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黑店疑雲

  原來老賊機警非常,被趙飛鴻穩住高興頭上先未留意,後來正覺著手氣太好,一家獨勝,忽然看出自稱生日的愛妾當日格外巴結討好,絲毫不顯平日所帶憤容,並還故意將牌打壞,討他歡心,心雖奇怪,還當受了趙飛鴻的囑咐,想博自己歡心,色令智昏,並未十分在意。
  又隔了一會,猛想起那幾個死黨有兩個最喜賭博飲酒,平日又無內外之分,所愛姬妾任憑調笑,並還故意放縱,使其通姦,以便寵絡,這等熱鬧有趣斷無不來之理,如何一人不見?雖有幾個同黨,都是新近加入,最長的不到半年,心中一動,便自生疑。
  這一留心越發看出破綻,老賊素來陰險,也不說破,照樣說笑自若,忽裝入廁,到了後面小園無人之處乘人不見援到崖上察看形勢。前寨一面甚是安靜,往來的人並無一個帶有兵刃,方覺自己多疑,打算回去,忽然發現前山燈桿上多了一面紅旗,以前所無,心中一動。
  老賊所居一帶後寨是條死谷,沒有出路,童天保每一往來要道均有埋伏守望,偏是千慮一失,後寨崖頂因防老賊警覺,不曾派人。老賊心思細密,一見便知有異,心想自己不是外人,就被對頭看破,也有許多說詞,因知童天保智勇雙全,並非好惹。
  暗忖,近來雖未發現可疑形跡,但是童天保年紀比我輕了二十來歲,趙飛鴻新近又扶了正,就許貪戀新歡,討厭自己老丑兇惡,向對方獻底討好。賤人本來好端端的,忽然病倒,快要一月,面上卻又不現病容,幾次明暗窺探,除卻夫妻分居而外,所服的藥也極平常,只是醫生和病人故意說得那麼慎重。
  這還不說,今日起床稍微打扮,非但比前美貌,並還答應病好第一夜便和自己同床,與平日口是心非情景迥不相同。又當死黨昨日剛走之後,事情哪有這樣湊巧,越想越覺不近情理,忙在暗中盤算,估計對方如有圖謀,所過之處必有防守。仗著一身輕功,避開兩條必由之路,徑由崖頂翻將過來,沿途留心察看,快到以前,果然發現來路有警號旗花升起。
  跟著便見那兩條路上均有人影刀光閃動,但不露面。偶有一兩人空手走出前後窺探,都是面帶驚疑之容,略現即隱,料知陰謀敗露,敵人業已布就羅網,轉眼就要下他的手,不禁大驚,又急又怒。同時窺破腳底危崖下面有人藏伏,並因來路傳來信號,正在低聲議論。當地是一居高臨下的崖腰,上下相隔不到兩丈,側耳偷聽,果然為了自己而發。剛剛接到後寨傳來的信號,準備往前寨傳將過去。因那頭目把穩,登高防守的人又未發現自己蹤跡,惟恐打草驚蛇,意欲看到影跡再行傳報過去。
  相隔前面寨堂已近,知道敵人此時正在寨堂裡面佈置,轉眼得到信息便要發難。心想急不如快,趕緊搶到前面,如能冷不防將敵人刺死,憑自己本領一舉便可成功,就有不服的人也可鎮住。雖覺平日勾結的那些同黨一個不曾見到,有些疑慮,仍以為這班人一半是寨中的好手,又是童天保患難之交,自己未敗以前對方決不敢於加害,否則也無如此安靜,必是對頭將他支走,別的尚未想到。
