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楔子)
    (上海地方,為商賈麇集之區,中外雜處,人煙稠密,輪舶往來,百貨輸轉。)
    (加以蘇揚各地之煙花,亦都圖上海富商大賈之多,一時買棹而來,環聚於四馬
    (路一帶,高張豔幟,炫異爭奇。)
    (那上等的,自有那一班王孫公子去問津;那下等的,也有那些逐臭之夫,垂涎
    (著要嘗鼎一臠。)
    (於是乎把六十年前的一片蘆葦灘頭,變做了中國第一個熱鬧的所在。)
    (唉!繁華到極,便容易淪於虛浮。)
    (久而久之,凡在上海來來往往的人,開口便講應酬,閉口也講應酬。)
    (人生世上,這「應酬」兩個字,本來是免不了的;爭奈這些人所講的應酬,與
    (平常的應酬不同。)
    (所講的不是嫖經,便是賭局,花天酒地,鬧個不休,車水馬龍,日無暇晷。)
    (還有那些本是手頭空乏的,雖是空著心兒,也要充作大老官模樣,去逐隊嬉游
    (,好像除了徵逐之外,別無正事似的。)
    (所以那「空心大老官」,居然成為上海的土產物。)
    (這還是小事。)
    (還有許多騙局、拐局、賭局,一切希奇古怪,夢想不到的事,都在上海出現。
    ()
    (於是乎又把六十年前民風淳樸的地方,變了個輕浮險詐的逋逃藪。)
    (這些閒話,也不必提,內中單表一個少年人物。)
    (這少年也未詳其為何省何府人氏,亦不詳其姓名。)
    (到了上海,居住了十餘年。)
    (從前也跟著一班浮蕩子弟,逐隊嬉游。)
    (過了十餘年之後,少年的漸漸變做中年了,閱歷也多了;並且他在那嬉游隊中
    (,狠狠的遇過幾次陰險奸惡的謀害,幾乎把性命都送斷了。)
    (他方才悟到上海不是好地方,嬉游不是正事業,一朝改了前非,迴避從前那些
    (交遊,惟恐不迭,一心要離了上海,別尋安身之處。)
    (只是一時沒有機會,只得閉門韜晦,自家起了一個別號,叫做「死裡逃生」,
    (以志自家的悼痛。)
    
    
2**時間: 地點:
    (一日,這死裡逃生在家裡坐得悶了,想往外散步消遣,又恐怕在熱鬧地方,遇
    (見那徵逐朋友。)
    (思量不如往城裡去逛逛,倒還清淨些。)
    (遂信步走到邑廟豫園,遊玩一番,然後出城。)
    (正走到甕城時,忽見一個漢子,衣衫襤褸,氣宇軒昂,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
    (本冊子,冊子上插著一枝標,圍了多少人在旁邊觀看。)
    (那漢子雖是昂然拿著冊子站著,卻是不發一言。)
    (死裡逃生分開眾人,走上一步,向漢子問道)
死裡逃:這本書是賣的麼?可容借我一看?
AAA:(那漢子道)這書要賣也可以,要不賣也可以。
死裡逃:此話怎講?
AAA:(漢子道)要賣便要賣一萬兩銀子!
死裡逃:不賣呢?
AAA:(那漢子道)遇了知音的,就一文不要,雙手奉送與他!
    (死裡逃生聽了,覺得詫異)
死裡逃:究竟是甚麼書,可容一看?
AAA:(那漢子道)這書比那《太上感應篇》、《文昌陰騭文》、《觀音菩薩救苦經》
    ,還好得多呢!
    (說著,遞書過來。)
    (死裡逃生接過來看時,只見書面上黏著一個窄窄的簽條兒,上面寫著「二十年
    (目睹之怪現狀」。)
    (翻開第一頁看時,卻是一個手抄的本子,篇首署著「九死一生筆記」六個字。
    ()
    (不覺心中動了一動,想道)
不 覺:我的別號,已是過於奇怪,不過有所感觸,借此自表;不料還有人用這個名字,
    我與他可謂不謀而合了。
    (想罷,看了幾條,又胡亂翻過兩頁,不覺心中有所感動,顏色變了一變。)
    (那漢子看見,便拱手道)
不 覺:先生看了必有所領會,一定是個知音。這本書是我一個知己朋友做的。他如今有
    事到別處去了,臨行時親手將這本書托我,叫我代覓一個知音的人,付托與他,
    請他傳揚出去。我看先生看了兩頁,臉上便現了感動的顏色,一定是我這敝友的
    知音。我就把這本書奉送,請先生設法代他傳揚出去,比著世上那印送善書的功
    德還大呢!
