再逼她重修舊好,樣樣皆可辦到,他也一口答應。
  「誰知狼子野心,病好起來,非但強迫女的借回娘家為由留宿不歸,並還生出毒念,一面用財色二字勾結我們寨中弟兄,一面強迫女的與之合謀,準備時機一到立下毒手,殺死寨主,自立為王。外表卻仍裝得十分忠心,把假事當成真做,立下幾件功勞,收買人心,順便增加他的威信。女的從小便為他的淫威嚇怕,雖因此事昧良,夫妻情愛又深,萬分不願,仍是無法抗拒。
  「就這樣老賊心仍不足,暗中還要吃醋,逼得女的左右為難,無計可施,良心上更問不過去。扶正之後更是日夜難安。又知老賊厲害,寨中幾個能手倒有一半成了他的死黨。如非寨主能得人心,老賊陰險沉著,不等今日已早發難。真要破臉動手,丈夫恐非其敵,惟恐弄巧成拙,不敢告發。近來老賊要她暗中下毒行刺,女的再三堅拒,說她同謀尚可,親手暗殺救命恩人實在無此勇氣。
  「老賊聞言生了疑心,又說了許多恐嚇的話,只敢洩露一字,寨主固是必死,她也必遭慘殺。女的假裝害怕,實則心已恨毒,如非恐怕丈夫知道此事從此分離,人也丟得太大,也早告發。老賊也因她有顧忌,才會這樣大膽。
  「可是女子心情到底難測,天下的事怕逼,近日女的實在心情苦痛,受逼不過,業已拼著一死,準備舉發。聽寨主一問,絲毫不慌,反倒好言勸說,先把厲害說明,再說經過真相,說罷便回到後房拔刀自殺。
  「幸而寨主機警穩練,心雖氣憤,表面上聲色不動,見她從容說笑,若無其事,末了並代划策,如何才能除去老賊,以及對方弱點和穴道所在全說出來,然後借口取茶,往後房中走去,料知有異,又恐有心做作,也裝無覺,偷偷掩往一看,女的業已淚流滿面,輕輕將刀拔出,待要自刎。
  「本來情愛甚深,又可憐她的身世遭遇,忙縱上前將刀奪下,再三勸解。女的自然受了感動,夫妻商計,索性暫時放任,假裝糊塗;一面暗中召集我們這幾個口穩而又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密談經過。並說,女的處境實在可憐,不能怪她。如說貞操二字,我娶她時本非處女。
  「譬如以前嫁過兩次,一樣收容,不會拒絕;何況她又自殺兩次,均非常人所能想到,決非有心做作。就算做作,因她一人悔過,舉發惡賊陰謀,所想計策更極穩妥。我弟兄雖是沒本錢的買賣,但與別的綠林中人不同,輕不打家劫舍,偶然發動一兩次,也是對方為惡太甚,劫富濟貧,弟兄再分上幾個。近年山中開了許多田產,除卻向富戶們取些不義之財而外,已和安善良民差不許多。
  「大家好容易安居樂業下來,如今外賊勢力越大,再有這麼一個心腹之患,稍微應付失宜,豈不同受其害?好在他那最得力的同黨內應業已變成他的對頭,早晚均可下手,不必忙此一時。我當初原是弟兄十人建下這片基業,近十年來人數雖是越來越多,也都同心同德,並無二意。
  「我想,老賊陰謀勾引的十多人均是一時失足,受了脅迫,決非出於本心。此時下手難免玉石俱焚,失卻當初義氣,同室操戈使人笑話。再將你們這些忠義弟兄為了殺賊傷亡幾個更是痛心,因此事情必須慎重仔細,非但不宜妄動,連風聲也洩漏不得,能夠乘機與老賊接近,為將來除他之計,固是絕妙,否則也要保持常態才好。
  「大家商量停當,不滿一月,君山那面便派尹賊前來。老賊認定本寨人和財產均他囊中之物,時機一至手到取來。因想得手之後仍走寨主的老路,一面率眾開荒種地,採取山產,作為根本生活之用;一面去向那些富戶索取常例,將這一片地方的元氣保全,來養活自己,也不出去真個搶劫;表面卻由趙飛鴻為首,做女寨主,暗中由他佈置,以免出外搶劫風聲鬧大,引來仇敵。
  「只對君山吳家叔姪是個難題,與之勾結便要聽他號令,將來仍難免於顯露形跡。不與勾結又成對頭。雖在遲疑不定,可是對於外賊,無論何事仍和以前一樣。我們耳目甚多,一經得到君山派人前來的信息,老賊立時迎上前去。他近來對於寨主本有一點疑心,又因趙飛鴻裝病臥床,不再與之通姦已有一月,更加忌恨。