  怒火頭上激發凶毒之念,如非看出事情緊急,直恨不能先趕回去,將趙飛鴻等心愛婦女殺光泄恨。心正後悔,方才出時沒有細想,未將這幾個賤人先行除去。少時動起手來,趙飛鴻定必趕來,又多一個敵人。再一想到以前強迫成好,對她那樣憐愛,竟會變心,貪戀丈夫年輕,背叛自己,以及平日拒絕通姦種種可惡情景全都湧上心頭。
  老賊妒念奇重,一時怒火攻心,竟忘了當地到處都是敵人,童天保並非好吃的果子,更沒想到還有一個本領高強的死對頭守在下面,決計一到便下毒手,更無顧忌。隱聞來路那面已有呼哨之聲隱隱傳來,回顧下面來路上已有敵人相繼追來,越發情急,惟恐對方聞聲警覺,想乘信號還未達到當地以前搶先下手,連本定假裝有事往見、由寨堂後面縱落、穿門而進、一照面便下毒手的原意俱都改變。
  老賊剛由房上縱往院中,誰知桑老人老謀深算,深知老賊厲害,主人只管設想周密,到底還有一些漏洞,此時相隔黃昏尚遠,老賊那樣機警,稍有破綻便自發難。為報殺子之仇,雖然尋訪多年,有點準備,但想手到成功並非容易,老賊暗器又極凶毒,那兩件破他的兵刃兩次托人物色均未借到,勉強打造了兩件,又在舟中,不曾帶來,並且據兩位老友說,就這個也未必能夠制他。
  昨夜剛發現沈、姜二人帶有這對兵器,無心巧遇,喜出望外,對方偏奉師命,身有要事,人家師傳防身利器,怎好意思久借不歸?仇人還未尋到,借個三五日並無用處,實在無法,才將二人勸睡,把鎖心輪圖樣制法描寫下來,今朝便被童天保請去。
  做夢也未想到雙方會是同仇敵愾,仇人竟會隱伏在他寨內,又是忘恩負義,打算反客為主,用陰謀霸佔此山,暗算主人,恩將仇報。沈、姜二人恰在船上,雖斷定這兩個少年人均極義氣,得信必來相助,終恐事情難料,萬一仇敵忽然警覺,休說主人這面難免傷亡,自己縱不致打敗,至少也必被他逃走,白用多年心力還在其次;另外他還有一個死黨,也是仇敵之一,此去雙方勾結,仗著君山吳梟人多勢眾,想要報仇除害必更難於登天,主人還不免於受害。
  正在懸盼,小弟兄三人忽然同時趕到,主人已迎將出去。為想雙方親近,由此結交,彼此都有照應,也未辭謝,心方略定。隱聞呼哨之聲遠遠傳來,心中一動;同時瞥見兩面廂房內的幾個壯士也自警覺,有人趕出,料知不是尋常,忽見房上縱下一個駝背瘦賊,正是愛子死前所說仇人形貌,當時怒火上撞,忙取兵器縱將出去,已是無及。
  兩面廂房原有十多個大小頭目,帶了兵器暗中戒備,待命而行,一見老賊手持一柄形如日輪的奇怪兵器,穿著一身短裝,由屋頂飄墜,便知被其識破,平日所蓄怒火全被激動,同時怒吼:「喪盡天良的無恥老賊!」不約而同殺上前去。
  還未近前,老賊右手微抬,便打傷了兩個,如非接應閃避得快,老賊立意又注在童天保的身上,早被一輪打個腦漿迸裂,那接應的人一柄鋼刀被老賊輪上鉤鉗夾住一擰,虎口皆裂,眼看必死。
  老賊剛喝罵得一聲「鼠輩找死」,猛瞥見一個身材高大,右手鐵牌左手還拿著一件鋼盾的自發老人帶著一股急風迎面撲到。百忙中看出左手鐵盾乃是各種兵器搭配加上鐵絲紮成,來勢又這等猛急,便知是個行家勁敵。
  再定睛一看,認出對方正是以前謀殺的敵人之父雙鐵槳桑老人,這一驚真非小可,自知一時疏忽,被主人乘機將這對頭剋星暗中引來,雖還自信本領高強,輕功更好,能敵則敵,將這老對頭殺死,永絕後患,自是極妙。