    (說罷,深深一揖,揚長而去。)
    (一時圍看的人,都一哄而散了。)
    (死裡逃生深為詫異,惘惘的袖了這本冊子,回到家中,打開了從頭至尾細細看
    (去。)
    (只見裡面所敘的事,千奇百怪,看得又驚又怕。)
    (看得他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冷時便渾身發抖,熱時便汗流浹背;不住的面紅耳赤,意往神馳,身上不知怎
    (樣才好。)
    (掩了冊子,慢慢的想其中滋味。)
    (從前我只道上海的地方不好,據此看來,竟是天地雖寬,幾無容足之地了。)
    (但不知道九死一生是何等樣人,可惜未曾向那漢子問個明白;否則也好去結識
    (結識他,同他做個朋友,朝夕談談,還不知要長多少見識呢。)
    (思前想後,不覺又感觸起來,不知此茫茫大地,何處方可容身,一陣的心如死
    (灰,便生了個謝絕人世的念頭。)
    (只是這本冊子,受了那漢子之托,要代他傳播,當要想個法子,不負所托才好
    (。)
    (縱使我自己辦不到,也要轉托別人,方是個道理。)
    (眼見得上海所交的一班朋友,是沒有可靠的了;自家要代他付印,卻又無力。
    ()
    (想來想去,忽然想著橫濱《新小說》,銷流極廣,何不將這冊子寄到新小說社
    (,請他另闢一門,附刊上去,豈不是代他傳播了麼?想定了主意,就將這冊子
    (的記載,改做了小說體裁,剖作若干回,加了些評語,寫一封信,另外將冊子
    (封好,寫著「寄日本橫濱市山下町百六十番新小說社」。)
    (走到虹口蓬路日本郵便局,買了郵稅票黏上,交代明白,翻身就走。)
    (一直走到深山窮谷之中,絕無人煙之地,與木石居,與鹿豕游去了。)
    (第二回 守常經不使疏逾戚 睹怪狀幾疑賊是官)
    (新小說社記者接到了死裡逃生的手書及九死一生的筆記,展開看了一遍,不忍
    (埋沒了他,就將他逐期刊布出來。)
    (閱者須知,自此以後之文,便是九死一生的手筆,及死裡逃生的批評了。)
    (我是好好的一個人,生平並未遭過大風波、大險阻,又沒有人出十萬兩銀子的
    (賞格來捉我,何以將自己好好的姓名來隱了,另外叫個甚麼九死一生呢?只因
    (我出來應世的二十年中,回頭想來,所遇見的只有三種東西:第一種是蛇蟲鼠
    (蟻;第二種是豺狼虎豹;第三種是魑魅魍魎。)
    (二十年之久,在此中過來,未曾被第一種所蝕,未曾被第二種所啖,未曾被第
    (三種所攫,居然被我都避了過去,還不算是九死一生麼?所以我這個名字,也
    (是我自家的紀念。)
    (記得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從杭州商號裡寄信回來,說是身上有病,叫我到杭
    (州去。)
    (我母親見我年紀小,不肯放心叫我出門。)
    (我的心中是急的了不得。)
    (迨後又連接了三封信說病重了,我就在我母親跟前,再四央求,一定要到杭州
    (去看看父親。)
    (我母親也是記掛著,然而究竟放心不下。)
    
    
3**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姓尤,表字雲岫,本是我父親在家時最知己的朋友
    (,我父親很幫過他忙的,想著托他伴我出門,一定是千穩萬當。)
    (於是叫我親身去拜訪雲岫,請他到家,當面商量。)
    (承他盛情,一口應允了。)
    (收拾好行李,別過了母親,上了輪船,先到上海。)
    (那時還沒有內河小火輪呢,就趁了航船,足足走了三天,方到杭州。)
    (兩人一路問到我父親的店裡,那知我父親已經先一個時辰咽了氣了。)
    (一場痛苦,自不必言。)
    (那時店中有一位當手,姓張,表字鼎臣,他待我哭過一場,然後拉我到一間房
    (內,問我道)
鼎 臣:你父親已是沒了,你胸中有甚麼主意呢?
然 後:(我說)世伯,我是小孩子,沒有主意的,況且遭了這場大事,方寸已亂了,如
    何還有主意呢?
鼎 臣:(張道)同你來的那位尤公,是世好麼?
然 後:(我說)是,我父親同他是相好。
鼎 臣:(張道)如今你父親是沒了,這件後事,我一個人擔負不起,總要有個人商量方
    好。你年紀又輕,那姓尤的,我恐怕他靠不住。
然 後:(我說)世伯何以知道他靠不住呢?
鼎 臣:(張道)我雖不懂得風鑒,卻是閱歷多了,有點看得出來。你想還有甚麼人可靠
    的呢?
然 後:(我說)有一位家伯,他在南京候補,可以打個電報請他來一趟。
鼎 臣:(張搖頭道)不妙,不妙!你父親在時最怕他,他來了就囉唣的了不得。雖是你
    們骨肉至親,我卻不敢與他共事。
    (我心中此時暗暗打主意,這張鼎臣雖是父親的相好,究竟我從前未曾見過他,
    (未知他平日為人如何;想來伯父總是自己人,豈有辦大事不請自家人,反靠外
    (人之理?想罷)
鼎 臣:請世伯一定打個電報給家伯罷。
伯 父:(張道)既如此,我就照辦就是了。然而有一句話,不能不對你說明白:你父親
    臨終時,交代我說,如果你趕不來,抑或你母親不放心,不叫你來,便叫我將後
    事料理停當,搬他回去;並不曾提到你伯父呢。
鼎 臣:(我說)此時只怕是我父親病中偶然忘了,故未說起,也未可知。
    (張歎了一口氣,便起身出來了。)
    (到了晚間,我在靈牀旁邊守著。)
    (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尤雲岫走來,悄悄)
悄 悄:今日張鼎臣同你說些甚麼?
