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思佳人題詩待和 念美妻探病受驚

  卻說成宗對酈相曰:「朕強迫忠孝王與雲南孟女成親,卿就可脫身。卿若不聽朕言,貌作孟氏,朕當照律究辦,決不寬貸。」酈相曰:「三日之後便見分明。」帝想如此美貌,看來斷難私通,若肯替朕脫衣,心願已足。即對酈相曰:「朕恐卿醒後,知道失脫繡鞋,疑必敗露,故特冒雨通知,不料適逢暴雨,打得朕衣襟俱濕。卿當念朕辛苦,替朕脫下雨衣。」酈相面變怒容,跪下奏曰:「臣最重禮法,極感聖恩,只好來生補報。臣非侍御,怎敢不遵禮法,為陛下脫衣?還望陛下自重,不可有乖禮法。」帝不悅曰:「朕只煩爾替朕脫衣,便如此抗拒,好不薄情。」酈相跪伏叩頭曰:「臣願請死,不敢紊亂禮法。」帝終是聖明,不敢用強橫手段,自思:此女難得,不貪富貴,不怕坐死,毫無涉私,真是一塵不染,令朕心服之至。況此事是朕不該,卿勿見怪。即自己脫下雨衣,再脫衣袍,彈脫雨珠,再行穿好坐下,曰:「赦卿無罪。朕前日不脫靴驗看,只責忠孝王欺凌師長,臣民亂言;昨日又為卿遮掩顧問,使卿得以回府,卿亦當感念朕恩。卿提拔忠孝王滿門富貴,忠孝王凡事逞強,非朕偏護,卿早敗露了。忠孝王深負愛卿,卿亦不妨罷絕,朕的容貌不減少華,與卿成就良緣,亦不足為過。」酈相奏曰:「三日後臣自有表奏。」帝心知酈相凜烈,唯恐迫死性命,乃對酈相曰:「朕自早間為卿擔擾,內監雖屢進飲食,朕並未餐。今腹中饑餓,卿可粗備四盤小菜,在此飽食,足感厚情。」酈相尋:我若在此同飲,日後難怪外人閒話,我亦於世有愧,即退出到房後。告知素華躲在房外竊聽,已知備細,一見酈相,即垂淚曰:「如今怎樣是好?」酈相微笑曰:「此事不至身爾,何必驚恐。速令備麻在後堂,喚裘惠林並滿門曾受諧封酬男女俱執玉勿,伺侯朝見,席若完備,便可密敲房後屏,我即知道。」素華急忙進內料理,梁相回歸書房坐下。帝亦自知理虧,請知難染,奈容貌可愛;又不好糾纏,只說皇后姊弟不該。
  且說裘惠林聞聖駕來臨,佐請清門男女伺侯。不須臾,席已完備,素華到房後敲動屏門,酈相奏曰:「筵席已備在後堂,請陛下前往飽餐。」帝愈加效重,真是正直無私,連借房中稍飲亦不肯從。忠孝王何幸,得此奇女,命勝寡人多矣,然朕何苦說此無益之話、當即起身來到後堂,當中坐下,賜酈相坐在旁邊。
  且說康若山聞得那內監乃是天子假扮的,心中大驚曰:我一白衣人,怎與天子對坐?忙穿冠帶而出,同裘惠林各執玉勿,景夫人率孫氏、素華,俱是鳳冠霞取,各執玉紡,男左女右,跪在庭中朝見,各奏姓氏。帝傳旨,賜卿等平身。男女分班站立。帝見粱女容貌不遜皇后,心中大驚曰:「有此容顏,何故不省人摹,廊嫁與女,並無怨言,真是可笑。」即傳旨曰:「朕恐番酒稠害,特來探望酈相,反纍臣等過費,大為不安。卿等且退,朕好飽餐。」眾各退出。帝與酈相同飲,家人進湯。帝因饑餓過甚,只吃飯不吃湯。