  否則仗著一身雲裡飛的功夫,手中兩件兵刃暗器,以及暗藏身上保護要害的軟鋼甲環,也不怕不能衝殺出去。念頭一轉,重又勾動兇惡之性,非但想殺老人,連童天保也不肯放過。一面怒罵,要童天保同出納命,一面連兵刃。暗器一齊發動,殺上前去。
  始而老人知他暗器凶毒,恐眾受傷,並且老賊輕功最好,圍攻無用,只有吃虧,剛一照面,便厲聲大喝,令眾速退。老賊先還自恃兵刃。暗器無人能敵,及至接連兩三個照面過去,所發暗器全被老人打飛,手中鐵牌業已生鏽,雖不像是常用的兵器,但是力猛牌沉,舞動起來呼呼風聲,決非手中兵器所能咬住。
  惟恐敵人力氣比他還大,一下吃虧便不好辦,同時又聽接連三聲號炮,後寨來路呼哨忽止,知道主人長於兵法部勒,手下壯士受過多年訓練,遇事絲毫不亂,既將仇人請來,必已四面埋伏,打好主意,莫要只顧行兇,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口雖喝罵,心已有些發慌。後來看出桑老人全神貫注在他身上,那麼神力的勁敵,又有殺子之仇,懷恨多年,競會守多攻少;童天保又未出面,分明是想拖延時候,等他準備停當一擁齊上,或有別的厲害主意尚未發動。
  平日避都避不開的強敵死仇,今日相遇,對方不是想有必勝之道,怎會如此?自己一個幫手都無,孤身虎穴,這樣驕敵已是凶多吉少,何況趙飛鴻這個賤人業已變心,雖然本領不如自己,少這一件兵器,暗器卻打得和自己差不多,又深知我短處,也算是個強敵。
  當此緊急關頭,如何為了一腔妒火忘卻厲害?心念一動,剛故意裝出儘量施展,與敵拼命,將手中鋼輪舞了一個風雨不透,朝敵人猛攻過去。因覺對方知他底細,本領又高,那兩件暗器雖有六十支之多,先後連發十幾支,除上來傷了兩人外均被仇敵打飛,一支也未打中,惟恐發光少時衝殺出去更難。
  再說事出意外,平日所藏的毒藥暗器俱在所居屋內,不曾帶來,非但無法往取,還要防到趙飛鴻趕來用以為敵,中上一支,不消片刻人便週身醉麻脹痛,四肢無力,打中五官要害更是無救,在未殺出重圍以前身邊雖有常備的解藥也無用處。一面停發暗器,專用鋼輪應敵,猛瞥見正面房脊後縱過兩人,一個幼童手裡拿著一件形似青果的兵器還不怎樣,另一少年手中所持正是平日想起心寒、以前並還吃過苦頭的俠尼花明所用日月鎖心輪。
  休說此是手中鋼輪的剋星,敗多勝少,便能得勝,這位老尼更非好惹。前年聽說這對鎖心輪業已傳授門下男女弟子,正是這樣一個美少年。她的門人向不容人欺侮,稍有傷害,無論逃到何處,也必被她尋見,不得好死。
  敗固討厭,勝也難保,心裡一寒。恰巧打得正急,立時施展平生特有身法和獨門輕功,一個流星趕月的解數,冷不防借著雙方用足全力,兵刃相觸,瑲瑯瑯一聲大震,彼此都是用力大猛,就勢縱退之際,猛一轉身,箭一般避開沈鴻這面;往西廂房上躥去。