鼎 臣:(我說)並未說甚麼。他問我討主意,我說沒有主意。
悄 悄:(尤頓足道)你叫他同我商量呀!他是個素不相識的人,你父親沒了,又沒有見
    著面,說著一句半句話兒,知道他靠得住不呢!好歹我來監督著他。以後他再問
    你,你必要叫他同我商量。
    (說著去了。)
    (過了兩日,大殮過後,我在父親房內,找出一個小小的皮箱。)
    (打開看時,裡面有百十來塊洋錢,想來這是自家零用,不在店帳內的。)
    (母親在家寒苦,何不先將這筆錢,先寄回去母親使用呢!而且家中也要設靈掛
    (孝,在處都是要用錢的。)
    (想罷,便出來與雲岫商量。)
雲 岫:正該如此。這裡信局不便,你交給我,等我同你帶到上海,托人帶回去罷,上海
    來往人多呢!
悄 悄:(我問道)應該寄多少呢?
雲 岫:(尤道)自然是愈多愈好呀。
    (我入房點了一點,統共一百三十二元,便拿出來交給他。)
    (他即日就動身到上海,與我寄銀子去了。)
    (可是這一去,他便在上海耽擱住,再也不回杭州。)
    (又過了十多天,我的伯父來了,哭了一場。)
    (我上前見過。)
    (他便叫帶來的底下人,取出煙具吸鴉片煙。)
鼎 臣:(張鼎臣又拉我到他房裡問道)你父親是沒了,這一家店,想來也不能再開了。
    若把一切貨物盤頂與別人,連收回各種帳目,除去此次開銷,大約還有萬金之譜
    。可要告訴你伯父嗎?
雲 岫:(我說)自然要告訴的,難道好瞞伯父嗎?
    (張又歎口氣,走了出來,同我伯父說些閒話。)
    (那時我因為刻訃帖的人來了,就同那刻字人說話。)
    (我伯父看見了,便立起來)
站起來:這訃帖底稿,是哪個起的呢?
雲 岫:(我說道)就是姪兒起的。
    (我的伯父拿起來一看,對著張鼎臣說道)
伯 父:這才是吾家千里駒呢。這訃聞居然是大大方方的,期、功、緦麻,一點也沒有弄
    錯。
    (鼎臣看著我,笑了一笑,並不回言。)
伯 父:(伯父又指著訃帖當中一句問我道)你父親今年四十五歲,自然應該作『享壽四
    十五歲』,為甚你卻寫做『春秋四十五歲』呢?
雲 岫:(我說道)四十五歲,只怕不便寫作『享壽』。有人用的是『享年』兩個字。姪
    兒想去,年是說不著享的;若說那『得年』、『存年』,這又是長輩出面的口氣
    。姪兒從前看見古時的墓志碑銘,多有用『春秋』兩個字的,所以借來用用,倒
    覺得籠統些,又大方。
    (伯父回過臉來,對鼎臣道)
伯 父:這小小年紀,難得他這等留心呢。
    (說著,又躺下去吃煙。)
    (鼎臣便說起盤店的話。)
伯 父:(我伯父把煙槍一丟)著,著!盤出些現銀來,交給我代他帶回去,好歹在家鄉
    也可以創個事業呀。
    (商量停當,次日張鼎臣便將這話傳將出來,就有人來問。)
    (一面張羅開弔。)
    (過了一個多月,事情都停妥了,便扶了靈柩,先到上海。)
    (只有張鼎臣因為盤店的事,未曾結算清楚,還留在杭州,約定在上海等他。)
    (我們到了上海,住在長發棧。)
    (尋著了雲岫。)
    (等了幾天,鼎臣來了,把帳目、銀錢都交代出來。)
    (總共有八千兩銀子,還有十條十兩重的赤金。)
    (我一總接過來,交與伯父。)
    (伯父收過了,謝了鼎臣一百兩銀子。)
    (過了兩天,鼎臣去了。)
    (臨去時,執著我的手,囑咐我回去好好的守制識禮,一切事情,不可輕易信人
    (。)
    (我唯唯的應了。)
    
    
4**時間: 地點:
    (此時我急著要回去。)
    (怎奈伯父說在上海有事,今天有人請吃酒,明天有人請看戲。)
    (連雲岫也同在一處,足足耽擱了四個月。)
    (到了年底,方才扶著靈柩,趁了輪船回家鄉去,即時擇日安葬。)
    (過了殘冬,新年初四五日,我伯父便動身回南京去了。)
    (我母子二人,在家中過了半年。)
    (原來我母親將銀子一齊都交給伯父帶到上海,存放在妥當錢莊裡生息去了,我
    (一向未知。)
    (到了此時,我母親方才告訴我,叫我寫信去支取利息,寫了好幾封信,卻只沒
    (有回音。)
    (我又問起托雲岫寄回來的錢,原來一文也未曾接到。)
    (此事怪我不好,回來時未曾先問個明白,如今過了半年,方才說起,大是誤事
    (。)
    (急急走去尋著雲岫,問他緣故。)
雲 岫:(他漲紅了臉說道)那時我一到上海,就交給信局寄來的,不信,還有信局收條
    為憑呢。
    (說罷,就在帳箱裡、護書裡亂翻一陣,卻翻不出來。)
又對我:怎麼你去年回來時不查一查呢?只怕是你母親收到了用完了,忘記了罷。
對 我:家母年紀又不很大,哪裡會善忘到這麼著。
雲 岫:那麼我不曉得了。這件事幸而碰到我,如果碰到別人,還要罵你撒賴呢!