  誰知內侍權昌等恐帝有失,仕令武士等備摯,使往府前迎接。梁相在內閣潮風,急忙回府。帝正在飽餐,梁相朝掘畢,啟奏曰:「老臣入閣,知道小婿鑄酒。陛下駕臨,甚是待慢,老臣罪該萬死。」帝賜坐曰:「朕來看望酈相,累及老先生破費,大為不該。」梁相奏曰:「粗茶淡飯,甚為怠慢。」只見內侍和百官都來朝見,方知帝冒雨面來探望酈相。帝即穿上御服,起駕回宮。二相送行,帝告酈相曰:「卿乃明人,三日後績從餓言為是。」酈相一時氣惱,想帝是明君,必知我非失節之輩,何苦說此妄話?當即奏曰:「三日後臣當有表進陛下,便知端的。」一時血湧上來,忍住不得,一口血望帝身上噴來。帝將身一閃,龍袖上早噴著數點鮮血。酈相暈倒茬地。帝大驚,喝梁相曰:「速扶令婿入內靜養。」梁相即令人役扶,登時昏暈不省人事,扶入內房而去。帝自恨命苦,好意與她商量,他倒吐血昏迷,做出如此樣來,惹人厭煩。當下御駕回宮,百官退出。
  梁相翁婿二人尚在後堂,門官報稱武憲王與孟龍圖必要面見酈相。酈相暗恨兩下同謀,因天子與我遮掩,故皇后未有消息,此情無處探訪,特用假慈悲探病,要我露出真情,把我當作愚人,多方欺侮。實屬可恨,待我搶白他一番。即令請進。當下老王聞知消息,特邀孟士元同來相府試探如何。聞請步入庭中,梁相翁婿二人迎接上堂,見禮獻茶。老王請安畢,間曰:「方才聖上囑酈相依他言語,酈相回說三日後上表,未知欲奏何事?」酈相曰:「我本無病,因感冒風寒剛剛愈可,誤飲番酒,以致嘔血。但我一日在朝和百官和睦,誰知恰恰有大臣暗中謀害,下官不遂人願,聖上亦為我不平。我想既不合人意,自當侯三日以後上表辭官,以快人意。」老王疑心曰:「老太師在朝,惠愛百官,眾皆感激,誰敢妒忌?老太師何故辭官?」酈相變容怒曰:「承蒙二公探問,奈何新病厭言,二公請回尊府,另日相會罷。」言訖把手一拱,遂退入內堂去了。
  老王與孟士元羞得滿面通紅,梁相大不過意,向前謝罪曰:「小婿吐血心迷,冒瀆二公,務乞恕罪。」老王等曰:「此乃我等多言,令坦五在病重,莫怪心中不悅,下逐客之令。」兩下便說些閒話方別。
  原來素華在門後竊聽,及酈相入房坐下,素華埋怨曰:「爾如早聽我言,改裝辭官,豈不省許多語言!今已敗露,如何是好?」酈相曰:「我三日之後進朝,定有凶吉,然爾不須憂煩,我大命倒底不妨,亦斷不失節,可與爾同歸皇甫君。」素華曰:「既欲完親,方才埋怨老王與令尊又是何故呢?」酈相曰:「恨他二人用盡奸謀,又來試探口氣。姊姊只管放心,我自有處治。」按下不表。
  且說帝自回宮,囑眾人不可多言,即到偏殿批案,尋思酈相繡鞋已在我處,必能成就這頭親事,又得了一位賢妃,豈不美滿?回想當時吐血,若一旦身亡,如何是好?一時心事煩雜,移步上林苑蓮花池座上,就倚欄杆獨酌。忽見池內金色鯉魚在水面奔波。帝即握管題詩一絕:
  芳塘秀捐雨晴荷,點綴天然憑意多,色鳥有情花解語,欄杆孰伴朕煩哦?
  帝題畢,詩興勃勃,就在身邊取出酈相的一雙繡鞋。仔細看來,不上二寸七八分長,猶如蠱烏一般白。蓮花帶雨,雖是妖豔,怎及酈君玉?再吟一絕:
  蓮花應遜酈明堂;漫許當年潘六郎,蠱鳥堪憐短更小,巫蜂何日會襄王?