  老賊武功精純,身輕如燕,這一縱便超過了屋脊,連房頂都未沾,端的又快又急,身子懸空,離開房脊還有兩尺,眼看越過,連桑老人也想不到仇敵輕功這樣驚人。又知老賊天性凶毒,出手最黑,遇見死對頭不是萬不得已決不肯隨便退去,來勢又和狂風暴雨一般,分明情急拼命,縱逃這快,大出意外,自己正當往後縱退之際,沈鴻這面又被避開,急怒交加,待要趕過,方想自己輕功不如老賊,未必能夠追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事機不容一瞬之際,又聽瑲瑯瑯一聲巨響,由房脊後面飛起一條小人影於,恰巧與老賊迎個對面。當時只見兩團寒光一閃,對方身子均未落向房上。就這兵刃交觸,互相一震,各自借勁使勁,一個就勢凌空往後翻落,一個身法更是巧妙,用力也猛,看出敵人驟出不意,除卻往後倒翻更無後路,竟乘這一震之勢不往後退,卻往側翻,宛如斷線風箏,又似輕風落葉,凌空接連兩個翻轉,借著手中兵器微一揮舞的勁頭,由房脊上飛縱下來。
  這二人的身法均極巧妙好看,從未所見;同時又見沈鴻本由正面房上縱起,身已凌空,快要落到西房頂上,瞥見敵我雙方相繼翻落,也就勢把頭一偏,身子一挺,就勢往旁一翻,立時凌空轉側,倒縱而下,身法更是美妙靈巧,由不得同聲喝采,暴雷也似叫起好來。
  沈、姜二人剛一到地縱將過去,老賊也自翻身立穩,自知不妙,尤其左臂因經兩次兵器猛擊,隱隱酸麻,虎口震得生疼。同時見到這老少三個敵人恰巧分成三面將他圍住,越發情急暴怒,暗忖,老狗相識能人甚多,既為報仇而來,又與童天保合成一起,必有準備,天明前聞報,他那船上始終均有能手,來路好幾層難關均被闖過,可見全是勁敵,看這神氣,四面房上均有埋伏,就此逃走決非容易,倒不如先拼一陣,等到房上的人全數下來,只不像花明老賊尼的門人那好輕功和那手中兵器,仍非沒有逃走之望。
  還有鎖心輪雖極厲害,共只見到過一次,他那門人未必便得師傳,事已至此,逃決不易,心念才動,瞥見童天保手持鐵流星縱將出來,不禁勾動怒火,剛怒吼得一聲,揚手三枝毒釘打將出去。
  猛覺急風撲面,又聽丁丁丁接連三響,內中一隻毒釘已被敵人反擊過來,颼的一下正由耳旁擦過,慌不迭飛身縱起,不敢再用暗器傷人。定睛一看,先一道寒光正是隔著房脊縱起將他打落的那個快成年的幼童。正面房上另一個少年也自縱落,自己還未看清,便由斜刺裡趕到,似恐主人受傷,先將毒釘打飛。
  房頂那個拿青果錘的幼童也縱了下來,先前對敵的桑老人非但不曾下手,反將童天保止住,連手下頭目分三面往房上縱去,看出是要斷他逃路。
  同時又聽趙飛鴻在房頂上喝罵之聲,知難逃走,百忙中剛把心一橫,就這飛身一縱兩三丈、目光一瞥之間,那兩個少年敵人已一左一右帶著寒光當頭縱到,又急又怕,手又有點不大得勁,恨到急處,忘了敵人兵器厲害,揚手便將毒弩、毒釘兩三種暗器一同連珠打出,滿擬敵人凌空飛縱,腳未沾地,勢子萬分猛急,這等迎頭上下亂打決難閃避,只要打中一個強敵便有脫身之望。
  做夢也未想到這個敵人得有前輩高人真傳,除卻五官要害,便被打中也不能傷,況有鎖心輪專破暗器,還要反擊,根本打他不中。等到發出,耳聽丁丁連響,心方一驚,又聽房上有人呼哨,聽出那是來了外敵的信號。想起君山死黨曾有日內再來之言,雖然昨日剛走,往返沒有這快,既是對頭之敵,便是自家幫手,心中一動,剛往旁閃,一聲怪叫,發出一個暗號,為了心慌意亂,只管想到鎖心輪專破暗器,有了警覺,依然揚手抬臂朝敵打去,一面準備避開來勢,用手中鋼輪迎敵。這原是心念微動,轉眼間事。