    (我想想這件事本來沒有憑據,不便多說,只得回來告訴了母親,把這事擱起。
    ()
母 親:(我母親)別的事情且不必說,只是此刻沒有錢用。你父親剩下的五千銀子,都
    叫你伯父帶到上海去了,屢次寫信去取利錢,卻連回信也沒有。我想你已經出過
    一回門,今年又長了一歲了,好歹你親自到南京走一遭,取了存摺,支了利錢寄
    回來。你在外面,也覷個機會,謀個事,終不能一輩子在家裡坐著吃呀。
    (我聽了母親的話,便湊了些盤纏,附了輪船,先到了上海。)
    (入棧歇了一天,擬坐了長江輪船,往南京去。)
    (這個輪船,叫做元和。)
    (當下晚上一點鐘開行,次日到了江陰,夜來又過了鎮江。)
    (一路上在艙外看江景山景,看的倦了,在鎮江開行之後,我見天陰月黑,沒有
    (什麼好看,便回到房裡去睡覺。)
    (睡到半夜時,忽然隔壁房內,人聲鼎沸起來,把我鬧醒了。)
    (急忙出來看時,只見圍了一大堆人,在那裡吵。)
    (內中有一個廣東人,在那裡指手畫腳說話。)
    (我便走上一步,請問甚事。)
    (他說這房裡的搭客,偷了他的東西。)
    (我看那房裡時,卻有三副鋪蓋。)
對 我:是哪一個偷東西呢?
廣東人:(廣東人指著一個道)就是他!
    (我看那人時,身上穿的是湖色熟羅長衫,鐵線紗夾馬褂;生得圓圓的一團白面
    (,唇上還留著兩撇八字鬍子,鼻上戴著一副玳瑁邊墨晶眼鏡。)
    (我心中暗想,這等人如何會偷東西,莫非錯疑了人麼?心中正這麼想著,一時
    (船上買辦來了,帳房的人也到了。)
買 辦:(那買辦問那廣東人道)捉賊捉贓呀,你捉著贓沒有呢?
廣東人:(那廣東人)贓是沒有,然而我知道一定是他;縱使不見他親手偷的,他也是個
    賊伙,我只問他要東西。
買 辦:這又奇了,有甚麼憑據呢?
    
    
5**時間: 地點:
    (此時那個人嘴裡打著湖南話,在那裡「王八」、「窯子」的亂罵。)
    (我細看他的行李,除了衣箱之外,還有一個大帽盒,都黏著「江蘇即補縣正堂
    (」的封條;板壁上掛著一個帖袋,插著一個紫花印的文書殼子。)
    (還有兩個人,都穿的是藍布長衫,像是個底下人光景。)
    (我想這明明是個官場中人,如何會做賊呢?這廣東人太胡鬧了。)
廣東人:(只聽那廣東人又對眾人說道)我不說明白,你們眾人一定說我錯疑了人了;且
    等我說出來,大眾聽聽呀。我父子兩人同來。我住的房艙,是在外南,房門口對
    著江面的。我們已經睡了,忽聽得我兒子叫了一聲:『有賊!』我一咕嚕爬進來
    看時,兩件熟羅長衫沒了;衣箱面上擺的一個小鬧鐘,也不見了;衣箱的鎖,也
    幾乎撬開了。我便追出來,轉個彎要進裡面,便見這個人在當路站著……
買 辦:(買辦搶著說道)當路站著,如何便可說他做賊呢?
廣東人:他不做賊,他在那裡代做賊的望風呢。
買 辦:晚上睡不著,出去望望也是常事。怎麼便說他望風?
廣東人:(廣東人冷笑道)出去望望,我也知道是常事;但是今夜天陰月黑,已經是看不
    見東西的了。他為甚還戴著墨晶眼鏡?試問他看得見甚麼東西?這不是明明在那
    裡裝模做樣麼?
    (我聽到這裡,暗想這廣東人好機警,他若做了偵探,一定是好的。)
廣東人:(只見那廣東人又對那人說道)說著了你沒有?好了,還我東西便罷。不然,就
    讓我在你房裡搜一搜。
買 辦:(那人怒道)我是奉了上海道的公事,到南京見制臺的,房裡多是要緊文書物件
    ,你敢亂動麼!