  帝題畢,暗歎曰:「若得與明堂成就好事,互相唱和,朕願足矣。今把這詩留下;侯異日成就,與明堂唱和。轉念酈相正直無私,若三日後認作孟氏,叫朕如何是好?又思朕這一片慇懃,酈相自不過意,或得成就亦未可知;倘不能成就,亦須使他感念朕的雅意。」主意已定,便令內侍取老山人參半斤,賜與酈相養身,並令太醫前去治病。內侍暗笑帝小心如許,隨取人參,包好標封,並備四名太醫,來到相府,交付人參,說明來意。
  梁相十分感激,即令女婢通報女婿知道。當下素華對酈相:「聖上如此慇懃,小姐作何道理了?」酈相曰:「歎帝枉費一片苦心,我只好辜負深恩。」即令太醫進內,見禮坐下。太醫診了脈,日廠只因中酒所傷,血氣不舒並致,卻是不妨。開了一劑藥方,即便辭別。內侍回宮繳旨,酈相送出。榮發入書房問曰:「小姐今番欲擬如何?」酈相曰:「容來日相商。」次早下得牀來,素華忙問小姐曰:「畢竟作何主意?」酈相曰:「時到我便說明,但恐梁相發怒,深為不便。」素華曰:「父親處我當竭力求情,包管無事。」酈相曰:「姊姊既肯求情,便可無妨。」
  且說老王回府,向妻子說明酈相逐客之意,忠孝王疑惑曰:「莫非驗明是女。帝特私臨,欲圖闇昧麼?兒當帶病往探,並請孟士元同去。」到了次早,便邀孟士元父子來到相府,試探酈相有何言語。孟士元蘇因朝廷私臨相府,滿腹疑心,韓氏聞得此信,舊病復發。父子即忙來到王府,老王父子相見,共論內宮因何無信,今我等一同前去探病,看酈相是甚口氣,一齊上韓,來到相府門前,適梁相公出,門官報進。時近午牌,酈相正同素華在書房閒話,榮發報曰:「門宮報稱武憲王父子、孟龍圖父子同來請安。」酈相曰:「請老王並孟龍圖父子在外且坐,單請忠孝王進來。」家童領命退出。素華發問曰:「請他何故?」酈相笑曰:「爾可偷看,便知委曲。」素華退出房外。
  家人關了大門,請四位大臣來堂上坐下,獻茶畢,家童襄曰:「家爺有命,請老千歲並孟龍圖父子這裡且坐,先請少千歲進內相見。」老王疑惑,對少王曰:「爾當進謁酈相。」少王稱是。此時少王身體尚衰弱,王府內兩名家童扶進裡面,外人不得進去。酈相早令兩名家童替扶入內。少王遙見酈相立在軒旁迎接,便要下拜。酈相攔隘曰:「年兄欠安,何必拘禮。」即便攜入書房。少主請酈相坐在上面,自己坐在旁邊。榮發獻茶,酈相謂忠孝王曰:「前日年兄冒奏我是女流,朝廷發惱。近來雲南孟女已到,當殿驗明,奉旨限一月內完婚。爾乃密通皇后,與太后設計畫圖,賜我三杯番酒,又乘我沉醉、著人偷脫靴兒。豈知我特詐睡,猶幸驗出是男。帝怒爾敢侮首相,即是欺君,故特賜輦回府。帝昨日為我不平,特到我家看我,著奏誑聖欺師,好好重辦。我今遵旨,次早即要上奏。值念師生情重,我不忍不教而誅,故特報爾知道,俾得提防,可通知令姐,免得吃虧。但我雖不才,前念爾被劉侯陷害,特奏主招軍,使爾父子封王,不料爾靠椒房元貴,屢屢有辱師尊。我不比爾,屢用暗箭傷人,來日我要進奏,特報爾預先防備,莫怪我無情,此乃爾惹我,不是我惹爾。」忠孝王信以為真,尋思怪不得內宮迄無消息,誰知驗明是男。我今已犯亂言,酈相次早進奏,叫我如何抵擋?急欲上前懇求,因為驚恐,還要跪下,二陣頭眩,跌倒地上,竟昏暈去了。因左右無人,酈相暗笑曰:「這等膽怯,為何專放暗箭?」忙向前親自扶起。忠孝王微醒站定,連話亦說不出來。娜相笑而撫慰曰:「年兄不須著驚,前言特相戲耳。管叫爾一二日間孟氏真身自來相會,夫妻團圓。」忠孝王方才心安,謝罪曰:「前日實因門下病重,家母進宮奏請緩期,不料語言顛倒,冒犯恩師,實非門下本心,萬望恕罪。」酈相笑容可鞠,請他坐下。喚榮發取參茶來與少王服下,曰:「年兄三日後便有可能與孟氏相會。」少王大喜謝曰:「若得依恩師金言,得與孟氏相會,真是萬千之喜。」酈相微笑曰:「下官從無虛言,孟氏三日後定得相會。但我來日有殺身大罪,爾當代求令尊並孟龍圖父子相幫。來日帝若發怒,爾須要犯顏保奏,我方能保得性命。」少王疑惑曰:「恩師從無犯法,有甚大罪,如此利害?」酈相曰:「下官早已明白了,但年兄父子與孟龍圖父子諒難救我的性命,爾可同令尊回府,速遣人入宮與令姊商量。然令姊亦難救我,須托令姊轉求太后下旨愚赦,我方得生路。此係生死關頭,你速回去差人進宮通信,切勿疏忽。可留孟公父子少坐,下官還有商議。切記,不可漏風。」少王曰:「門下自當遵命。」酈相喚了兩個家人,扶了少王到外邊,王府家童轉換扶出後堂。少王對老王曰:「恩師吩咐我們父子先回,要留岳父大舅,有話商議。」言罷,父子上轎而去。素華出問曰:「方才何故驚嚇皇甫郎?」酈相曰:「我今已是罪人,但一言驚嚇,雖國舅王爵亦魂飛魄散,方知首相權重。姊姊可暫避。」
  未知作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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