  這三四方面的動作都是萬分猛急,沈鴻在前,姜飛跟縱在後,老賊膽怯心慌,先打沈鴻三釘兩弩,均被鎖心輪擊退,不曾打中,一團銀光帶著一股急風,一條人影業已迎面撲到,看出厲害,不敢硬敵,剛往側面一閃,第二個敵人姜飛也自斜飛過來,相去只得五六尺,大有凌空下擊之勢,心更發慌,一面連發毒釘、毒弩。
  因方才房頂一擊將虎口震痛,不知敵人得有王鹿子傳授,內功又好,善用真力,吃過苦頭,未免有些膽怯。正打算避開正面,就勢施展獨門手法由橫裡回攻,哪知心念才動,人還不及二次縱避,隨同口中一聲厲嘯,暗號剛發出去,耳聽丁丁急響,忽然警覺,暗道不好,待要停手閃避,已自無及。
  當時只覺眼前寒星一閃,忙舉鋼輪去護面目,無奈來勢太急,因要往旁閃避,兩個強敵又由正側兩面相繼撲到,鋼輪太大,橫在前面便將目光遮住,再說也無此打法。正隨同縱退之勢橫向前胸,他這裡還未來得及招架,接連兩枚毒釘已由口中打進,左耳又被一毒弩打破一條裂口,連面頰均被劃破,人卻往旁縱起,覺著口中一麻,舌根已被打穿,牙齒也碎了兩隻。
  一面忙將毒釘吐出,一面提氣,打算拼命殺出重圍,只敵人追趕不上,抽空取出解藥,仍有一線生機。腳還不曾立穩,耳聽身後腳步之聲,知道又來敵人,恨毒瘋狂。正待施展平生之力,連閃避帶迎敵,用手中鋼輪橫掃過去,猛瞥見寒光耀眼,心慌手亂,竟將身後敵人忘卻,猛力一輪招架上去。
  來者正是沈鴻,地瑯瑯一聲恰巧架個正著,方覺手臂一震,跟著一緊,目光到處,百忙中瞥見自己專門用來鉗咬敵人兵器的無敵鋼輪追魂令竟被敵人的鎖心輪鎖了一個結實,對方氣力好似不如自己,強忍傷痛,拼性命用足全力一抖。哪知敵人比他還要高明,隨同一抖之勢,只將手微微一送,再往回一抽,竟將老賊的勁卸掉,輕巧巧奪了過去。
  當時只覺手上微震,便自鬆開,斷定凶多吉少,情急拼命,又想發那毒釘。就這瞬息之間,另外一個敵人也舞著一團寒光追撲過來。本是當頭下擊之勢,忽然變招,往橫裡掃到,人影寒光還不曾看清,就這右臂要抬未抬、心膽皆寒、往後縱退、只在喉中怒吼得半聲的當兒,猛又覺著背心上叭嚓一聲,後骨梁皆被打碎,哇的一聲慘號,本往前撲,又被姜飛一輪打中右臂,翻滾出去丈許來遠,倒地死去。
  後面那人正是盆子,一青果錘將老賊背脊骨撞斷,臟腑皆震,本已必死,何況連受毒釘、毒弩反擊,又吃姜飛一鎖心輪,連那附有毒藥暗器的右臂也同打斷。三人剛一對面,忽聽童天保房上大喝:「三位小英雄休放此賊逃走,這是君山來的老賊死黨,不知何故去而復轉。他聽老賊信號,不知陰謀敗露,只當外來強敵在下面動手,被我穩住,現已縱下,千萬不可放他逃走!」
  話未說完,三人瞥見對面房頂上縱下一人,比老賊年紀較輕,生得尖頭尖腦,左手拿著一根鐵懷杖,右手拿著一柄形似蓮蓬、長約尺許之物。縱將下來,一見老賊倒地,自知上當,因由對面房上縱落,相隔頗遠,正在怒吼,待要趕過,上面的話還未說完,忽由斜刺裡廂房側面小門內飛也似趕來一個少婦,一手拿著雁鱗刀,一手和老賊一樣綁著一個弩筒,哭喊奔來。