廣東人:(廣東人回過頭來對買辦道)得罪了客人,是我的事,與你無干。
買 辦:(又走上一步對那人道)你讓我搜麼?
    (那人大怒,回頭叫兩個底下人道)
回 頭:你們怎麼都同木頭一樣,還不給我攆這王八蛋出去!
    (那兩個人便來推那廣東人,那裡推得他動,卻被他又走上一步,把那人一推推
    (了進去。)
    (廣東人彎下腰來去搜東西。)
    
    
6**時間: 地點:
    (此時看的人,都代那廣東人捏著一把汗,萬一搜不出贓證來,他是個官,不知
    (要怎麼辦呢!)
    (只見那廣東人,伸手在他牀底下一搜,拉出一個網籃來,七橫八豎的放著十七
    (八桿鴉片煙槍,八九枝銅水煙筒。)
    (眾人一見,一齊亂嚷起來。)
站起來:(這個說)那一枝煙筒是我的。
那 個:那根煙槍是我的。今日害我吞了半天的煙泡呢。
一 個:(又有一個)那一雙新鞋是我的。
    (一霎時都認了去。)
    (細看時,我所用的一枝煙筒,也在裡面,也不曾留心,不知幾時偷去了。)
    
    
7**時間: 地點:
    (此時那人卻是目瞪口呆,一言不發。)
    (當下買辦便沉下臉來,叫茶房來把他看管著。)
    (要了他的鑰匙,開他的衣箱檢搜。)
    (只見裡面單的夾的,男女衣服不少;還有兩枝銀水煙筒,一個金荳蔻盒,這是
    (上海倌人用的東西,一定是贓物無疑。)
    (搜了半天,卻不見那廣東人的東西。)
廣東人:(廣東人便喝著問道)我的長衫放在那裡了?
    (那人到了此時,真是無可奈何,便說)
便起身:你的東西不是我偷的。
    (廣東人伸出手來,狠狠的打了他一個巴掌道)
廣東人:我只問你要!
    (那人沒法,便道)
便起身:你要東西跟我來。
    
    
8**時間: 地點:
    (此時,茶房已經將他雙手反綁了。)
    (眾人就跟著他去。)
    (只見他走到散艙裡面,在一個牀鋪旁邊,嘴裡嘰嘰咕咕的說了兩句聽不懂的話
    (。)
    (便有一個人在被窩裡鑽出來,兩個人又嘰嘰咕咕著問答了幾句,都是聽不懂的
    (。)
一 個:(那人便對廣東人說道)你的東西在艙面呢,我帶你去取罷。
    (買辦便叫把散艙裡的那個人也綁了。)
    (大家都跟著到艙面去看新聞。)
    (只見那人走到一堆篷布旁邊,站定說道)
買 辦:東西在這個裡面。
    (廣東人揭開一看,果然兩件長衫堆在一處,那小鐘還在那裡的得的得走著呢。
    ()
    (到了此時,我方才佩服那廣東人的眼明手快,機警非常。)
    (自回房去睡覺。)
    (想著這個人扮了官去做賊,卻是異想天開,只是未免玷辱了官場了。)
    (我初次單人匹馬的出門,就遇了這等事,以後見了萍水相逢的人,倒要留心呢
    (。)
    (一面想著,不覺睡去。)
    (到了明日,船到南京,我便上岸去,昨夜那幾個賊如何送官究治,我也不及去
    (打聽了。)
    (上得岸時,便去訪尋我伯父;尋到公館,說是出差去了。)
    (我要把行李拿進去,門上的底下人不肯,說是要回過太太方可。)
    (說著,裡面去了。)
說 是:(半晌出來說道)太太說:姪少爺來到,本該要好好的招呼;因為老爺今日出門
    ,係奉差下鄉查辦案件,約兩三天才得回來,太太又向來沒有見過少爺的面,請
    少爺先到客棧住下,等老爺回來時,再請少爺來罷。
    (我聽了一番話,不覺呆了半天。)
    (沒奈何,只得搬到客棧裡去住下,等我伯父回來再說。)
    (只這一等,有分教:家庭違骨肉,車笠遇天涯。)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再記。)
    (第三回 走窮途忽遇良朋 談仁路初聞怪狀)
    
    
9**時間: 地點:
    (卻說我搬到客棧裡住了兩天,然後到伯父公館裡去打聽,說還沒有回來。)
    (我只得耐心再等。)
    (一連打聽了幾次,卻只不見回來。)
    (我要請見伯母,他又不肯見,此時我已經住了十多天,帶來的盤纏,本來沒有
    (多少,此時看看要用完了,心焦的了不得。)
    (這一天我又去打聽了,失望回來,在路上一面走,一面盤算著:倘是過幾天還
    (不回來,我這裡莫說回家的盤纏沒有,就是客棧的房飯錢,也還不曉得在那裡
    (呢!)
    (正在那裡納悶,忽聽得一個人提著我的名字叫我。)
不 覺:(我不覺納罕道)我初到此地,並不曾認得一個人,這是那一個呢?