  「幾次借看女兒為由,乘人不在,暗中恫嚇,他那幾件毒藥暗器也都隨時帶在身上。本意借此試探,不料寨主早知他的底細用意,非但當時答應,並和以前一樣,樣樣聽他主持,暗中派去的人也都由他挑選,自己弟兄一個都未派去。經此一來,老賊反倒去了疑心,自帶幾個同黨,連明帶暗搶先迎上。
  「老賊真個凶狡。去時本就打算借此去向吳賊賣好,已向寨主商定應付方法,雖為他自己將來陰謀成功以後的打算,大體上還是幫著我們一面。誰知見人之後,來的那個老賊竟是他以前的死黨,當然樣樣點頭,賓主盡歡而去。寨主夫婦看出不妙,知道老賊已與君山對頭勾結,事出意料,再不下手將他除去,不久必有變故。
  「來的那個老賊也是改名易姓,不是本來面目,本領甚高,並非易與。同時想起前年無意之中談到桑老人船上兩片大鐵槳大是可疑,斷定是位隱名異人,不是專靠兒子情面往來江湖的船家,曾令弟兄們化裝查訪。雖未探明真相,但這條船連那祖孫二人決非尋常,要他出去查訪。
  「老賊近年越發狂做自大,表面見人只管一臉詭笑,顯得那麼謙和誠懇,實則又是陰險,又是狂做。平日談論,任是多麼成名人物全有批評,不是對方不濟,便有缺點,表面不說逞能的話,處處表示比誰都強,永沒聽他說人一個好字。這日一聽談到老人祖孫,面色好似驟然之間變了一下,底下也無回答,隨即岔開。
  「寨主人最精細,業已看出有異。後來發現他的行為不正,許多可疑,故意又提了幾次,他從未說過此老不行,不是借話支吾,便勸寨主說我們最好守住自己基業,於願已足,不要無故生事,像這樣人決不肯與我們合流,何苦多生枝節,寨主也就不再談起。今日因覺事情緊急,趙飛鴻又在催逼,再不下手必留大害,女的並還自告奮勇,準備今夜拼受老賊污辱,與之同歸於盡。
  「如不能將他除去,決不再想做人。寨主才發了急,這才將計就計,將桑老人請去。老賊也為飛鴻假裝病好,陪他在所居後寨打紙牌,將其穩住。所有同黨也被寨主分別制住,準備以前所料如對,向桑老人間明此賊來歷,一同下手,將其除去,再妙沒有。否則黃昏前後借著請客為名,也必與之一拼。
  「事情早已定局。不過因聽此賊口氣,與桑老人多少必有關聯,認定是他對頭,再聽說昨夜你祖孫二人還有幾個幫手只憑一條孤船,衝破沿江十來處難關,連小沙湖的截江鎖和那許多的水寇都攔他不住,全被打了一個落花流水,這條船卻連船板也未毀壞一片,實是從未所聞的奇事。
  「像這樣老輩英雄,船上不用伙計,當此荒亂年間,共只祖孫二人衝冒風濤為險,往來江湖,有時並在夜間行走,不怕水賊侵害,船上又不載什客貨,決非專為謀生,其中必有深意,也許所尋訪的便是這個老賊,仇恨定必深到極點。仰慕心切,又恐老賊已死,對方不知,還在到處苦尋,多此得力幫手自更容易得多。
  「本心還想連昨夜水中應敵的幾位英雄一同請去,到了船上,見只兩位少年船客睡得正香,桑老前輩不令驚動。因見年輕,這一位裴小英雄還未成年,寨主立等把人請去,一時疏忽,有眼不識泰山,幾乎誤事。
  「後聽桑老前輩命我與桑老弟送信,令將二位請去,或借兵器一用,才知先前粗心大意,有眼無珠,忘了昨夜那幾位水底英雄都是一身魚皮水靠,頭上有一皮套,無人看出面目,怎知不是這兩位少年英雄?桑老弟又大性急,不容請教,一路問個不停,不知昨夜水中一戰可有這二位在內嗎?」
  盆子方答:「我這二位哥哥本領雖高,昨夜船上的賊,連四面打來的暗器均被打退,人卻不曾下水,那是另外老少兩位隱名前輩和一位女英雄,她卻不怕人知,名叫南宮李。」
  余龍剛失聲驚呼:「水上飛仙女白龍南宮李也是你們的好友嗎?」
  忽見山口內奔來幾個壯漢,見面笑說:「老賊還在後寨賭葉子,他那五六個美貌姬妾俱都圍繞身旁,內中一個老賊最寵愛的,說起今天是她生日,故意撒嬌,要老賊在後寨玩上一天。老賊酒色荒淫不算,又最愛賭。這一個原是良家少女,被他瞞了寨主搶來,強迫為妾,心中悲憤,常發脾氣,老賊對她反更寵愛。