  口中急呼:「二叔快些代我恩師報仇,我和童天保誓不兩立!」
  同時童天保也在房頂喝罵:「這賤人乃是老賊內應,不可放她逃走!」
  三小弟兄先就聽出趙飛鴻暗助主人,殺賊除害,老賊已死,怎會不自量力趕來拼命,豈非自尋死路?剛同聲大喝,待要殺上前去。
  忽又聽桑老人厲聲大喝:「你們殺那老賊戴彰,為我兒子報仇,由我生擒這賤人,主人還要拷問呢!」
  身到人到,桑老人已由房上縱落,擋在前面。
  三人心方一動,同時由外新來化名尹明仁的老賊戴彰已與趙飛鴻合成一路,飛鴻更是面容悲憤,厲聲咒罵,一同喊殺過來。雙方相隔已不滿一丈,動作都快,眼看對面撞上,忽聽一聲怒吼,人影閃亂中戴賊回手一杖打空,左手鐵蓮蓬還未舉起,吃桑老人揚手一鐵胡桃,正打在手指骨上,姜飛手疾眼快,揚手又是兩枚棗核釘。
  戴賊原為中途想起一事可疑,連夜折轉,想向同黨警告,把守山口的人知他厲害,一面當他貴客迎將進來,一面連發警急信號,仗著有人相助,誘使入伏,可笑這兩個老賊都是機警狡詐,本領又高,惡貫滿盈,竟會亂了章法。戴賊更是為了中途想起主人年輕力壯,化名袁悟的老賊凶丑而又不愛乾淨,終年澡都不大愛洗的人,這等老醜污穢,不應再得婦女歡心,何況趙飛鴻又是強迫成好,並非本心,怎會不幫年輕丈夫,反而和他恩愛到底?
  越想越生疑心,索性照初見時那樣勸說主人降順君山也罷,偏想篡位,殺死主人,霸佔他的基業,稍有是非的女子也必不肯,何況受過救命之恩的妻子,雙方感情又好。昨夜同席之時老賊並說此女大病初癒,頭一天起床,如非老友還不出見,面上卻見不到一點病容,以及所說平日相處情景許多可疑,本是為此而來,想叫老賊小心戒備,見了飛鴻的面竟為她美色所動,非但深信不疑,反想一同殺將出去,據為己有,色令智昏,妄想人財兩得,不料送了性命。
  趙飛鴻原因老賊由打牌屋中溜走,遍尋不見,料知事情洩露,忙令眾婦女暗中留神,以防去而復轉。正商量間,不料外屋兩個弟兄沉不住氣,已將信號發動,先還拿不定老賊是否發難,惟恐疏失,暗中帶了兵刃暗器,假裝尋人,追將下來。中途便見有一埋伏的人,發現老賊在崖頂上飛馳,傳出警號,越知事情已露,隨了眾人趕到前寨,快要縱上屋頂,便接山外傳來的信號。
  跟著有人飛報,說君山來的老賊去而復轉,知道戴彰本領比老賊還高,週身刀箭不進,只有耳目等要害之地可以傷他。但是此賊機警非常,不是常人所能抵敵,敗固不了,便被逃回君山也是滅門之禍
  。急切間又不知老賊是否能夠除去。心正優疑,目光到處,首先發現丈夫立在房上,身邊還有多人,正在向下惡罵;再往下面一看,心更大定,忙即趕過,匆匆說了兩句,便往偏院之中縱落,等戴彰一到,便假裝拼命,哭喊趕出。裝得極像,又是時候,戴彰竟為所愚,只聽哭訴,察看對方詞色,還略微耽擱了一下,正同往前趕去。
  飛鴻和他並肩急馳,早就看準步位,想好下手方法,口裡還在哭喊咒罵,提手一技毒弩正中老賊右耳,雖因跑得太急,掛了一下,不會穿透入腦,到底見血,又是致命所在,怎經得住!