    (擡頭看時,卻是一個十分面熟的人,只想不出他的姓名,不覺呆了一呆。)
不 覺:(那人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連我都不認得了麼?你讀的書怎樣了?
    (我聽了這幾句話,方才猛然想起,這個人是我同窗的學友,姓吳,名景曾,表
    (字繼之。)
    (他比我長了十年,我同他同窗的時候,我只有八九歲,他是個大學生,同了四
    (五年窗,一向讀書,多承他提點我。)
    (前幾年他中了進士,榜下用了知縣,掣簽掣了江寧。)
    (我一向未曾想著南京有這麼一個朋友,此時見了他,猶如嬰兒見了慈母一般。
    ()
    (上前見個禮,便要拉他到客棧裡去。)
繼 之:我的公館就在前面,到我那裡去罷。
    (說著,拉了我同去。)
    (果然不過一箭之地,就到了他的公館。)
    (於是同到書房坐下。)
    (我就把去年至今的事情,一一的告訴了他。)
    (說到我伯父出差去了,伯母不肯見我,所以住在客棧的話,繼之愕然道)
繼 之:哪一位是你令伯?是甚麼班呢?
不 覺:(我告訴了他官名)是個同知班。
繼 之:哦,是他!他的號是叫子仁的,是麼?
對 我:是。
繼 之:我也有點認得他,同過兩回席。一向只知是一位同鄉,卻不知道就是令伯。他前
    幾天不錯是出差去了,然而我好像聽見說是回來了呀。還有一層,你的令伯母,
    為甚又不見你呢?
對 我:這個連我也不曉得是甚麼意思,或者因為向來未曾見過,也未可知。
繼 之:這又奇了,你們自己一家人,為甚沒有見過?
對 我:家伯是在北京長大的,在北京成的家。家伯雖是回過幾次家鄉,卻都沒有帶家眷
    。我又是今番頭一次到南京來,所以沒有見過。
繼 之:哦,是了。怪不得我說他是同鄉,他的家鄉話卻說得不像的很呢,這也難怪。然
    而你年紀太輕,一個人住在客棧裡,不是個事,搬到我這裡來罷。我同你從小兒
    就在一起的,不要客氣,我也不許你客氣。你把房門鑰匙交給了我罷,搬行李去
    。
    (我本來正愁這房飯錢無著,聽了這話,自是歡喜。)
    (謙讓了兩句,便將鑰匙遞給他。)
繼 之:有欠過房飯錢麼?
對 我:棧裡是五天一算的,上前天才算結了,到今天不過欠得三天。
    (繼之便叫了家人進來,叫他去搬行李,給了一元洋銀,叫他算還三天的錢,又
    (問了我住第幾號房,那家人去了。)
    (我一想,既然住在此處,總要見過他的內眷,方得便當。)
想了一:(一想罷)承大哥過愛,下榻在此,理當要請見大嫂才是。
    (繼之也不客氣,就領了我到上房去,請出他夫人李氏來相見。)
    (繼之告訴了來歷。)
    (這李氏人甚和藹,一見了我)
見了我:你同你大哥同親兄弟一般,須知住在這裡,便是一家人,早晚要茶要水,只管叫
    人,不要客氣。
    
    
10**時間: 地點:
    (此時我也沒有甚麼話好回答,只答了兩半「是」字。)
    (坐了一會,仍到書房裡去。)
    (家人已取了行李來,繼之就叫在書房裡設一張榻牀,開了被褥。)
    (又問了些家鄉近事。)
    (從這天起,我就住在繼之公館裡,有說有笑,免了那孤身作客的苦況了。)
    (到了第二天,繼之一早就上衙門去。)
    (到了向午時候,方才回來一同吃飯。)
    (飯罷,我又要去打聽伯父回來沒有。)
繼 之:你且慢忙著,只要在藩臺衙門裡一問就知道的。我今日本來要打算同你打聽,因
    在官廳上面,談一樁野雞道臺的新聞,談了半天,就忘記了。明日我同你打聽來
    罷。
    (我聽了這話,就止住了,因問起野雞道臺的話。)
繼 之:說來話長呢。你先要懂得『野雞』兩個字,才可以講得。
見了我:就因為不懂,才請教呀。
繼 之:有一種流娼,上海人叫做野雞。
見了我:(我詫異道)這麼說,是流娼做了道臺了?
繼 之:(繼之笑道)不是,不是。你聽我說:有一個紹興人,姓名也不必去提他了,總
    而言之,是一個紹興的『土老兒』就是。這土老兒在家裡住得厭煩了,到上海去
    謀事。恰好他有個親眷,在上海南市那邊,開了個大錢莊,看見他老實,就用了
    他做個跑街……
    (我不懂得跑街是個甚麼職役,先要問明。)
繼 之:跑街是到外面收帳的意思。有時到外面打聽行情,送送單子,也是他的事。這土
    老兒做了一年多,倒還安分。一天不知聽了甚麼人說起『打野雞』的好處,……
繼 之:(我聽了,又不明白道)甚麼打野雞?可是打那流娼麼?