  「不知這五個姬妾倒有三個經夫人探明心事,成了一氣;另外兩個又和夫人最好,再一湊趣,故意輸些銀子與他,老賊心貪好勝,好賭如命,此時身邊都是年輕婦女包圍,最心愛的寵妾又難得這麼高興,越發興高采烈,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們恐餘頭領擔心事,已將先約定的暗號信旗升起,你們看到沒有?」
  余龍笑答:「不是見到信號,這三位少年英雄再三向我探詢寨中之事,途中稍微耽擱,走得慢了一些,已早到了。寨主和桑老前輩現在何處?老賊知道今日請客沒有?」
  來人答道:「老賊原勸寨主,君山情面雖要敷衍,冤家也不可結,這姓桑的如非沿途這班人的對手,用不著我們上前便可除去。否則我們也攔他不住,能夠設法暗算最好,千萬不可明敵,還是虛張聲勢,派上幾個能手迎上前去,相機而行,穩妥得多。寨主滿口答應。
  「派去的人還有兩個,是他同黨,中途再派人追上,冷不防將這兩個反叛擒住,放入牢內,等到事完發落。今日如難成功,便說這兩人已因貪功為敵所殺,叫他去尋桑老人報仇,以便察看他的詞色。要到黃昏方始推說有遠客來訪,請出作陪,此時還被蒙在鼓裡。
  「桑老人對這位小弟兄雖極謙虛,對這兩位少年英雄卻說得十分重要,無論人和兵器,只有一樣請到,穩佔上風。如今都來,那還有什說的!老賊最厲害的是那雙手暗器,彷彿一個有毒的刺猖,沾都沾它不得。方才後面又傳出信息,說老賊不知為了何事生疑,竟將他自從到此多少年來從未使人見過的一件兵器暗藏胸前。
  「先被夫人看破,還在憂慮,後聽那寵妾暗中偷說,老賊自從上月起始便將這件平日拆散隱藏、連寨主均未見過的兵器暗藏胸前。一面護在他那要穴,並備不時之用,並向身邊姬妾大發狂言,說他銅筋鐵骨,除五官外,只有胸前致命之處,人又機警,便是有人乘他睡夢之中行刺也是送死。
  「如在醒時,任你多大本領更是休想近他的身,並非當日佩帶,才稍放心。夫人深知這件兵器的厲害,知道老賊多疑,防人行刺,令人密告寨主和來客,千萬留意這件東西,並告以出手方法,最好能在雙方破臉取出以前,將他左手用鐵流星等重兵器打傷,才可成功。
  「老賊兩條鐵膀要害之處並有軟鋼製成的軟甲,尋常兵器傷他不了等語。寨主那麼穩練的人聞言好似吃了一驚。桑老前輩早就料到,並說,還有一賊比他還要厲害。雙方低聲說了兩句,寨主方現笑容,命我們急速迎來,無論如何也將洪、裴二位英雄請去!」
  姜飛先恐桑老人所說姓名與盆子不符,主人又是這樣以禮相待,不應該說假話,便是下山時節,大師兄也曾說我二人在江湖上沒有名姓,索性真的出面也不妨事,只中途發生枝節,一經出手得勝,難免傳揚出去。
  急切間還未想好主意,盆子已先開口:「正想見了主人如何應付?」
  聽來人口氣,分明祖孫二人業有打算,連那開看包裹兵器均與此事有關,心更放定。內中兩人自一見面略微招待,便往回路趕去。因已到達,並無事故發生,山口離開大寨只得裡許來路,自身是客,虛實不知,為防萬一老賊還有同黨,被其看破。盆子也早心定,大家均把腳步放慢,往前走去。
  相隔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主人業已親自帶了幾個頭目迎將上來。賓主禮見之後,主人一面笑說:「為防萬一有什變故,桑老前輩兵器又不稱手,勉強尋到一件多年未用的鐵令牌,和臨時用兵器拼湊成的護身盾,加上我這一對鐵流星相助,暗中準備。
  「老人家雖聽說是老賊家雖住在後寨側面,當地在一高崖之後,地勢險僻,離我正面後寨都有一里多路,前寨更被那片峭壁擋住,休想看出一點形跡。再說也無形跡可以看出,沿途又都有我弟兄隱伏守望,動靜皆知。加以老賊雖凶,今日已成孤立,平日勾結的同黨均被我們看守起來,有兩個最凶的還被關入牢內,身邊只有一群婦女和一些早被我們勸說過來的小弟兄,還有兩個陪他賭錢的內線,內人更把他恨如切骨,無論如何決不至於被他警覺。