  飛鴻知他手狠心毒,一箭打中,人早往旁縱開,瞥見老賊一杖打空,人已倒地,剛慘笑得一聲,待要回刀自刎,猛覺手臂一緊,回頭一看,正是自己丈夫悄沒聲趕縱下來,將她右臂抓住,把刀奪去,想起平日夫妻恩愛和老賊淫威所挾,以及昔年受逼成奸,隨同老賊奔波流離種種苦痛,當著許多人又是愧恨,又是悲憤,心裡一急,逆血上湧,就此暈死過去。
  童天保早就防到愛妻事完必要自盡,悄悄趕下,將刀奪去,一摸手足冰涼,氣息皆無,只心頭還在跳動,知可救活。暗忖:女子面薄,何況她是寨主夫人,我雖能夠原諒她的苦心和身世的慘痛,別的弟兄未必看她得起,這樣也好,心中十分愁急,也不暇再顧那兩個死賊,忙即搶救,一面召集眾人催取薑湯,一面命人延醫。
  正在忙著醫救,並向眾人宣說飛鴻身受以及迫不得已的苦衷,這次如不是她內應,成功決無如此容易等語。
  桑老人知他心意,先不上前解救,立在一旁,等他說完,眾人已被感動,均說:「夫人難得,她是我們功臣,我們弟兄將來決無異言,事情眼見,又非做作,還是快些想法救人要緊!」
  童天保剛搶過一碗薑湯,正要往飛鴻口裡灌下,無奈飛鴻所受慘痛已歷多年,以前自歎命苦還不覺得,及至迫於無奈,又感救命之恩,成婚之後越覺丈夫智勇雙全,光明磊落,對人又極誠厚,夫妻更是恩愛,正室夫人只管殘廢多病,因是患難夫妻,照樣敬愛,體貼周到。
  便是這次納妾,也因正室終日病臥,再三苦勸,一時湊巧愛上自己,方始答應,以前並未有過此事,無論心術人品無一樣不比老賊勝強萬倍。夫人死後,丈夫照她臨終哭勸將自己扶正,為了老賊暗中糾纏不休,想盡方法不能擺脫,既對不起丈夫的恩情,一旦洩漏更無面目做人。
  幾次想要自殺,又恐激變老賊,於丈夫不利,每日背人悲憤,進退兩難。現在雖將老賊連那最兇惡的死黨白喪門戴彰一同除去,但一想到真相業已大明,以後如何做人,又不知老賊死前說些什麼,於是將多少年來蓄積的慘痛悲憤一齊勾動,性子又剛,一口氣透不轉,就此倒地暈死。
  人已週身僵直,牙關緊閉,雙拳緊握,二目怒瞪,薑湯怎灌得進去?童天保正在發急,又恐動強弄傷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桑老人最善急救之法,為想眾人以後沒有話說,故意使他緊張一些,及至看出眾人已受感動,方才童天保背人所慮之事已不存在,真知內幕的人也只有限幾個心腹口穩的人,別人還不知道,此時連知道內情的人都開了口,當然將來自更無話可說,便由人叢中走出,笑對童天保道:「寨主不必傷心著急,老夫年已近百,想必不致有什嫌疑,請寨主就這樣將她抱起,立在地上,我來效勞,將夫人救轉如何?」
  說時,沈、姜二人見女主人這樣深明大義,機警剛烈,方才哭喊悲憤全是借題發揮,吐那胸中鬱積,所以連一個最好狡的老賊均被瞞過,不由不信,由不得生出同情之感,覺著此女以前乃是境遇逼成,只應對她可憐,不應輕視。又知這類暈厥乃是悲憤過甚,逆血上行,雖極易救,但是下手不能太遲。
  一見眾人因飛鴻悲憤過度,性又剛猛,平常急救方法已全用過,並未救轉,主人又要忙著救人,又忙著向眾人分說,神情萬分愁急,心中老大不忍。沈鴻因覺對方是個年輕婦女,還在遲疑,姜飛已忍不住,也由人叢中走上前去,老少二人不約而同趕到飛鴻身前。姜飛還未開口,聽老人一說便要後退。
  童天保正急得要死,忽然想起眼前放著這好幾位異人,如何不去求救,請什醫生,真個糊塗,忙答:「我真該死!忘了老前輩與三位兄台老弟在此。」