繼 之:去嫖流娼,就叫打野雞。這土老兒聽得心動,那一天帶了幾塊洋錢,走到了四馬
    路野雞最多的地方,叫做甚麼會香裡,在一家門首,看見一個『黃魚』。
繼 之:(我聽了,又是一呆道)甚麼叫做黃魚?
繼 之:這是我說錯南京的土談了,這裡南京人,叫大腳妓女做黃魚。
見了我:又是野雞,又是黃魚,倒是兩件好吃的東西。
繼 之:你且慢說笑著,還有好笑的呢。當下土老兒同他兜搭起來,這黃魚就招呼了進去
    。問起名字,原來這個黃魚叫做桂花,說的一口北京話。這土老兒化了幾塊洋錢
    ,就住了一夜。到了次日早晨要走,桂花送到門口,叫他晚上來。這個本來是妓
    女應酬嫖客的口頭禪,並不是一定要叫他來的。誰知他土頭土腦的,信是一句實
    話,到了晚上,果然走去,無聊無賴的坐了一會就走了。臨走的時候,桂花又隨
    口說道:『明天來。』他到了明天,果然又去了,又裝了一個『乾濕』。
    (我正在聽得高興,忽然聽見『裝乾濕』三個字,又是不懂。)
繼 之:化一塊洋錢去坐坐,妓家拿出一碟子水果,一碟子瓜子來敬客,這就叫做『裝乾
    濕』。當下土老兒坐了一會,又要走了,桂花又約他明天來。他到了明天,果然
    又去了。桂花留他住下,他就化了兩塊洋錢,又住了一夜。到天明起來,桂花問
    他要一個金戒指。他連說:『有有有,可是要過兩三天呢。』過了三天,果然拿
    一個金戒指去。當下桂花盤問他在上海做甚麼生意,他也不隱瞞,一一的照直說
    了。問他一月有多少工錢,他說:『六塊洋錢。』桂花道:『這麼說,我的一個
    戒指,要去了你半年工錢呀!』他說:『不要緊,我同帳房先生商量,先借了年
    底下的花紅銀子來兑的。』問他一年分多少花紅,他說:『說不定的,生意好的
    年分,可以分六七十元;生意不好,也有二三十元。』桂花沉吟了半晌道:『這
    麼說,你一年不過一百多元的進帳?』他說:『做生意人,不過如此。』桂花道
    :『你為甚麼不做官呢?』土老兒笑道:『那做官的是要有官運的呀。我們鄉下
    人,哪裡有那種好運氣!』桂花道:『你有老婆沒有?』土老兒歎道:『老婆是
    有一個的,可惜我的命硬,前兩年把他剋死了。又沒有一男半女,真是可憐!』
    桂花道:『真的麼?』土老兒道:『自然是真的,我騙你作甚!』桂花道:『我
    勸你還是去做官。』土老兒道:『我只望東家加我點工錢,已經是大運氣了,哪
    裡還敢望做官!況且做官是要拿錢去捐的,聽見說捐一個小老爺,還要好幾百銀
    子呢!』桂花道:『要做官頂小也要捐個道臺,那小老爺做他作甚麼!』土老兒
    吐舌道:『道臺!那還不曉得是個甚麼行情呢!』桂花道:『我要你依我一件事
    ,包有個道臺給你做。』土老兒道:『莫說這種笑話,不要折煞我。若說依你的
    事,你且說出來,依得的無有不依。』桂花道:『只要你娶了我做填房,不許再
    娶別人。』土老兒笑道:『好便好,只是我娶你不起呀,不知道你要多少身價呢
    !』桂花道:『呸!我是自己的身子,沒有甚麼人管我,我要嫁誰就嫁誰,還說
    甚麼身價呀!你當是買丫頭麼!』土老兒道:『這麼說,你要嫁我,我就發個咒
    不娶別人。』桂花道:『認真的麼?』土老兒道:『自然是認真的,我們鄉下人
    從來不會撒謊。』桂花立刻叫人把門外的招牌除去了,把大門關上,從此改做住
    家人家。又交代用人,從此叫那土老兒做老爺,叫自己做太太。兩個人商量了一
    夜。
      到了次日,桂花叫土老兒去錢莊裡辭了職役。土老兒果然依了他的話。但回
    頭一想,恐怕這件事不妥當,到後來要再謀這麼一件事就難了。於是打了一個主
    意,去見東家,先撒一個謊說:『家裡有要緊事,要請個假回去一趟,頂多兩三
    個月就來的。』東家准了。這是他的意思,萬一不妥當,還想後來好回去仍就這
    件事。於是取了鋪蓋,直跑到會香裡,同桂花住了幾天。桂花帶了土老兒到京城
    裡去,居然同他捐了一個二品頂戴的道臺,還捐了一枝花翎,辦了引見,指省江
    蘇。在京的時候,土老兒終日沒事,只在家裡悶坐。桂花卻在外面坐了車子,跑
    來跑去,土老兒也不敢問他做甚麼事。等了多少日子,方才出京,走到蘇州去稟
    到。桂花卻拿出一封某王爺的信,叫他交與撫臺。撫臺見他土形土狀的,又有某
