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劉絳仙將身代女 錢二衙巧說情人

  話說劉絳仙自從女兒出臺,又喜又惱。喜的是藐姑姿色概世,惱的是藐姑矢志不淫。一日,絳仙想道:「我劉絳仙苦了半世,只生得一個女兒,實望他強宗勝祖,挈帶父母,誰料戲便做得極好,當不得性子異樣,動不動要惜廉恥、顧名節。見了男子莫說別樣事不肯做,就是一顰一笑,也不肯假借與人。如今來到這鄉鎮之間,搬演神戲。那為首的是個財主,別處雖然慳吝,在我們身上,倒肯撒漫使錢。是我的舊相識,見了我的女兒,豈有不勸喜的!只是我兒性子如此,恐也不能趁他的銀子。」
  及至到了鎮上,見那座廟坐北向南,離廟五十餘步,有一道急湍沙河。那臺子的後臺,在南岸上。前臺一半,搭在水裏,生板是正對廟口。你說這是為何?只因是臺女戲,若不搭在水裏,那些沒皮虎,就弄出多少事來。將臺子如此一搭,臺子在水裏,離看戲的約有四五尺,使他只能遠看,不能近前,倒也甚妙,誰知竟為藐姑與楚玉的便宜之地呢!及至吃了早飯,搭起浮橋,令戲子上臺,上完了,遂將浮橋撤去。先唱了三出參神的戲,然後開了本戲。及至藐姑出臺,真個如海上的仙女,令人可望而不可即。未及唱到半本,那些看的人,愚魯的俱各口呆目邪﹔那些風流的,俱各手舞足蹈。真是人人誇強,個個稱好!
  再說那錢萬貫,心中想道:「我嫖了一世的婊子,見過多少婦人,只說劉絳仙的姿色,是人中第一了。誰想生個女兒出來,比他更強十分。看了他半本戲,將我的魂也消出了一半,這便如何是好。」又想道:「他如今雖是臺上的,到晚間,不過多加幾兩銀子,就是我懷中之物了。此處難道還有掙我的不成!是便是了,怎奈我欲火熾盛,如何等的到晚上呢?也罷,等他下臺用飯的時節,不免先調戲他一番,再作道理。」誰知到了飯時,別的俱各下臺,目中惟少藐姑。那藐姑自從唱演以來,只在臺上點心點心,就到黑方纔下來,今日也是如此。所以萬貫願望甚急,至此不覺情興索然,雖是威振一方,卻也無可奈何。因此罷劉絳仙也無心與他親熱了。
  及至吃飯,上臺演過晚本。萬貫道:「家僮把絳仙叫來,我看他說些甚麼,再作道理。」家僮道:「絳仙到了。」萬貫叫他進來,絳仙見了萬貫,一手摸著萬貫的鬍子,說道:「是你老人家,我二人一年沒見,如今你反少面起來了。總是財主人家養的好,真真令人可愛。」萬貫道:「你可好嘛?」絳仙答道:「我可好從何來呢?日子不如那二年,生意又不濟,孩子又不聽說,那像你老人家這等的受用呢。可是咱二人一年不見,不知你老人家也想我不?」萬貫道:「不惟常常的想你,就是夜日也還想你。到了今日,卻一毫也不想了。」絳仙說:「見了面還想個甚麼呢?」萬貫道:「卻不是如此,我從前只說你的容貌世間無雙,所以放你不下。自從今日見了令嬡,誰知更比你來俊俏,我一見,就把愛你的心腸,移在令嬡身上去了,所以夜日還想你,今日一毫也不想了。不知你還念往日舊交,把令嬡也送來,教我享受享受不?」絳仙心中想道:「我若說不能,今夜就不能趁他的銀子了。也罷,我自有道理。」對萬貫道:「他的皮味與我不同,雖是一樣接客,他偏要嫌好道歹,像你老人家,自然是不嫌的。但自今晚也驟然叫他就來,卻是斷然不能的。你老人家若果不嫌他,待我明日合他細細的商議,再來回說。」萬貫見這番光景,不覺動起興來了,叫家僮:「對他班內人說聲,不用等他,今夜在我這裏睡罷。」絳仙說:「如此,又在這裏打攪你了。」萬貫說:「你若不要錢,我情願叫你常常的打攪。」絳仙說:「爺們相厚,誰合你要錢來。」萬貫說:「跟我借的糧食也是錢。」兩個遂各寬衣裳,同入帳內。其中的情景聲音,自是不必說了。