  邊說邊將人抱立起來。
  老人笑說:「無妨!可惜我還是心急了些,否則,讓這位小英雄施救也許還更好呢!」
  姜飛忙答:「我如何能與老前輩作比,不過想說一聲女主人心脈快斷,不能久停罷了!」
  話未說完,老人左手朝飛鴻脅下一點,右手掄起小蒲扇般大的手掌照准腰背間一掌打下,又朝飛鴻腰間用兩指稍微一捏,只聽哇的一聲哭喊,人便醒轉,只是頭昏腳軟,站立不穩。
  童天保自然心痛,也就不再顧忌,連忙捧抱起來,臉上一紅,笑向眾人道:「內人剛醒,我要抱她進去,請諸位弟兄陪了這老少四位恩人到寨堂中談上一會,無論如何賞我個臉,明早起身。我去去就來,再向桑老前輩和三位小俠當面拜謝吧!」
  桑老人大聲笑答:「尊夫人女中英雄,非但本寨弟兄仗她轉危為安,便我祖孫殺子殺父之仇也全仗她得報,此是大家合力,彼此一樣,老弟不必大謙。不過尊夫人性情剛烈,醒後難免悲憤,她是有功之人,老弟理應在旁勸慰,不必忙著出來,也許還要靜養些時才能復原呢!」
  沈鴻面嫩,早拿出一丸師父所給靈藥,不好意思越眾上前,被桑盆子看見,問知究竟,忙代取過趕上前去交與天保,笑說:「這是我大哥師傳專為急救之用的六安丸,專治各種疾病,安神定痛,夫人吃下當時就好。」
  天保見這老少四人如此熱心,越發感激,又見妻子神情悲苦,淚流滿面,一言不發,恐其死志未變,眾人又在催走,只得道聲感謝,往裡走去,桑老人見眾人對他老少四人十分尊敬,也就不作客套,問明山口外趕來報信的人,只尹明仁老賊一人匆匆回轉,並無同伴,忙命眾人將賊屍抬去埋葬,打掃血跡。
  那幾個受傷的弟兄沈、姜二人早在兩老賊死後便忙取出自帶解藥,分別醫治,當時定痛,傷毒不久便可消去。仗著傷非要害,二賊死得又快,三小弟兄應敵之時身後小包均未解下,取用方便。那藥又是武當諸位師長所制,比老賊自配的解藥更有靈效,毒弩、毒針均極細小,傷口不大,傷毒一解當日便可痊癒。
  桑老人問明經過,便和眾人商量,速代寨主傳令,派上幾個弟兄,一面告知前山弟兄小心戒備,一面選出腿快機警的人分途去往上下游幾條要路迎前窺探,仔細打聽,萬一君山方面見尹賊一去不歸來此探詢,便照自己所編的話回答,只說尹賊到此,我們全山遠接高迎,並照所說辦理,送走之後底下便不知道,連送的一位頭目也未歸來。
  另外再將二賊人頭斬下,寫上他的真實姓名罪狀,掛在離山七十里大路旁邊樹林中,再寫上幾句警告本山弟兄的話,作為二賊本是同黨,隱姓埋名,分居兩地,不知怎的與強仇大敵狹路相逢,將命送掉。好在自己船到以前,童天保曾經命人照著君山所說行事迎江攔截,後面迫來的賊船俱都知道,去的人並還帶有君山交來的信符,可以證實本山並無惡意。
  再說二賊凶名誰都知道,本領高強,更非常人所能抵敵,一面再命去的人在掛人頭的左近村落中編上一套說詞,作為今早有兩位中年背劍的道士裝束奇特,往本山這面走來,跟著便聽村中爭鬥之聲甚急,事後往看,只有兩個人頭高掛樹上,人已不見,別的全不知道。
  底下的事等見過主人再作商計。眾人全部贊佩,剛到裡面坐定,先是後寨派人送來解藥,得知受傷弟兄已經醫好,拿藥走去。童天保又將一頭目喊進,得知老人代為派人之事,比他想得還要周到,感激佩服自不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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