    王爺的信,叫好好的照應他。這撫臺是個極圓通的人,雖然疑心他,卻不肯去盤
    問他。因對他說道:『蘇州差事甚少,不如江寧那邊多,老兄不如到江寧那邊去
    ,分蘇分寧是一樣的。兄弟這裡只管留心著,有甚差事出了,再來關照罷。』土
    老兒辭了出來,將這話告訴了桂花。桂花道:『那麼咱們就到南京去,好在我都
    有預備的。』於是乎兩個人又來到南京,見制臺也遞了一封某王爺的信。制臺年
    紀大了,見屬員是糊裡糊塗的,不大理會;只想既然是有了闊闊的八行書,過兩
    天就好好的想個法子安置他就是了。不料他去見藩臺,照樣遞上一封某王的書。
      這個藩臺是旗人,同某王有點姻親,所以他求了這信來。藩臺見了人,接了
    信,看看他不像樣子,莫說別的,叫他開個履歷,也開不出來;就是行動、拜跪
    、拱揖,沒有一樣不是礙眼的。就回明了制臺,且慢著給他差事,自己打個電報
    到京裡去問,卻沒有回電;到如今半個多月了,前兩天才來了一封墨信,回得詳
    詳細細的。原來這桂花是某王府裡奶媽的一個女兒,從小在王府裡面充當丫頭。
    母女兩個,手上積了不少的錢,要想把女兒嫁一個闊闊的闊老,只因他在那闊地
    方走動慣了,眼眶子看得大了,當丫頭的不過配一個奴才小子,實在不願意。然
    而在京裡的闊老,那個肯娶一個丫頭?因此母女兩個商量,定了這個計策:叫女
    兒到南邊來揀一個女婿,代他捐上功名,求兩封信出來謀差事。不料揀了這麼一
    個土貨!雖是他外母代他連懇求帶蒙混的求出信來,他卻不爭氣,誤盡了事!前
    日藩臺接了這信,便回過制臺,叫他自己請假回去,免得奏參,保全他的功名。
    這桂花雖是一場沒趣,卻也弄出一個誥封夫人的二品命婦了。只這便是野雞道臺
    的歷史了,你說奇不奇呢?
    (我聽了一席話,心中暗想,原來天下有這等奇事,我一向坐在家裡,哪裡得知
    (。)
    (又想起在船上遇見那扮官做賊的人,正要告訴繼之。)
繼 之:(只聽繼之)這個不過是桂花揀錯了人,鬧到這般結果。那桂花是個當丫頭的,
    又當過婊子的,他還想著做命婦,已經好笑了。還有一個情願拿命婦去做婊子的
    ,豈不更是好笑麼?
    (我聽了,更覺得詫異,急問是怎樣情節。)
繼 之:這是前兩年的事了。前兩年制臺得了個心神彷彿的病。年輕時候,本來是好色的
    ;到如今偌大年紀,他那十七八歲的姨太太,還有六七房,那通房的丫頭,還不
    在內呢。他這好色的名出了,就有人想拿這個巴結他。他病了的時候,有一個年
    輕的候補道,自己陳說懂得醫道。制臺就叫他診脈。他診了半晌說:『大帥這個
    病,卑職不能醫,不敢胡亂開方;卑職內人怕可以醫得。』制臺道:『原來尊夫
    人懂得醫理,明日就請來看看罷。』到了明日,他的那位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
    的來了。診了脈,說是:『這個病不必吃藥,只用按摩之法,就可以痊癒。』制
    臺問哪裡有懂得按摩的人。婦人低聲道:『妾頗懂得。』制臺就叫他按摩。他又
    說他的按摩與別人不同,要屏絕閒人,炷起一爐好香,還要念甚麼咒語,然後按
    摩。所以除了病人與治病的人,不許有第三個人在旁。制臺信了他的話,把左右
    使女及姨太太們都叫了出去。有兩位姨太太動了疑心,走出來在板壁縫裡偷看。
    忽看出不好看的事情來,大喝一聲,走將進去,拿起門閂就打。一時驚動了眾多
    姨太,也有拿門閂的,也有拿木棒的,一擁上前,圍住亂打。這一位夫人嚇得走
    頭無路,跪在地下,抱住制臺叫救命。制臺喝住眾人,叫送他出去。這位夫人出
    得房門時,眾人還跟在後面趕著打,一直打到二門,還叫粗使僕婦,打到轅門外
    面去。可憐他花枝招展的來,披頭散髮的去。這事一時傳遍了南京城。你說可笑
    不可笑呢?
見了我:那麼說,這位候補道,想來也沒有臉再住在這裡了?
繼 之:哼,你說他沒有臉住這裡麼?他還得意得很呢!
見了我:(我詫異道)這還有甚麼得意之處呢?
    (繼之不慌不忙的說出他的得意之處來。)
    (正是:不怕頭巾染綠,須知頂戴將紅。)
    (要知繼之說出甚麼話來,且待下文再記。)
    (第四回 吳繼之正言規好友 苟觀察致敬送嘉賓)
    
    

© 2024 朱邦復工作室