  「萬一有事,他那裡稍有變故,人還未到,我已得到警號,任他本領多高,我們這許多人,加上桑老前輩,對付他一個也無不勝之理!他老人家偏說此賊陰險狡詐,無與倫比,彷彿一條長滿毒刺的大蛇蠍,性更凶毒,手黑已極,自恃一身本領和那一件獨門兵器、十五枝毒弩、四十五枝毒釘,常人決非其敵,他就明知陰謀敗露,臨去以前也必先拼一下,殺死多人方始逃走。
  「另一同黨和他一樣凶狡,為了酒色上面沒有十分虧損,內功比他更強。君山派來的老賊尹明仁,與隱名人三字聲音相同,二賊那麼投機,定是他那死黨戴彰無疑。否則,這高本領的惡賊,人又如此淫凶,江湖上不會沒有姓名,他們迎進送出離開本寨均遠,有人在旁也是他的同黨,焉知沒有勾結?事未成功以前十分可慮。老賊那樣機警,萬一警覺,趕來行兇,就我能夠勉強抵敵,這類惡賊誰都憤恨,大家定必動手,這些弟兄被他殺傷幾個豈不可惜而又冤枉。
  「再三要我傳令警告,萬一老賊衝來,不可輕敵。我看出老人家雖能穩佔上風,仍有顧忌,既恐老賊滑脫,又防我們弟兄受傷,口裡不說,盼望鎖心輪之念甚切。正覺老年人真個老成持重,樣樣想得周到,果然三位一來他便滿面喜容,這一來更叫我們放心,決不致有人受傷了!」
  三人聞言大喜,又見主人那麼成名多年的英雄,對人如此謙和,親自迎出,連盆子也是兄弟相稱,對於沈、姜二人更是尊重,快進寨門時並還悄聲密語:「二兄姓名來歷已聽桑老前輩暗中告知,令師席老前輩也有一面之緣,還曾受過他的指教,算起來並非外人。不過二兄下山不久,初涉江湖,前途之事必關重要,為防萬一洩露,生出枝節,早就代你想好,以名為姓,此事只我一人知道,對眾弟兄均未說起,當人我仍稱呼二兄大名如何?」
  沈。姜二人剛剛謝諾,隱聞遠遠傳來一聲怪笑和呼哨之聲,童天保面容立變,怒喝:「果不出我所料,老賊真個大膽,居然尋來,諸位快將信號旗花升起,照計而行。三位兄弟快取兵刃,隨我殺這老賊!」
  沈、姜、盆子三人已聽出內裡有桑老人怒吼之聲,當時急怒交加,各自伸手取出身邊兵器,隨同主人往裡縱去。搶過一層院落,便縱上大寨廣堂前面的房頂,賓主雙方身法均快,剛要越過屋脊,便聽主人低喝:「三位兄弟請分兩面,我由甬道去取兵刃,我這對鐵流星又沉又大,不便帶出迎客,真個費事。」
  自言自語還未說完,人早往側面甬道縱落。
  同時外面已有三聲號炮放過,卻未聽有喊殺之聲,還是那麼靜悄悄的,百忙中瞥見來路下面凡是高處均有人影現出,各持弓矢暗器,兵刃大都插在肩上。為首一人將手中紅旗一揚,人便隱藏起來,一閃不見。料知老賊厲害,主人早有安排,不令與之明鬥,只在沿途埋伏,用暗器亂箭朝那經過之處圍攻,再往屋脊前面探頭一看,目光到處,下面廣院中已倒著兩個壯漢。
  桑老人手持一件長約兩尺、寬約尺許、形似骨牌、下有尺許短柄的鐵牌,左手一件由幾種鐵器紮成形如盾牌之物,正和一個瘦而駝背的老賊喝罵對打,四外本有十多個壯士剛將那兩個受傷的搶走,桑老人還在厲聲呼喝,不令眾人上前。
  老賊只一乘機搶往側面,老人定必喝令:「眾人速退,留神暗器!」一面搶前攔阻動手。眾人也似知道厲害,只管怒吼喝罵,抽空用暗器朝賊亂打,均未上前,暗器也均不曾打中。老賊右手拿著一件奇怪的暗器,手臂上面還綁有兩個弩筒,稍一伸縮便有兩三枝長才寸許的毒弩、毒釘朝人打中;左手拿著一件奇怪兵器,竟和鎖心輪大同小異,上面好似還附著兩個鉤鉗。
  老賊本領甚高,舞動起來上下翻飛,週身都被黑光裹住。桑老人守多攻少,只管急怒交加,鬚髮皆張,一雙精光閃閃的老眼全神注定敵人,不看準來勢決不進攻。老賊也似知道遇見勁敵,暗器已不輕發,口中咒罵不已。
  盆子已自憤怒,待要開口,忽聽沈鴻低喝:「盆弟,你那兵器不行,快些隨我一起。」側顧姜飛人忽不見。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