  到了次日起來,萬貫說:「今日是餘賬未了一齊清楚罷。」絳仙遂起身而去。及至演戲的時節,萬貫左右不離,又是一天。到晚來想道:「我也曾千方百計去勾搭,他一毫也不理。想來沒有別的意思,一定是不肯零賣,要揀個有錢的主人,成堆發兌的了。我如今拚著一主大鈔,娶他回來做小,他母親是極喜我的,也未必十分拒絕。自古道:見錢眼開。我兌下一千兩銀子,與他說話的時節,就拿來排在面前。他見了自然動火,我又有許多好話到他,不怕他不允。叫梅香與我暖起酒來伺候。」
  見了絳仙道:「我前夜把令嬡的事,再三托你,為甚麼不見回音?」絳仙道:「不要說起,都是前世不修,生出這個怪物來,終日裏與我淘氣。我幾次要對他講,他見我幾次要張口,就走開去了。料想那沒福的東西,受你培植不起,如今還是我來替他罷。」萬貫道:「我有句好話,和你商議,不知你肯不肯?若肯了,不但送你一場富貴,還替你省下許多是非,只怕你沒有這般造化!你令嬡不肯接人,也是有志氣的所在。無非是立意從良,要嫁個好丈夫的意思。你何不依了他,多接些銀子,打發他去!把銀子買了婦人,教起戲來,一般好做生意。你莫怪我說,做女旦的人,若單靠做戲,那掙來的家私,也看得見。只除非像你一般,真戲也做,假戲也做,臺上的戲也做,臺下的戲也做,方纔趁的些銀子。若像你令嬡那樣性情,要想他趁人家的銀子,只怕也是件難事。」絳仙說:「倒也說得不差。」萬貫說:「他趁不得銀子來,也還是小事,只怕連你趁來的銀子還要被他送了去。把人家敗的淨光,然後賣到他身上。那賣來的銀子,又沒得買人,只夠還債。這件生意,就要做不成了。」絳仙說:「雖則如此,也還不到這般地位。」萬貫說:「你還不知道哩!有多少王孫公子,都是有才有力的人。說他大模大樣,不理人也罷了,又私意動人的風景,弄的人有面皮沒處放,起了火沒水潑,都要生法送你到官,出他的醜,不到散班地步不止哩!」絳仙聽了道:「這等說起來,是一定該嫁的了。但不知甚麼樣人家纔好打發他去呢?」
  萬貫說:「富貴二字,是決要的了。只是一件,富也不要大富,貴也不要大貴,若富貴到極處,一來怕有禍不能夠享福到頭﹔二來怕他做起官勢來,得意便好,若不得意,就苦了令嬡一生。須是不大不小的財主,半高半低的鄉宦,像我這樣人家,纔是他的主顧。」絳仙說:「這等說起來,是你要娶他了。」萬貫拱手答云:「不敢,頗有些意,只是不敢自專。你若肯荐賢,少也不好出手,竟是一千兩聘金。」叫梅香:「把我兌下的財禮,抬將出來。」指著銀子道:「這是五十兩一封,共二十封,都是粉邊細繫,一厘潮的也沒有。」絳仙心說:「他起先那些話,說得一字不差。我若有了這些銀子,極少也買他十個婦人,就教得一般女戲,個個趁起錢來。我這分人家,哪裏發積得了?為甚麼留下這個東西,終日與他淘氣。」對萬貫道:「就依了,只是嫁過門來,須要好生看待。」萬貫說:「擱在頭上過日子,決不敢輕漫他。」
  萬貫見他說准了,滿心歡喜。遂將絳仙摟在懷中,要與如此如此。絳仙說:「起先無乎不可,如今我是老長親了,你不得無禮。」萬貫說:「只此一遭,下不為例。明日做丈母,今日為夫妻,有何不可呢。」兩個不覺又做起舊日的營生來了。頃刻之間,雲收雨止。萬貫道:「幾時過門呢?我好預備預備。」絳仙說:「晏公的壽戲,只落明日一本了。等做完之後,就送他過來。」
  未知藐姑果嫁萬貫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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